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平爱情 范蠡借粮

青草离离,春风冬雪,聚散无常,任是谁都抓不住无涯荒野的一丝流隙。

天涯两相望,楼台雅座中演绎的相思戏折,合该断了楔子。戏子奔走,让这场戏续不上开头,赋不了结局。场子的戏班头在泛黄的纸间,记载下一笔思念。

谁不是戏子呢。

时光机上的针线一梭一梭地来回穿着,织成漫天落寞的星光。充满曲折回忆的人看来,煞是悲伤。

一老一少,他们相隔忘年。

跨越年龄的差距,在其他各个方面,伍子胥与范蠡称得上甚为“登对”的棋逢敌手。伍子胥向来欣赏范蠡,他比自己还要能忍有谋,年少有为。乱世之中,小国羸弱的境况下,竟能保得住苟延的勾践,劝得动一个高傲的君王。

他也想过,自己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死在范蠡手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那时,结果一定是越国胜利了。

只是,胜负由来转瞬之间,谁又说得准一切。所以很早,他们就有过约定,有朝一日其中一个人死在对方手上,一定要记得,年年为对方把酒设祭。

伍子胥和范蠡的正面交锋不多,多半是各自为国君出谋划策。这场对局,伍子胥如果要范蠡死,一定是堂堂正正的,范蠡不同,他可以用尽曲折的方式。

范蠡操控的命运之手,无形之中已经把伍子胥列入网中。在那双助推手下,安排的一切妥妥地一步步走下去。

两场仗,都在他的所思所想之内。

艾陵之战,他早知道要赢。以吴国的兵马对抗刚刚大乱的齐国,一鼓作气之下,首战必胜。也知道这样一来,伍子胥必死无疑,但他必须这么去做。

他也预算到,重金贿赂伯嚭,借助这股猜忌的力量除掉伍子胥以后,以吴王夫差的不甘心一定会再次挑起琅琊之战。

不过这一次,不会像上次一样了,齐军的同仇敌忾导致的结果一定是吴国败。至于是失败还是惨败,倒是靠其他人为或是自然的因素来左右。他左右不了这些意外。

一步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范蠡算的是别人,从来也都把自己置身事外,不为感情所累。而伍子胥却让自己陷入其中,和夫差论父子之义。既然有所放不下,就一定会被牵绊,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身陷囹圄。他理所当然地要败给范蠡,怪不得谁。

也因,他辅佐的是夫差,而范蠡,却在勾践身边。

伍子胥输了。临死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是在命运的网中落下帷幕,是范蠡的一场精心策谋。若是知道缘由,他死前一定也输得心甘情愿,而不会抱恨终天。

最后,履行诺言的是范蠡。

出发前的几天。

又到端阳,他手捧一杯酒为他祭奠。他打算如此下去,周而复始地一年新添一杯酒,次年为他献两杯酒,次次年三杯,若是可以再活上四十年,他便会待终年之时,为他添上第四十一杯,不辞繁扰。

对于伍子胥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在酒边化开,融入尘埃,散作浓雾。

吴国的千里疆土就要崩塌殆尽,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偶尔会遗憾这个敌手的离开。英雄无敌,最是寂寞。

他没自诩过英雄,可还是感到寂寞。那一刻他才知道,寂寞不是只有英雄才有的。

星空明月这般亮堂,照不见他心底的悲伤。酒年年如是,故人不会再来。

范蠡是成功了,在输输赢赢面前,笑到了这里,快意的复越之路就要接近尾声。迎来浮生千重变,他的面容都好似不染霜雪。

十字路口。

明明是轻身地来,现在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压抑着让自己变重了,踩着琴弦上轻弹的白骨血哀,别样的旋律堆积满山满海,布满心房。

他可以算是半个功成名就了,却好像一点也不快乐。看似拥有一切,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淡酒浇开了浓愁,脑海闪过夷光的笑靥。

他寄出给施夷光的信,虽然都有收到复信,但每回都是寥寥几字,以前自己不会有感触,如今却会因此有点不是滋味。自上次他走以后,她给的信里渐渐的温存不再了,自己一颗如石头的心竟然碎开了一条裂缝。

她的信她的名字会触动自己的心,他从前所认为的契约关系悄然改变,施夷光在他心中的份量逐渐地重了起来。

而她,现在也随岁月改变了吗?

