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长恨
这天深夜,逍遥谷内落叶飘零,一男子手执木剑,时而使开青霜剑法,时而使开醉八仙剑法,时而使开落霞剑法,微风四起,男子长发随之飘扬,正是张剑生。只是因心结缠身,张剑生所使剑法比之平时,少了几分飘逸灵动。只见他使完一招“霞明玉映”,跟着脚下生风,凌空跃到逍遥谷内的水湖面上,踏水无波,剑舞水起,哪知一招“轩然霞举”刚使到一半,手中木剑却受不住力道折为两断,张剑生仰天几声苦笑,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余下的一截断剑往夜空中一抛,发掌打成碎屑,碎屑扬撒在了湖面上。张剑生随即踏着湖水,去到湖中吊桥,面对着湖心,跪下身去。
此时夜深人静,忽然,张剑生闻得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响,猜到来者何人,心想:“是白姑娘……”隔了一会,一青衣女子立在他身后,正是白海棠。未待白海棠开口,却听张剑生道:“白姑娘,你放心,明天我会陪你去一趟长恨谷的,我说到做到。”说完哽咽了几声。白海棠道:“那之后呢?你怎么办?”张剑生茫然道:“不知道,我心里很乱。”白海棠道:“嗯……不如便重新来过罢,我想你们能回到以前去的。”张剑生道:“一十八年了,谈何容易?”
白海棠顿了良久,问道:“你恨秦姑娘么?”张剑生只冷笑了几声,也不答话。白海棠道:“你们之间的事我都知道了,她刚才都跟我说了,你……你别怪她了。”张剑生道:“我没怪她,只是永远不想再见到她而已。”白海棠道:“可是她还跟我说了一些你不知道的。”张剑生道:“无所谓了,由她去罢。”白海棠道:“她说那瓶忘情香是她师父风华师太给她的,当年风华师太曾在男女感情上有过挫伤,后来得一奇人赠与忘情香,从此便没了困扰。”张剑生“哼”了一声,白海棠续道:“她说当年她接受不了你跳崖而死的事实,一度也在感情的阴影中度过,她问她师父有甚么办法可以让她解脱,她师父便给了她那瓶忘情香,可是她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割舍你们之间的感情。”
张剑生道:“说这些有用么?阿雪能变回以前那样么?”白海棠道:“她刚才哭得很伤心,我看她对你的情意不假,你总是该原谅她的。”张剑生“哼”了一声,道:“她就会蛊惑人心,上次阿雪离开武当山也是因她而起,之后一波三折,害得阿雪差点嫁为人妇,之后还差点葬身魔教总舵,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也已经原谅她那一次了,这次要再原谅她,估计下次更是要变本加厉无法无天,反正我再不想见着她,其他的一概与我不相干。”
白海棠道:“虽然你大师兄说到忘情香无药可解,但你师父见多识广的,你也很相信他,我们何不去请教一下他老人家?说不准他能给你指引条门路,要再不行,我们到了长恨谷之后,顺便请教请教那‘长恨医仙’,事在人为,总是会有办法的。”张剑生心想不错,犹如看到了一丝希望,起了身来,随即转过身去,本想开口言语,但见白海棠正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当下全然忘了要说些甚么了。此时月光如水,湖面上波光粼粼,不时便见几只萤火虫翩翩飞舞,良久过后,才听张剑生开口道:“白姑娘,你总是为我着想的。”顿了一口气,又道:“谢……谢谢你……”白海棠欣然一笑,道:“不要跟我说这句话。”张剑生凝视着她眉目,心下浮想联翩:“倘若我先遇到的是白姑娘而不是阿雪,我会不会对她动了情念?不不,像她这般好的女子,我是一点也配不上的,只盼她日后能够寻得终生之托,那我便安心了。”之后,二人在吊桥上坐下身去,聊聊心事,谈天说地,彻夜不眠。
待得第二日一早,二人便上山到南岩宫找张三丰去了。见了张三丰,张剑生忙道:“打扰师父闭关,徒儿真是不该。”张三丰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道:“剑生啊,你本性极好,却总是对为师这么见外,有甚么话便说了罢,为师定当尽力助你一二。”张剑生便将昨天发生的事说了,就连张三丰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道:“此事当真出乎老道意料之外,为师也是有心无力啊,现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为师那位老朋友身上了,剑生啊,你们赶紧下山去那长恨谷罢,越早赶到越好。”于是乎,张剑生携着白海棠拜别张三丰,离开了南岩宫。
张剑生回房见阿雪兀自还在熟睡,不忍心叫醒她,无奈坐在床沿边上守着她。过了一会,崔牛与方剑松前来探望,问起阿雪情况,张剑生连连摇头,方剑松会了他意,不再多问下去,只是崔牛接着问道:“那大哥可有甚么打算么?”张剑生便将要去苏州长恨谷寻访长恨医仙的事说了。崔牛道:“反正山上没甚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大哥,我就随你们一块去罢,一路上也好多个照应!”张剑生稍作寻思,点头道:“那也好,崔兄弟有心了。”方剑松也要跟去,张剑生忙道:“师弟,武当派事务繁多,你该留在山上为大师兄分忧才是,况且你还有那么多徒弟等着你传授我派武学,就不便同去了。”方剑松一阵失落,但终究觉得张剑生说得有理,无奈点头答允。
