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聚散

这个时候,昆仑山盘云坳晓云别院内。

张剑生道:“阿雪她年纪还小,说甚么话做不大得数。”向云鹰怒从中来,上前道:“做不得数?怎地以为我昆仑派好欺侮么?还讲不讲理了?”张剑生道:“那好,现下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看着阿雪模样,与她双目对视,问道:“阿雪,你愿意嫁给向公子为妻么?”阿雪道:“不……我不愿意……”声音有些沙哑,张剑生不由得心生怜惜。此言一出,向一冲登时惊慌失措,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雪儿,那天你明明亲口说要嫁给我的!”向云鹤脸色大变,心想:“怎能在这么多英雄好汉面前失了面子?”瞪了阿雪一眼,当下五指发力,往她肩上一掐,喝道:“废话少说!”阿雪肩上登时现出来五个手指印,血流不止,染红衣襟。阿雪忍不住发痛,不禁软下身去,张剑生心下慌乱,忖道:“昆仑鹤爪手!”无心再顾及其他,当即拔剑攻上。

杨天松未明事情因果,见此情状,忙纵身跃到张、向二人中间,拉开向云鹤的“鹤爪手”,道:“向掌门,大家有话好好说!”张剑生也便收剑站定,向云鹤“哼”了一声,道:“还有甚么好说的?”见阿雪负伤忍痛奔到张剑生身旁,不禁怒气冲冲,面露青筋。张剑生忙扯下来一块衣布,按在阿雪肩头,不让鲜血流下,问道:“没事罢?”阿雪双目含珠,软声道:“阿雪没事……”向云鹰放声喝道:“这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杨天松打量张剑生一会,道:“张三侠,她既是阁下侄女,又曾亲口应允过这门婚事,再说向少掌门仪表堂堂,阁下何不做了主,将侄女许配与他呢?”张剑生与阿雪目光传情,道:“不必了,阿雪总是不会嫁给向公子的。”杨天松不解道:“为甚么?”张剑生迟疑一会,道:“因为我自己要做她丈夫,她也要做我妻子。”此言一出,除了向氏一家与南秦三杰外,在场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就连阿雪也不例外,院子里登时议论纷纷:“甚么?叔侄通婚?”“我没听错罢?这可是天理不容的啊!”“哈哈哈,可有好戏瞧了!”

阿雪怔怔地凝视着张剑生,目光与他相接在一起,柔声问道:“真的……真的么?”张剑生淡然一笑,点头“嗯”了一声,道:“我一直都好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么?”阿雪喜极而泣,道:“知道的,阿雪都知道的……可是我们……”张剑生轻轻捂住她嘴,微笑道:“既然知道,其他的便不用多说了。”向一冲晃了晃头,精神已有些失常,险些站立不定。向氏兄弟恼羞成怒,互使一个眼神,一人使开“鹤爪手”,一人使开“鹰爪手”,齐向张剑生两侧袭了过去。张剑生忙拉着阿雪跃开几步,到得南秦三杰身旁,忙道:“三位大哥,劳烦你们帮我照看阿雪一会。”邓天川斜眼瞧了瞧向一冲,一阵迟疑不决,却见庄德夏拍了拍胸脯,笑道:“包在俺们身上!”张剑生未来得及出言道谢,见向氏兄弟已袭到二丈开外,忙拔剑攻上,又见兄弟二人上盘无隙可乘,随即发出一道青霜剑气袭向他们下盘。向氏兄弟深觉剑气凌人,忙向两侧避开,待得片刻,见那道剑气在身后院壁上留下偌大一道割痕,不由得暗暗心惊。

向云鹰怒目大睁,喝道:“若靠绝世宝剑取胜,算得甚么英雄好汉?”张剑生淡笑道:“我只想带她离开这里,不想取胜。”向云鹤横眉一凛,喝道:“休想轻易离开!”邓天川忙上前几步,道:“向掌门,怎么说张兄弟也出力救过六大门派,不如便卖个人情,让他们离开得了,何必拆散一对活命鸳鸯呢?”向云鹰“呸”了一口,喝道:“叔侄通婚本就大逆不道,姓邓的快些让开,待我们兄弟替天行道!”说完便欲发招攻上,却又忌惮黑玉剑了得。向云鹤本不想为难他们,但见在场众多江湖朋友交头接耳,心想:“怎地能让他们说冲儿闲话?”喝道:“姓张的,留下你侄女,你自个便走罢,否则莫要怪向某无情了。”

