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忘情
张三丰一行人回到怪木林,与正焦躁不安的崔牛会合。随后,张三丰与兀自还在昏迷的张剑生上了一匹马去,陈剑平夫妇上了一匹马,白海棠和阿雪上了一匹马,崔牛和虚弥老僧各自上了一匹马,一行八人连夜南下。张剑生受伤过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时又在昏迷之中,无法自行运功疗伤。一路上,张三丰每日便运功给他疗伤一次,张剑生虽兀自还在昏迷,性命却也无碍了。同行的三个女子面色愁苦,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陈剑平的臂伤在虚弥老僧少林推拿手的护理下,也日渐好转过来。
这一日路经河南嵩山少林寺,张三丰等人作别了虚弥老僧,便即快马加鞭南下武当山。
不日过去,张剑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同天下午便回到了武当山。张三丰亲自把张剑生送到厢房养伤,吩咐弟子好生照料后,便和陈剑平一同回往紫霄宫,秦晓晗也便回到昔日与阿雪同住的厢房去了。阿雪和白海棠放心不下,便留在张剑生房内照料他,崔牛见没甚么帮得上忙的,也只好自行回了屋去。方剑松一听得消息,匆匆忙忙从道场赶了回来,对张剑生一番嘘寒问暖、悉心照料。之后,张剑生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不久便能自行运功疗伤,右边胸口为玄冥血掌所伤之处的红肿也日渐消去,白海棠也便放下了心来,阿雪更是欢喜得眉开眼笑。
这天一早,张剑生带着阿雪和白海棠先去找了崔牛,之后几人便一同到紫霄宫去拜见张三丰。哪知到了紫霄殿内,却只见到了陈剑平夫妇,张剑生忙拱手道:“大师兄,做师弟的真不知该如何谢你。”陈剑平笑道:“他人有难,我自当尽力相助,更何况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呢?”张剑生笑道:“好,倘若日后大师兄有难,做师弟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二人击了一掌,相视而笑,虽然此时秦晓晗就在一旁,倒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一番寒暄过罢,张剑生问道:“师父他不在这里么?”陈剑平道:“他老人家正在南岩宫闭关呢。”张剑生稍感失望,道:“那我择日再来拜见他老人家罢。”哪知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必了。”张剑生闻声转过身去,见一白发老者从屋顶凌空落将下来,正是张三丰。张剑生大喜,心想:“师父总是这般飘忽不定。”忙去到他身前,跪下身去,道:“师父!”张三丰扶起他来,慈笑道:“剑生啊,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张剑生见他慈眉善目的模样,呆住一会,跟在他身后进了殿去,道:“师父,阿雪和白姑娘都告诉我了,那晚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徒儿……徒儿定是九死一生了。”张三丰道:“为人之师,该当如此,该当如此。”张剑生不解道:“不知师父那天晚上怎么会到魔教总舵去的?”张三丰道:“那日为师收到剑平传回来的密信,得知陆家小姑娘为魔教所抓一事,心想魔教高手如云,终究放心不下你们冒险去救人,为师便顺路赶到嵩山少林寺,约上了虚弥老友一齐赶去相助你们,哈哈,说起此事,可有趣得紧了,我们一路上比拼两派轻功,以此为乐,那些天当真快活得紧啊。”顿了一口气,接着道:“那晚我们赶到了万鬼坡外的那片林子里,遇到了姓崔的小兄弟,他自然是认得我二人的,便跟我们说起了当晚你们去魔教总舵寻人一事,之后为师与虚弥老友放心不下,便即暗中潜进魔教总舵,不久从那甚么天机阁的地方听得打斗声音,我们连忙赶了过去……”之后的也就不得而知了。张剑生听得连连点头。
