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赐福音 黄池之会

清风相送,岁月的车辙看似脚步匆匆,其实走得很缓慢,每隔一段时间,才稍稍停下片刻。每个停下的片刻,都在车痕背后留下一个重要的窟窿。

吻过大地,却又不得不离开,求而不得,拥有过又失去,才给它带来无限伤痛。

是范蠡借粮归越的一年之后,越国又派人来了。

这一次,换了越国的文种带着他富有的财宝和丰沛的粮食来了。可惜,这些足够用上一生的东西,并不是他的,不知道他心底有没有起过一点波澜,在阳光面下暗藏着一抹悸动。

他乘马车而来。马在前头,文种一人坐于其间,后头跟着一匹匹队伍,若是这条路足够长,再有一些贸易往来,或许又成为了一条陆上马车之路。

香车宝马,是春秋时代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壮观的审美意象,和谐对称,优雅恣意,从容高贵,华盖擎伞。

后来的几千年里,人力轿子,蒸鸣火车,自动化的汽车,都不及春秋一乘一驷的美丽分毫。即便同样是马车,也随着历史在不断向前发展,趋向于实用,而失去了美观,美与实,无法兼得。

文种不是首度进到吴国宫廷,上次是为了保全越国而冒死进吴,也来不及一一欣赏这里。如今,可以抛下其他,认真地看看这里,却依然没有半分好奇。

对他来说,天下之大,到哪儿都是一样,楚国宫廷如此,越国宫廷如此,吴国宫廷亦是如此。他从前有游历四方的梦想,后来走遍了很多地方,才知道如果一个人已经心怀天下,又何需踏遍四方。

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他挂念,也只有越国对他来说才是特别的。他在这里得到了启用,结识了挚友范蠡,才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死心踏地跟着越王勾践的原因。

秉性忠直,多年脾气未改,仍是少年,奋不顾身,一路向前。

大殿的门为他敞开。

这一刻,他了无挂碍,提着磁性雄厚的声音道:“越国鄙薄,天不怜见,前岁水旱不调,年谷不收,人民死伤数多,道俱饿殍,赖大王乞怜,赐万石粮食,得以活越。今奉命出使吴国,来还越举国之恩。今夕越谷满仓,特还三千万石粮食于吴国。”

文种毫无顾忌地捧出袖间的一把稻谷,挥洒王廷,如银河落九天,从容而下。这样的情状,还真是难得,恐怕也只有文种一人敢这么做。

这些粮食,给了夫差一个看到明天的希望,那饱满的粟米,举国难求,心尖忽明忽灭的点滴黑暗逐渐绽放出一道明确的光亮,弥补了齐吴那战的伤。

那伤他花了好久也没有走出来,因为这些稻米,他又燃起了希望。

文种带来的三千万石粮食,对于吴国来说,或许称不上能维系多么长久,真正让吴王夫差喜悦的是,若是将这些谷子播种下去,来年收获大好,就能解决现下吴国膨胀的人口数量与粮食日益供应不足的问题。

这是永久之计。

他终于能够真正为吴国做一点实事了。

“邻国有急,自当千里相救,更何况越王德行昭昭,两国恩义往来,越国始终无有叛心。救越子民于水火,是孤王所应当。孤王既借粮一千,便只收取一千。其余的,文先生收回去吧。”

看过了大国小国争相厮杀,也去过许多诸侯会盟,作为霸主一方,吴王夫差对于这些外交辞令已经烂熟于心。他可以按着自己的心走,也可以像早学会的一样,言语不过于心。他选择了后者。

“万万不可,既然是借粮,自然该有息利。年岁一过,翻本加倍,三千万石乃是礼之所至,恳请大王收下,否则文种无法完成越王交代的任务,唯有一死。”

以死相逼,吴王夫差能不应允。这个外交台阶搭得好。

“孤王收下便是。往后,文先生可选择留与不留,留下,孤王愿为你设宴三日,不留,孤王即刻命人护你回程。”斩钉截铁,国君风范。

“不劳大王费心,文种路途多月,已思念故里。”

“也罢,孤王这便命人随你回去。”

一来一往,双方的脾性相似,言语相和,自然是很迅速地完成了交谈。而夫差并非没有耐心多说些什么,只是不想多作牵扯。

彼时,文种回国,夫差赴昭阳院落,二人各自怀着心头的欣喜。

一年多前,范蠡来的时候,夫差退却了,把机会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他想过,假如那天施夷光要跟着范蠡离开,他一定毫不阻拦,决不挽留。但是,如果她选择留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争取。

她没有走。而后,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快乐。

那天夜里,她枕在他臂膀上,一湾梨涡浅浅笑,转过头来想看又不太敢看着夫差的脸,带着少女的娇羞:“我好像,最近,有点想吃酸的东西了,而且有点想吐。”

跟着西施,耳濡目染,夫差已经学会了很多千年之后的本土语言。

“发烧了吗?”