张剑生道:“向掌门不必多言,今天我定要带她离开这里。”向云鹰喝道:“姓张的,我大哥对你已容让几分,怎地你倒不识趣?若要带人离开,胜过了我兄弟二人再说!”张剑生冷笑道:“好,那便进招罢!”欲要使剑攻上,却听向云鹰又道:“你莫要仗着宝剑威力,待我们兄弟去取了自家称手兵刃来!”张剑生心想:“我要想带着阿雪离开,总得叫他们心服口服,不然事情多半要没完没了,他兄弟二人武功底细我还不知道,但总算是一派宗主,倘若手上有了兵刃,叫我如何能够敌过?”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便道:“好,只不过你们兄弟二人敌我一人也有不公,须得让我找个帮手。”向云鹰大笑道:“好,在场的诸多英雄好汉,随你挑一个相助,只要那人愿意,我昆仑派绝不阻拦!”

张剑生收剑入鞘,与邓天川回到阿雪和余下二杰身旁,低声问道:“邓大哥,不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邓天川颇感为难,一时半会犹豫不决,归远鸿眼露精光,欲要开口,却听阿雪道:“叔叔,阿雪跟你一起胜了他们。”张剑生忙道:“不可不可,你的伤……”一言未毕,阿雪打断他道:“我没事了。”牵了张剑生的手,怔怔地看着他。张剑生与她眉目传情,心下一软,微笑道:“也好。”庄德夏挠了挠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禅杖递到阿雪手里,道:“小姑娘,你手上没有兵刃,且拿俺的禅杖先使使罢。”阿雪不禁扑哧一笑,道:“我使不来的。”张剑生忍不住苦笑几声,道:“庄大哥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阿雪不会使杖的。”庄德夏又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一会,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雪微微一笑,走开几步,道:“向伯伯,向……向公子,我要助我叔父一臂之力,只是我的剑还在房里,要去取来。”向云鹰不耐烦道:“这么麻烦!”向在场几个昆仑派弟子道:“去剑房把横眉剑、怒目刀取来!”那几个弟子应声称是,走开取兵刃去了。向一冲本来在一旁失魂落魄,一见此状,忙道:“爹!让他们走罢!”向云鹤瞥了他一眼,知他不想阿雪再有所损伤,心下一怒,喝道:“没出息!”向云鹰忙道:“冲儿别急,待会瞧叔父怎生给你做主!”与向云鹤低声交谈一会,二人连连点头。阿雪拉了张剑生的手,回房取剑去了。刚走几步,张剑生见向云鹰领着几个派内弟子跟了过来,知他用意,暗自冷笑了一声。

绕过几间院子,便来到向一冲安排给阿雪日常所居的厢房门外,阿雪拉着张剑生开门进了房去。张剑生忙带上了门,寻思道:“待会要是输了,那可如何是好?”此时得以和阿雪独处,心中万千言语想要倾吐出来,奈何时间苦短,门外向云鹰已在连声催喊:“磨磨唧唧的还没好么?”张剑生心下焦急,搂住阿雪腰肢,闻她少女体香传入鼻间,顿时心神俱醉,不能自已。阿雪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埋下头去。张剑生把她身子放倒在地,压在身下,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去解她腰间缎带。阿雪顿时羞愧难当,身子酥麻,微喘几声,侧过头闭上眼去。哪知刚解到一半,门外向云鹰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叫道:“磨磨唧唧的到底在干甚么?”张剑生忙一骨碌爬起身来,神色颇有些慌张,背对着阿雪,不敢去看她一眼。阿雪睁开眼来,抿了抿嘴,起身取了桌上白雪剑,柔声道:“我们以后再……”一阵害臊,话没说完,便拉着张剑生出了房去,与向云鹰等人回往晓云别院。