阿雪醒来之后,张剑生忙端了一碗刚煮好不久的白粥给她,待得阿雪吃完,忙问道:“阿雪,感觉怎样?头还会像昨天那样疼么?”阿雪道:“还有点。”张剑生既想马上赶路,又想路途遥远,生怕她出一点差错,一时半会拿不下主意。过了一会,阿雪道:“叔叔,我心里有一个人影,从小到大他都陪伴在我身边,可是这次他走在了我前面,我很想追上他,可是不知道为甚么,我越追他就离我越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剑生忙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能追到他了。”阿雪问道:“真的么?”张剑生点了点头,阿雪双目凝视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却道:“你是我叔父?你为甚么是我叔父?为甚么我一见着你便叫你叔叔?”转眼见了白海棠,道:“海棠姊姊?我为甚么叫你海棠姊姊?”往崔牛看去几眼,道:“崔牛哥哥?我为甚么叫你崔牛哥哥?我是谁?我自己又是谁?我……我怎么甚么都想不起来?”张剑生见她心神紊乱,不由得神色愁苦,忙点了她穴道,让她先躺下休息。随后和白海棠、崔牛二人商量了一会,收拾了些细软,背着熟睡着的阿雪下了山去。
离开武当山之后,张剑生雇了辆马车,一行四人便即启程朝着东方去往南直隶苏州府。一路上,阿雪虽失了记忆,好在情绪、神志日渐稳定过来,张剑生自然稍感欣慰,将这一十八年来共历之事讲成了故事给她听,阿雪每每听得入神,隐隐发觉自己和某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便是故事的主人公,对张剑生日渐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不日过去,到得南直隶苏州府地界,但见天色已晚,张剑生心想:“明日再去长恨谷拜访罢。”还了路费,让车夫自行去了。一行几人进了苏州城,行走在城内街道上,虽然天色已然不早,但见大街小巷上却兀自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又见城内各处细水长流,远处天边一片暮霭苍苍,张剑生一阵触景伤怀过罢,看了看阿雪模样,找了家客栈住店去了。
当天晚上,一行几人便在客栈歇息过夜。待得阿雪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张剑生不敢再行耽搁,忙收拾行装离开了客栈,这时正行走在城内一条街道上。走着走着,忽见一身背竹篓的女子神色慌张,正迎面奔来,那女子不时便回首而顾。张剑生忙给那女子让了路,哪知她还是一个刹不住,“啊哟”一声,脑袋撞了张剑生胸口一个正着。这些日子以来,阿雪有些害怕生人,忙躲到张剑生身后去。张剑生微微一笑,见那女子与阿雪一般年纪,身着淡绿色衣裳,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眸镶嵌在那鹅蛋型的脸蛋上,额上挂着一簇笔直刘海,颇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最显眼的便数她身后背着的那个灯笼大的竹篓,篓子里装有人参、鹿茸、何首乌等一干名贵药材。张剑生待她回过神来,道:“这位姑娘,你没事罢?”那女子手忙脚乱,抬头偷看了张剑生一眼,忙又害臊得低下头去,便如现在的阿雪一般害怕生人。只听她道:“大哥哥……对……对不住……”那女子方才见张剑生眉目清秀,约莫年长于已八九岁左右年纪,是以开口间便唤他作大哥哥。张剑生听得她一口吴侬软语绵暖音色,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那女子回头看了下来路,道:“我……我走啦。”张剑生问道:“姑娘可是要出城去么?”那女子始终埋着头,道:“对……对呀!”张剑生暗觉好笑,道:“那你走过头啦,现在该往回走。”那女子“啊”的一声,顿觉无地自容,挠了挠后脑勺,几番欲言又止,忽的回过身去,埋头往城门方向奔了过去。崔牛笑道:“这姑娘可真好玩。”张剑生淡淡道:“我们走罢。”不禁拉紧阿雪的手,生怕她走丢。
不久来到城外,正走在郊外一条大道上,渐行周遭行人渐少。隔了一会,身后忽然传来呼喝声音:“前边那几个,快让开!驾!”张剑生忙与白海棠、崔牛二人护着阿雪退到路旁,跟着一辆马车从旁疾驰而过,张剑生眼力甚好,一观马车上两名布衣汉子,似乎留意到了甚么,心想:“魔教爪牙!”又隐约闻得马车内传来女子细微的呼喊声,白海棠也已发觉到了,张剑生与她对视一眼,见她点头示意,忙纵身过去,霎时间凌空落在马车车顶,两名布衣汉子喝道:“小子!活腻了么?赶紧滚下去,别碍着大爷们赶路!”张剑生淡淡冷笑,于弹指间闪到二人身后,点了他们穴道,随即停下马来。白海棠携着阿雪,和崔牛已跟了过来。那两名汉子动弹不得,见了白海棠,哆嗦道:“白……白堂主……是你……”白海棠也不答话,只朝张剑生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打开车门来。张剑生照做开了门来,见车内一身着淡绿色衣裳的女子背着竹篓,手脚被缚、口嘴被封,不是方才在城内遇到的那女子却又是谁?张剑生有些出乎意料,道:“姑娘……怎么是你?”忙解开她身上绳索,取下她口中布块,见她满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忙道:“姑娘,且出来说罢。”