张三丰问起玄冥教为何抓了阿雪一事,张剑生见无外人,便将那晚与白海棠在天机阁二楼门外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张三丰听到一半之时,扫视殿内各人一眼,不知为何,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此时要打住张剑生说话却也不大好,待得听完,当下也不露形色,只叹了口长气,道:“原来如此。”寻思一会,又道:“此事切莫要张扬出去,不然一场刚平息不久的江湖纷争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陆家小姑娘性命也得难保。”张剑生拱手道:“谨遵师命。”张三丰笑道:“现下须得提防的便只那魔教,只是那教主再次受挫,为师又同他明言陆家小姑娘已是我武当派之人,料想他一时半会再不敢轻举妄动了罢?”张剑生登时面露喜色,道:“师父!您是答应我和阿雪的婚事了?”张三丰抚须笑道:“你倒以为你们在昆仑山闹下的事为师还不知道么?为人处世但求问心无愧,又何须去管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这便找个吉日把喜事办了罢,免得夜长梦多。”
阿雪在一旁地听着,不禁眉开眼笑,面露桃花,张剑生把她拉了过来,二人向张三丰跪下磕头,道:“多谢师父成全!”一番大喜之下,浑然忘了白海棠正在一旁看着。秦晓晗心下也暗自百感交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白海棠思绪凌乱,神色茫然万千,转身走出了紫霄殿,张剑生这才发觉过来,忙起了身来,快步跟了出去,拉住她手腕,道:“白姑娘!”白海棠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张剑生见她双目中布满血丝,显是伤心过度,迟疑一会,道:“白姑娘……对……对不起……”白海棠摇了摇头,脱开张剑生的手,道:“我去走走。”说完便即走开。张剑生一阵无奈,转身向殿内张三丰与陈剑平道:“师父,大师兄,我随她去一会!”张三丰点头应允,张剑生便欲发步追去,却见阿雪跟了出来,拽住他手臂,问道:“海棠姊姊她怎么啦?”张剑生道:“阿雪,这里没甚么事的话你先回房去罢,我去跟她说会话。”阿雪面色犹疑,隔了一会,秦晓晗走了过来,神色颇有些忧郁,向阿雪道:“阿雪,让他去罢,姨娘有些话想跟你说说,能随我去一会么?”阿雪斜睨张剑生一眼,见他点头应允,微微一笑,道:“好。”脱开张剑生手臂,张剑生也便发步往白海棠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张剑生便追到白海棠身后,道:“白姑娘。”白海棠也不说话,继续往山下走去,张剑生无奈已极,生怕她胡思乱想,只得一路跟了下去。待得沿着栈道来到逍遥谷,白海棠眼见谷内高山流水、云烟缥缈,耳闻仙山鸟语、荒兽哀啼,不禁触景生情,停下步来,整理脑海中凌乱万千的思绪。张剑生立在她身旁,暗自想了良久,这才开口道:“白姑娘,对不起,上次只顾去救阿雪,却忘了给你讨解药。”白海棠淡淡道:“不必了,阿雪妹妹她人很好,我已经了无牵挂了,活多活少也都罢了。”张剑生心下不禁一阵怆然,道:“不行!这样罢,明日一早我们再启程去一趟魔教总舵,说甚么也要给你弄到解药。”
白海棠嘴上道:“你还要我再多说一遍么?”心里却在想:“你以为我不想活着么?我也想每天每夜都能见着你的,只是教主一向心狠手辣,我不想你再有所损伤了,你可知我心意么?”想到这里,搪塞道:“你的伤还没全好,就算全好了,也打不过教主的,就算打得过,我也不跟你去。”张剑生暗自无奈一阵,忽然灵机一动,道:“有了!我去跟我师父说说,他老人家见多识广的,说不定有法子解你的毒!”拉了白海棠的手便要上山。