这个时候,晓云别院院中央,张剑生与阿雪携手而立,向云鹤手执横眉长剑、向云鹰倒提怒目大刀摆好了进招架势,余下人众退在院内一旁悄声谈论。张剑生四顾一会,拱手道:“点到为止。”向云鹰挥动手中怒目大刀,四下登时呼呼生风,只听他喝道:“废话少说,动手罢!”当下发起一招怒目刀法的“鹰击长空”攻去。张剑生与阿雪对视一眼,随即发招抵御,向云鹤眼见胞弟落单,“喝”的一声,拔剑发招相助。一番相斗过罢,未分上下,只是张剑生眼见阿雪越发力不从心,不禁心急不已。向氏兄弟却也不轻松自在,俱都心想:“我兄弟二人联手竟久久拿两个年轻小辈不下,颜面何在?不行,须得速战速决,一展我昆仑派威风!”当下刀剑之势凌厉了几分。张剑生发觉此节,生怕阿雪有所损伤,忙半守阿雪周身,半攻向氏兄弟,向氏兄弟终究忌惮黑玉剑威力,不敢过分欺近。

待得斗至百余回合,仍旧相持不下。只是不知为何,每斗得久一分,张剑生和阿雪的心意便相通了一分。这时,只见二人对视一眼,一人一招“严霜烈日”直削向云鹰右肩,一人一招“红炉点雪”直刺其项颈,只是为了不伤他性命,都只用了几成的力道罢了。向云鹤暗叫不妙,忙使开“横眉剑法”的一招“鹤困鸡群”,直往张、陆二人左侧刺去。待得片刻,四般兵刃交接在一起,火花四溅,在场人众纷纷拍手喝彩。庄德夏看得精彩,见阿雪与手中长剑融为一体,犹如长空飘雪一般白得美致,不禁“嘿嘿”几笑,放声问道:“小姑娘,你那把剑可有甚么名堂?”张剑生不想阿雪分心,道:“剑名白雪!”但见阿雪身形向后仰倒,忙搂住她身子,寻思片刻,忽然灵机一现,低声向她道:“飞鸿印雪。”阿雪会了他意,跃起身来,发招攻上,张剑生一招“鸿飞霜降”紧随在后,向氏兄弟深觉二人剑势伶俐异常,纷纷使开手中刀剑,护住周身各处。待得片刻,又是一番兵刃交接。

如此几个回合过罢,张剑生眼见无隙可乘,又自寻思片刻,低声向阿雪道:“寒芒乱雪。”阿雪微一点头,转攻向氏兄弟二人左首,张剑生提剑纵身向上一跃,翻头向下,一招“青霜遍地”直刺而下,向氏兄弟暗叫不妙,忙向身后退开,张剑生见状,改而一招青霜剑法第二式“穷追不舍”攻了过去,阿雪再也不用张剑生出言指点,提剑一招“阳春白雪”直刺过去,此时此刻,黑玉白雪双剑合璧,正是一招“雪上加霜”。

原来,慕容不朽与白雪兰共创一套六式的白雪剑法之时,二人情投意合,所创招式皆与青霜剑法相辅相成,每招每式缠绵悱恻,招相呼应,“青霜遍地”对应“寒芒乱雪”,便是一招“斗雪傲霜”,“穷追不舍”对应“阳春白雪”,便是一招“雪上加霜”,“严霜烈日”对应“红炉点雪”,便是一招“傲霜凌雪”,“鸿飞霜降”对应“飞鸿印雪”,便是一招“风霜雨雪”,“穷途末路”对应“冰封雪飘”,便是一招“积雪封霜”,“碧空万里”对应“流风回雪”,便是一招“漫天霜雪”。在昆吾山慕容不朽授予二人剑法之时,虽发觉二人微妙关系,但想时机未到,是以没将此节告知二人。

在场众江湖好汉眼见男的飘逸绝伦,女的柔美缠绵,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向氏兄弟不禁怒从中来,相互对视一眼,双双使开昆仑内功,右手使刀剑格挡,左手发掌,欲趁张、陆二人不备之时攻其双肘。哪知未及施展,张剑生已欺到兄弟二人跟前,一剑横削,登时将二人手中横眉长剑、怒目大刀削断,阿雪随在张剑生身旁,手中白雪剑指着兄弟二人。向氏兄弟一阵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向一冲在一旁见状,不但丝毫没有恼怒,反而放下了心来。杨天松也是大感意料之外,心想:“这套剑法不似武当武学,也不知他们是从甚么地方学来的,竟然这般了得!”杨天松见识颇广,却也不知倘若没了黑玉、白雪两把神剑在手,且又不是出其不意,张剑生和阿雪面对当世两大高手,却也无法如此取胜。