“……”

“你见过发烧的人,想吃酸的东西吗?”

“有啊,我小时候就是。”

“我怀了。”

“什么。”

“怀了。”

“怀了什么。”

“怀了孩子。”

“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

“什么我的孩子。”

“怀了你的孩子!”

这样的对话,来来回回,施夷光不是不耐烦,而是着急夫差什么也不懂。她一时半刻急得躺着也不安,坐也不安,从躺着变成了坐着,又从坐着变回躺着,差点要翻身下床出了那扇门。

房门未开,打开的心门已让她羞红了脸。

等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声的音量作用之下,她才意识到夫差是在铺个棉花小路等她走,好逼着她把这话直接了当说出来。

夫差笑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怀了我的孩子。那我们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将来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像你一样。”

也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夫差方能卸下君王的担子,好好地做他自己。

她也开始慎重地想,孩子,我们有了孩子,夫差。可他只能安稳活到十一岁。

今年公元前482年了,十年以后,我会在哪里,你死以后,我会陪你去死,还是真的跟范蠡离开。

一面天使,一面魔鬼,太美好的背面,是可叹的悲伤。

常在想,如果有一千万种结局,我会是哪一种。归来之后,我若是又能穿越千年,不在春秋,不在吴,无法遇见他,该会如何。

荷花盛开在池塘上,如施夷光凝滞在脸上的笑容,漂浮成一圈一圈的涟漪,辗转成为苦笑一声。

忽然之间,她被可怖的“将来”这两个字覆住,攫住,无法挣开。迷离的眼快要闪出泪,却强迫自己收住:“孩子的名字既然那么重要,自然得慎重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得出的。今天先不想这些了吧,好晚了,睡了。”

他还在一旁望着帷帐之中天顶的幕帘,没有觉察到那层笼罩在爱人脸上的异样,只是觉得很有道理,同时继续沉浸在他的快乐之中。

今年有诸多好事发生。

最值得欢喜的是,他要做爹了,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要做爹了。这孩子是他和施夷光爱的证明,是谁也夺不走的重要的一个结晶石。

其二,越国还来的三千万石米能为吴国创造出诸多价值。眼看稻米不仅在数量上有保证,质量也这般好,来年就可以收获丰硕的果实,从此以往,吴国的粮食可以不用愁了。让百姓免于饥饿的烦忧,是个造福一方的千载大计。

吴国会绵延万世,很长很长。

想到这,他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

还有一件,去年他已经抽空与鲁会盟,这趟会盟倒没有给他很大的一个震撼。不过在年末年初之交,他接到了晋国的约盟,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个肯定。

据说,晋国向各路诸侯国发出许多邀约,来的大国只有自己一个,这是个好机会。

晋国是中原诸侯里资历比较深的国家,它对自己的约见,有利于巩固吴国在中原诸侯中的地位。

齐吴之战后,吴国已经花了足够的精力休养过来,相信可以凭借强大的武力和国力和它匹敌,从而北上赴晋国黄池之会再一举夺得中原霸主地位。

他有信心,可以与晋国一较高下,称霸一方。

他的欢欣洋溢满怀,种种喜事,是这孩子带来的福音,他想到了,他要给这孩子起名音。

惊喜之余转过头猛地亲吻了西施脸颊,“以后她就是公主音了。”

但愿,她不会是公子音,即便是公子,他也不要这孩子做储君,君王之路太难太难。受国家束缚,受大臣束缚,更加要遭受自己的心束缚,做个公主便能无忧一生,他和夷光都会宠护着她,任谁也欺不了她。

所以他早打算在四月初三,立友为太子,是为太子友。尽管这孩子是竹姬所生,父亲也不是他,但多年来,他一直待他视如己出。

只是相比让夷光与他所生的孩子去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他只能忍痛做出这样的抉择,让他成为下一任君王。