白海棠跟着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张剑生也只得停下步来,但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了?”白海棠低下头去,问道:“你很不想我死的么?”张剑生点头道:“我们是好朋友,我自然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白海棠道:“好朋友?”顿了口气,又问道:“那如果我和阿雪妹妹两个人只有一人能活着,你会……你会怎样?”张剑生略一思索,道:“没有这个如果,我自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白海棠道:“我知道,你不会说谎的。”斜睨张剑生一眼,问道:“现在这样的日子你很开心么?”张剑生道:“心满意足了。”白海棠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很好。”张剑生微笑道:“那我们走罢?”白海棠迟疑了有一会,道:“好。”二人便往山上紫霄宫去了。
待得进了紫霄宫,来到紫霄殿内,却只见到了陈剑平。张剑生忙问道:“大师兄,师父和崔兄弟他们呢?”陈剑平道:“师父他回南岩宫闭关去了,姓崔的小兄弟多半回自己屋去了或在道场练功罢。”张剑生道:“这样啊,我有急事得去找师父,就不打扰大师兄了。”向陈剑平拱了拱手。陈剑平道:“甚么急事?”但见张剑生沉吟不语,心想:“多半是难言之隐罢,我就不便过问了。”便道:“那趁师父闭关不久,赶紧去罢。”张剑生拱手道:“好。”携着白海棠出了紫霄宫,往上边的南岩宫走去。
二人沿着悬崖陡壁,来到南岩宫外,一小道童向二人迎了过来,合掌道:“三师伯。”张剑生微微一笑,问道:“太师父在里边么?”小道童“嗯”了一声,道:“太师父在里边闭关。”张剑生道:“那你去通报一声,说我有急事求见他。”小道童道:“好。”转过身去,刚要迈开步子,却听得宫内传来声音:“是剑生么?”出言者正是张三丰。待得片刻,宫门打了开来,张三丰携着另一小道童走了出来,张剑生大喜道:“师父!”忙和小道童快步迎了过去,两个小道童见了面,便即嬉闹在一块。张三丰微笑道:“空平,空海,太师父有话要与你们三师伯说,你们先下去玩会罢。”两个小道童合掌道:“是,太师父。”下山玩耍去了。
张三丰与张剑生、白海棠二人进到南岩宫内,各自坐下身去。张三丰问起来意,张剑生也便将事情说了。张三丰不由得白眉紧皱,隔了一会,向白海棠道:“白家姑娘,且过来给老道瞧上一瞧。”白海棠与张剑生对视一眼,也便往张三丰走了过去,张三丰在指上暗运功力,点了她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等一十二处人身经常脉穴位,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等等。这一十二处穴道遭点,白海棠身上的十二经常脉便即与奇经八脉隔断,立时便感胸闷难受,微微欲呕。张剑生见状,忙道:“师父!白姑娘她……”
张三丰摇手道:“不碍事。”但见白海棠神色之间越发难受,过了一会,忙解开她受封的一十二处穴位,白海棠好转过来。张三丰冥思苦想一阵,起了身来,走开几步,叹道:“天蛛噬心散,当真是毒如其名啊。”张剑生不解深意,道:“还请师父明言。”张三丰顿了口气,叹道:“人之五脏六腑加心包乃是十二经常脉,方才为师点了白家姑娘身上中极穴、天突穴、肩井穴等一十二处穴位,便使她的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不能相通,之后你也见到了,她难受得很。”张剑生道:“那何以会如此?”张三丰道:“她的奇经八脉上有一股毒质正缓缓地往心包处扩散过去,方才为师使这二者相通不得,那毒质无处可去,白家姑娘便会那般胸闷难受,有些毒质已经渗进骨髓,恐怕再过不久,余下的便会全部汇聚到心包去,到时恐怕就得心肝俱裂而死了。”张剑生心下焦急,忙问道:“那师父有甚么法子救救她么?”张三丰白眉紧锁,迟疑良久,这才道:“为师一生痴迷于武学,于行医解毒这一行甚不精通,也是无能为力啊。”张剑生不由得愁眉苦脸,白海棠更是低下头去,灰心失落。