往事历历在目,昔日她那么看重自己,而自己回应她的却一直都是淡漠。即便给出了零丁的爱,也都是虚形幻象,假到违心,假到自己都厌弃。

现在,他功成一半了,他愿意敞开心去迎接她了,夷光,你一定要等我啊。

最难得,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如果范蠡能早一点这样对施夷光,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她会不会不爱上夫差,会不会不选择爱上夫差。

满怀着期待,坐在窗边,那无牵无挂的心流下两行热泪。翻涌的心绪。

这泪,是为施夷光而流,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可以还她一个相守的愿望,想到能够去吴国见到她,他就开始激动,沉迷在热切的渴望之中。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都动不了情,动不了真正的情。现在他不在乎她能不能为越国带来情报,他只要她,就好。此去经年,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一想到这,心在那一刻莫名地悸动如少年。

这泪,也是为执行公务而流,很多功名荣华交织在一起,这个浪口上,去借吴国的粮食,是难于上青天。吴国刚刚战争大败,亟待恢复,更何况吴国自伍子胥死后干旱了两三年,粟米不熟,自国的稻米都陷在一个不小的困境里,怎么可能还借给越国粮食。

若不是夫差脑子进水,这事断然不成。

这一次范蠡继续预测,他有把握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让夫差的脑子渗水。

虽然还是沉稳,平生不为物喜物悲,却有一丝惆怅浮过心河之上。

來來去去,他奔波半生,过去的他,上承君命,下为立身。为国,为家,为自己,却从不肯、也未曾为过她。

三月仲春,夫差在昭阳院中为施夷光画眉。绣眉深深,宫墙款款,铜镜中可见一双璧人彼此相望,含目而笑。

最艳美的人物工笔画,就在此刻浮现。

对于夫差来说,坐拥天下,也不及她粲然一笑。

坐在木椅上的她对于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有所了解,可唯独却不晓得此战的胜利与否,有时候这样的未知多少让她好过一些,比眼看着结局发生而无能为力要好过:“那场战,可是胜利了?”

她想,夫差有这样的闲情为自己画眉,定然是对齐国的战争打赢了,历史上说夫差北破强齐确是不假。

有这短暂的欢愉,至少这阵子她和夫差的生活都能平稳地维持下去。再过两年,一旦经了黄池之会,大的动乱就要开始了。

他笑笑,手中动作未停下。说到半句,停了停,“胜了,而且这回越国又派人来了,这一次还是范蠡,你要去见见他吗。”

“我的确想见他很久了。”

夫差画眉的手颤抖了一下,隐隐的嘴角**,神情起了波澜,片刻又复归于平静。

得得失失中,我终究只是一个替代品。

“他就在大堂上,我随你一道去吧。”

夫差不自觉牵过西施的手一起走下台阶去,那种能够永久握住她的感觉慢慢消融了,他预感很快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路很短,很长。很久没有这样三个人齐聚一起了。

君臣妻。他是君,他是邻国臣,她是他的妻,她爱过他如今爱着他,他不爱她如今却想要拥有她,唯一不变的,是他一如既往地守护她。

范蠡保持不变的淡然,淡然是他大多时候的模样和真实状态。上演过千百场不加雕琢的淡然,这一回的淡然却是他第一次伪装出来的。

底中炽热的心脏在跳动,他望向施夷光,期待换回她回应的笑。可他失望了,她的目光深而冷,失去了往日热切,他能够感受得出来。

用国事开启话题:“蒙吴国君上庇佑,越国平安多年。奈何天降大旱,越国无故遭逢一场大饥,时令隆冬,南越子民益发饥寒交迫,情不容缓,急于燃眉。为此,鄙臣特地来到吴国。吴越同体,越国子民自然也是吴国子民,眼看即将再要死去数万生命,吴王定也于心不忍。”