如今既然选择了要交给他,就愿这孩子能强悍地在这条路上驰骋厮杀,纵横捭阖,开辟一条宏伟的大道。

施夷光受了一吻,欲言还休,却努力闭着眼,不愿清醒,装作已经眠下。

感受到身旁的施夷光已经睡下,呼吸的声息很稳,他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对了,夷光,越国进献的稻谷很是上乘,时值播种之际,我已经命人将吴国所有地方都换上了越国的谷子,只等来年丰收了。”

怀了孩子的她也确有点疲乏,假装着假装着,真的快要进入熟睡状态。

没过多时,她就听到越国二字,闭上的眼蓦然惊得睁开,不知名的预感跳动起来:“你已经把吴国上下所有的地方都种上了越国给的谷子?都没有将那些种子检查过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笑笑:“哪会有什么问题啊,而且是越国进贡的,我没有检查,都交给他们去办了。这一次我可以认真地为吴国百姓做一些事情了。”

又翻个身,将施夷光拥入怀里,宠溺地道:“原来你还没睡,这样可以多陪我说说话。”

这个人看似对所有人都很无情,其实心肠太好,从来没想过越王会加害于他。只希望我那些不祥的预感都是不真实的,只希望那些谷子真的只是越王勾践的回报,只希望。

我怕一个个打击这么快地接踵而至,他会受不了。我信命,却不想认命,如果还有机会改变,也希望他可以争一争。我知道他会。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心太寂寞了,也觉得很空洞,环抱在胸前的左手触碰到了右手,拥不住我残缺的心。

所幸,有了这个孩子,给予我慰藉。

这些话,这些秘密,我只能说给肚子里的孩子听。

我瞒着他太多事,我明知道结局,可我不能告诉他,我本是越国派来监视他的棋子,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我们不该相爱,为了我他会毁了自己,误了国家。

只一件恐怕都足以叫他伤了的心,肝肠寸断,千疮百孔。

放下了自己,转身靠入他怀中,“夫差,抱紧我。”

人间多有闲情,此间却难得风月,我如果能这样看着你笑,那应该是我的骄傲。

带一个女人去,本是他的累赘,明知堵不住悠悠众口,但那天,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随他去了。

我去不是为什么母仪天下的虚荣,而是因为知道他会身陷囹圄,遭遇困境。面对逼仄的险境,我要陪他一起度过难关。

继而我才发现一些事实的真相。

人们都说是他在营帐之外连斩了七人,而我不相信,现实也印证了我的不相信。

历史向来是由着胜利者书写,或许是因为后来的越王勾践成为了胜者,所有的负面之辞才得以堂皇地都指向了夫差,成为了世人眼中的,是他骄纵,是他寡义,是他不堪。

要我说,只是他的眼光不太好。只是他眼光不太好,不懂得早早灭了后患,所以在发展的末期碰到了乘虚而入的越国,已再无力抵抗。

事实上,他努力地在发展国家,努力地在争霸一方,有什么不对吗?哪个国家不是如此,哪个君王不是如此?好比拿他兴修水利这件事来说,其实是一大壮举,只是搁在春秋末期,此消彼长的形势下,就成了不合时宜。

或许会有一些怨声,但是还是依然有很多百姓感谢他,因为有了他,养活了很多人,贫困的百姓有了很多糊口的机会,那里也不再动不动地就发生洪涝之灾。

称霸之路原本可以走得很稳当的,只是遇见了宿世死敌越国,丧失了很大的机会,还有齐晋楚这些版图辽阔、实力也还没有弱到不容小觑的国家在左右。

这些国家一日存在,他都难以完全地放心。

为了制衡四方的力量,只能是走一步是一步。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再强大也敌不过四面八方的侵犯,或许他的努力争霸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正像我们不能抵抗别人的时候,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但这个向外争霸,向内输出的过程里,缺口太多,没有备案,又亏空了国家,搞得他自己也身心俱乏。暗涌的汹涌潮水他看不见,他所能看见的是那些作为下实实在在的益处,而不会在背地里搞什么把戏,这是他输给其他君王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也只是因为他爱我,而失去了部分的理智,为后世所蜚语流言。一开始我也曾觉得他所作所为太过荒谬,后来我渐渐觉得远没有世人所说的那么严重,因为他依然在情爱背后有着自己深沉的思考。