张剑生忙问白海棠道:“白姑娘,可还有多长时间便要毒发?”白海棠唯唯诺诺,道:“三……三个月……”张剑生道:“那好,还有一段时间,明日我便上魔教总舵去给你讨解药来。”哪知张三丰忽然仰头大笑几声,道:“老道怎么把那位老朋友给忘了呢?”一手搭在张剑生肩头,笑道:“剑生,不必去冒那个险了,师父没法子,不代表这世上的人都没法子,你们且在这等一会。”张剑生喜不自胜,道:“师父!”看着白海棠,道:“太好了白姑娘,你有救啦!”白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张三丰回内房取了纸笔回来,在纸上写下“长恨”二字,张剑生在一旁看着,顿觉有些眼熟,问道:“师父,这是甚么意思?”张三丰将纸折了起来,交给张剑生,道:“在南直隶苏州府太湖平台山岛上有一座山,名为长恨山,那山谷里住着为师的一位老朋友于百河,江湖上人称“长恨医仙”的便是他,嗯……为师得有十几年没同他照过面了,他现下该还尚在人世。你拿着这张纸去找他,他认得为师字迹,定会给你一个人情的。”顿了一会,又道:“为师最近在闭关参悟一套太极剑法与一套太极拳法,就不随你们一块去了,你代为师跟我那老朋友问声好便是。”张剑生稍加转念,道:“我想起来啦,二十多年前在黑风山的时候您就说过他,还指点那帮主胡山去找他呢。”张三丰笑道:“正是。”哪知张剑生脸现疑色,将三十多年前吴平波为陈景南害得自断一臂的事详细说了,这时听他道:“当时那陈景南说他的毒药是在苏州长恨谷向长恨毒鬼求来的,记得那魔教木字门门主于百山江湖上人称‘长恨毒鬼’,莫非……”白海棠道:“他们是同胞兄弟,我还在玄冥教的时候记得于百山曾带人回过好几次长恨谷,所为何事我就不清楚了。”张剑生恍然大悟,心下隐隐一丝不安,道:“师父!那我们还是不去那了。”
张三丰笑道:“剑生啊,此番你倒多虑了,你大可放心,为师那老朋友心肠好得很,为人处世与他胞弟截然不同,他自己跟魔教扯不上甚么关系,要不然江湖上怎会称他‘长恨医仙’?”一直以来,张剑生一直都对张三丰敬若神明,对他的话更是言听计从,这时又听他言之凿凿,当下消了几分顾虑,拱手道:“也好,就依师父的。”张三丰微微几笑,道:“弟弟下的毒由大哥来解,再合适不过了,也当真是机缘巧合。”之后,师徒俩闲聊一阵,白海棠谢过张三丰,张剑生携着她离开了南岩宫。一路上,张剑生对白海棠道:“我们先回去收拾点东西,明早便启程去那长恨谷。”白海棠道:“好,我听你的。”二人一阵无言,白海棠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张剑生微笑道:“去找阿雪,明天我们三人一块去,她现在应该还在她姨娘那呢。”白海棠道:“好。”
不时过去,二人已离秦晓晗日常所居的厢房不远,耳边隐约传来她声音:“为了他好,你只能这么做!”隔了一小会,忽听得有人倒地的声音,张剑生心头咯噔一下,暗觉不安,边走边喊道:“阿雪,我来找你啦!”喊了几次,始终没有听见阿雪应声回答。待得片刻,秦晓晗打开一条门缝望了出来,一见张剑生、白海棠二人,不知为何,神色颇为慌张,连忙关上了门,道:“阿雪她……她走了,不在这儿……”张剑生奔到门前,道:“那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秦晓晗道:“说话?没……没有!”张剑生方才见她神色慌张,这时又听她言语间支支吾吾,不由得深觉不安,敲了敲门,道:“那你先开门,我进去一会。”秦晓晗忙用身子挡住房门,道:“别……别进来……我身子不大舒服,要一个人歇一会。”张剑生无奈,道:“那也好,阿雪去哪了你知道么?我找她有事。”秦晓晗道:“我……我不知道。”张剑生道:“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正要转身走开,哪知房内传来阿雪微弱的声音:“叔叔……叔叔……”张剑生心头一紧,道:“她在里面!”秦晓晗急道:“不不,她不在!”张剑生忖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阿雪她明明在里边,晓晗却又为何执意不让我进去?”想到这里,右掌掌心暗运几分劲力,往房门一推,秦晓晗受不住劲力,“啊哟”一声跌在地上。张剑生忙道:“晓晗……我……我不是有意的……”秦晓晗忙起了身来,欲要再挡住房门,但见为时已晚,张剑生已和白海棠进了房来,秦晓晗不由得心慌意乱。
