第二十三章:笙起

到了夜里,张剑生心事重重,在房内来回踱步,阿雪见他模样,问道:“张郎,崔牛哥哥没死,你倒不开心么?”张剑生道:“阿雪,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这人心太过险恶,我被骗得好苦!”阿雪微叹一声,道:“我是不明白,崔牛哥哥虽然没死,但却全然变了个人,叫人好不生疏,我……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崔牛哥哥。”张剑生重叹一声,取了白雪剑,道:“我这便去找他问个明白!”哪知刚推开房门,便见一白袍男子立在门外,正是崔笙。张剑生登时一愣,道:“是你……也好,省得我亲自去找你了。”阿雪忙道:“崔牛哥哥,外边容易着凉,快些进来罢。”崔笙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找二哥有些要事。”往张剑生看去一眼,道:“二哥,请随我来罢。”说完转身离开,走在前头。张剑生回头和阿雪对视一眼,也便跟去了。

崔、张二人行至天机阁,张剑生见四下无人把守,心下一宽,随着崔笙进了天机阁一楼去,崔笙合上房门,走到西面墙边,取来一柄黑色长剑,递到张剑生手里,道:“物归原主。”此剑正是黑玉剑。张剑生不禁有些失色,道:“真在……真在你手里……”眼泛血丝,面目有些狰狞,狠狠道:“四妹是你杀的?是也不是!”崔笙“嗯”了一声,低眉垂目,道:“我……我也不想的,此次邀二哥前来,当先一事便是向二哥请罪,求得饶恕,好让我心安。”张剑生怒道:“饶恕?四妹好好一个人已经死了,饶恕又有甚么用?再说,你觉得我会饶恕你么!”崔笙道:“你会的。”张剑生猛地拔开黑玉剑,怒指崔笙,道:“你为甚么杀她!”崔笙一阵默然,也便照实说了。

原来,一年多前落霞山一带风雨交加的那个晚上,一个黑色人影闪进了落霞小院,正是崔笙。跟着悄悄撬开张剑生与阿雪母子共住的屋子房门,进屋后又忙合上了门,屏着呼吸,悄声走到床边,欲要取张剑生摆放在床头外边的黑玉剑,张剑生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了甚么,微微睁开眼来,崔笙身形一矮,忙躲到床下。张剑生闻得雨声凄厉,有些心烦,给阿雪母子重新盖好被褥后,又复闭眼睡了过去。崔笙待张剑生睡得熟了,忙起了身来,取了黑玉剑,出到屋外,正忙着关好房门,却见另一间小屋的门打了开来,跟着走出来一人,正是于月荷。崔笙见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心想没事,正要跃上屋去稍作躲避,却见于月荷奔回屋去,边喊道:“海棠姊姊你快起来,我……我茅房还没上,却见到了崔牛哥哥的鬼魂!我一个人好怕……”崔笙一咬牙,闪到于月荷身后,心想:“此事绝不能稍有败露!”心下一狠,发掌打在于月荷后心,于月荷武功低微,登时气绝。崔笙忙把于月荷尸身拖到门外,先后将两扇房门关上,取出一柄随身携带的短刃,往她腹间刺了三刀,之后一番细想,又把她尸身背到小院门外,将其奸污,事成后便在风雨之中扬长离去。

