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徐国之险 屠城离怨

这天过后,我才真正知道,死去的郑旦、活着却不得他爱的鱼铉,以及被打入冷宫的竹姬,她们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她们每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因为什么。

每一个人都像在告诉我:夫差,对你倾注了所有的感情。

自然,结局无一例外,我被迫环绕在这样一种哀怨而无果的氛围里。

她们觉得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拥有夫差完完整整的爱。

躲在廊子边,当我看到,他可以为了我,和他并肩作战的老臣子伍子胥、视为生父的伍子胥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维护我这样一个说起来其实来路不明,在吴宫里被指摘的满身污点的女子时,眼泪竟然再次莫名地流了下来。

我也为范蠡流过眼泪,但为夫差流眼泪,我从前想也没想过。

全世界都不看好你的时候,有几个人敢站出来,到你身边?

谁不是怕得要死,为了自保,怕被唾沫溅了一身,而躲得远远的?

唯有你变得星光熠熠时,才突然跳出几个锦上添花的人来。若你真的信了那些鬼话连篇,那么活该你愚蠢了。没伤过几次,都不足以谈人生。我也是在这样一次次受伤中,越发变得无坚不摧,铜墙铁打。

今日,遇见这些,是那么的不经意。

命运的巧合之处,也正在于我们总会在这样的不经意间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是好也罢,是坏也罢,都在指引着我们要如何去做。

冥冥之中,如果,我和他真的没有缘分,那我为什么会降生为施夷光,历史上的西施。

我也常常这样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到了那一瞬间,我才偷偷鼓起勇气又想了片刻,我和夫差终会彼此相爱的吧,只是现在的我还是感动多于对他的情爱。

抑或是,其实我打一开始就不愿意承认,这份不被看好的感情。

躲在那里很久了。

是无意间,再度来到这里,又不大好直接出现。靠在响屐廊的一角,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我的舞步,因为生怕被他们察觉,让在场三个人都静默地陷入尴尬,只是继续听着,直到他们离开。

“君上,子胥并非处处针对她,只是这个女人是越国进贡,无论如何,绝不能留!你已经为了这个馆娃宫劳民伤财了,惹得底下怨声载道,难道还不能彻悟吗?”

“还说没有针对她?因为她是越国进贡的就不能留了吗?从头至尾,她没对孤王说过一句半句迷惑孤王的话。这一切,都是孤王甘心情愿的,与她何关?!何况,越国也已经臣服于我,按时朝贡,心悦诚虔,哪里还能有什么犯上作乱的危险?”

“君上不担忧越国,难道还是执意要去北上伐齐吗?”

一场露水红颜的相逢,夫差钟情于西施,究竟是命运的轮回主宰,还是凌驾于他君王的威严的衍生品。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只有岁月能证明。

两人从女人的争端又转入了军事的分歧。

“自然,齐国才是目下吴国的最核心目标。”

“臣老了,是无能为力了,过去还能劝得动君上,现在真的必须承认了,不甘愿也得承认,君上成了王,当真是有了一个王的样子,要下任何的一国之策,都是老臣无法更改的。也罢,君上执意要伐齐,好自为之吧。”

伍子胥有时候实在劝不动了,就会劝自己放弃,却也只是一时的放弃。隔了不久,那固执的脾气又上来了,看到吴王夫差哪里做得不对,会影响到国之根本,就又会再度不顾自尊,屁颠屁颠跑过来劝谏吴王夫差,嘴上仍旧逞强着嘴硬就是了。

他知道自己矛盾,但是却矛盾地无能为力。

伍子胥转身走的时候,夫差没有无动于衷。

因为风闻过他年轻时的故事,也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夫差对着他的背影,沉下声道:“伍父,孤王了解你,你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的方法手段,所以,孤王恳求你:谁你都能去碰,谁你都可以指责,我不在乎那些,但你唯独不能动我身边的她,哪怕你要废了我这个吴王。”

他觉得,走过他面前的伍子胥是听得进这些话的。直到后来,他也一直希望是这样的。

伍子胥没有回头,亦没有应声。报以沉默,还是微笑,他不知道。在彼此的生命中曾经形影不离的忘年之交,无形里,被一个女人什么也没有作为地活生生地拆散了。

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痛,谁也好不过谁。伍子胥作为臣下痛苦,夫差作为王上痛苦,而我,也一样没有逃过这个时代的痛苦。