张剑生见房内左首旁地板上躺着一白衣女子,却又不是阿雪是谁?忙快步奔了过去,蹲下身去扶她直起身来,神色急切,道:“阿雪她怎么了!”秦晓晗忙道:“她……她身子不大舒服,睡……睡着了……”张剑生觉得事情不对,怒道:“睡着了?有睡在地板上的么?”但见怀中阿雪面色发白,脸颊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忙轻轻抚了抚她额头,道:“阿雪,阿雪!”阿雪双唇微微颤动,喃喃念道:“叔叔……叔叔……”张剑生急道:“我在这,我在这!”张剑生几番言语,岂料再听不到阿雪应声回答,忙伸指探了探她鼻息,觉气息流动时缓时急,不禁斜眼怒视了秦晓晗一眼。秦晓晗心头一紧,道:“你们在这,我……我先走了!”刚走几步,却被白海棠点住了穴道,秦晓晗忙道:“白姑娘,你做甚么?”白海棠也不答话,见她右手间攥着一质地透明的药瓶,心下转念,把那药瓶取了过来,秦晓晗脸色大变,道:“还给我,快还给我!”白海棠见药瓶用木塞塞着,瓶里装着小半瓶透明水状物,似水非水,问道:“这是甚么?”秦晓晗道:“我不知道,刚才……刚才在地上捡的……”白海棠微微摇头,张剑生背着阿雪身子走了过来,从她手中取过药瓶,端详了好一会,问秦晓晗道:“这到底是甚么东西?”秦晓晗很是慌张,忙道:“我真的不知道!”
张剑生迟疑一会,解开她穴道来,道:“阿雪倘若有事,你总是脱不了干系!”秦晓晗道:“没事的没事的,过几个时辰她就会醒过来的!”张剑生瞥了她一眼,微怒道:“你怎么知道?”秦晓晗顿觉失言,忙道:“我……我猜的!”一言刚毕,张剑生用上几分劲力,拽了她手臂,道:“跟我说清楚去。”秦晓晗手臂给他拽得生疼,无奈只能跟了去,向阿雪和白海棠日常所居的厢房走去。白海棠将房门带上,随后也便跟了去。
待得回到房里,张剑生忙把阿雪身子放到**躺下休息,只是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不禁手足无措,但见她呼吸间越发平稳,也便稍稍放下了心来。隔了一会,问秦晓晗道:“刚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快些说清楚。”秦晓晗仍自遮遮捂捂地不肯说,张剑生无奈之下,带着她到紫霄宫找陈剑平去了,白海棠见阿雪无恙,也便跟了去。半路上遇上崔牛和方剑松,二人见张剑生面带愁容的模样,心下好奇,问起缘由,也都跟了去。
一行人来到紫霄宫,见了陈剑平,张剑生把事情说了,又将药瓶取了出来,道:“这是从她手里拿的。”秦晓晗愁眉苦脸,急道:“还给我!”欲要抢过药瓶,张剑生“哼”了一声,把药瓶往陈剑平抛了过去,陈剑平伸手接过,登时目瞪口呆,道:“忘情香?”陈剑平心下已然明了几分,白了秦晓晗一眼,怒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定要让我难堪么!”秦晓晗神色慌张,转过身去,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张剑生不解道:“忘情香?甚么是忘情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剑平一脸苦水,颇有些气急败坏,指着秦晓晗,道:“且让她说!”方剑松道:“是啊嫂子,你就快说了罢。”崔牛为人机灵,似乎想到了点苗头,忙向张剑生道:“大哥!该不会阿雪姑娘她……”话没说完,秦晓晗终于开口道:“我说,我说!”也便将方才和阿雪在厢房时发生的事说了。
原来,约莫两个时辰之前,阿雪与秦晓晗边走边闲聊,不久便到了此前二人共居的厢房里,关上了门。秦晓晗招呼阿雪坐下,语重心长地道:“阿雪,你告诉姨娘,你到底喜不喜欢你叔父?”阿雪道:“可喜欢啦!姨娘不是知道的么?”秦晓晗道:“可是上次你跟姨娘说你想通了,那不是很好么?怎么现在却又想不通了?”阿雪不解道:“想通甚么?”秦晓晗道:“就是不跟你叔父在一起啊!你不是不想他被世人唾弃的么?”阿雪迟疑一会,微笑道:“我们都说好了的,他不在乎,阿雪也不在乎,我们都不管那些啦,只要能够永远永远厮守在一起便心满意足啦。”秦晓晗道:“好,好,就算真是这样,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阿雪不解道:“为……为甚么?”秦晓晗道:“好,那姨娘便细细说给你听。”顿了一口气,接着道:“前些日子你叔父他为了把你从魔教手中给救回来,受了多重的伤你也是亲眼目睹了的,到现在还没全好,你想他再这般身受重伤么?况且你剑平伯伯为此受的伤也不轻,你自是知道的,为人处世可不能像你这般自私的。”