张剑生惨然道:“好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崔笙忙道:“二哥,我是有苦衷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张剑生眼露凶光,道:“西域鬼僧是你甚么人?你可会吸元大法?”崔笙登时一愣,道:“你已经知道啦,看来甚么事总是瞒不过二哥,他……他是我师父。”张剑生道:“你姊姊叫昆仑三禽长耳道人向云雀给奸杀了,是也不是?”崔笙默然,点了点头。张剑生又道:“你爹娘十几年前在昆仑山盘云坳逸兴台叫人合力诛杀,是也不是?”崔笙闷声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张剑生心神有些错乱,哈哈大笑几声,道:“你既背负血海深仇,何不正大光明去找向掌门他们?我没明白,你苦心孤诣跟在我身边,究竟意欲何为!”崔笙道:“我从师父那里学得吸元大法、闭穴功两门武功,之后又拜千面郎君为师,学得绝世易容之术。”淡笑几声,又道:“二哥可还记得我们初次在离华山不远的那个山头碰面发生的事么?那时我将华山那姓黄的牛鼻子引到那里,正要使吸元大法将他功力吸尽,谁料想还没动手,你和阿雪姑娘便出现了,你劝开了我和那牛鼻子,之后我便想着跟在你身边,去到武当山,找机会对武当派弟子下手,谁又料想你们是真心真意待我,我一时心软,又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没下得了手,直到后来,我们在武当山下遇到金鹏之夫妇,听他说起他与花流水将有一场比试,依武学之道,高手过招非死即伤,我寻思天赐良机千载难逢,便使了瞒天过海之计,安排了几个玄冥教弟子演了场戏,诈死盗取黑玉宝剑,事成后在金鹏之与花流水比试当日潜进了魔教总舵,在那天晚上,他二人大战了一场,待到两败俱伤之时,我便出手吸尽了他们毕生功力,取代花流水成为这玄冥教新一任教主。”张剑生面有惨色,问道:“金姑娘呢?”崔笙冷声道:“殉情死了。”张剑生心下恼恨不已,又问道:“慕容千秋呢?何以也没见着他?”崔笙道:“他不服我管制,也叫我将毕生功力吸了。”哈哈大笑几声,道:“当世三大绝顶高手毕生功力尽归我有,以致于三人最后含恨自尽,此番盛事空前绝后,我崔笙倒是万死也值了。”张剑生道:“于百山呢?你的行径与他有甚么区别!俱是该万死之人!”崔笙笑道:“你说长恨毒鬼啊?那怪老头曾几番暗算于我,此人浑身是毒,叫我一掌给杀了,也算为九泉之下的四妹报了大仇。”

张剑生一时寂然,怒道:“你不配说这句话!”一招“青霜遍地”往崔笙急刺过去,崔笙仰身后退便即避过,张剑生一招不中,接上一招“穷追不舍”,仍被崔笙轻描淡写避过,再使几招,尽皆如此,不禁暗叹:“他武功当真已至无人之境,这可如何是好?”心下不甘,运起龙象真气附于剑锋,崔笙忙道:“二哥,你我有话好好说,何必动上手脚?”张剑生道:“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一招“云舒霞卷”发出,崔笙欲想出言,无心防备,长剑闪处,已将他胁下衣衫划破,张剑生挺剑又攻,崔笙忙左闪右避,道:“二哥若不罢手,莫怪三弟无礼了!”张剑生怒道:“你杀害四妹,手段残忍至极,我能无动于衷么!”崔笙忙道:“我说过!你会原谅我的!”见张剑生攻势不止,发掌往他胸口拍去,张剑生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真气朝已袭来,心下绝望,哪知那股真气欺到距自己胸口半寸处便即止住。崔笙有意显露武功,见张剑生失神模样,无奈出手点了他颈间大椎穴,张剑生立时不能动弹,闭目道:“我打你不过,你杀了我罢。”崔笙道:“二哥,你这是何苦呢?”张剑生眼角渗出几滴眼泪,也不答话。崔笙无奈,道:“此次我寻你来,是有要紧之事要与你相商。”见张剑生闭目不语,道:“我寻你来此是想将吸元大法传授给你,你我二人再去把我擒来的八派弟子的功力尽数吸干,到时天下没人再是我们敌手,呼风唤雨,江湖唯你我独尊,岂不甚好?此前我扮作你的模样大闹岳阳大会,便是想借此引你重出江湖。”张剑生满脸淡漠,崔笙又道:“之后我们再招兵买马攻打应天,剿了那朱姓王朝,到时坐拥天下、问鼎江山,岂不美哉?”隔了一会,才听张剑生冷声道:“你该了解我的,这些我没兴趣。”崔笙喜道:“好啊,二哥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人心是会变的,我倒不信二哥会对拱手送上门来的大好江山无动于衷。”张剑生轻哼一声,道:“何谓人心?那只是你对所谓的人心还悟得不够透彻。”崔笙陪笑道:“是,是,二哥说得是。”张剑生道:“我大师兄他们人呢?”崔笙笑道:“老地方。”见张剑生面有疑色,道:“二哥大可放心,我不会轻易杀了他们,当年他们害死了我姊姊,逼死了我爹娘,此仇不百倍奉还,我崔笙誓不为人。”张剑生心下一惊,道:“你想怎样?”崔笙笑道:“还能怎样?先慢慢地折磨他们,将他们一个个功力吸干,最后再把他们粉身碎骨、挫骨扬灰,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尤其是昆仑派姓向的那两个老东西,我要叫他们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十二年了,终于能慰藉爹娘和姊姊的在天之灵了!”张剑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抓来的那些人,很多是无辜的。”崔笙哈哈大笑道:“父之罪,子替也,再说了,我誓报大仇,宁可错杀,也决不漏杀!”张剑生道:“你杀了人,日子一长,总会有人来找你报仇。”崔笙道:“莫说你师父张三丰,放眼当今天下,还能有人是我对手么?”张剑生一时哑口,心想:“他此言确实……确实不虚,只是他对我和阿雪,倒是念在旧情毕恭毕敬,我何不借此想想出路,设法挽回一场波及江湖乃至整个天下的浩劫?”想到这里,忽觉背颈一凉,已被崔笙解开了穴道。

