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琅琊海战 越国迎饥

“我,我去旅游了。”

“驴友?”夫差显然没有听懂,将西施口中二字音译了一下,还译得很不错。

“就是去太仓,湖城,延陵这些地方转了转。”

施夷光说罢这些话,几乎毫不犹豫地,迅速转移了话题,回到原来的焦点上,也就是伍子胥之死的问题。

留下夫差停在原地半晌,因为“旅游”二字开辟了他的一个新世界。

见到她肤色还稍微匀黑了些,他想这段她出外的日子,不光是安全无虞,还更健康了。夫差也才终于意识到,西施一直都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这对于他来说,既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注定是一个剜心之痛。

心有千千结,他又不放心似的,开口问道:“你的离开,跟伍员一点关系都没有么?”施夷光沉思了片刻,“是伍相国送我走的。这个,很重要吗。”

从前想过无数次地逃避,而她现在又在意料之外地被迫回来了,不是她主动地回来,按理,她可以走的。

可她又开始感到有一点舍不得离开他了。

不想不念,不见便不会不舍。

当她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那些错错对对,是是非非,她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齿夫差的所作所为,即使自己也不齿他的枉杀忠臣,她还是要爱他,到地老,到天荒。那瞬间,她觉得自己诗兴萌发,很想做一首诗。

她的脑沿边际,云雀叫了一整天。

“恩,很重要。”夫差的言语里,没有喜怒哀乐,很重要这三个字,仿佛道出了原因,是他连月来一直很执着的结果。

今天,西施的到来,终于能帮他确认了。这一次的确认,再也不会错了。他亲口问的她,能有假么?以为伍父杀了她的时候,为什么不亲口问一问伍父?

夫差,你真愚蠢。

“我错杀了他。”

夫差,一点都没有避讳地承认道。这个错误,他犯得太傻了。

他怎么当初就真的信了伯嚭的一面之词。那只鞋,如今想来,也都只是伪造而已。思念成疾,情绪上头,对的也成了错,真的也成了假。玄黄天地,爱欲难分。

施夷光诧异了,摇着头,“你,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才杀的他吗。”

她一开始的初衷是想要来骂一骂他,骂醒他,希望他辨明是非曲直,做一个好君王。

她以为这样的事情容易得很,一条道走到黑就是了。

他的回答、他的太过清醒,却让自己不知所措。

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们不再是君王和妃子的关系,只是两个人,两个独立的却彼此依赖的紧紧相拥的灵魂,不分你我。

“我常常梦到他。梦里的我,总在懊悔之中。梦醒的我,却很恨他。我恨他,恨他背叛黎民百姓不顾吴国兴亡,更重要的是,他背负着我那么深的信任杀了你。”

这个恨,西施感受过,灭徐屠城的时候,她经历过一次了。

“所以你觉得他对国家不忠吗?”

褪去了西施的身份,她是深谙历史的现代的张灵歌,她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夫差一切的真相,这些是她从很多史书上看到的千真万确的事情。所以,她眨眼间觉得自己很伟岸,能够把这些她翻阅过的知识统统灌输给一个万人之上的君王,去揭示最真的历史事实,她的智慧真是超越千古。

眼前的西施清楚明白,但是夫差,这个当局之人,真的能如旁观者一样清楚明白吗。

“我虽是平民女子,但也晓得,能够一朝荣居上位者,必有良臣护佑。不忠不信,难为人臣,更何况要成为直言狂谏,力挽狂澜的人臣。你的父亲阖闾能够打下吴国江山,靠的大半是伍子胥的力量,就是活生生的证明。他若不是忠臣,天下恐怕就没有忠臣了。”

“如果他有了异心,能辅佐你父王那么久吗。如果他真的早有背叛吴国之心,又能让你安安稳稳度过这十多年的为政生涯吗。”

这些话,依稀再次刺痛了夫差的心,比那些个梦境还要血腥,还要淋漓地挥洒在眼前。

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些吗?无数个魂牵梦绕的夜里,他其实清清楚楚这些,明明白白懂得,只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那个结果。伍父的忠心日月可鉴,是自己因为施夷光的死而迁怒于他,把背叛国家的罪名一并给他安上,才有了杀他最好的理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被害的人不会明白,但迫害的人又何尝不明白。

他不过是因为西施的离去,失去该有的理智,因为西施丧掉的命,要伍子胥血债血偿。他不管伍子胥是不是真的通敌卖国,不管将来会是怎么样的,至少要西施的死有人殉葬。

如果可以的话,在当时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就会自尽,毫不犹豫地随她而去,到绵延的远方,到天涯的尽头。