众好汉见了此情此景,纷纷道:“黑玉白雪双剑合璧,当真叫人大开眼界啊!”“是啊是啊,就让他们走了罢!”“不可不可,这叔侄二人猪狗不如,想要**通婚败坏世风,绝不可让他们离开了!”“赵老三,这又碍着你甚么事了?人家你情我愿的,我瞧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哎呀我呸,我嫌葡萄酸怎么了?我说的可不是实话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整座别院登时嘈杂声一片,不绝于耳。

阿雪闻得旁人一番冷嘲热讽,不禁心头发苦,收起白雪剑,靠在了张剑生怀里,张剑生低下头去看着她模样,道:“阿雪,别管他们。”阿雪“嗯”了一声。杨天松叹了口气,往张剑生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张三侠,是你叔侄二人胜了,就请自便罢。”张剑生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拱手向向氏兄弟二人道:“点到为止,这便是了。告辞。”携着阿雪转身向南秦三杰走了过去。

哪知向氏兄弟腔中怒火更盛,二人对视一眼,抛开手中断刀残剑,一把推开杨天松,发起杀招向张、陆二人后心袭去。张剑生顿时只觉身后一股腾腾杀气席卷而来,全没想到一派掌门竟尔言而无信,心知想要两人全身而退已然来之不及,若自己退开躲避,阿雪定要中掌受伤,无奈之下顾不得其他,于顷刻间回转身子,挡在了阿雪身后,匆忙之间,只聚起了三成龙象真气护体,向氏兄弟双掌正正打在了他两边胸口上。张剑生登时一口鲜血夺口喷出,止不住向后仰倒,阿雪“啊”的一声,为张剑生撞倒在地,眼见张剑生受伤之状,不由得泪眼模糊,搂着他身子抽泣不止。在场众好汉见状,更是唏嘘不已,向氏兄弟哈哈大笑,又欲发掌向阿雪打去,千钧一发之际,归远鸿当机立断,背后长刀出鞘,纵身跃到向氏兄弟跟前,使开“孤鸿刀法”一招“群鸿戏海”,向氏兄弟手中没了兵刃格挡,终究忌惮归远鸿刀法了得,只得向后退开。向云鹰站定身子,喝道:“姓归的,不识趣么?”

归远鸿收刀站定,倒也不惊不惧,森然道:“便待要如何?”邓天川、庄德夏紧随在后,大步赶了过来,庄德夏耍开禅杖,怒道:“莫要欺人太甚!”邓天川拱手陪笑道:“向掌门,是你兄弟二人输了,方才也是有言在先的,便让他们下山去罢。”向云鹰本就性情暴躁,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向一冲奔了过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跪倒在地,道:“爹爹,叔父,就让他们走罢,孩儿……孩儿不喜欢她了!”向云鹤怒喝道:“丢人现眼!”向一冲忙磕了几个头,又道:“若要杀了他们,便先杀了孩儿罢!”说着伸开双手来,闭目待死。张剑生心下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只是胸口又传来一阵剧痛,忙打座运功气凝丹田,调理内息。

向云鹤横眉紧锁,叹了一口怒气,喝道:“都叫你这没出息的惹来这般祸事!”杨天松走了过来,道:“向掌门,依杨某看来,这事不如便算了罢。”向云鹤沉思片刻,看了张剑生一眼,喝道:“还不快滚下山去?此生莫要再踏进我昆仑山一步!”张剑生伤势稍有好转,站起身来,也不应话,与阿雪眉目传情一会,二人依偎在一起,离开了晓云别院,往山下去了。刚走几步,身后传来向云鹤声音:“姓张的,你且回去告诉张真人,我昆仑派与你武当派再无来往!”跟着便是一阵江湖好汉的唏嘘声,声音越来越小。归远鸿神色自若,拱手道:“告辞。”当先向张、陆二人追了过去。庄德夏更是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只邓天川恭恭敬敬地向向氏兄弟拱手道:“邓某先行告辞。”说完便即转身走开。没走几步,身后向云鹰叫骂声不绝:“三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年若不是我兄弟二人出手从西域鬼僧手上救了你们,看你们还能不能如此嚣张?”向云鹤道:“罢了罢了,冲儿,日后莫要再与那三人来往。”向一冲道:“爹!邓大哥他们在魔教总舵出力助过我们的!”向云鹤被他一揭丑事,顿感颜面扫地,怒道:“少说闲话!回去罢!”又看了看众江湖好汉神色,强笑几声,道:“叫各位朋友看了一场荒唐闹剧,向某当真过意不去,都回大殿去罢,今晚明日向某照常设宴款待各位!”众人哈哈大笑几声,也便纷纷回往昆仑大殿。