二人一阵默然过罢,崔笙面带微笑,道:“二哥,我给你三日时间好好考虑,三日内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过来这里寻我,我便将吸元大法传授给你。”见张剑生犹疑不决,又道:“倘若你不想与我为谋,我也不会勉强你,你大可带了二嫂远走高飞,我崔笙绝不相拦一步,看在你的情面上,武当、峨眉两派的人我也不会为难。”张剑生无奈,携了黑玉剑头也不回地出了天机阁。

张剑生回屋见了阿雪,忙又叫来了慕容不朽、白海棠与南秦三杰,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各人登时恍然大悟,大感离奇。阿雪一时之间终究难以置信,道:“崔牛哥哥他……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慕容不朽更是心潮澎湃,失色道:“没想到大哥竟死于此人手里,可恨至极!可恨至极!纵要粉身碎骨,我慕容不朽也誓要报此大仇!”张剑生无奈道:“慕容前辈,我和他交过手,怕是十个你我也不是他对手,报仇一事不可冲动,须得另寻他法。”庄德夏急道:“张兄弟,俺可还不想死啊,你有甚么办法便说了罢。”张剑生一脸苦色,道:“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先把我大师兄他们救出来,到时再从长计议,只是如何相救,我……我还没想好。”久无良策,负手在房内彷徨来去。

夜越来越深,张剑生等人兀自还在房内寻思计策。白海棠忽的面露喜色,道:“张公子,我有法子啦。”张剑生喜道:“快说快说。”白海棠道:“张公子知道的,我白家历代镇守玄冥教总舵,这舵内每一处地方均为我白家先祖亲自督工建造,爹爹在世时曾将舵内各处密道机关告诉了我,前两任教主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有一条特殊的密道,只有我白家之人才知道。”慕容不朽白眉一松,笑道:“所谓伴君如伴虎,多半是你白家先人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罢?”白海棠道:“前辈所言没错,先祖怕有朝一日教主会迁怒自己,便在地牢里偷偷造了条密道,以防不测。”看了张剑生一眼,道:“上次你和我爹爹相救六大门派,爹爹说他自有安排,便是想借那密道将人救走,既不打草惊蛇,事后也不会牵连到爹爹自己。”张剑生喜道:“原来如此,太好了,太好了,大师兄他们总算有救了。”与白海棠对视一眼,不禁一阵失落,心想:“我欠她的太多了,不知何日才能偿还?”邓天川叹道:“那姓崔的城府极深,地牢乃关押重地,此时定然守备深严,况且谁能料到他甚么时候会去牢里查探?倘若不小心给撞个正着,那可就大大地打草惊蛇了。”张剑生道:“邓大哥此言有理,那可如何是好?”正当众人寻思无果之时,却听阿雪道:“我……我有法子引开他。”凑到张剑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剑生顿时面色难堪,无奈咬牙点了点头。庄德夏好奇道:“张夫人,你有甚么主意,怎么不说出来让俺们都知道啊?”阿雪一阵埋头不语,跟着转身奔出屋去。邓天川似乎猜到了甚么,敲了庄德夏一个暴栗子,道:“庄大个,你多甚么嘴?”张剑生忙道:“慕容前辈,你们都先回房休息罢,其他的我们明日再从长计议,我……我先去找阿雪。”慕容不朽道:“也好,龙潭虎穴,大家都多留个心眼。”张剑生等人应声称是,除了张剑生,慕容不朽等人当下也便各回各屋去了。