那女子先是整理了一番着装,这才忸怩着下了马车来,埋着头道:“大哥哥……谢……谢谢你……”张剑生道:“他们抓你做甚么?”女子忸怩道:“他们是叔公……”白海棠道:“他们是木字门的人,于百山的左膀右臂。”张剑生待要相问,却见一人已咬舌自尽,另一个兀自哆嗦个不停,听他道:“白堂主,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罢!”白海棠一剑横架在他脖子上,道:“说罢,于百山派你们抓她做甚么。”那人迟疑一会,终究贪生怕死,道:“她是……她是于门主的侄孙女,我们要抓她逼于百河那老东西交出《百毒密宗》!”白海棠不解道:“百毒密宗?”那人道:“于门主说是他祖传的一本秘籍,现下在他大哥于百河那老东西手里,我们要把它夺过来,于门主现下正在赤火堂那里,我和铁臂奉他命抓到了人,正要赶过去跟他会合呢!”哪知话音一落,白海棠长剑一抹,那人登时一命呜呼。
女子忙道:“不要杀人,不要杀人!让他们走罢!”眼见为时已晚,一阵无奈,合手朝着马车上两具尸体念念有词,不知在念叨些甚么。张剑生见她可爱模样,问道:“你在念些甚么?”女子道:“我……我保佑他们在天上有吃有住,他们的鬼魂便不会来缠着我啦。”张剑生暗自偷笑几声,问道:“于百河于前辈可是你爷爷么?”女子点头“嗯”了一声。张剑生又问道:“那敢问姑娘芳名?”女子一阵忸怩,道:“我呀……我……我叫月荷……”张剑生淡笑一声,道:“于月荷,很好听的名字。”顿了一小会,道:“于姑娘,我们四人此行正是要去长恨谷找你爷爷。”见她一双秀目里满是不解,便将此行目的说了。
于月荷此时心塞顿开,少了几分害臊,瞧了瞧张剑生身后阿雪,见她搂着张剑生一只手臂,不时便朝自己偷看过来几眼,于月荷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挠头傻笑几声,道:“那我们赶紧去找我爷爷罢,我爷爷他可厉害啦,会有办法医好她的!”于是乎,处理了两具尸体、一辆马车之后,张剑生一行人便随着于月荷来到了太湖湖畔,之后上了一叶小舟,径往湖西平台山岛驶去,一座山峰越发清晰可见。一路上,于月荷问起各人姓名,张剑生也便说了。
小舟靠岸,一行人下了舟来。放眼往前望去,一座山谷白烟袅袅,三两间简陋的木屋坐落其中。于月荷背着竹篓奔在前头,边喊道:“爷爷,我回来啦!”张剑生等人跟在她身后,远远便见一老者头发发白,正在一间木屋里捣药,那老者正是“长恨医仙”于百河。于百河瞧见了张剑生等人,不禁面有疑色,停下了活来。待得来到那木屋门外,于百河走了出来,于月荷便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于百河忙招呼张剑生等人进正屋坐下,道:“张少侠,今日可多亏有你们啊,要不然我这孙女可就遭殃了。”张剑生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前辈还在顾忌么?”于百河叹道:“老夫那不争气的弟弟三番几次来跟老夫讨要我于家祖传的《百毒密宗》不成,万万没料到这次竟趁着老夫让月儿进城采购药材,要抓她胁迫于我啊。”张剑生道:“若有甚么用得着的地方,前辈只管说,晚辈定当尽力相助。”于百河摇头叹气,愁眉紧皱,隔了一会,张剑生把那写着“长恨”二字的纸条交到了于百河手里,道:“晚辈便是张三丰的三徒弟张剑生。”于百河不禁一阵感慨,道:“老夫早料到了,嗯……可有十几年没见着张真人了,现下他可还安好?”张剑生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好得很。”于百河淡笑道:“择日该当上武当山拜访拜访这位老朋友了。”张剑生笑道:“他要我这次来顺便跟您问声好。”张剑生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将白海棠和阿雪的情况说了。
于百河不禁愁上心头,道:“要解天蛛噬心散之毒倒不是难事,只是……”一言未毕,张剑生与白海棠对视一眼,喜道:“太好了,白姑娘有救啦!”白海棠朝他会心一笑。哪知却听于百河续道:“只是那忘情香,老夫也无能为力……”张剑生神色焦虑,起身道:“那这……那这该如何是好?”阿雪搂着他手臂,跟着他起了身来,只是浑不知他们在说些甚么罢了。崔牛道:“我是老头子,你可不是号称那甚么‘长恨医仙’么?怎么连这点小事也没办法?”于月荷小嘴一撅,道:“丑八怪,别对我爷爷无理!”但见崔牛脸有怒气,忙躲到于百河身后去。张剑生忙道:“崔兄弟不得无礼。”见崔牛消了怒气,又看了看阿雪,心头不禁一阵酸楚,道:“前辈,不瞒您说,她是我结拜大哥的女儿,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请您……请您一定想办法医好她!”于百河道:“前些日子你们在魔教总舵相救六大门派一事老夫略有耳闻,心里一直是很欣赏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木屋门口,来回踱了几步,道:“那忘情香我于家先人曾在医典里有所提及,说是集齐了一万滴灵犀之泪,再加上数百味名贵香料草药才炼制成小小一瓶,且每一味香料草药的分量需得把握得分毫不差,似毒非毒,无药可解啊。”张剑生“啊”的一声,直直愣在原地。
