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婢救弟
却说余美英一家三口,此时余忠已经老了,成天躺在榻上咳嗽。余宗武还小,才十四多岁,家中全靠余美英夙兴夜寐地纺织绸布来维持家用。
这几天,余宗武觉得胸口有些疼痛,起初并不在意,可没过几天,便长出了一个桃子般大的肉瘤,余宗武轻轻一碰,便疼痛得大叫起来。
余美英大惊,忙叫来孙正问诊,孙正也素手无策。那时富阳村离余姚县较近,于是余美英叫来了县里的郎中。
郎中看了说是恶性肉瘤,必须及时切除,且切除之后必须服用以千年灵芝之类的稀世补物入药的草药方可根除,否则不出两个月,必死无疑。那郎中还说这千年灵芝县里的药铺上就有,但与其他草药合计需要花费上百两银子。
余美英听了,心中顿时不知所措,送走了郎中和孙正后,余美英来到余宗武的病榻旁,轻轻地拉起被单想盖好余宗武,不料微微地碰到了余宗武胸口处的肉瘤,余宗武疼痛地大叫起来。
余美英有些惊慌起来,忙叫道:“弟弟,是不是很疼?”
余宗武轻轻地点点头,闭眼呻吟着。
余美英看着病痛中的余宗武,不禁柔肠欲断,说道:“弟弟,这可如何是好,你病成这样,而我们家中又穷得连普通草药都买不起,又如何能治好你的病,弟弟,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叫姐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她说着说着,不禁泪如雨下。
余宗武听后,带着呻吟地说道:“姐姐,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不要太悲伤,不要做出为难自己的事来。”
余美英道:“弟弟,你放心,姐姐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是拼了命也要治好你的病。”
余宗武呻吟地说道:“姐姐,你不要……,不要做傻事,否则就算我的病好了,也会内疚一辈子的。”
余美英看着日渐懂事的病痛中的余宗武,泪水又夺眶而出。
这天,余美英拿着刚织好的绸布来到余姚县里卖。只见县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这些好像离余美英很远似的,只见余美英正一个人愁眉不展地默默地坐在街边,心中悲戚地惦着余宗武的病情。
忽然,她听到有人说道:“石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大同?”
又一个答道:“本公子其他事情已经办完,现在就差买一个奴婢回去向我爹复命了。”
余美英听了他们的说话,微微抬起头,只见一群下人拥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公子正走过,这些下人中还有两个喇嘛僧人。
忽然,余美英看到这群人中有一个身材结实的壮汉,脖子上有一颗大红痣,余美英陡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被杀的那个夜晚,她看到的那个蒙面人的脖子上的那颗大红痣和刚才所见的一模一样,心中的一颗心不禁提吊到了脖子上。
等那些人走远后,余美英向旁边的一位大伯问道:“大伯,刚才走过的那群人是些什么人呀?”
那位大伯答道:“可能是县里都指挥司的人。”
余美英道:“那位年轻的公子是谁呀?”
旁边有人答道:“听说是大同总督的儿子,旁边的两位喇嘛僧人和那个壮汉都是他的手下,只有那个戴着武官官帽的中年男子才是这里的都指挥使。”
其实这些人正是石亨的儿子石彪及卢昭、青海一枭、西域天龙寺的宝象、宝树等人。
卖完绸布走在回往富阳村的路上,余美英心中已经有了卖身为奴婢以救治余宗武的念头。
回到富阳村后,这天夜晚,余美英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想起了自己父母被杀的场景,想起了病痛中的弟弟余宗武,也想起了善良正直的孙正,想起了孙正和她之间的海誓山盟,浓情蜜意,不禁偷偷地哭泣起来。
经过一番思想的搏斗后,余美英还是决定明天就去余姚县给那个石公子卖身为奴婢,一来可以救治弟弟余宗武的病,二来可以混进去打探一下这些人的底细虚实,以再做打算。
第二天,余美英便又来到了县里。只见余姚县和昨日一样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余美英在街边一个显眼的位置挂起了“为婢救弟”的招牌,很凑巧,这天石彪又在手下的陪同下来到街上,看到了余美英的“为婢救弟”的招牌后,便把她带到卢府中盘问起来。
盘问完后,石彪说道:“本公子可以替你治好你弟弟的病,但你能否成为我们石府的合格奴婢,还很难说,这样,你明日先来卢府这里干上几天,如果行,我们签订契约,你就可以正式成为我们大同石府的奴婢,你意下如何?”
余美英答应了。
余美英一走离石府,石彪便命手下调查余美英的身世背景,以防不测。
余美英回到村里后,这天傍晚便约孙正来到海边,孙正看到余美英一脸幽愁的样子,以为她挂念着余宗武的病情,于是安慰她道:“美英,你不要整天愁眉不展了,阿武的病我们再想想办法。”
余美英道:“能再想什么办法,郎中说了,阿武的肉瘤再不切除,会死的。”
孙正听了沉默不语。
一会儿后,余美英显出欲哭的样子,说道:“阿正,你忘了我吧。”
孙正听了吓了一跳,说道:“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余美英把“为婢救弟”的事向孙正说了一遍。孙正听了有如晴天霹雳,说道:“你就这么忍心,要硬生生地割断我们之间的感情?”