许多政党掀起暗涌的波涛,后宫、大臣,虚虚幻幻,分不清孰是孰非,真真假假。我也越发看不透很多事情了。

不过,我唯一能够确认的一件事情是,在纯粹干净的与夫差的交往中,感受到的一切是简单平和的。比起范蠡只是在利用我,夫差是一心一意在爱我。

往后许多夜里,星星都很闪亮地盘旋在天上。它们总能看到我在响屐廊中盘旋飞舞,抚掌而笑。

偶尔我请夫差抽空来观望时,他都会笑得合不拢嘴。这总让我不自觉想起他在伍子胥面前,据理力争,面红耳赤,难逃痛苦的模样。

我觉得很多事情他瞒我瞒得很用心,也很辛苦。

这样一个男人,难怪会得那么多女子的爱,因为他真。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份情,为了一种义,都会掏尽心肺。他所领悟的爱的真谛,或许不是追逐占有吧,是不顾一切,一生的护佑。

不论对方爱不爱自己。

跌宕风起的乱世中,春秋末年的脚步加快了。斜阳在渐渐没入地平线,进入它终止于人间的尾声。

这一年,从前如日中天,而今如同蝼蚁,在夹缝中生存的郑国,悄悄地跑到曹宋两国边境线的禅地与徐国君主会盟。两个如寄生之虫的小国栓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先前,我们看到郑国君主新一代的郑伯已经开始筹谋要夺了夫差的宠妃西施,这一回他改了亲力亲为的本性,学乖了一点,不从本土源头亲自出动,而是准备倚靠同盟的力量,打个幌子,寻个借口,使一招借刀杀人计。

徐国,从前地方不过五百里,时势没有给予他们富强的机会,历朝历代的国土由北往南不断地迁徙,落得越来越弱小,到了方圆百里的地步。现任徐国君主算起来也是个胸无大志的王,没有向外扩张,不大储蓄兵力,政事不勤勉,家事很热衷。

不知道先祖若木的基因如何,又是得了什么福气,致使当初被分封过来以后,这个小小的国家始终偏安一隅,却没有被夷为平地。倒最终也延续了多年国祚,长达一千多年都好端端地存活着。

物极必反,荣极必辱,反过来也如此,总归一个方向走到了头,就不得不往回,再另起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话说,传到前两代徐国,有了点往上复兴的征兆,君王一路地开疆拓土,振国雄兵。但结果并不美好,也令人骇然,徐国很快就出于被忌惮而遭致灭国。当时的徐偃王穷途末路,遭到一路追杀,最终怀抱的仅仅是手中美玉,没有国,没有家了,孤零零地投海而死。

生不逢时,夹在庞大的霸国之间,无处可逃,但好歹死得也算有点光荣了。因为争取过,虽败犹荣。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的徐王章禹才会吸取前车之鉴,选择明哲保身,只求一个平安,国家稳定便好,其他都不重要,断然不敢做出头之鸟。

郑国诚心诚意地递了一张拜帖邀请现任徐王章禹进行一次会面。徐王章禹也没什么大的雄心,虽不知道郑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了免生事端,让这事尽快结束平静地过去,也就应允了,甚至还依照拜帖的要求,没有大张旗鼓,小队人马前去。

妥协到了卑微的地步。

徐王章禹眼里没有什么宏伟的蓝图,有的只是一家一国一双人,与妻子、与百姓、与臣子,相守到尽头的愿望,如此而已。

哪怕世人要说他胸无大志,他不在乎。

郑伯见徐王来了,年轻的脸上堆了满眼的笑,奉之以上宾之仪,与徐王握一个尊贵的手礼。

待一切秩序步骤完全,郑伯便开始逐步叙述一个惊天秘密:吴王夫差,将要起重兵攻打徐国,而且打算一举灭掉徐国。

“徐王可知现下的南方霸主吴王夫差?”

“早有耳闻。问此话为何?”