于百河回身看了看张剑生,道:“本来中了忘情香之人,只会忘了自己心中那份最无法割舍的感情,见了自己心中最牵挂的那人便能心如止水,陆家小姑娘却是将过去一切尽数忘了,张贤侄可知其中为何?”张剑生摇了摇头,大惑不解。白海棠心念一转,道:“可会跟长生仙药有甚么干系?”张剑生道:“是啊!阿雪吃了长生仙药之后,本是百毒不侵的!”便将那日在玄冥教总舵天机阁外的所见所闻说了。于百河不由叹道:“老夫那胞弟当真害人不浅啊。”随即又道:“那长生仙药既能叫人百毒不侵,忘情香却又似毒非毒,对啊,这二者多半脱不了干系,想是那仙药护主不成,却酿成了这般结果,真是因福得祸啊。”张剑生忙道:“那可如何是好?”于百河久久没有应答,于月荷忙道:“爷爷,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大哥哥他。”于百河叹道:“老夫尽力而为罢。”张剑生忙单膝跪地,拱手称谢。
当天下午,于百河便给白海棠所中的天蛛噬心散配制了解药,让她服用下去。之后又将石菖蒲、银杏叶、天麻等几味增强记忆力的草药磨成了粉,熬成一碗药汤端给了张剑生。长恨谷内夜色沉沉,这个时候阿雪正躺在于月荷平日所睡的**,张剑生正端着碗给她喂药,只听他道:“阿雪,快把这碗药喝了,你身子就会好点啦。”哪知汤匙刚凑到阿雪嘴边,却被她推了开去,匙内热汤溅开,烫得她白手发红,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张剑生一阵无奈,忙把药碗放回桌子,哈了哈阿雪的手,急道:“没事罢?没事罢?”阿雪扑进他怀里,抽泣道:“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喝药,药好苦好苦的。”张剑生神色凄苦,道:“你忘了好多事,不喝药怎么能想起来?”阿雪捶了捶他胸口,道:“我不明白……你对我好,你快带我离开这儿罢,我永远永远跟你在一块……”张剑生心痛已极,见她心神又复先前那般紊乱,无奈点了她穴道,让她躺下休息,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张剑生在床头呆坐一会,走到桌旁端过药碗,舀了一汤匙药汤喂了喂熟睡着的阿雪,哪知药汤刚一入口便流了出来,根本喂不下去。张剑生一阵无措,忽然心念一动,舀了一匙药汤含着,对着阿雪的嘴,一口一口喂了下去,好在颇有成效,不久便将那碗药汤喂完,只是忽然耳边传来声音:“白姑娘……”“于姑娘……你……你怎么也在这儿?”张剑生回身往屋外望去,只见四下黑漆漆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心想:“是我走神了……”
张剑生安顿好阿雪之后,提了盏油灯出了屋来,便见崔牛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心事重重的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这些日子以来也当真劳烦崔兄弟费心费力。”怕他着凉,脱下身上外衣来盖在他身上。
木屋之后,月色茫茫,两个女子蜷坐在地,窃窃私语,正是白海棠和于月荷。四周一片寂寥无声,只听得于月荷道:“白姊姊……大哥哥他……他刚才在做些甚么?”白海棠道:“我……我不知道……”于月荷道:“可是我看他们……嘴对嘴的……好像很……”白海棠埋下头去,道:“那没甚么,你别跟他说刚才我们在外边偷看就行了。”于月荷道:“偷看?我没偷看呀,我本是想回屋拿点东西的,然后……然后就撞见啦。”白海棠只淡淡地“哦”的一声。隔了一会,于月荷道:“白姊姊,你是不是喜欢大哥哥他呀?”白海棠道:“没……没有……你别乱猜……”于月荷“哦”了一声,道:“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甚么感觉么?”白海棠道:“你不要喜欢上一个人的好。”于月荷问道:“为甚么?”白海棠沉吟了良久良久,道:“当你喜欢一个人却又不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控制不住地难受。”于月荷道:“你喜欢过一个人是么?”白海棠眼圈微微泛红,道:“没……没有。”于月荷不解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白海棠顿时语塞,道:“我……我……”未待她出言辩解,一个男子提着一盏油灯出现在二人身前,正是张剑生。