阿雪顿觉委屈,站起身来,一阵踌躇,道:“阿雪……阿雪不明白。”秦晓晗道:“你想啊,吃了你的心就能长生不老,魔教那班人会轻易放过你么?倘若你又被他们给抓了去,你叔父定然又要去救你出来,能不能救出来还是另一回事,但魔教高手如云,你叔父受伤受挫定是在所难免的,最后恐怕还会死在他们手里。”阿雪闻言,脑海里回想起这些年来张剑生三番几次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的画面,随之又想起了每次他受伤时那痛苦不堪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紧,问道:“姨娘……那……那可怎生是好?”
秦晓晗嘴角微扬,暗自窃笑几声,道:“你最不想这样的是也不是?”阿雪微微点头,“嗯”了一声。秦晓晗语重心长地道:“姨娘为了你们好啊,早就给你们想好法子啦,只要你不喜欢他了,不爱他了,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啦。”阿雪睁着一双秀目,怔怔地看着秦晓晗,问道:“为甚么?”秦晓晗微笑道:“你不爱他了,久而久之,他对你渐渐地没耐心了,也就不爱你了,然后你就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他就不用再操心你了,只要他过得好了,你该很开心的罢?所以说姨娘始终是为你好的,顺便也为了你叔父好。”阿雪顿觉她说得在理,心想:“姨娘她说得没错,可是为何天命总妒良缘?为甚么老天爷偏偏不让我和他在一起?明明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想到这里,道:“可是阿雪……阿雪总是忘不了他的,阿雪没法子不爱他的。”
秦晓晗喜难自禁,去到里屋取了一个质地透明的药瓶出来,药瓶里装着半瓶无色透明的水状物,阿雪忙问道:“姨娘,这是甚么?水么?”秦晓晗道:“不是,这是忘情香。”阿雪不解道:“忘情香?”秦晓晗道:“只要你闻了它的香气啊,便能忘了你心里那份最不想割舍的感情。”阿雪半信半疑,问道:“真的么?”秦晓晗点头道:“姨娘甚么时候诳过你?”把药瓶递到阿雪面前,道:“你闻了它罢,过几个时辰就甚么事都没有了。”阿雪转过身去,微微抽泣起来,道:“阿雪不想这样,阿雪还是不想忘了他,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的,没有人会来害我们的……”秦晓晗语重心长地道:“那一年后呢?三年后呢?五年后呢?几十年后呢?魔教那班人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倘若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吃了你的心便能长生不老,你和他还能安生么?你想他早早便为了你死去么?”阿雪思绪凌乱,两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不不!阿雪想他好好地活着过一辈子,为了他,阿雪做甚么都愿意的!”秦晓晗笑道:“那很好,你叔父他知道你心里这么想会很开心的。”
阿雪回过身去,接过秦晓晗手中药瓶,一时之间终究难以决绝。良久过后,听得秦晓晗道:“为了他好,你只能这么做!”阿雪心酸难言,终于打开瓶塞,神色茫然万千,正缓缓地将药瓶凑向鼻翼,哪知秦晓晗颇有些不耐烦,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竟尔将那药瓶猛地一推,一股浓烈的忘情香气登时沁入阿雪鼻间,直达全身各处。不一会儿,阿雪神志恍惚,身子站立不稳,跟着躺倒在地。之后的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只见张剑生咬牙切齿,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怒视秦晓晗,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为甚么!”秦晓晗忙躲到陈剑平身后,颤声道:“都说……都说了是为了你们好……”张剑生怒道:“我和她的事用得着你来操心么!我那么放心你才让阿雪跟你去,却一点也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你……”陈剑平暗叹一声,道:“都怪我先前没毁了它!”