“恐怕,徐国命不久矣。”

章禹手中的扳指分明套得牢固,却在此刻落了。惊愕,不祥之兆,涌上眉头。

“消息从何而来?”

“内探所报,千真万确。”

章禹沉下心来,深锁眉头,一副犹豫不决。郑伯已然意识到了他是在担忧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徐王还在考虑什么?实不相瞒,我郑伯此番与徐王会盟,并非单单为你之事,实则也是在替我郑国打算。据密探所报,吴国野心十分庞大,要灭的不仅仅是徐国,更是要在灭完徐国之后灭我郑国。所以我才借会盟的机会,与你商量对策。”

原本徐王章禹还在犹疑,为何历来毫不相干的郑国会这般地出于好心告诫徐国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不怕引火上身吗?

原来,也是另有打算。这就很符合常理了。他要借助徐国的力量,自然假意有心先为徐国盘算。不会有假。

再加上他口中那一句直击人心的话,说得很是有理,徐王章禹被深深触动,很爽快道:“好一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郑伯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说徐王虽然看似没有什么志向,可是骨子里筋气魄力却硬的很,外柔内刚是他的骨性。

现在既然听到了这个消息,即便要以卵击石,他也要去拼一拼。否则,选择坐以待毙,如何保住自己身后所爱的人。

不战,也死,那还不如搏一搏。

郑伯当然早就有了详尽的计划,“风闻吴王夫差有一宠姬貌美,善舞,名西施,是吴王心腹之爱,若是夺得此女,可叫吴王夫差束手就擒。”

“此话当真?”

“当真。”

当夜,结束会面,徐王章禹不顾妻子的劝阻,寻了徐地最好的刺客徐克,风闻,其人勇不可挡。

章禹与他一道,以血光之名起誓,要他背负着徐国的希望,必将西施带回。

热火奔腾的男儿血性在尘土里飞扬,一个是徐地的君,一个是生长在徐地的黎民。

两个月后,他果然没有辜负徐王章禹的期望,带回了施夷光。一切,似乎会很圆满了。只可惜,徐王章禹悬着的心落了半寸后,还没来得及筹谋下一步,悲恸的命运就突如其来。打破了他曾经以为的圆满。

结局只剩下徐王在悔恨交加中煎熬,郑伯却轻而易举地撇清了关系。

吴王夫差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撇下举国的事宜,带领轻骑以最快的速度深入徐国,只影赴徐营。而他身后的千里之外,还跟随着一大波更加勇猛的铁甲狼兵。

踏入宫廷的整条长石路,不带血腥,没有烽烟。

谁也不敢阻拦这个冲关一怒为红颜的吴国君王,他的肩上承载着一国之尊,杀了他,无异于掀起整个吴国的风浪,是引整个吴国倾巢出动,踏平徐国。

或许徐王章禹不怕,但徐国的宫廷守卫还远远没有那样的胆量。

吴王夫差会有这样的绝世勇气和不顾一切的能耐,奔到徐国来,是谁也料不到的。天下被他抛诸脑后,令所有人瞠目结舌。大概,这就是人类所无法决定的不可测的变数。

徐王章禹预想过一百种结局,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是吴王夫差亲自来到自己面前,手握长剑,剑指喉咙。

其实,他最理想的结局是那样的:吴王夫差心急如焚地放出消息,若他肯放了西施,便金口允诺他任何要求。

这样不会有任何人死去,没有流血和牺牲,一切完美得像是一个梦。真的虚假的像是一个梦,所以,那样的时刻并没有出现。

残缺的念想破灭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因为国家的安危而被置于恐惧之中的他、被裹挟逼退在悬崖边上挣扎的他,脑海中萌生出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一切,都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当日会盟那样的情形下,徐国还没有完。这一回,才是彻底地完了。

没有了回头的路。

可他至死也没有意识到,没有他的这个出格的举动,徐国根本不会这样早地夭折,因为以吴王夫差的秉性,绝不会无缘无故欺凌他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小之国。

“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嬴章禹。小心翼翼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今日所作所为是何必。夺走我的女人,你应该知道是怎样的后果。”