白海棠抬起头看了看他,道:“张公子……你……你怎么来啦?”张剑生道:“我听见这边有声音,便过来瞧瞧。”白海棠“哦”了一声,忽闻身后远处岛岸边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月儿,你快过来一下!”正是于百河。于月荷应道:“知道啦!”向张、白二人道:“爷爷叫我啦,大哥哥,你们在这聊,我先走啦。”张剑生点头应好,于月荷起身拍了拍屁股,便即往太湖岸边去了。隔了一会,张剑生道:“白姑娘,我们四处走走罢?”白海棠一阵迟疑,道:“好。”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离岛岸不远的平地,见一老一小正在岸边临湖洗药,伴有声音传来:“月儿啊,你脑袋瓜总是不灵光,我叫你买的丹参你给我买成了知母,你不知道爷爷药房里已经有多少用不完的知母了么?”“爷爷……月儿错啦,月儿明天到山上给您采去。”“现在是季夏,你上哪采去?”“爷爷……月儿真的错啦。”“还有你说,爷爷给你三十两银子出去,你只买了这点东西回来,这钱都……都花哪去啦?”“那个掌柜本来要十两银子才肯卖我一两鹿茸,我觉得太贵啦,我跟他说九两卖不卖,他八两就卖给我啦,你说月儿可不是很聪明的嘛?”“我的傻孙女啊,八两银子可以买二两鹿茸了!”“啊……这样啊……月儿……月儿下次不会这样啦……”“还有下次?想叫你叔外公给抓去么?哎,下次爷爷自个去罢,瞧他敢不敢跟我撕破脸!”“嗯……爷爷别生气啦,月儿给您捶捶背罢!”“上边点,对对,啊哟,舒服,再往右去一点,舒服,啊哟,真舒服……”
张剑生听着爷孙俩温馨的对话,不禁会心一笑。隔了一会,于百河与背着竹篓的于月荷走了过来,于月荷见了白海棠,喜道:“白姊姊!我们一块回去罢。”白海棠看了张剑生一眼,随即忙回过头去,道:“好。”拉了于月荷的手,回屋去了。于百河见张剑生心事重重的模样,暗叹一声,道:“张贤侄可是还在担心陆家小姑娘能否恢复过来?”张剑生迟疑着点了点头,于百河笑道:“方才老夫想了又想,失忆是一种心病,倘若内外兼治或可治好,这药物啊只能外用,需要内用与之结合方能见效,现下外用已有,只差内用。”张剑生不解道:“内用?如何内用?”于百河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指望你自己啊。”张剑生道:“我自己?”于百河道:“不错,倘若她因而你受了某些刺激,或许便能好转过来了。”但见张剑生沉吟不语,笑道:“急不得急不得,慢慢来罢,日子还长呢。”张剑生问道:“那前辈的意思是阿雪她随时可能好转过来?”于百河道:“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两个月,又或三年五载,或是永远好不过来也说不准。”张剑生不由得一阵茫然,久久呆在原地,隔了一会,于百河叹了一口气便走了,张剑生兀自没有发觉。
隔天一早醒来,白海棠身上的天蛛噬心毒已全然退去,下颚处的那块小黑斑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的几日,张剑生对阿雪百般照料,无微不至,又和崔牛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当然结果难免让他黯然神伤。
这一日下午,张剑生携着阿雪,与白海棠、崔牛来到药房里,向于百河拱手道:“于前辈,这些时日来劳烦您费心照料、指点门路,可您说阿雪说不准甚么时候好过来,我们总不能留在这里叨扰您太久,这便来向您辞行。”于百河摆了摆手,笑道:“也好,也好。”张剑生拱了拱手,道:“前辈保重。”看了看一旁于月荷,朝她微微一笑,道:“于姑娘也保重。”于月荷怔怔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你还会来这里看我的么?”张剑生道:“会的,保重。”携着阿雪出了药房,白海棠、崔牛随在其后。
哪知刚离开药房没几步,却见岛岸边上泊着一艘大船,一手拄拐杖的老者领着一干玄冥教弟子上了岸来,却不是“长恨毒鬼”于百山是谁?张剑生暗叫不妙,忙停步回头,道:“于前辈,魔教的人来了!”于百河闻言大步出了药房来,不禁又怒又愁,道:“是他!想不到这次竟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跟我撕破脸皮么?”跟着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老哥别来无恙啊!啊哟,这可不是武当张三侠么?白堂主,你也在这?”出言者正是于百山,只见他带着百余名玄冥教弟子,此时已在张剑生等人十丈开外。
于百河忙道:“张贤侄,你们赶紧离开这里,顺带捎上我孙女!”于月荷道:“不不,爷爷,月儿留下来跟着你。”张剑生道:“前辈有难,晚辈岂能做缩头乌龟?且看看他要如何再说。”黑玉剑出鞘,龙吟之声随之响起。于百河不禁赞道:“好剑!”随即又道:“也好,贤侄有心了。”心念一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剑生点了点头,转向于百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于门主来此有何贵干?”于百山命众玄冥教弟子停在三丈开外,径自上前几步,道:“张三侠,这长恨谷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张剑生道:“路见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的。”于百山老奸巨猾,道:“老夫还在奇怪呢,铜脚铁臂怎会栽在我那手不成气候的侄孙女手里?哼哼,想必是张三侠和白堂主下的手罢?”张剑生冷笑道:“是又如何?你使这种卑鄙手段不觉得肮脏么?”于百山笑道:“张三侠,我玄冥教瑕疵必报你该知道的,这笔账待会再跟你清算!”