张剑生循着夜色,不久便追上了阿雪,见她正漫不经心走在一间庭院里,四下无人,张剑生奔到她身后,拉住了她手掌,阿雪猛地回过身来,将他紧紧搂住。隔了一会,张剑生微喘道:“我们……出去走走?”阿雪柔声道:“好。”张剑生拉了她手,当下使开穿云纵,凌空一跃,落在了玄冥教总舵外不远处的一处平地上,二人先后坐了下去。阿雪侧头靠在张剑生肩上,张剑生搂着她柔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芬芳气息,顿时心神俱醉。隔了一会,阿雪道:“张郎,我们不救人了,我们这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你说……你说可好?”张剑生摇了摇头,阿雪问道:“为甚么……阿雪……阿雪总是自私的,阿雪只想跟你和凡儿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阿雪还想为你再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张剑生一阵茫然,道:“让别人也快快乐乐的,不也是很好的么?”阿雪心下一酸,微微抽泣道:“可是……可是阿雪的身子总是你的……”张剑生苦笑几声,道:“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牵了线的木偶,以前、现在、将来会发生甚么,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好了。”阿雪泣道:“可是……可是阿雪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阿雪很害怕失去你。”张剑生拨开她额上几缕青丝,落下深情一吻,道:“你去到那里,先尽可能的拖住时间,实在没办法再行下策。我救出大师兄他们之后便回去救你,之后的便同生共死、听天由命罢。”阿雪抽泣道:“好……好……阿雪答应你。”二人一阵无言过罢,阿雪偎在张剑生怀里,清声念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张剑生心念一动,微微一笑,折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下了“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汝去”一行字。

转眼间三日之限已到,崔笙和张剑生等人虽各有打算,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这天晚上,崔笙备好美酒佳酿,正在天机阁等待张剑生的到来,夜至三更,张剑生迟迟未至,崔笙心下生疑,心想:“二哥该不会……”哪知远远察觉到阿雪的气息正朝天机阁而来,忙推开门来,待阿雪走到身前,问道:“二嫂……你怎么来了?二哥他呢?”阿雪埋头道:“我……我背着他来的。”崔笙微一发愣,道:“二嫂可有甚么事么?”阿雪道:“嗯……我们……我们进去说罢?”崔笙微笑道:“好,快进来罢,可要当心着了风寒。”说完回入天机阁,阿雪犹疑了一会,也便跟了进去,关上了房门。崔笙微笑道:“二嫂有甚么事这便说了罢,待会我还有要事要办。”阿雪眼眶湿润,扑进崔笙怀里,抱着他身子,抽泣道:“崔牛哥哥,你快帮我杀了我叔父,我跟你在一起。”崔笙登时手足无措,不解道:“你说甚么?”阿雪道:“崔牛哥哥,我总盼着有一天能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叔父,一直以来都是他逼迫我跟他在一起的,他武功胜过我十倍,我不敢违拗他,他还说我要是把此事告诉了别人,便要杀了我,我很怕他,好在……好在他现在武功远不如你,你帮我杀了他罢,孩子我也不要啦,我永远跟你在一起。”崔笙一时没明白过来,道:“这不可能,二哥怎会是这样的人?”阿雪道:“他城府好深的,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离开他,崔牛哥哥,你快救救我罢。”崔笙挣开阿雪搂抱,道:“我去找他问个清楚。”大步未迈,已被阿雪拉住了手掌。崔笙顿觉手心一暖,回头一望,见阿雪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不禁柔肠百转,欲语难言。阿雪柔声道:“崔牛哥哥,你……你别走……”放开崔笙手掌,把白雪剑放到一张桌子上,缓缓解下身上衣带。待得片刻,阿雪身上风光一览无余,崔笙得见阿雪**身躯,不禁目瞪口呆,更何况阿雪倾城之貌有如下凡仙子,崔笙登时气血翻涌,不能自已。