他面无表情,“我知道。如今,我对不起我的国家,我的百姓,我的妻儿。”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徐王章禹不顾吴王夫差的剑下一秒就有可能刺向自己,一个人漠然地坐回大殿上的王椅:“或许我根本就不配坐这把椅子。吴王夫差,我羡慕你,敢于顶住世人的千钧压力,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嬴章禹,做不到。”

他打开身后暗格,“你的女人,就在这屋子后头。”

只见他淡漠的,面如土灰,不着半点艳丽的颜色,惨白的容颜,盛开出一朵素色茶花。

夫差根本无暇再顾及他,径直冲了进去,打开那所比牢房还要肮脏、还要不堪的、不透光的密室,也打开了一道希望。

如果不是打开的暗门照进来一丝光,这密室便是一派暗无天日。

“是你吗?夫差?”她听见声响,涌过熟悉的感觉,他听见她的呼唤,是带着颤抖的、惊慌失措的声音,自己的心如同被针扎过一般。

她总是很坚强,可他第一次这么觉得,她也是一个要受他无时无刻保护的女人。

“是我,你等我。”

黑暗中凭着微亮摸索到尽头,他终于寻到她,彼此的感应和身躯温热了对方。

她扑入他的怀抱,哭着道,眼泪止也止不住:“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很害怕,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知不知道,这里很黑,这里的窒息的恐慌快要把我逼疯了。他们经过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要把我吃了一样。”

这些日子,她的确惶恐极了。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一段,她更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所以也许,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每当有人经过,她都害怕,不知所措,更不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意外。

也许,她会被凌辱呢?那她该怎么办?想得最多的是,那夫差还会不会要她?还有,夫差又会怎么看她?

不是范蠡。她竟然不会想到范蠡了。她觉得自己明明是爱他的啊。

在夫差面前,第一次,西施展现出这样一副小女孩情态。

她似乎永远都像个勇敢的女骑士。不会像夫差现在看到的情景,对他显出些许嗔怨,也对他有了一些要求,有了超越友情的举动。

那漫长的几个月里,难捱的时光里,西施终于把自己的心意弄明白了,只有夫差,会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保护她。

除了他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已经习惯了,在所有脆弱的时刻想到他,而不是那个阴晴不定对她的范蠡。

熟悉的身影靠近,她再一次笃定地相信了这一份爱,是对的。

下一次,她不会放开他伸过的手。

“怎么满身都是伤?”

“有时候,会有一些人过来质问我你的消息。可我不愿意说。”

“所以,他们就打你?”

施夷光仿佛是不愿再提起,仅用眼神代替了回答。看着她的眼神,他就明白了。

他们竟然把她伤成这样,作为一个男人,夫差咽不下去这口气。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尊严,而是心爱女人的安危。

咬着牙,锁紧了脸庞,暂时遏制住狂啸的怒意。但是,出了这座牢笼,这笔帐,他就要好好地清算。

摸过施夷光的伤口,还能听得到她抽丝的痛声,湿了的衣服,遍身都是伤口。

是不自觉的,他又再一次拥抱住她,给她一个温暖的依靠,告诉她,“有我在。”

那颗心,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一样的回应。

她是为了自己才受威胁,受毒打,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绝不会无动于衷。

空气里继而一片久久的静默,施夷光知道夫差一定难过得很,安抚他道:“没事,其实这些也都还好。”

然后呵呵地干笑了一声,笑得很勉强。

“走,我带你走。”他抱起施夷光,沿着来时的路线,走出那个困住他心爱女人的监牢,一路穿出了徐国的门庭。

彼时,他依然无心顾及那什么徐国的君王,飘然天地间,徒剩下他怀抱中受伤的女人。

这天以后,徐国的宫廷成了一片闹市,宫里的人都在盛传吴王必将血洗徐国,于是上上下下,逃的逃,自尽的自尽。又许多天,这里停止了喧闹声,如废墟般狼藉,时而静默得如死水,时而冒出婴孩稚童的遍地哭声,亦真亦幻。

七日之后,徐王嬴章禹披发文面与妻子一同走到了城墙边上,一身缟素,纤尘不染,带着出生不久的儿子,双双跳下城楼,以身殉国,殉那一国的百姓。

坠落的瞬间,空气中回**着嬴章禹的十一个字,“愿一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这是他对妻子来生的希望。