于百河怒道:“孽障,要做甚么冲着我来!”于百山半躬着腰,拄着拐杖左右踱了几步,冷笑道:“老哥,那本《百毒密宗》你还是赶紧交出来罢,不然老弟我可没心思再跟你耗下去了。”于百河斩钉截铁道:“休想!于家的毒是依以毒攻毒之理来救人的,不是叫你用来害人的!”于百山面带阴笑,向身旁一披着火红斗篷的男子道:“方堂主,动手罢。”跟着往旁退开几步,手里头不时便有几下小动作。那男子正是玄冥教设在苏州一带的赤火堂堂主方一明,只见他拱手道:“是,于门主。”于百河怒道:“好啊,这次当真要来个鱼死网破了么?”
众玄冥教弟子手执兵刃跃跃欲上,张剑生与白海棠长剑在手,眼看随时便要动上手,这时却见一叶小舟向岛驶来,跟着泊在岸边,一年轻男子与一貌美妇人搀着一病怏怏的中年汉子上了岸,径往木屋而来,三人见了屋前众人,先是迟疑着停了一会,后又畏畏缩缩,放慢脚步走了过来。于百山发觉身后脚步声响,与众玄冥教弟子回头一看,不禁面带冷笑,摆手道:“方堂主且等会。”方一明拱手称是,招呼一干弟子收起兵刃。
待得那三人来到木屋前,于百山冷笑道:“老哥,这可是你请来的帮手么?”美貌妇人一阵不解,道:“你们这是……”随即又道:“哦不不,我们是来向‘长恨医仙’求医的。你们哪位……哪位是于老前辈?”于百河愁道:“老夫便是。”于百山“嘿嘿”冷笑几声,道:“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年轻男子怒道:“糟老头子,你甚么意思?”美貌妇人虽不认得于百山身份,但瞧了瞧一干玄冥教弟子,忖道:“这老头来头不小!”忙向年轻男子道:“涛儿,不可无礼。”年轻男子道:“娘,快请于老前辈救救爹爹罢。”张剑生忙道:“还请三位择日再来。”年轻男子怒道:“你是甚么人?凭甚么要听你的?我爹娘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崔牛颇不耐烦,道:“瞎嚷嚷甚么呢?快走快走,管你甚么大名鼎鼎、小名沉沉的?”