话说张剑生等人和阿白避过舵内各处把守的玄冥教耳目,来到了地牢大门前方。见牢外把守森严,万忠雄连夜带人巡查,此时正举着火把在牢门前后徘徊。张剑生暗叹道:“没想到他对我终究也放心不过。”慕容不朽冷笑一声,捎走张剑生手中黑玉剑,跟着使开慕容世家轻功身法,已闪到万忠雄身后,长剑一抹,割下了万忠雄头颅。阿白紧随其后,片刻功夫,便将几个玄冥教弟子扑倒在地。南秦三杰也不甘示弱,使开各自的看家本事,余下的众玄冥教弟子还没看得清来人身影,便已躺倒在地,一命呜呼。张剑生和白海棠对视一眼,忙跟了过去。慕容不朽从万忠雄身上取下地牢钥匙,又从几个死去的玄冥教弟子手上取了火把,打开了地牢大门,进去一看,顿见大牢内数百八派弟子神情委顿,显是中了百花散功香之毒。一女子见了张剑生模样,忙起了身来,道:“阿剑哥哥,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正是秦晓晗。牢内登时有人叫道:“甚么?是武当派欺师灭祖的那个叛徒么?那日你带人把我们抓来这里,现下又想干甚么?”庄德夏道:“不想死的,便给俺小声点!”牢内登时议论纷纷,有些已经入睡的,忙被叫醒了过来。张剑生拱手道:“此事多有误会,一言难尽,张某来此是想先救各位出去,余下的之后再做细说。”一华山派弟子叫道:“我看你是来杀人灭口的罢?大伙纵死也要跟他拼了!”秦晓晗忙道:“我都说了好多次了,那天把我们抓来这里的人不是阿剑哥哥,我了解他。”慕容不朽冷哼一声,已将手中钥匙抛到了目露寒光的陈剑平手里,道:“各位若是不信,便请自便罢,只是出了这地牢,若无我们相助,恐怕你们还没那么容易出得这魔教总舵。”陈剑平默然不语,缓缓起了身来,开了几间牢门。

哪知这时,地牢外传来几声刺骨笑声,跟着有人笑道:“不出我所料,二哥果然在这里。”正是崔笙,望了望地上教内弟子尸首,又道:“下手可真重啊。”张剑生正惊疑间,崔笙已悄声进到地牢来了。张剑生认出他身法,道:“这是花流水的移形换影!你何以会得?”崔笙淡笑道:“瞧上几眼便会了,很不可思议么?”张剑生心下暗暗叫苦,忙护着白海棠退后几步,以防奇袭,随即问道:“阿雪呢?”慕容不朽与南秦三杰也摆好架势,随时便要发攻而上,阿白更是咬牙切齿,一双血红色眸子狠狠瞪着崔笙。崔笙倒也不放在心上,淡笑道:“为了这些人面兽心的所谓正派弟子,二哥连心爱的女人都舍得出卖,真是可笑啊。”原来,崔笙终究功力深厚,极力克制住情欲,点了阿雪穴道,为她着上了衣裳,抱着她赶到张剑生住处,不见张剑生人影。崔笙把阿雪放到了**休息,之后便带了几队人马赶往地牢,其轻功卓绝,远远领先所带人马赶到。

牢内登时人心惶惶,一山海派弟子叫道:“你是谁?你们……你们要干甚么?”崔笙笑道:“愚蠢之辈,还不明白么?那日是我扮作武当张三侠相貌大闹岳阳大会的,你们也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陆剑风极爱脸面,怒道:“大胆狂徒口出狂言,无凭无据!”崔笙暗哼一声,隔空一掌打去,陆剑风登时虎口剧震,往墙上撞去,呕出一口鲜血。牢内众人登时目瞪口呆,没了声响。隔了一会,陈剑平道:“敢问阁下姓名,若能相告,陈某死也瞑目。”崔笙负手走了几步,森然道:“‘青城双煞’崔山、方敏在座的各位可认得罢?”牢内登时议论不绝:“甚么?青城双煞?”“这俩人不是十几年前死在昆仑山上了么?”崔笙面带笑意,道:“若不认得,那吸元大法可认得罢?”向云鹤面露凶色,怒道:“你究竟是何人!”崔笙大袖一掷,道:“我便是当年被你们抓到昆仑山要挟我爹娘青城双煞的那个孩子!昆仑派两位掌门,别来无恙啊。”向云鹤身形一晃,便要倾倒,向云鹰忙扶着他,道:“好啊,当时情势混乱,叫你溜之大吉,若想寻仇,便冲着我们来罢。”崔笙摇头笑道:“向掌门此言差矣,当年各大门派合起手来害死我爹娘,我既出手将你们擒来了,除却武当、峨眉两派的,余下的一个也不会放过!”哈哈大笑几声,道:“玄冥教教主花流水、护法慕容千秋、金字门门主金鹏之皆被我用吸元大法吸尽功力,此前死在我手上的高手亦是数不胜数,你们有人能是我对手么!”八派弟子闻言,将信将疑,但觉他言语间中气充沛异常,远非常人能及,所言多半不假,顿时心生失落,不知所措。