话说南秦三杰跟上了张剑生和阿雪,张剑生边走边道:“三位大哥,方才真是多谢了。”邓天川叹了一口长气,道:“我也万万料不到事情竟会是如此啊。”心下暗自忖道:“日后须得找个机会到昆仑山来赔个不是。”归远鸿沉声道:“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庄德夏大笑几声,道:“张兄弟,你可真叫俺佩服得紧啊,刚才和小姑娘刷刷刷几剑,便叫昆仑派两大掌门束手无策!”张剑生笑道:“承蒙庄大哥抬举,那只是侥幸取胜罢了。”心里却想:“想不到青霜、白雪剑法竟有这般妙用,下次回到昆吾山,定要向慕容前辈请教请教其中缘由。”想着想着,忍不住咳了几声。阿雪忙问道:“叔叔,你没事罢?”张剑生摇了摇头,面带笑意,道:“我没事,只要有你陪在身边,纵是死了都不碍事。”阿雪一听,登时面目通红,埋下头去,引得庄德夏哈哈大笑。

这天晚上,一行五人行至离昆仑山不甚远的那片青竹林里,邓天川道:“大伙都累了,今晚便在这过夜歇息罢。”庄德夏发现林中野兔甚多,便去抓了几只回来,交到归远鸿手里,笑道:“刀疤归,都给宰了罢,俺拾些柴火去。”说完扭头拾捡竹枝去了。之后,一行人吃过兔肉,篝火兀自还未熄灭,邓天川问道:“张兄弟,不知你二人现下有何打算?”张剑生道:“我想先回武当山一趟,跟我师父请示一下……”看了阿雪一眼,续道:“我要……我要娶她为妻。”话一出口,顿觉难为情。阿雪心事重重,道:“可是……可是这样会叫别人瞧不起的……”张剑生道:“瞧不起?你且问问三位大哥,看他们可有瞧我们不起。”南秦三杰哈哈大笑几声,庄德夏道:“小姑娘,你就别多想啦,记着要请俺们仨喝杯喜酒就是了!对了,大鱼大肉也是不能少的,不然俺老庄可就不赏脸啦!”阿雪颇感害臊,埋下头去,不时便偷看张剑生几眼。

张剑生问道:“那三位大哥呢?眼下有何打算?”庄德夏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俺们闲来无事,不如就跟你们一块……”一言未毕,邓天川忙打住了他,拽着他胳膊走开几步,在他耳边细声道:“我说庄大个,喜酒迟早是喝得成的,你就不能让他二人独处一段时间么?一起跟去瞎搅和甚么?”庄德夏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憨笑几声,道:“俺没想到这茬,好罢,就依你的!”二人回了原位,向归远鸿使了一个眼色,庄德夏道:“俺们还有要事在身,得先回老家一趟!”张剑生微笑道:“那也好。”邓天川笑道:“日后那喜帖便送到陕西平凉府南面的李家村就是了。”张剑生笑道:“张某自当谨记在心。”邓天川朝他一笑,问道:“你那伤可还有大碍?”张剑生道:“我有龙象神功护体,过些日子就没事了。”邓、庄二人不禁赞他了得。

待得子时时分,夜深人静,南秦三杰早已倒地就睡。张剑生拉着阿雪的手走开几步,往一块草地上坐下,张剑生问起她为何离开武当山之事,阿雪说了。张剑生听完,一阵释然,道:“倘若当初晓晗没跟你说那些话,我也没法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地喜欢你。”阿雪会心一笑,柔声问道:“可有多喜欢?”张剑生便将近半年来一路寻找她的事说了,阿雪听得入神,夜色下依稀见他面目比之先前憔悴了不少,不禁热泪盈眶,抽泣道:“是阿雪错了,阿雪不该离开你的……”张剑生忙搂住她身子,但觉她微微发颤,伸手抚了抚她如水发丝,问道:“那你离开昆吾山之后是怎么到了昆仑山的?又是怎么要嫁给向公子的?”阿雪便将事情说了,张剑生听完,暗叹一阵,道:“原来如此。”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既然已经决定要嫁给向公子了,为甚么还愿意随我下山?”阿雪软声道:“阿雪……阿雪一见着你,心就全软啦,便甚么都不想了……”张剑生顿时百感交集,道:“好,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阿雪“嗯”了一声,清声念道:“无你处,无江湖。”张剑生一愣,道:“你都知道啦。”阿雪道:“师父都告诉我了,我娘她……”张剑生微笑道:“你和她很像。”