死有什么可怕,如果一无牵挂。

唯有活着,艰难,孤独,寂寥。

可他是个君王,他还膝下无子,后继无人。他一去,吴国就垮了,他还没等到有一个人能够接替他的位置,即便要让竹姬的儿子去承担这个责任,都还太早了。

终究他还是误了国家,真的有天会为了一个女人,误了国家。

出生时,曾有算命僧路过门前,口称夫差,重复念道,红颜祸水,命断江山。而那一天,君父才刚给他起名为夫差。

自那以后,君父就开始对他淡漠起来,这是先父阖闾即使还有疼爱都不愿意直白地表露出来的原因,也是先父阖闾不愿意立他为储君的原因。

临终之前都执意要立弟兄公子山为新任吴王,而和伍子胥争执不下的原因。

想到立君的事情,脑海浮现伍父托年迈之躯,以半生功勋,躬身去恳求君父阖闾立夫差为王的画面。

这一切,他熬得好辛苦。

到头来,男女之情,胜过了君臣之义,父子之爱。

看夫差的神色,眼眸深得望不见底,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来之前设想过夫差的千万种回答,却都不是当下的一字一句。

这次见到他,她突然懂了夫差的欲言又止,“又是为了我吗?”

夫差没有回答。

西施一下子想到一路上那些卫兵的反应,想到朝堂上一个个臣子惊愕得像看到鬼一样的表情,想到刚刚夫差那又喜悦又悲伤的模样,和现在夫差的默不作声,她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被宣告死亡的人。

一切线索,都被串联了起来。

“你一定是以为伍子胥杀了我对不对?所以才一怒一下杀了他对不对?”我不知道该拿怎样的口吻来问他这些问题,明明尽力地温和下来,轻声着,可每一句在他听来都像是在逼问,在千万次地重复那个错误,在把他往悬崖上逼,他挣扎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是越来越难堪。

这种痛苦,是因为她而赋予他的。抛开历史,抛开国家,抛开那些该有的道德情操的至高言论,她感激有这样一个人,为了她放弃了整个天下。只有一点至深的可惜,那是个误会。无法弥补的遗憾。

若她当时不选择离开,会不会好一些?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或许至少能够劝阻他呢?

恐怕命运只会无情地向她揭示,伍子胥会以另一种理由死亡。牵定的命运线,哪怕再曲折,人类也改变不了,它要到达的终点。

她以为她的来临,是要做个英明神武的如樊姬似的女子,用一顿斥骂责令夫差痛改前非。

而原来她所要做的,其实是要将夫差从痛苦的深渊里,愧疚的深渊里拉出来,陪他度过这些最难走的岁月。

今后,多难,她都会陪他一路走下去。她要给夫差完完整整的爱,弥补他心上难以愈合的伤口。

哪管命运要给出什么安排,总之,她不会再离开他了。

以前喜欢张爱玲,是因为她特有的直戳人心的那些专属女性文学的气质,这样的气质也是极具有她个人气息的气质。

作品中散发着的悲凉情怀,冷静的文笔,冷峻的性格,冷淡的格调,骨子里散发着的那种冷,冥冥之中吸引着我。

或许就像人总是共性相吸吧,其实文学作品也如此。

对她的作品研究得虽不是那么深,不过有些话,某些依稀衬着久远年代大上海落寞的那些话却还总留在脑海里。

很多人也许都听过这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只是我更喜欢那句,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想起张爱玲,就想起大上海的繁华,想起她整个人一生的落寞,我喜欢她,但我不愿成为她,我最后还是变成了她。

胡兰成究竟是真的爱过张爱玲吗?历史找不到答案,他们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大概就好像我和范蠡。

梦回唐朝,梦回大清,这样类似的少女梦我们都有过,觉得遇到某个储君,某个阿哥,一世荣华。

可来了,真的来了以后,我们其实不会那么开心了。

现实会告诉我们,每个盛世都一样,有动乱,有战争,你所看到的美只是在丑之外的另一半。不是什么都像表面看过去那么姣好艳丽,那些姣好艳丽多半是粉饰之后人类所看到的全部。

事实是,光明与黑暗共生共存,其实谁也不必在乎另一半是什么样的现实境况,存在即合理。你看中国人羡慕外国人的自由状态,外国人觉得中国人的底蕴深厚,互相羡慕着,也互相不同着,可生活也就那样继续着。有什么改变吗?

过去几年里,我也埋怨过为什么穿越历史的偏偏是我?