这一番话,使得夫差的恻隐之心有所引发,吴越自上一战,的确是连成姻亲般的关系,按理应该帮它那么一帮。

可吴国若是这般事事轻易允诺于人,未免就让天下人嗤笑吴国的恩义太过廉价了。

很快,这恻隐之心收住了。他不帮越国,是本分之事,诸侯天下,身于乱世,谁也管不了谁。

此场劫难是个人祸,另当别论,是个天灾,就喻示着越国命该如此。十载君王,恻隐之心,早就懂得收敛,不是什么时候都要不分形式大发善心。

可是,他竟然没有开口回绝范蠡。接下去的这一切言语,全然并非他所愿,他做不到心胸宽广,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对着她看着她喜欢的人还要强颜欢笑。

但他偏偏就是这么荒唐地做了,在下了狠心之后。

想不到自己还是因情所误。

夷光,你若爱他,我便成全他。

“越国饥寒,死去的同样是生命,孤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灾难继续下去。况且,孤王的爱妃乃是越国人,她的母国也就是孤王的母国。说吧,越国需要吴国怎样的援助。”

“借粮。”

“要多少?”夫差很怕范蠡一个狮子大开口,即使他想应承,君王一诺无戏言,他也拿不出这些来。

“一千万石。”,范蠡顿了顿,“越国子民约半百万,我们只要一千万石粮食,度过今日眼前难关即可,若是来年依旧天公不美,不遂人愿,我越国也断然不敢再劳烦吴国。”

范蠡所言,也就是说,这回的借粮是一次终生的事情。

就这一次,越国只借一次粮食,终生没有下一次,以后要是越国再想借粮,也不会再厚着脸皮来找吴国。

不恰当的比喻叫做一劳永逸,对于越国来说,也的确是一劳永逸。

夫差勉力挤出一个笑容,煞白的脸,划出半生的距离,“孤王允了你这一千。去府库取粮吧。”

夫差想开口道,再说些什么,话缓缓到嘴边吐不出来,施夷光却先于他开了口:“夫差,你让我单独和他谈谈。”

那眼神交汇的光亮,如此热烈的需要,闪烁在范蠡眼中,他有点恍惚,她还是爱自己的对吧?这时候,想要和自己单独说说话,连夫差都置于不顾。

夫差退了半步,惊骇道:“好,”越来越弱,“好。”

声调微弱,语气平稳,没有指责。

是妥协,是深爱的退让。

避开了夫差,西施才能和范蠡一一讲清楚,说明白。事无巨细地谈过去,忆往昔,一刀两断地斩将来,挥情丝。

有些话,自然不能够让夫差听到。

真留下了他们两个人,她反倒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了,憋了半天竟没有一句话,脸都憋得发紫。

范蠡见她半晌没说话,又见她脸色难看,以为是怎么了,上前宽慰道:“最近好吗?”没等她回应,自以为是地补充道,“我来了,你可以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一双过去没有感情的手,还停留在她肩膀上,渐渐有了温度。

没有疑问,他在努力装出爱她的样子,她早已经免疫了。当施夷光看过夫差那温情的眼眸,再对比范蠡虚假的情意,这份爱撕毁得轻而易举,可她没有理由、也不想去拆穿他。

让他难堪,更是让自己难堪。

她道:“你这次来,又想对吴国做什么。越国,真的是处在饥寒交迫之中吗。”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身为我们越国的黎民,理应要以国家兴亡为重,现在国家出事了,你竟然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多少人罹难,而是问起事情的真与假,那个为国家身先士卒,英勇献身的烈女子呢,去哪儿了?”,他又一次,少有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这么关心吴国,是为什么?你真的喜欢上夫差了吗?!”

步步紧逼,层层追问,范蠡的暴躁不止为这一点原因,还出于西施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粘着他,嘘寒问暖。

从拥有到失去,这落差,让他极为不开心。

信里显示的那些情感变化的讯息,今天也印证了。

人们总是这样,明明从前不屑一顾的东西,等它落入了别人手中,却又不甘放下或才懂得怜惜。

他的沉稳,再一次消失了。

范蠡一番激切的话,振振有词,理由充分,听起来真是很对,没错,十分正确。但是,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谴责他人的行为,恰恰是我最厌恶的。

两千多年前的人也是这样,喜欢用道德二字替别人套上桎梏,嵌一个枷锁。

道德绑架,从古至今,没变过。

人情世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岂能用同一的标准来衡量?