掌心发劲,将药瓶掷出紫霄殿外,隔空一掌打去,那忘情香登时连瓶被震得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剑生急道:“大师兄!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阿雪她……”陈剑平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久久答不出话来。崔牛道:“大哥,我们在这里耗着也没用,不如先回去瞧瞧阿雪姑娘罢,说不准那甚么忘情香只是忽悠人的呢!”陈剑平却想:“峨眉风华师太亲自用过的,怎会忽悠人?”张剑生无奈之下,也只得先离开了紫霄宫,回房照看阿雪去了。除了秦晓晗,余下各人也都先后跟了去。
不久回到厢房,张剑生见阿雪无恙躺在**,心中怒气消去些许,但终究还有几分顾虑,问陈剑平道:“大师兄,那忘情香当真有那般效用么?”陈剑平迟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张剑生满脸苦水,道:“那可如何是好!可有甚么挽回的法子么?”陈剑平又是迟疑了良久,终于摇了摇头,道:“忘情香似毒非毒,世上并无解药。”张剑生顿时犹如跌进万丈深渊那般失魂落魄,蹲坐在床边,把阿雪一双手握在手心,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她决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的!”陈剑平在旁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隔了一会,忽有一神色愁苦的女子进了房来,正是秦晓晗。张剑生见了她,二话不说便把她赶出门去,秦晓晗道:“阿剑哥哥……我……我……”张剑生道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想再见着你!”秦晓晗两行眼泪哗哗流下,再想说话,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陈剑平走了过去,拉了她手,向张剑生道:“师弟,你们在这好生照料我外甥女,我带晓晗离开。”张剑生也不答话,扭头回了房去。
陈剑平带着秦晓晗来到一间柴房里,一把关上了门,二话不说便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怒喝道:“谁叫你多管闲事的?”秦晓晗一点没想到他竟会性情大变,是以没有一丝防备,登时站立不稳,扑倒在地,眼泪更是哗哗夺眶而出。陈剑平这时全无一点怜香惜玉的兴致,只听他又喝道:“自从得知三师弟没死,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想弥补他,想多多少少还他点人情,不然你以为我这只手是白断的么!你倒好,非要闹出这等事来,叫我如此难堪!”秦晓晗抽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剑平猛的蹲下身去,托着她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师弟武功不在我之下,现下虽然我是掌门,但在我们师兄弟五人之中,师父打心里最喜欢的便是他了,我已经很抬不起头来了,你竟然还在背后狠狠地捅了我一刀!还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他身边去么?他以前不爱你,现在也不爱你!自取其辱倒很有意思么?”秦晓晗忙搂着他肩膀,抽泣道:“剑平,我错了,是我错了,看在我为你生了坤儿的面子上,你去帮我跟他说说,叫他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敢这样了……”陈剑平终究爱她如命,欲要发泄心中欲火,这时与她相距不到咫尺,又见她伤心起来之时这另一番柔美可人的模样,不由得怦然心动,猛地扒开她身上衣物,一见她一丝不挂的模样,立时欲火焚身,发疯也似地亲吻着她身子各处,嘴里不时念叨着:“你是我的,你永远只能是我的!”秦晓晗身子发软,丝毫反抗不得,只得咬牙闭上了眼睛,任由陈剑平摆布。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剑平心绪平定下来,起身着好衣物,淡淡道:“我先回紫霄宫去了,你待会自行回房去罢。”秦晓晗呆呆蹲坐在地,目色无神,心神恍惚,也不答话,陈剑平俯下身去吻了她一口,在她耳边轻声道:“柴房待会要来人了,记得早些回去,晚上再来这里等我。”说完便即走开出了房去,留下秦晓晗一人在这空****的柴房里黯然神伤。