直到我真正爱上他——夫差。

我接受了。接受了这种不美好,也看到了不美好的另一半——那些美好。时间的指缝里总会遗漏一些遗珠。我溜过了指缝,感激遇到了他这一颗遗珠。

这些岁月,与夫差相守相伴的五六载人生,曾经漫长得度日如年,而今短如白驹过隙,每一个瞬间,都能成为一生。

我原以为,感动不会是爱。我受他感动过,也真真切切感受到夫差掏心掏肺为我,一心一意对我,确然没有爱上他。然后,我想这是个真理。

爱久见人心。迷陷在他的爱里,是我的如今。感动到最后,的确带来了爱。然后,真理被推翻了。

那些口口声声说感动不是爱的人,一方面是因为感动积累得不够多,一方面是因为了解得不够深。我是其中一个。

回来之后,我有了对这份情爱来之不易的珍惜,但渐渐我也清醒地意识到,他这一次为我杀了伍子胥,之后的亡国怕也是不远了。

难怪后世尊称我为红颜祸水,我真是逃不开这宿命了。

接受吧。

从前我是信命的,也很不信命,游移在两者之间做出的反抗是,在信命的前提下,做出该有的抗争。而今如果注定是一场悲剧,为了他,我也要有这勇气走下去。

千夫所指里,谁还管它是不是应该,是不是合乎世俗情理。现在我认认真真地过每一天,和夫差享受生命之后的生命。劫后余生,心灵也一道重生。

他爱我,我也爱她。此时,另一个问题摆在我的面前。

或许可以,也或许是时候坦诚相待了。

可我却反倒不敢开口了,告诉他,我是敌国的奸细,我是千年之后的人。

死的勇气我有,拆开谎言的勇气,我却没有。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太爱彼此,所以总想着要给对方最完整的保护,这保护越是严实越好,然后让对方避免伤害。不过我总觉得他爱我始终比我爱他多一些。

总归,我不能告诉他,我是越国的人。

若要他面对这一次真正的背叛,他该有多恨我?恨我的背叛,恨因为我他才杀了他的再生伍父。

或许更恨自己,为什么爱上了我。

他决定了。要发动第二次齐吴大战。

要么生,要么死,决不能悬着。

既然开了个头,就要有个结束。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比女人果断得多,好比女人即使买件衣服都要纠结半天,在搭配上,在价格上,在季节变换上,而男人,实用就买了,喜欢就买了,钱没了再赚就是了。

花时间纠结才是对生命、对财富,诸此种种最大的损耗。

他意识到过去是个错误,但如果要错,就错得彻底一点,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夫差或许习惯了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

他说,如果去乡外野村子视察,路上碰到小雨却没伞不得不淋湿了半身,他就会祈祷干脆彻底地下场暴雨。淋都淋了,不如就淋个痛快干净。

听他说完,我那移情的同理心开始泛滥了。对于爱我这件事情,他大概也会觉得,爱都爱了,那就爱个彻底。

没过几秒,这暖意就流淌开来。

我现在没有以前强硬了,对他的心理防备也都一一卸下,什么事情我都选择支持他,在他身后成了一个夫唱妇随的小女人,这是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哪怕最后一定要死,那我也陪他去死。就是这样一个念头,支撑着我毫不保留地去爱。

近来总想无时无刻见到他。

那几日,我常去找他,却不见人,听人说他是轻装上阵走了,不知去向,再从身边亲近的侍从那里继续打听到他总是一个人要到很远的姑苏台,时间不定。

这使我很不放心他,悄悄在他宫门外蹲点,有天终于跟到了他,果然如我所想,不能使我放心。

悄悄跟去,见他到了那以后,一个人喝酒,看起来孤单得很。

那些酒不是路上买来的,也不是宫里带去的,竟然是他从深埋在里面的一整个酒窖中取出来的。现在对他来说,拥有一整个天下最大的好处,也是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可以藏起来一酒窖子的酒了吧。

我才又知道他心里很苦。

没有人可以诉说,也不想我为难,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在我面前继续强颜欢笑。这种时候,我见得多了,每次也都很难过和痛心,怕他就这样生生地憋出病来,很多抑郁症、人格分裂症就是这么来的。

这次我很勇敢。

我干脆站出来,陪他一起喝。

往后,几乎日日夜夜陪他在姑苏台度过,春夏秋冬的馆娃宫,日暮风荷,也都一晃而过。一醉解千愁,愿他有我陪伴,更能早日解开这些思肠千结。

有一瞬间,我开窍了。忽然有点知道后世的人们怎么会臆想出来我们两个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了。

台上的风很凉,整个群落的精致都很好。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不觉得他烦,反而希望他说得再多一点。