说得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么质疑我,不顾我的感受,一股脑儿灌输他的理念,也算是种变相的大男子主义,在我眼前的他越发面目可憎。

若初见他时,早知道了解过后的他是这样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喜欢他。奈何越陷越深,后悔为时已晚。

幸好,幸好遇到了这样错的人,我才知道遇见了对的人。

所以,这给了我合理的一个解释。当初自己那么固执地喜欢他,是因为不了解。

我现在爱的是夫差。至于范蠡,我恨他。我这样反复告诉自己,虽然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意义,真的足够喜欢,矢志不移,不会动摇半分,需要和自己一遍一遍反复确认吗?

而此时的范蠡,不由自主的惯性让他在用之前固有的一套虚情假意对待施夷光,半真半假,迷惘的不止是西施,还有他自己。

来时设想过了,到了她面前,要如何如何。可是真到了面前,他还是从前模样。

不想表露真情的他、想要假装情意的他,就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端阳那一晚的醉酒迷离。

在那晩他其实想通了一些事情,什么功与名,最后落个伶仃半生,都不如知心一人。

情也好,义也罢。

他终于说出真心的话,情绪又判若两人,“等我帮越国赢了,我这就带你走好不好。现在我不要你取什么情报了,吴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会自取灭亡的。你只要静静地等到那一天,我来接你走的那一天。其他的,你都不必背负了。”

那双眼睛,对我的情意是那么真,比珍珠还真。或许以前都是假的,但这一次是真的。女人的感觉,再一次显现作用了。

天空的一颗月亮足以让我忘记了周围黯淡的星光,这片刻,我也一样几乎忘记了他过去怎么对我,只知道他是我心动喜欢过的人。那感觉原来是不会忘的,也很难忘。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心头也好似重重一击。努力爱过的人,竟然会变得越来越没有勇气。

如果他真的爱我,如果能跟他远走高飞,夫差又该怎么办?我竟然又会陷在这样的挣扎里,真是荒唐。

施夷光,你怎么会变得这样翻来覆去?

这两个男人,于她来说,像天平上的砝码不分彼此,左上右下,右上左下,摇摆不定。一旦有一个人重一些,另外一个人便会轻了,而她的心也在动摇。

过去,她总是只爱其中一个人是因为,每一次,这两个砝码都没有同时出现过,自然她觉得不会有错。

只有一个出现,她很能确定这份爱情。

若是有一天夫差和范蠡都愿意在身后守护自己,施夷光难做抉择。

她没有想过这样的局面,这两个人会同时爱上自己,自己又会两个人都舍不得。范蠡愿意放下一切的时候,给她完完整整的爱的时候,这份爱就成了一种**。

而凡是足以**你的,就足以毁灭你。

她先爱上的他,为他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伤痕累累又转而爱别人,如今等到他回头,如果这样接受了,是不是对夫差太不公平了。情深的人难自重,现在的她恍若处在深渊前边,明明应该悬崖勒马,可她是选择进一步跳下,还是退一步可以回头,都不由自己。被割据的电影镜头,早已拉不回现实。

残酷的一切摆在眼前。她陷入了泥潭,她确定不了。既然无法主动选择,她宁可被动地选择命运的牵引。

我说过要陪夫差度过那段最难的时光。

铭刻的岁月记录了爱的印记,也记录了爱的证据,爱的承诺。

一步一个脚印,到那时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会明了。爱与不爱,我也能做抉择。

“五年之后,我给你答案。如果你能等我,如果到那时你还爱我。”

五年之后,是笠泽之战,国破家亡,他该有多痛苦,如果我不能陪在他身边,我会愧疚。夫差,我会陪着你到最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现在,她要全心全意地爱他。