时至黄昏,武当山内一片暮色沉沉,张剑生兀自还守在床边脉脉含情地凝视着阿雪熟睡模样。忽然见到她眼皮微微颤动,不禁又喜又忧,心里不住嘀咕道:“她到底会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不,她决不会忘的!”隔了一会,阿雪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隐约见得张剑生愁容满面的模样,细声道:“叔叔……”张剑生喜不自胜,扶她直起身来,问道:“你可认得我是谁?”阿雪道:“问这个干甚么?”张剑生大喜道:“太好了,果然如崔兄弟所言,只是虚惊一场!”阿雪浑不知他在说些甚么,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
白海棠本来犯了困,正趴在一张桌子上稍作歇息,这时依稀听见声音,也便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床边,问道:“阿雪妹妹,你没事了么?”阿雪见了她,柔声道:“海棠姊姊……”顿了一小口气,问道:“我怎么了么?”哪知话刚脱口,忽感脑心生疼,道:“我的头好痛……”张剑生心下焦急,忙扶她躺下休息,道:“好好,你再好好休息一会。”白海棠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暗自寻思一阵,道:“阿雪妹妹,过些日子你便要嫁人了,海棠姊姊很替你开心的。”阿雪斜过眼来,怔怔地看着她,道:“嫁人?我不想嫁人的。”张剑生登时心头凉了半截,握紧她手,道:“为甚么不想?为甚么不想”阿雪忙脱开他手,侧过身去,道:“男女授受不亲,叔叔抓我的手干甚么?”张剑生登时呆若木鸡,双唇颤动,久久无语凝噎。阿雪道:“海棠姊姊,你别开我玩笑啦,我又没喜欢的人的,怎么嫁人?”白海棠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张剑生心乱如麻,喃喃念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白姑娘,这不是真的对罢?”白海棠既喜又愁,但终究深爱着眼前男子,见他伤心失落的模样,悲愁总是多于欢喜,想要出言安慰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些甚么才好。阿雪忙起了身来,走到张剑生身前,扶着他身子,问道:“叔叔,你怎么啦?”张剑生一把把她揽入怀里,道:“阿雪,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一定能想起来的是罢?”阿雪有些喘不过气来,道:“叔叔……你快……快放开……我……”声音很是微弱,张剑生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哪里听得到她说了些甚么?忽然,阿雪脑心又发疼痛,浑身直冒冷汗,道:“我头好痛……叔叔……你快放开我……”好在张剑生终于闻得她言语,忙放开她来,见她捂着头痛苦的模样,不由得黯然神伤,心下一乱,在房内随手取了一柄木剑,大步奔出房门,直往山下去了。白海棠愣了一会,暗自无奈,忙把阿雪扶上床休息。阿雪问道:“海棠姊姊,我叔叔他怎么了?”白海棠道:“他……他没事。”转身走开几步,道:“你先好好休息罢,我出去一会。”阿雪浑然摸不着头脑,只轻轻“嗯”了一声。
夜色降临,笼罩着武当山上几个男女的心,下一刻会发生些甚么,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