他常说,伍父一向不支持他攻打齐国,现在伍父死了,齐国还是要打的,继续打吧,既然打了,好歹也要打赢,不然就太对不起他的死了。

他还说,他不是不想除掉伯嚭,奈何他的权力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吴国的根基不稳,就真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伯嚭啊,最大的毛病是在于贪了一点,很多事情上也是能为他分忧的,如果这个时候为了报他陷害伍父之仇,连他也杀了,那又是杀了第二个伍子胥了。

他给我说了很多他的认识,他的看法。说着说着,我觉得他做一个君王,真的很不容易。既是出于对他的怜爱,又是想要享受他的怀抱,言语之间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惊讶得他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呆呆地看着我。

夏日的风送来清香,我感受到了八块腹肌的力量,他的腹间好温暖。

公元前484年了,算一算,我们还有十二年的时间,比十年稍长一些。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十多年之后,听凭我的死因供后人论道吧。

距离上一次艾陵之战两年。

公元前484年秋季,强大齐国和霸主吴国拉开了第二次大战的序幕,主战场在海上,史称琅琊海战。

这是有史以来记载的最早一次海上战役,齐国自那以后成为了著名的海战强师,令人闻风丧胆。

论起来,要说因由,是源于这一战齐国的军队启用了海防的著名军器钩拒,为齐军同仇敌忾的这一战,打下了坚实的胜利基础。

钩拒,传闻是华夏建筑鼻祖公输般,即传统表达上我们所称鲁班,为楚国水军而发明的钩连枪,可实现退者钩之,进者拒之的效用,在当时军器还不发达的时代,有了它,足以匹敌任何一支实力超凡的战队。

齐国的新任水军指挥乃楚国人,过去曾在吴国的死敌楚国那里学习到了钩拒的制作方法。他将其应用在了这次对战当中,秘而不宣,准备出其不意。结果,也的确做到了。

吴军上阵时如往常的每个战役一样,气势汹汹,但没过一会儿就被钩拒逼得连连败退。

没有一点点防备,被杀个措手不及。

最初还有一段小插曲。

一开始,吴军联合周边各个小国鲁、邾、剡的力量,准备兵分两路,讨伐齐国,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

声势已经做足,只等两军交战。

不过开战之前却迎来了一个激烈的战争前戏。夫差在军门外恸哭,眼圈都哭红发肿了,还在没日没夜地哭。

人们以为吴王夫差是在痛惜前一战死去的吴国将士,发誓要在这一战中报这血海深仇,很是欣赏这个行为。

三日之后,所有人意外了。

夫差终于开口发话,但却是宣称讨伐乱齐此为正义之举。齐国内乱不除,周王朝难以安稳,周天子更加无法安席。对于齐国的内乱他深表痛心,于大道于大义上,吴国都要为中原诸侯行了这桩清君侧之事,免得大家为难。

这三日之哭原来意在表明拥有四方威望、身为表率的吴国,决不能对此袖手旁观。清除乱臣贼子,以正齐国之名,保护周朝安危,吴国义不容辞。

与此同时,他派人前去劫来了已故齐悼公的宠姬季姬,表示愿意收留她。齐悼公死了,季姬无家可归,他的这一举动更加笼络了人心,在诸侯里树立了良好口碑。

或有人们觉得齐悼公生前二人交情应该不错,否则夫差万万不会这般雪中送炭。事实上,这之前他甚至连齐悼公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更加不知季姬貌美。

三三两两的消息都是从其他地方听来,夫差对于这两个人只是有所耳闻,从没有见过一面。

吴王的后宫又增添了一名绝色佳人,于夫差并没有任何不同,因为无论后宫三千、五千、或是一万,乃至更多,他都不会正眼瞧他们一眼。

举手投足间,岁月忽已晚,人生诸多改变。

从前从前,施夷光巴不得夫差不要来找自己,彼时的施夷光竟打翻了醋坛子,为此生了一通脾气,尤其是看到即将进宫的季姬貌美如年轻时王祖贤的模样,清纯可人,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样貌失去了三分颜色,在对方面前,任是黯淡了日月星辰。

夫差,会不会日久生情,抵挡不住这美色的**,喜欢上她啊?