年轻男子瞥了崔牛一眼,道:“丑八怪你可听好咯,我爹娘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夺命鸳鸯’程大为、刘素素,老子便是他们的独子程涛!怎么样?怕了罢?”刘素素本来搀着程大为,这时空出一只手来,敲了程涛一个爆栗子,程涛“啊哟”一声大叫,委屈道:“娘!”刘素素白了他一眼,随即赔笑道:“让各位见怪啦。”话虽如此,心里却暗自得意洋洋:“乖儿子说得好!”随即又道:“于老前辈,前几天我们遇上了仇家,我家官人为了护着我们娘俩受了重伤,您老好心,可得想法子救救他,我们程家定对您老感激不尽。”于百河叹了口长气,正欲开口,却听于百山冷笑道:“你们一家仨口废话说完了么?”程涛心浮气躁,怒道:“你说甚么?”于百山朝张剑生使了一个眼神,随即使开轻身步法,直往程大为一家三口欺去,张剑生顿时只觉杀气腾腾,暗叫不妙,忙纵身抢了过去,终究为时已晚,只拉回了目瞪口呆的程涛,与此同时,于百山一掌在程大为胸间伤口拍落,程大为身子登时抽搐不止,刘素素“啊啊”大叫,见丈夫身子迅速溃烂开来,忙放开他来,一阵手忙脚乱,坐倒在地,兀自惊魂未定。
程涛大嚷道:“爹爹!”欲要发奔过去,好在张剑生拉住了他。于百河怒不可遏,嗖嗖抢到于百山身旁,发掌相攻。众玄冥教弟子见状,纷纷跃跃欲上,于百山与于百河几番拆解,森然道:“方堂主,你们都别插手!”于百河喊道:“月儿!张贤侄!你们也别过来!”于月荷伤心欲泣,张剑生示意白海棠护在她身边以防不测。片刻过去,地上程大为尸体已化为一滩脓水,刘素素见此惨状,忍不住掩面大哭,跟着从裤脚抽出来一柄小刀,朝于百山攻了过去,叫道:“大为哥,素素给你报仇!”张剑生忙道:“这位大姐,不可冲动!”于百山倒也不慌不忙,冷笑道:“不自量力!”手中拐杖一头露出来一段白刃,脱手往刘素素射去,张剑生与于百河相救不及,刘素素已然小腹中杖,血流不止,伤处迅速蔓延溃烂,在凄厉的嘶喊声中化作一滩脓水。张剑生忙把阿雪搂在怀里,不让她看到眼前惨状。程涛登时心神大乱,叫喊道:“爹!娘!涛儿来陪你们了!”跟着回过身去,往张剑生手中出鞘的黑玉剑刺了进去,鲜血四溅开来,阿雪一裘白衣染上了一片血红。张剑生直直呆住半响,缓缓将黑玉剑抽了出来,程涛一命呜呼,尸横就地。阿雪受了惊吓,扑在张剑生怀里抽泣起来。张剑生忙轻声抚慰道:“阿雪,没事的,没事的……”搂着她往后退开几步。
于百河直气得面上皱纹纵横交错,双目中布满血丝,怒道:“孽障!你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见于百山没了拐杖做兵刃,当即发掌直欺他胁下。于百山不惊不惧,冷笑道:“化肉散骨散遇血便起效用,老哥也想尝尝那滋味么?”于百河怒道:“月荷还小的时候她爹娘就叫魔教的人给害死了,你何以始终不分是非黑白,与他们一块为非作歹?你对得起我于家列祖列宗么?”于百山笑道:“炼毒便需试毒,教主给了我数不尽的活人供我验试,你说这么好的条件我能不动心么?再说了,我将祖业发扬光大,怎么对不起于家列祖列宗!”于百河闻言怒极,右掌一招长恨掌法直往于百山招呼过去,于百山顿感杀气重生,冷笑道:“好一招‘恨之入骨’,老哥终于狠下心不要我这个亲生弟弟了么?”当下也是一招“恨之入骨”,直取于百河胸膛,一番拆解过罢,双掌相接,尘埃四起,兄弟二人各自往身后飞去数丈,几口鲜血呕出,俱是单膝跪地,虎视彼此。随即一股清淡的香气四散开来。
于月荷秀目含珠,喊道:“爷爷!”绕过白海棠,朝于百河奔了过去,哪知刚到半途,却软倒在地。白海棠心念一转,皱眉道:“不好!是百花散功香!”忙朝张剑生使了个眼神,张剑生忙抱着阿雪,与白海棠、崔牛二人往后退到木屋墙边。
于百山抹掉嘴角鲜血,站起身来,一脸得意之相,道:“老哥啊,你可忘了老弟我掌上有毒的么?”于百河重重叹了口气,不去应答。于月荷倒在地上,喃喃念道:“爷爷……月儿没用……没能……没能……”于百山看了看她模样,失笑道:“我这侄孙女当真不成气候,才中了这么点毒便浑身没了气力。”于百河怒道:“孽障!你要敢动她一根寒毛,我跟你没完!”张剑生让白海棠照看阿雪,屏息闪到于月荷身旁,抱她起来,见于百山几枚毒针正迎面射来,当下纵身回到白海棠等人身旁。于百山不禁赞道:“张三侠好生了得的轻功啊,比老夫的毒针还快。”张剑生也不去搭理他,把于月荷放了下来,道:“崔兄弟,你先背着她。”崔牛摆着一张苦瓜脸,应道:“好!”心里却想:“上回她可骂我丑八怪呢!”张剑生欲要往于百河抢将过去,于百河知他心意,缓缓起了身来,道:“张贤侄,贪多务得,你们带着月儿赶紧离开这里罢!老夫还能撑上一会!”