若没有我,他是要脚步走得更快一些。我也不知我的出现,是对还是不对。快或慢的功过,从来都是由历史来抉择的。

但世人将覆国的错误悉数归咎于一个女子,譬如汗毛之于四肢五足无足轻重的干系,而非手脚之于身体休戚相关,未免荒唐。

罗隐咏的那首西施,正是突破了千古以来一致的腐朽文人论调,我很喜欢,他叹道: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如果说吴国的灭亡归功于我,那么日后越国的灭亡又是哪个女子的错?这种正确的历史观念,正可以搪塞一下文人的嘴。

我读到那诗歌的时候,曾为之击节赞叹,现在想想,我读历史是冥冥中受的**。

话说回来,作为一国之君,他带着我一个妃子去了男人们聚集的地方,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头。

一开始是我坚决让他带我去,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瞧见那些盛大的场面,吴国军营里一排排武夫随时都要开杀的样子,还是不大习惯。

说白了,其实就是有点害怕,于是紧紧躲在夫差身后,牵着他的手不敢放,几乎形影不离。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和他一起,我就没那么怕了。

史料记载过很多著名的诸侯会盟,比如现在的黄池之会,其余的什么秦赵会盟,葵丘会盟,践土会盟,徐州会盟,郧地之盟等等。其中葵丘会盟、践土会盟、黄池会盟、徐州会盟四个最是著名,被合称为春秋四大会盟。最为恢宏的个人觉得是周武王讨伐商纣的八百诸侯会盟津,气势高人一等。

起初,这些会盟是尊王攘夷,礼仪之邦的体现,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便是如此。发展到后来,统统变了味。诸侯之间的结盟越多,其实恰恰越反映了周王朝的没落。

分封制度下整个周王朝一代的会盟不下两百次,后来的礼崩乐坏,你争我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关于会盟具体的事情记载都是不甚了了,也没几个人真正知道会盟时候都做些什么。经由今日,我又能长长见识,亲眼看看诸侯会盟的真实情况。

眼前,这黄池之会排仗很大,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实际上是一个仪式,好像我们签合同一样,可又远远不止于只是一个仪式,更是武力的象征。

诸侯会盟有两种情况,用后来的话说,目的有点类似苏秦和张仪提出的合纵、连横。一是许多小国连成的阵线,为了共同对付一个大国而会盟,一是一两个大国为了操控其他弱小国家,同时彰显武力,而胁迫小国来参加的会盟。

这次黄池之会无疑是属于后一种,协同的诸侯国很多,但远不及九国,约摸七八个的样子,我猜那个威仪最盛的人应该是晋定公。我这个外人眼中的黄池之会里头人物身份不分,所以看他们胖瘦不一,高矮差不多,穿的衣服大同小异,都顶着个鸡冠样的头冕,也是云里雾里。

但气场还是可以由差异分别而看出来的。

因此,我看出些端倪。

除了他,其余的大多也有君王傲气,双眼虎目平视前方,炯炯有神,有个别默默低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样子。

总归,七八个人的脑袋都没有像他抬得那般高,相比之下,弱了半截。

晋定公,在位三十七年,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政绩,虽然这时看起来晋国还是很强,事实的确也是强。因为整个春秋的历史大半都是晋国的历史,持续发展的力量让周边弱小诸侯国对于晋国避之唯恐不及,足以说明晋国的实力不可撼动。

它有足够的底气争霸。

可惜的是,不惧外患的同时,内忧在滋长蔓延,晋国国君的权力是一代不如一代,国家是保住了巨大的实力,君王却没一点实权,毁灭的种子早已埋下,赵氏族的权力越来越大,春秋末期在这个时候也几近于结束,直到田氏代齐,三家分晋,战国格局正式开启。

这年正好是晋定公三十年,按年份来算,也巧的很,七年之后,他就一命呜呼了。

夫妻之间熬不过七年之痒,他作为一个君王,也没有再撑过第七年。

能够与晋定公分庭抗礼的,只有一人,便是我夫君吴王夫差。

来时,他带了举国之力,六万兵士,预备文谈不行就以武力征服,这霸主之位势在必得。将士们个个执兵穿甲,排成了好几个万人方阵,每个方阵行列各百,分左中右三军,每军颜色又不同,披上白赤黑三色。

他傲然站立中军里,面对着一大片挥舞着的猎猎军旗,手握长钺,气概凛然,像一个乘风御云的盖世英雄。

手下的三军:

左军红衣内里,红色军旗,红色铠甲,红色箭羽,如熊熊烈火,招摇山中。

中军白衣内里,白色军旗,白色铠甲,白色箭羽,如一片纯洁盛开的荼蘼花。

右军黑衣内里,黑色军旗,黑色铠甲,黑色箭羽,如黑色乌云压过城池。

队队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一直临到晋军营地前附近停下,扎营驻寨。其实有一点挑衅意味。

而我,原本一路上都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却在快到目的地时,出了变故。晋使者通知了盟期之后,我就被夫差安排到了煮饭的士兵旁边,做菜去了,屈于他的**威,我给妥协了,他说,一旦发生危险,让我带着菜刀赶紧逃。

可是在伙夫旁待了三天了我就熬不住了,不是那煮饭烧菜的活太辛苦,因为伙夫们也不敢真让我做什么。

只是生活太无趣了,思念也太盛了,我便逃离那里来寻他。

正好,熬了三天之后,是黄池之会的正式日期,七月初六。

我有幸亲临,整座山气场很大,音浪很强,一浪高过一浪。

天亮拂晓,擂鼓声动,震动天地,紧迫感催促着诸侯们洗漱一番纷纷赶来。盟会的开始,晋定公主持大局,头上的珠帘随着他宽胖的身体摇晃着,一路登上高台。

他转动臃肿的脑袋,开场先引了一番题外话,为黄池之会披上光鲜的外衣与神秘的光环,喻示着幸运,祈福般说道:“周天子曾东游于此,这片大地往后都在传诵着那两句“黄之池,其马喷沙,黄之泽,其马喷玉。”是以称为黄池。今日能够有幸选在这福泽之地,是我晋定公之福,是诸侯之福,是周天子之福。”

在他后边的一面石壁挂着一只看似凤凰的东西,是鸟一类的动物,形象巨大,铺展开来,画工粗糙,远不及现代精致的条线纹路,却粗略能看出一个整体轮廓和模样,这应该就是晋国的图腾崇拜了。

整个画壁上只有一只图腾独大,显然是因为知道周天子本人不会亲临,于是毫不避讳做了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情,也没有把其他诸侯国放在眼里。

学历史的时候,欧阳老头常喜欢对我们说,图腾是一种文化现象,不分国界地域,图腾的形状和表现形式很多样,存在即是合理,谁也不要歧视谁的民族和民族背后的图腾。

他也是特别的很,因为自己一句存在即合理的观点思想,在他看来,很多人争执不休难以共融的东西,像是同性恋和异性恋这种事情也根本不需要有什么争执,既然都存在着了,就是合理的,去争又有什么意义,不要去干涉彼此就对了。

这是我颇为欣赏他的地方,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他并没有那一套带着成见的条条框框,反而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流露出的无比宽广的包容性。

他是一个超脱时代的人,眼中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人人都争他不争,人人都在纠结的东西他很清醒,我虽不大喜欢上他的课,却很钦佩他的为人,也深受他的影响。现在怀念起欧阳老头,还真是有点伤感,他恐怕又老了好几岁。

他本人特别喜欢研究各个地方的图腾,我也是因为他才知道,图腾这个东西在地球上的每个地方都存在着,图腾的来源是祖先崇拜,也含有宗教意义。

最初原始的人类无法掌控自然,这个图腾就好像是他们的保护神一般,借助图腾物的神秘力量为自己的生活带来庇护,是一种最重要的图腾意义。

但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可能已经都不太能懂一些东西原始本真的意识形态,和他最初的意义。年轻人纹个身都感觉很酷,青龙白虎都只沦为一个符号表象,他们追求外表的华丽东西胜过本质优秀的内心。

或许,当时的人们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图腾,只是纯粹地推崇这类东西,久而久之,后来人就归结出一类共同特征而成为了学术上的图腾文化学说,历史学是这样,由具体到本质,文学也是这样,很多类相似的小说慢慢就成了一个流派,甚至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糊里糊涂自己就成了某个流派的代表人了,引得啼笑皆非。

看图腾就知道,中国人历来如此,有所信仰,否则恐怕也不会衍生“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类的话来。

只是工业科学时代的到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涌现出的进化论,无神论渐渐渗透到人类心中以后,这样的信仰不再了。

谁还会感觉到应该有所敬畏?谁都喜欢这种可以被无限放大的自由。

当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解释,也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道德的腐朽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