坠入爱河,沉醉在爱里的女人,总是一副情商极低的样子,也不想想,若果真如此,他早该喜欢上鱼铉了。

话说回来,这一仗开打之前夫差抹完了两滴眼泪以后,好事之人才知道,无论眼泪是真是假,真心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王夫差打出了一张极好的王牌,如果败北,人们不但不会嘲笑吴国,反而会因为吴国的流血牺牲更加增添原来就起了的钦佩之心,若是胜了,也能够凭借胜利的正义果实,在中原诸侯面前炫耀一番。

这种胜也可佳,败也可佳的感觉,不止人们,他自己也能够发现。

如果他生在一千五百年后的北宋年间,对着周围充满的**,他可能会学苏轼吟诵出“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千古佳句。

然后,这句话就成了夫差的名言佳句。

战争的钟声敲响了。

夫差一面率军借道鲁国从陆路进攻齐国北部,一面又派勇将徐承统进攻齐国南鄙,在琅琊海面与齐军正面交锋。

水陆并进,海上之战划分了主力军,成为主战场一役。

上一次在那么多勇将的带领下依然大败,齐国方面已经没什么信心。在战前,他们已经自知胜算渺茫,被将军灌输敌不过对方就必死无疑,为了活命就得拼死搏一搏的理念,结果因此在战时个个身先士卒。另外,己方出动最新的军备钩拒增强了防御和进攻的力量,不知不觉把吴兵打得节节后退,于是信心倍增,越战越勇,以至于攻无不克。

进可攻,退可守,进退之间,吴军都被齐军控制得游刃有余,拉得团团转。短短几个来回,吴国水师被大肆砍杀,与此同时,陆军也全面崩溃。

那一战,他们输了。

数万的吴国士兵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样,被人挖心掏肺却无力抵抗,血流成河。

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围追堵截,死的死,伤的伤。回天乏术。

至此,一具具尸体,宣告吴国进入了由盛而衰的历史性时刻。然而全面转衰的转折点,是在两年之后的黄池之会。

六七年过去了,要说大败后的越国称得上百废待兴,勾践回来以后,却成了百废俱兴。越王勾践虽说有了文种这左膀,但同样缺不了范蠡这右臂。范蠡好比当年的伍员,为越国开辟了一条系列化的强盛之路。

渐渐地,小井巷陌都有了十里洋场的生机。

越国能够发展得飞快主要原因在于,大的方向上勾践采取的是文种谋划的灭吴九术,具体实施则皆由范蠡来承揽,这二人又情谊笃厚,自然合作无间。

具体方针上,范蠡一直强调以经济为重心,以民心为本,军事最次之,他的次之则不等同于不注重。这条理念在农耕时代是极为前沿的先锋思想。

危如累卵的境况下,越国所走的每一步都必定要小心翼翼,不容有失。范蠡放军事为最末的直接原因,也是为了不让吴国有所察觉,从整个国情出发。目前,他们要避免大张旗鼓地整顿军队,只有等到吴国弱下,没有那么强大的兵力储备、军事力量的时候,才可以伺机出动。

与餐餐鱼肉美味的夫差相比较而言,如今的越王勾践早已习惯了清贫甘苦的生活。

他吃饭不设两样以上的酒肴饭菜,和普通百姓无二,甚至于还要差一些。百姓们逢年过节还会添几道菜,他却从没有过。穿衣也不点缀复杂精美的纹路,没有超过两种以上的颜色,朴素的纯粹。

衣食住行,处处都贴近民众,造成了一种奇妙的现象,越国自上而下的自发形成了一股拥勾践的狂潮,人们都开始希望能够早日看到越王兴兵伐吴的那一天。

但似乎苍天不佑护越国,这一年,越国迎来了一场大饥。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浩**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消亡。

作为君王,没有机会哀痛悲伤,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个人情绪,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提出解决办法。

越国的周边大多都是小国,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身边的睦邻小国,觉得彼此之间会有一些能够共通的地方。可是他们都推脱说,小国微地,自顾不暇,最后,没有一个愿意援助越国的,人情人暖在国家关系上也可见一斑。

眼看刚刚复兴了一些的越国就要朝不保夕,国中上下人心惶惶。

而大国呢,越国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开口,也不敢开口。若是让人知道,越国惨淡至此,又将成为别人眼中的下一块肥肉。

但是那些小国,能借的都借了,能试的都试过了,越国像死刑犯被判定死亡,送上了绞刑台。没有机会了,只剩下大国这一条路。

在大国之中,此时此刻,除了自己臣服的吴国,越王勾践想不到其他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选择再次低声下气地去恳求夫差。

这个时候,他已经习惯了求助于相伴多年,善于倾听自己想法的文种。那日,听完勾践的迷惘与困顿,文种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之后,重担再一次交到了外交官范蠡的身上。

在行馆,他接到了勾践按照文种的指示而派发的任务。准备了几日,范蠡例行公事,出发去吴国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