这时,地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响,崔笙所带人马赶到,将整个地牢团团围住。张剑生忙凑到白海棠耳边,低声向说了几句话。白海棠点头应允,张剑生手中黑玉剑出鞘,已向崔笙欺了过去。慕容不朽老脸一横,与阿白齐攻而上。南秦三杰也使开自家兵刃,道:“张兄弟,我们也来助你!”崔笙只守不攻,虽然来去自如,但一番交接之下,已被逼到了地牢外。崔笙无奈道:“二哥,你当真要跟我动手么?”张剑生道:“你作茧自缚!还需多言么?”话音刚落,见不远处一白衣女子身形摇晃,缓步朝此过来,正是阿雪。崔笙心下讶异,遂命一干玄冥教弟子让出一条道来。待得走近,在火把之光的映照之下,张剑生见阿雪脸上毫无血色,面容苍白如纸,忙奔过去把她揽入怀里,道:“阿雪……你……你可怎么了?”原来,阿雪心系夫郎安危,运功自解被制穴位,奈何崔笙功力深厚异常,寻常人要想自解实为不易,阿雪费尽百般心思才将几处穴位自解开来,勉强能够行走。这时听她道:“张郎,阿雪没用,没能拖得住他……”张剑生察言观色,指上暗运真气,将阿雪被制穴位全然解开,道:“好好,我不怪你。”崔笙见状,道:“二哥,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既不想与我同道,便带着二嫂走罢,我不想跟你们为难。”看了慕容不朽与南秦三杰一眼,道:“几位也请自便罢。”

隔了一会,张剑生见白海棠出了地牢来,心想时机已到,向崔笙道:“也好,告辞。”携了阿雪之手,向慕容不朽与南秦三杰道:“我们走罢。”一行人正要迈步离开,崔笙心下生疑,道:“不对!白姑娘方才在里面作甚么?”忙拦住张剑生等人去路,道:“留步!”身形一晃,闪进地牢内,放眼一望,哪知偌大一个地牢竟空无一人,不禁大惊失色,急道:“人呢?人呢!”张剑生笑了几声,道:“你仗着一身高深武功,却也太过自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倒以为你的所作所为都万无一失么?”崔笙顷刻间回到张剑生等人身前,道:“你说甚么?”张剑生不想理会他,携着阿雪迈步要走,却见崔笙恼羞成怒,拦住去路,听他道:“不说个明白,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张剑生心想事已至此,道:“这座地牢为白家先人所建,牢内造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罢?”崔笙面色难看,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方圆百丈之内若有气息流动,我立马便能察觉!这几百个人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消失无踪?”邓天川笑道:“说你自负你倒还不认,他们中了你布下的百花散功香之毒,功力暂失,你还能察觉到么?”崔笙顿时焦躁不安,向众玄冥教弟子喝道:“还不将他们给我拿下!”众玄冥教弟子拔开兵刃,一拥而上。崔笙越过一干人众,直往白海棠而去。

张剑生一只手把阿雪揽在怀里,一只手挥剑迎敌,见白海棠有难,忙问阿雪道:“你好些了没?”阿雪点头道:“好多啦。”二人目光交接之间,已明白了彼此心意,当下使开青霜、白雪剑法,双剑合璧,齐往崔笙攻去。崔笙一只手刚拽住白海棠手臂,森然道:“跟我走!”话音刚落,张剑生与阿雪一招“斗霜傲雪”已欺到崔笙手腕,崔笙暗叫不妙,忙放开了白海棠,缩回手去。崔笙目视张剑生,道:“二哥总要与我为难么?”张剑生道:“自从你害死四妹,你我二人情义已尽,不必再说了。”崔笙顿觉人生失意不过如此,仰天大笑几声,道:“好,好,这是你逼我的!”双掌暗运龙象、玄冥掌力,张剑生与阿雪提剑一招“雪上加霜”直刺过去,哪知崔笙出手极快,顷刻间双掌抓在黑玉、白雪双剑剑刃上,张剑生与阿雪收势不住,已被崔笙顺着剑刃抢到身前,暗叫不妙之际,张剑生胸口已中了一招玄冥血掌,身子登时不住往后飞去,重重撞在地牢墙壁上。阿雪女子之躯,崔笙终究没忍心下手。