此时此刻,二人目光交织,怔怔凝视着彼此,忽然,张剑生心念一动,右手手掌托着阿雪后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微微地张开双唇,缓缓地往她那有些苍白的双唇吻去。阿雪没有反抗,也闭上眼去,待得片刻,二人那温润炽热的双唇相接在一起。如此缠绵一番,分了开来,张剑生轻轻舐了舐阿雪鼻翼,呼吸换气颇有些急促。阿雪偷偷睁开眼来,哪知不小心碰到了张剑生那长长的睫毛,紧张得又闭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躺倒在地睡了过去。

待得次日醒来,张剑生揉了揉眼睛,转眼见地上一段青竹背上留有“后会有期”四字,心下一愣,道:“邓大哥他们走了!”与阿雪在竹林里找了一会,没有发现南秦三杰身影,张剑生不由叹道:“本来还能同行一阵子的,三位大哥却要不辞而别。”转眼看着阿雪,道:“我们也走罢。”阿雪点头道:“好!”张剑生伸出手来,阿雪当即会意,腼腆着也伸出手来,张剑生拉住了她,携手往武当山的方向走去。张剑生边走边道:“我们就这样一路上游山玩水,嗯……就像以前那样,走上个三年五载也不打紧。”阿雪一听,不禁乐得开怀,道:“好!如果能够和你一起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江湖的尽头,阿雪就心满意足啦。”张剑生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心想:“那些事慕容前辈也都跟她说了,嗯,她能放下仇恨,活得这样开心,晓蓉和陆大哥定也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罢?”

这天黄昏时分,二人走出青竹林,到前边市镇上一家客栈投店住宿去了。待得夜深人静,张剑生打了个哈欠,道:“我……我趴在这桌子上睡就成了。”阿雪点了点头,解衣欲睡。原来,阿雪对男女亲热之事已有些朦然若懂,此时虽与张剑生情投意合,但出于腼腆,反而却有了些顾忌。

哪知这时,忽然“嘭”的一声,房间的窗户打了开来,随即一个人影闪了过去。张剑生心头一凛,扬声道:“来者何人?”话音刚落,一根黑色条状物射了进来,转眼间插在了床头,阿雪不由得胆颤心惊。张剑生见那条状物通体黝黑,拔了出来,见一头削得尖细,约莫有半尺来长,状如绣针,不由暗暗心惊,心想:“忒也歹毒!”那人似乎不给张剑生一刻喘息的时间,一根粗铁针朝他左目射来,张剑生忙跃起身来,一脚将粗铁针踢得折断,怒道:“莫要欺人太甚!”回头看了看阿雪,嘱咐道:“阿雪,你在这等着,千万不要离开,我去去就回!”阿雪惊魂未定,点头道:“好,你小心点……”话没说完,张剑生已取了黑玉剑跃窗而出。

出得窗口,依稀见屋塌上立着一黑衣蒙面人,张剑生忙问道:“阁下到底是谁?”那黑衣人也不答话,又向张剑生射来两根粗铁针,随即脚下生风奔了起来。张剑生使开武当穿云纵,避开粗铁针追了上去。二人一番飞檐走壁,那黑衣人轻功式微,又翻过几座屋落,黑衣人忽的跃往脚下一块平地,停了下来,张剑生也便跟着收功站定,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屡屡出手伤人?”黑衣人冷笑几声,也不答话,转眼间,现出来另外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将张剑生团团围在中间,二话不说使开各家功夫便往张剑生招呼过去。

只是众黑衣人武功平平,张剑生也不使杀招,三两下功夫便将当中五六个打倒在地,方才放射粗铁针那黑衣人是领头,只听他喝道:“撤!”又向张剑生连射几根粗铁针,倒地的黑衣人纷纷起了身来,跟着领头黑衣人拔腿就跑。张剑生心想:“不成,须得弄个明白!”忙喊道:“留步!”当机立断之下,向发针的领头黑衣人追了上去。领头黑衣人越奔越急,张剑生穷追不舍,隔了一会,前后只差半丈之远,张剑生见他始终不肯停下,当下右掌运起龙象神功,向他后心袭去。领头黑衣人后心中掌,登时摔落在地,张剑生拔剑出鞘,指着他项颈,怒道:“阁下到底是谁?到底有何贵干?快说!”那黑衣人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沉吟片刻,一针刺进自己心口,登时嘴角溢血,一命呜呼。