其实,这一刻,她早就做出了选择。

他就那么走了,没有留下其他的话给我,代之以沉默,代之以悲伤。

他走的时候好像街尾失意的一条狗,被棒打着逃开,呜呜地,发不出一点悲悯的人为可以感知的声音。只是沉默地呜呜着,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即使在讨饶,即使在认输,也不会有人理解。

或许他以为我会像每一次一样欢欣雀跃,对于他的到来开心得很吧,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好多年过去了,昔日他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伤到我,这一次,头一回我能够伤害到他,用这些话反击他,触痛他,一种扭曲的快感在我心中滋生开来,但我其实有点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

对于一个心心念念喜欢过的人,还没有放下,也很难放下。我以为我放下了,而原来我始终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我只有向夫差寻找安慰,看着夫差,能忘记很多忧愁,他总是无时无刻愿意倾尽所有给我快乐。

后来听说范蠡带着这些粮食回去,救活了数以万计的越国百姓。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从死亡边缘挣扎一番回来的这些百姓却没有一丝对夫差的感激,反而觉得过去发生的灾难统统是吴国亏欠他们的。若不是若干年前的吴国铁蹄兵临城下,越国怎么会需要休养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饥寒之中无以为继。

过去的越国子民生活平静,现在的越国子民一腔孤愤。万物有因有果,原来当初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

敢于针锋相对,都是不惜崩盘后果的决定。还能忍受,是因为还有期望。期望没了,信仰没了,也就没什么好害怕和在乎顾忌的了。

也正是出于此,当度过难关的来年,越王勾践要大夫文种还给吴国三千万石最饱满的粮食的时候,激起了全国上下不计后果的群情怨愤。

世上有两种人可怕,一种是拥有权力在手的身居高位的人,可以独断独裁,人肉白骨,另外一种是广大群众,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乌合之众一旦聚在一起,集攒了足够的基础就可以推翻前一种力量,历史将会证明这一切。

越国的示威游行,正是如此。

这场隆重的大戏上演了。示威的声音,三日三夜不止,都在说越王用三倍的粮食去回馈吴国,是一种可耻的讨好之举,如果越王真的这么做了,他们就会以命抵命。言下之意,宁可个个自刎街前,豁出性命,来还了那一千万石粮食,也不愿越王用此举卑微讨好吴国。

不惧流血,不惧牺牲,只求收回王命。

勾践怜惜这些刚从鬼门关出来的人,不愿意看到再一次血流成河的场面,痛惜之余,却无可奈何。

不想用武力镇压,所以他选择了文一点的方式。

在夜里,他默然地来到王城街头,喝令所有人不要跟着,没有带上一个随从侍人,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个想法。一直等到第二天的天亮,当街为数以万计的百姓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所有人沉默了。有些人偷偷抹起了眼泪,看到两鬓生白发的勾践,年轻即位,却已风雪沧桑,再无年轻时的姣好容颜。

“你们知道吗?如果没有吴王的一千万石粮食,就没有你们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每个生命。我知道你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挺过去活下来的还有你们的妻儿家人,他们的命难道你们不在乎吗。”

他站起身来,“他们如今呢?还在家中等着你们吧?能够日复一日看到他们,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这样的幸福是吴国给予的,是吴王夫差救了你们至亲的命,难道我们越国不应该还给他们一个好的交代吗?”

然后他情真意切地秉承着为天下、为百姓的心意原则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越国的未来,是越国的心头血、骨中肉。寡人还他们多倍的粮食,是因为我们的民风重的是信诺,更因为他们救活了你们的性命,等同于救了寡人的性命,寡人才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回报吴王的救命之恩啊。”眼下的不是最终,他相信日后,这些百姓会明白的。

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开始说:大王说得对啊,我们不应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

随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像多米诺骨牌般,这样类似的话一个接着一个传播开来,以星火燎原之势攻占了街头巷尾。

用自己的手段和方法轻而易举地缓了这燃眉之急,勾践志得意满地回到了王宫。

他很明白,一旦个体集聚成了群体,他们的同一情感会极其猛烈,而群体的智商则变得单一低下。所以,当下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形成主力声音,所有人都会趋同于一个意见。

高超的驭人驭心之术,也正是他成为春秋末期最后一位霸主的最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