余美英悲痛地说道:“可是我们又没有那么多的银子,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武死去。”
孙正心中实在不愿,说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余美英痛恨地道:“还有什么法子,有法子这些天我们也想出来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余美英道:“阿正,你也不要太悲伤,有缘我们也许还会相聚。”
孙正欲哭无泪,说道:“相聚?你一签下卖身为奴的契约,我们还怎么相聚?”
余美英哭道:“那,那你叫我怎么办?”说完,不停地抽泣,抽泣了一阵子后,说道:“阿正,你忘了我吧。”说完哭着跑回家了。
孙正呆呆地看着余美英离去的身影,不禁锥心痛恨,仰天长哭道:“天呐——。”
这时天下起了雨,孙正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雨中,任雨水侵袭着。
这天夜晚,在余姚县的一个大富人家中,只见高墙外伸进了一只手,趴在墙上,紧接着又伸进了一支手也趴在墙上,紧接着出现了一张蒙着黑巾的脸,紧接着是整个人攀上了墙头。
只见这个蒙面人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子,双手紧趴着墙,慢慢坠下了身子,落在了院子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蹓进了一间卧室。
只见这间卧室的帐**,那对地主夫妇正在睡着。
于是那个蒙面人悄悄地来到柜边,小心地翻找着,他心中紧张害怕,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声。忽然一个不留神,碰坠了一个瓷瓶,“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的那对地主夫妇马上醒过来,大喊:“快来人呐,有贼,抓贼啊……”
那个蒙面人听到喊声,赶紧夺门而逃,后面的护院下人听到了喊声都追了过来。那个蒙面人慌不择路,向上跑去,后面的呐喊着紧追不舍,追到一个山崖边时,那个蒙面人脚下被青藤一绊,顺势坠下了悬崖,后面追赶的人看到后,才散回去了。
这个坠下悬崖的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孙正。原来孙正不甘心余美英为了救余宗武而卖身为婢,竟做起了做贼窃取银子来救治余宗武的病的蠢事来。
第二天开始,余美英就瞒着余宗武和余忠他们偷偷地来到了卢府做起了奴婢来。经过几天的考验,石彪觉得挺满意,他派出打探余美英底细的手下也回来报告说没查出什么异常,于是石彪就和余美英签订了卖身契约。
这天,余美英领着石彪、郎中等一伙人来到了余宗武的病榻前。余美英道:“弟弟,姐姐叫来了个郎中替你治病了。”
余宗武看见石彪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又见他有下人拥着,已猜出了几分原因,于是呻吟地叫道:“姐姐,你是不是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委屈自己的协定,姐姐,我不要你这么做啊,这病我不治疗了,我不治疗了。”
余美英叫郎中前去给余宗武看病。那郎中刚坐在榻边,余宗武便做出欲转身拒绝的姿势,同时叫道:“你们都给我回去,这病我不治疗了,不治疗了。”
余美英道:“弟弟,姐姐没有做什么委屈自己的事,你再这样拒绝,姐姐要生气了。”
余宗武就是一个劲地拒绝,不让那个郎中治疗。
石彪道:“其实你姐姐只是给我们石府当个丫鬟,也并没有如何委屈自己,我们已经签订了契约,契约中说好了,你如果不配合治疗,我们一样要你姐姐当丫鬟的。”
其实契约中有这么一条款,也是余美英怕余宗武不肯治疗,才提出的。
余宗武听了很是气恨,叫道:“姐姐,你怎么那么傻啊,这病我不治了,你们毁了契约吧,我不治疗了。”
石彪道:“契约已经签订,哪能说毁就毁。”
余宗武听了,气恨得挥拳直击榻板,不想震动了胸口的肉瘤,不由地叫疼呻吟起来。其实此时他心中的恨痛比起这更来得厉害。
余美英道:“弟弟,你要听话,你再不切去那个肉瘤,会死的,难道你要姐姐自责一辈子吗?”
余宗武听了,显出欲哭的样子,说道:“姐姐啊……”
于是余美英让那个郎中给余宗武把了把脉,那郎中开出了一张药方,石彪叫人速去抓药。于是那郎中拿了一块毛巾塞在余宗武的口中,开始持刀给余宗武切除肉瘤。
只见余宗武疼得满额是汗,要喊叫出来时,忽然看见他的姐姐余美英的眼中满是泪水,不由一怔。
说时迟,那时快,那郎中已经切除掉了余宗武胸口的肉瘤,迅速地撒上了止血药粉等药物,并给余宗武包扎起来。
此时下人从药铺中抓来了三帖草药,那郎中对余美英说道:“这三帖草药中,含有千年灵芝等补药成分,你弟弟服下后应该会根除的,你放心。现在就去先煎熬一帖服下。”
余美英照做了。石彪让余美英照顾余宗武两天,两天后随他去大同做奴婢。
这两天,余美英除了照顾隔壁房中的也躺在榻上的余忠外,便一直守在余宗武身边。这天傍晚,余美英又坐在余宗武的病榻边,两人心中痛楚,也很是伤感,久久没有说话。
余美英透过窗牖,可以看到远处的数座山峰,浸染着浓墨的云霭,有如她心中一般的凄苦。
良久,余宗武才开口说道:“姐姐,你太傻了,太委屈自己了。”
余美英强装笑魇,说道:“傻弟弟,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姐姐这点委屈算什么?”