于百山一声令下,方一明领着一干玄冥教弟子使开兵刃,向张剑生等人围了过去。于百河拼着余力,纵身跃到众玄冥教弟子前头,挡住了他们去路,向身后张剑生道:“张贤侄!快走罢!月儿她就拜托你们了!”张剑生道:“于前辈!”于百河见他要来相助,忙道:“这里都是毒!他们有备而来事先吃了解药!你们千万别过来!从后边走,翻过了山头便能见到岸了,那儿有艘船!”张剑生见他身上多处中刀,无奈应道:“好!”见几个玄冥教弟子跃过于百河抢了过来,连忙几剑挥出将来人刺倒在地,又见于百山跃过于百河头顶,正朝此而来,张剑生心想:“若我只身一人屏息与他们一战,要取胜且又全身而退倒也不难,只是现下还需分心护着阿雪和于姑娘,崔牛兄弟武功平平,也得有人护着……”想到这里,无奈忙抱起阿雪身子,道:“白姑娘,崔兄弟,我们走罢!”崔牛应道:“好!”一行人绕到木屋后方,直往长恨山上赶去。于百河用尽气力,抓住于百山一只脚死死不放,方一明欲要一刀将他砍死,于百山忙道:“留活口!你且退下!”说着一掌拍向于百河脑门,于百河登时昏死过去,躺倒在地。好在张剑生等人此时已去得远了。
张剑生等人绕过山头,来到平台山岛北岸,一叶小舟停靠在岸边。于月荷有气无力地道:“大哥哥……我爷爷他……他没跟来么?”张剑生道:“于姑娘先别担心。”转向白海棠道:“白姑娘,你带着他们先进城找家客栈落脚,我回去看看。”白海棠点头应允,张剑生把阿雪放了下来,让白海棠扶着她身子,转身要走,哪知阿雪迷迷糊糊从身后抱住了自己,闭着眼道:“你对我好……你不要走……不要走……”跟着两行眼泪从眼角流出,染湿了张剑生衣襟。张剑生不由得一阵无措,回过身去,搀着她双臂,见她无助模样,无奈软下心来,道:“我还是先陪你们进城找间客栈罢。”就这样,一行五人先后上了小舟,进了苏州城,找了一家客栈住店。
这天晚上,张剑生安妥无误后,只身匆匆回到了长恨山谷。眼见谷内黑漆漆的一片,四下无人,只地上程涛的尸体隐约可见。张剑生进了药房,提了盏油灯出来,在谷内各处仔细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于百河尸体,停下来心想:“想来于前辈没死,多半是被带到魔教总舵去了罢?既然于百山没有杀他,日后我便伺机去救他出来。”一时无事,往地上坐了下去,忽然想起一事:“白天于前辈跟我说在药房后边中间的地方,往前走十步,再往左走五步的地方埋有东西,叫我找机会去挖出来,不知埋的会是甚么东西?”一阵寻思过罢,想到:“该不会……该不会便是那《百毒密宗》罢?”心下好奇,取来一柄小铁铲,来到药房后边,按着走到于百河所言方位,不久便将一个檀木箱子挖了出来。
张剑生拨掉箱上泥灰,打开来一看,见两册厚厚的羊皮本子与一玲珑药瓶安放其中,忙小心翼翼取了出来,借着油灯之光一看,见其中一册封页上写着“百毒密宗”四字,张剑生愣住一会,心想:“果然没错!”又见另一册封页上写着“长恨医典”四字,不禁好奇心起,翻了开来。只见医典上于普天之下各种疑难杂症皆有所提及,每字每句俱蕴含着深厚医理。忘情香自然也不例外:忘情香者,宋代黄姓奇人始创,集灵犀之泪万滴,加之苦柑橘油二两,波斯树脂、橡树苔各半两,龙涎香三分一两,麝香、灵猫香各五分一两,海狸香十分一两等等数百味香料精心炼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方可炼成。张剑生将数百味香料一一看了个遍,顿时有些头昏眼花,忙定了定神,又见最后一行字格外显目:忘情香似毒非毒,似药非药,世上无药可解,时至当今,炼成此香者唯宋时黄姓奇人、峨眉开山祖师二人。张剑生不由心想:“峨眉开山祖师?倘若这位前辈尚还健在的话,便与师父他老人家一般年纪罢?只是炼成小小一瓶忘情香如此之难,如此不顾代价,也不知那位前辈是因何苦而执着于此物?”将那本《长恨医典》粗略翻看完毕,又将《百毒密宗》也翻开来看,只见密宗上载有世间数百味毒药制法、解法,又言道每一味毒药俱可依“以毒攻毒”之理对症下药,功效显著。张剑生不禁目瞪口呆,感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多我闻所未闻的东西,先人的智慧我们后人只能高山仰止了啊。”待得看完《百毒密宗》,不禁心想:“这《长恨医典》与《百毒密宗》是于家的东西,我这个外人偷看实是大不该,等会回去便交还给于姑娘保管罢。”又小心翼翼将那玲珑药瓶放到掌心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时心想:“既然于前辈将这小小一瓶药与医典密宗存放在一处,想来此物来头并不简单罢?我得把这小东西也带回去,千万不能落到魔教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