哪知这时,从地牢奔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是陈剑平与秦晓晗。秦晓晗目睹张剑生受伤一幕,心下焦急万分,忙奔到他身前扶起他身子,看着他一肤一发,不禁眼眶湿润,泣道:“阿剑哥哥,你没事罢?你没事罢?”张剑生内息紊乱,呕了几口淤血,道:“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秦晓晗泣道:“我总是放心不下你,便回来找你了。”张剑生道:“罢了罢了。”阿雪和白海棠奔了过去,阿雪道:“姨娘,你们快走罢,我和张郎留下来。”秦晓晗摇了摇头,怔怔凝视着张剑生。阿雪心下无奈,见慕容不朽等人兀自还在苦斗,不禁又是一阵茫然,回身看着崔笙,面有乞色,道:“崔牛哥哥,你放了他们,杀了我和张郎罢。”张剑生脱开秦晓晗手腕,勉力站定身子,向陈剑平道:“大师兄,你们快走罢,若有来生,我们再做师兄弟。”崔笙仰天哈哈大笑,有心要让张剑生绝望,当下使开移形换影身法,一招玄冥血掌往他胸口攻去。眼见张剑生就要血溅当场,秦晓晗一把推开阿雪和白海棠二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张剑生身前,登时被玄冥血掌正正打中胸口,连着张剑生身子,重重地撞在地牢墙上。张剑生与阿雪登时泪流不止,陈剑平更是失魂落魄,面色难看至极,嘶喊道:“晓晗!晓晗!”崔笙本无心要她性命,哪知出手错伤,一时间懊悔不已。慕容不朽见势不好,从怀里取出一段竹萧,催动真气,奏起一曲自创的《冥狱索魂曲》,曲音四散开来,直叫场上功力低微的玄冥教弟子肝肠寸断,神魂颠倒。曲音渐浓,慕容不朽一张老脸跟着涨得发青。邓天川不禁赞道:“好生了得的功夫!”待得片刻,场上围攻的玄冥教弟子已倒下大半,慕容不朽等人趁此脱身,去到张剑生等人身前。邓天川右臂已给人砍了两道口子,见此情形,道:“这可如何是好?”

张剑生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秦晓晗,道:“晓晗……我再受他一掌尚能不死,你……你这又是何苦呢?”秦晓晗摇了摇头,伸手抚着他一边脸颊。陈剑平从张剑生手上接过秦晓晗,抱着她身子,眼泪决堤而下,泣道:“你为甚么这么傻?为甚么!”秦晓晗面色苍白,道:“我……我欠他的太多了,害他不能与姊姊厮守,又害他三番几次与阿雪分离,我总想着弥补他些甚么。”陈剑平万内俱崩,仰天大哭。秦晓晗向阿雪招了招手,道:“阿雪……你……你过来……”阿雪抹了抹眼泪走了过去,秦晓晗道:“阿雪……之前姨娘虽对你酿成百般大错,但都是真心真意为了你好,你就原谅姨娘,可……可好么?”阿雪抽泣道:“姨娘……阿雪知道的阿雪知道的……阿雪不怪你……”秦晓晗释然一笑,再无牵挂,缓缓合上了双眼。

崔笙仰天长笑,笑得撕心裂肺,叫人胆寒,隔了一会,只听他道:“二哥,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着我。”阿白朝慕容不朽狂叫一阵,慕容不朽会它心意,不禁脸现苦色,无奈摆手道:“去罢。”阿白当即往崔笙发奔过去,提起几具死尸,一口咬将下去,大饮了几口人血。庄德夏咬牙道:“俺们和你拼了!”抡起禅杖便要攻上,慕容不朽伸手拦住了他,神色焦急,转向白海棠道:“有畜生断后,白家姑娘,你快带我们离开。”张剑生见阿白兽性大发,身形恍惚比平日大了数倍,双目正发着熊熊血光,忙问道:“慕容前辈,阿白它……它这是怎么了?”慕容不朽道:“快走罢,它怕是撑不了多久的,再不走,大家都要玩完!”白海棠忙走在前头进了地牢去,陈剑平抱着秦晓晗那尚有温热的尸身,与张剑生等人紧随其后。崔笙冷笑道:“一个都别想走!”发功追上,却被阿白挡住了去路。崔笙将移形换影使得淋漓尽致,却始终没能避开阿白攻势,心下暗自讶异,哪知一不留神,便给阿白一个重拳击倒在地。