余宗武道:“姐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这大海一般深的恩情。”
余美英道:“弟弟,姐姐不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姐姐心中比什么都高兴。”
余宗武听了,只觉得鼻子一酸,要想哭了。
余美英道:“弟弟,你有机会可以来大同看姐姐,他们石府是大官人家,你可以先去余姚县里的都指挥使卢昭的府中向他们打听一下石府的规矩,再来大同。总之,记得要来大同看姐姐,知道吗?”
余宗武心中伤悲,沉重地说道:“姐姐,弟弟会去看你的。”
……
两天光阴很快过去了,这天清早,余美英起得很早,收拾好行李,便来到孙正的家,想向孙正告别,可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孙正的人影,于是一个人来到了余姚县。
那石彪留下西域的喇嘛僧人宝树和宝象两人看守卢府,便带着余美英等人回到了大同。
却说那孙正坠下了悬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他看了一下四周,只是一间相当简陋的屋子。
此时,一个老人走了进来,看见孙正醒了,说道:“恩公,你终于醒了。”
孙正听了,看了那老人一下,说道:“老人家,是你救了我?”
那位老人微笑道:“恩公不认得老夫了?”
孙正再仔细一看,才认出那老人正是自己三年前去应乡试途中,经过山谷底救得的那位袁姓老人。于是说道:“原来是袁前辈,多谢救命之恩。”
忽然他感觉脸上有些疼痛,用力一摸,发觉有些凹凹凸凸,也有些疼,他心中大惊,下榻来到镜子前一看,顿时傻了。原来孙正原本俊美的容颜变得丑陋无比。
那袁姓老人见了,说道:“恩公从悬崖上坠下来,恰好落在了一堆刚燃烬的火堆里,是以伤了容颜,不过恩公放心,假以时日,慢慢会恢复的。”
孙正想起即将离他而去的余美英,想着自己这张丑陋无比的容颜,又如何去见即将与他离别的余美英的最后一面,他心中痛苦,不由掩面失声大哭起来。
那袁姓老人见孙正哭得如此伤心,说道:“恩公是否还有什么伤心事,能否说与老夫听听?”
孙正道:“我心中的伤悲,即使诉与前辈听,又能有什么用。”
那袁姓老人道:“恩公请说说看,或许老夫能帮到恩公。”
于是孙正把自己如何与余美英相笃爱,余美英又如何为救弟弟余宗武而卖身给大同的石府为奴婢的事说了一遍。
那袁姓老人道:“恩公是说你的恋人是卖身给大同都督石府为奴婢?”
孙正道:“正是。”
那袁姓老人道:“老夫几年前经过大同,曾看见那大同都督石亨贴出告示,说他的儿子患有头痛病,谁能治愈将重重有赏。听看告示的人议论,这石亨的儿子石彪患头痛症已经很多年了,太医也束手无策,这样,老夫这里是个世代为医之家,家中藏有不少医治头疼之类的偏方,老夫看恩公有一定的医学基础,不如就在老夫这里住下来,专心钻研治疗头疼痛的偏方,学成之后再去大同,借着治疗好石亨之子的头疼症,将你的恋人赎身回来,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孙正听了,仿佛阴霾的天空中见到一缕阳光,那个激动欣喜真是无法形容,他叫道:“前辈之言是否为真?”
那袁姓老人微笑道:“老夫岂敢诓骗恩公。”
孙正激动地说道:“那多谢前辈成全。”
他激动了一阵子,慢慢平静下来,沉思了一下,说道:“前辈,只是...只是日常的饮食住宿如何解决?”
那袁姓老人道:“饮食住宿问题,恩公就不用操心,只管钻研医术,老夫靠着医术这门手艺,我们几个人一起度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孙正很是感激,说道:“前辈,晚辈……晚辈真得不知如何报答您。”
那袁姓老人道:“这恩公就见外了,当初若不是恩公救了老夫,老夫早已死去多时了,这点帮助算得了什么。”
孙正道:“前辈真是好人……前辈不要一口一个恩公地这么叫我,要叫也应该我叫前辈恩人才是。”
那袁姓老人微笑地说道:“好,那老夫以后就叫恩公的名字————阿正好了。”
孙正只觉心中充满了温暖,于是便在那袁姓老人家中住下来,刻苦钻研起医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