张剑生“哼”了一声,揭下那黑衣人面罩,见是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心下不禁大感疑惑。不经意间将他下颚一抬,见有一小块黑斑,忽然想起来一事,忖道:“不好,是魔教的人!”随即又心想:“我和阿雪行踪怎会叫魔教的人知道了?他们又为何出手伤人?”顿了一会,忽然想到:“不好!阿雪!”心下焦急不已,忙展开轻身功法,抄了条小路,匆匆赶回客店。

哪知张剑生回到客房为时已晚,眼见床榻上枕被凌乱,阿雪的身影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剑生不禁愁眉苦脸,心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雪定是叫魔教的人给抓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得马上追上去救她回来!”捎上白雪剑,翻出窗口落在屋顶,只是一时之间却也毫无头绪,不禁一阵茫然无措。寻思一会,俯下身去,见屋顶上右侧瓦片有几处碎裂,忖道:“是这边去了!事不宜迟!”当即脚下风起,追了过去。

张剑生一番飞檐走壁过罢,却始终毫无所获,不禁暗暗叫苦,心想:“魔教要抓阿雪去做甚么?我再追不上,阿雪要是中了毒手,那可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因胸口受向氏兄弟两掌之伤兀自只痊愈了三四成,加之方才追赶黑衣人之时就已损耗了不少内力,这时渐感力不从心,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张剑生忙站定身子,晃了晃头,气凝丹田,定了定神,待得稍转清醒,心想:“会不会和长生仙药之事有关?不管如何,阿雪总是被魔教抓去的,这可如何是好?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阿雪,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心下一番自责,欲要再发功追将上去,却见脚下客店的一间客房灯火兀自还在发亮,张剑生本来倒也没去在意,只是此时夜深人静,耳边依稀传来一女子声音:“我每日每夜这般魂不守舍地念想着你,你……你可是也在这般念想着我?嗯……不管是亦或不是,我总是这般念想着你的……哎呀……”声音如细水流长一般涓涓流入双耳,张剑生顿时只觉似曾相识,沉吟片刻,心想:“是白姑娘!”屋内女子正是白海棠。

张剑生忽然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踩碎屋上了几块瓦片,瓦片碎屑掉进屋去,白海棠顿时惊觉,道:“谁……是谁在偷听我讲话?”张剑生一阵迟疑,道:“白姑娘……是……是我……”白海棠道:“白姑娘?你认得我么?不好!你是……”张剑生心想:“白姑娘本是魔教之人,对魔教比我再熟悉不过,何不问问她能否相助于我?”打定主意,道:“白姑娘,打扰了。”轻身从客房窗户翻了进去。

这时,只见白海棠身着睡袍,呆呆地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拿着一幅刺绣,咬着右手食指,愣愣地看着张剑生,张剑生会错了意,道:“白姑娘不想别人叨扰么?”忙拱手道:“张某这便告辞。”转身要走,却听白海棠道:“不不……张公子请留步……”忙要将刺绣收起来,张剑生转过身去,听得白海棠又是“哎呀”一声,一不留神又被绣花针刺到了食指。张剑生忙快步走了过去,道:“没……没事罢?”但见她手中那幅刺绣上绣着三朵白色海棠花与一美貌男子,男子面目尚未成型,依稀便是自己的模样,底下还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行字,张剑生不禁愣了一会,心想:“刚才在屋顶上她说……她说……该不会……”顿觉一阵尴尬,忙转身走开几步,道:“白姑娘,我……我……”