话说张剑生等人进到地牢内,白海棠转动墙壁上一块与寻常石砖一般无异的机括,跟着开了一扇暗门,现出一条宽敞的密道,众人忙进了密道去。张剑生不解道:“阿白它怎么还不跟来?”陈剑平二话不说便转动内侧机括,将暗门关上了。张剑生道:“大师兄,你作甚么?”陈剑平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么?”转过身去,往密道的尽头走去。慕容不朽埋头长叹一声,大步跟了上去,南秦三杰随在其后。庄德夏回头看来,摆着一张苦脸,道:“张兄弟,快走罢,这里可还不大安全。”张剑生无奈,在阿雪和白海棠的搀扶下跟了上去。张剑生不住问起阿白之事,慕容不朽无奈道:“那畜生一饮人血便会发狂,功力大增,若正面打起来,你我都不是它对手。”张剑生不解道:“甚么?竟有此奇事?”慕容不朽目中似有泪光,道:“只是几个时辰内若无人运功为它抑住体内煞气,便会……便会油尽灯枯,气尽而死。”张剑生不由得心涩难言,失落万分,道:“我……我懂了……”慕容不朽道:“这是它自己的选择,你无须自责。”阿雪更是掩面而泣,悲苦之情难以言喻。慕容不朽回想往事,悲极笑道:“记得上次在昆吾山,那畜生下山伤了几条猎人性命,饮了人血,可差点要了老夫这条老命。”

一行人沿着密道往前行了一阵,忽闻顶上岩壁隐约传来水流声响,偶有几滴水滴落将下来,白海棠见张剑生面有疑色,道:“上面是一条河,河边有一个密口,上次爹爹便是想把人从那里救出去,只是现下玄冥教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搜查我们,那里不大安全。”张剑生道:“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白海棠道:“爹爹说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出去了。”张剑生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不久来到一个甚为宽敞的圆洞,与留下来相待的八派弟子会合。风华师太见了秦晓晗尸身,不禁黯然神伤,正要相询事情因果,却闻远处密道进口处隐隐传来几声轰隆声响。慕容不朽惊道:“难不成那魔头想要破门而入?”邓天川道:“此地不宜久留。”白海棠道:“爹爹曾跟我说到了这个地方,有处机关能落下一块万斤巨石阻断来路。”看了看张剑生,问道:“张公子,你可知‘四象纵横路,朱雀衔火归’是何意?”张剑生思索一会,道:“四象应是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朱雀代表南方,其归处应是指代地理之南,我们不如便往南走过去瞧瞧。”勉力迈开步伐,却不知该落往何处,心下一愣,道:“据我所知这密道进口设在起初的北面方向,只是这密道蜿蜒曲绕,并非笔直,却又要如何知道何处才是南方?”此时夜深,山洞里除了几处火把之光,余下俱是一片漆黑,分不清东西南北。张剑生从一武当弟子手中取过一支火把,往山洞四处走了一遍,哪知忽然脚下一陷,似是踩到了甚么东西,跟着一声异响响起,右首旁不远处一处岩壁上探出来一块朱雀模样的怪石,张剑生喜道:“找到啦!”白海棠快步走了过去,张剑生伸手指着那怪石,道:“白姑娘,你看。”白海棠与他对视一眼,伸手转动怪石,整个岩洞登时剧震不止,密道出口与圆洞连接处缓缓落下一块巨石来,粗眼一看,约莫确有万斤之重。巨石旁的一干人众纷纷退开避让。过不多时,巨石落定,将密道出口死死封住,洞内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巨石的另一头隐约传来微弱的人声,正是崔笙,巨石阻路,崔笙无计可施,无奈掉头回去了。岩洞内众人不敢松懈,沿着圆洞仅有的一个通口,又进入了一条不知去往何处的通道,通道内并无光亮,一行人别无退路,火把之光逐渐燃尽,摸索着往前行了三天三夜,到得一个二十来丈宽的山洞,洞外传来光亮,显是已至出口,张剑生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倒,便即呼呼睡了过去。阿雪忙过来照看他。

张剑生疲惫不堪,大睡了三日方才醒来。这日清晨,张剑生出到山洞来,眼见四处果树繁花,清泉流水,鸟语花香,甚是一处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众派弟子正倚林偎木,调养生息。山洞左侧一块半丈高的石碑颇为夺目,碑上刻着“桃源洞天”四个大字,张剑生心下疑惑,问净空道:“大师可知这里是甚么地方?”净空道:“老衲曾听尊师说起这一带有个四面环山的所在,地势隐蔽杳无人烟,四季如春,奇景天成,唤作甚么桃源仙府,多半便是这里了罢。”张剑生“哦”了一声,心下挂念秦晓晗后事,哪知四处不见陈剑平身影,问了起来,才知两天前陈剑平请示了风华师太,与陆剑风一同将秦晓晗尸身带回武当山安葬去了。张剑生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也只能在心里默念道:“晓晗,来世再见。”阿雪瞧在眼里,自也跟着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