白海棠双颊通红,柔声问道:“你都……你都看到啦?”张剑生不善打诳,点了点头。白海棠又问道:“那你是来这里做甚么的?是来寻我的么?”张剑生怕她误会,忙道:“不不……我本不知白姑娘会在这儿的,只是恰巧路过,便进来瞧瞧。”白海棠“哦”了一声,神色间颇有些失落,道:“那你都看到那个了,还叫我白姑娘么?”张剑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白海棠又道:“你……你到这边来坐。”张剑生迟疑片刻,将黑玉、白雪双剑往桌子上一放,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白海棠埋下头去,软声道:“那天爹爹他已经把我托付给你了,我已经……已经是你的人了。”张剑生忙道:“不不,此事太过草率,白前辈只是临终之言,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况且白……白姑娘也一点不喜欢我的……”白海棠脸色微变,道:“你还叫我白姑娘!”顿了一口气,又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那晚我不辞而别,本是不想整天念想着你,哪知离开后没几天,心里想的却都还是你。”张剑生心下凌乱,忙道:“不不,我已经……”一言未毕,只听白海棠又道:“我知道的,你心里有别人,我总是多余的。”张剑生心想:“越说下去可就越乱啦!这可如何是好?”忙起了身来,道:“白姑娘,这些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我们再做细说可好?我现在有要紧事要求你相助。”

白海棠看了桌上的白雪剑一眼,道:“好,你说罢,多半跟陆姑娘有关罢。”张剑生点头“嗯”了一声,将阿雪被黑衣人所抓和自己追赶至此的事说了。白海棠道:“是这样啊,可是怎么就你们二人在一块?秦女侠和你那姓崔的随从呢?”张剑生道:“说来话长。”便将回到武当山之后阿雪独自离开、直到自己无意间找上昆仑山等事简略说了。白海棠听完,问道:“陆姑娘嫁到昆仑派不是很好的么?”张剑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心想:“白姑娘她总是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白海棠斜睨他一眼,发觉他神色有异,不由得一阵心酸,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说完不禁目色茫然,跟着眼眶泛红,微微抽泣起来。张剑生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白姑娘,你身上的毒可是还没解?”白海棠迟疑片刻,道:“你还记得。”张剑生见她旖旎可人的模样,忙道:“不不,我见你伤心,这才刚好想起的……”白海棠顿感失落,道:“你总是不会骗人的。”张剑生道:“那……那还有多长时间便要毒发?”白海棠道:“我不知道。”张剑生道:“阿雪现下被魔教抓了,我总得去救她出来,顺便去偷盗解药,只是……只是需要白姑娘的帮忙。”白海棠道:“不必了,那些黑衣人不会是玄冥教的。”张剑生道:“不,不会错的,我大哥曾告诉过我,魔教的人下颚处都有一小块黑斑,那黑衣人我查看过的,下颚处确有一小块黑斑。”

白海棠微一点头,抬起头来,道:“是这个么?”张剑生见她下颚处一小块黑斑,与那黑衣人的一般无异,点头道:“是。”白海棠低下头来,道:“这是中了天蛛噬心散之毒便有的。”张剑生道:“莫非便是……”白海棠道:“没错,只是解药是不用去多想的,反正这世上再没人挂念我,死便死了罢,没多大相干的。”说着心下委屈,秀目含珠。

张剑生忙道:“不不,像白姑娘这么好的女子,怎会无人挂念呢?我定会想法子给你解去此毒的。”白海棠凄然道:“解了毒又有甚么用?爹爹和表哥都已经死啦,我早就想一死了之了,只是……只是……”说到这里,终究没法再说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是自从我喜欢上你之后,便好想好想一直活着的,可是现下你明白了我心意,却又一点不在乎我,我活着又还有甚么意思?”

张剑生见她伤心模样,一时束手无策,忽然心念一动,头脑一阵空白,起了身来,往她额头吻去。白海棠顿觉额间发烫,登时目瞪口呆,待得回过神来,忙推开他去,嗔道:“谁要你这样?”张剑生顿感失态,道:“总之……总之白姑娘得一直活下去,解药一事我会想办法的。”白海棠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想到:“他还是在乎我的……”当下不禁面红耳赤,忙转过身去,不敢与张剑生对视,伸手探了探额间尚留有温热的地方,不禁羞容满面,隔了一会,道:“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救陆姑娘出来。”张剑生喜道:“太好了!”白海棠将那幅还未绣完的刺绣收了起来,取了更换的衣物,想起此前与张剑生在玄冥教总舵炼丹房、白烟阁共历之事,不由得心里甜甜的,隔了一小会,向张剑生道:“你且出去等我。”张剑生会意,也便从窗口翻了出去。

白海棠换好衣物,收拾了一干细软,便从窗口翻了出来,左思右想一会,道:“先带我去瞧瞧那黑衣人的尸体。”张剑生点头道:“好,还是白姑娘想得周到,方才没时间善后,可莫要明日一早惊动了官府。”二人便即动身往黑衣人的尸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