希望我们下一世还能相见。

我不要再做君王了,做一个平头百姓,与你欢好,便无他求。你还是记忆里的明媚如光,能共我看天地瞬息芳华。

多年之后,这个古老的地方,曾经的徐地,很流行楚国屈原的歌谣《楚辞》,遍野都自发地在唱: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后来的一整个春秋,似乎一到悲歌慷慨的时候,都渐渐喜欢上了楚辞的这一句歌谣,生生不息。

可能生离死别的悲哀,总是与历史一样,过了多少年,还是惊人地相似。

又听见以身殉国的烈士之下,有人在唱: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果然,如他所想,噩运降临。吴王夫差在怒意的作用与太宰伯嚭的怂恿下,浩浩****北渡淮河向徐国而来,进行规模宏大的屠城行动,几乎屠光了一座城池。

徐地的民心涣散,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在血光中洗尽了那烽火残阳。

六军不发无奈何。除了兵戈,还有屠不尽的地方,后来甚至有人放了泗水。排山倒海般的洪水淹没了整座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吴国的士兵,滔天的大水,心志的侮辱,种种,**至死。

而这一切夫差却从不知晓,他所知道的,只是他们以最干净快速的方式被结果了性命。他要的只是一个干净的复仇,求他们一个干净的死。

心中所爱被人伤得遍体,触动了吴王夫差的软肋。心中尚未崩塌的地方,摇摇欲坠。他不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太惦记着,誓死都要变得强大的承诺和努力拥有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能力。

也许,一开始,这就是属于他的路。这些,命运给得太仓惶,也太猖狂。

此举引得举国震惊。

在徐地本就惊魂未定的她,回到吴国之后,反而更加无法安生了。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让自己安稳地度过分分秒秒。如坐针毡。

她冲进了大殿之上,寻找夫差的身影,彼时,他站在窗边,凝思着什么。

“你为什么会怎么残忍?”她看着他,不忍的眼泪,滚烫在眼眶,又再一次险些要掉落下来。

这一次,因为忿恨,她竟然把眼泪逼回去了。她真开心。没让他看见。

他背着手,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我只想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光一座城的人。”西施咬牙,努力坚持着,绷紧的弦很怕下一秒就撑不住断了。

她想知道一个答案,只要夫差给她一个正当的理由,她想,她就能够原谅他了。

只要这一切,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只要不是像历史上所说的,他如此的荒唐。

她都可以接受。

人生里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以前,她只在电视上感受过,因为自己一个人,害数以万计的生命陪葬。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吧。

与其说是要向夫差讨一个说法,倒不如说她只想找到一个可以宽慰自己的借口——一切不是因自己而起的借口。

“我恨。”

她觉得很糊涂,很不明白眼前的夫差,一切对于他的了解好像**然无存了,“有什么好恨的?你救了我,我回来了,不就一切都好了吗?为什么要做多余的那些?!”

语气越来越强烈,她无法控制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她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但不代表不会感性地做决定。

“我恨他掳走了你,我恨他把你弄得伤痕累累,我恨他。我只是想保护你,想要替你出这口气,我不能够放任他们欺侮你,这下,你明白了吗?满意了吗?”

夫差也报以强烈的态度,转过头来步步紧逼,向她一步一步地走去,他的眼泪毫不逊色于她,咆哮渐渐转入低沉喑哑,“也许你不愿意。所以,我宁可我自己替你背负这些骂名。”

夫差真正地展露了另外一面在自己的面前,西施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承受。

这是属于又一个心灵层面。

他爱自己,那么多柔情的一面,可他爱自己,也会为了自己而有刚硬的另一面。残忍与冷酷,比在山洞的那些日子,还要来得深的他的负面性格。

我能够接受这样的他吗?她不停地问自己。就在那三秒里,她已经问了自己上千次。

“所以,你就靠这样的方式来为我解气吗。罪不在他们,不在百姓啊。你怎么会这么幼稚。”

幼稚。这两个词,在从前没有什么。在这个时候,却好似戳穿了他的脊梁骨。

夫差忍住心上被划过的伤口,像滴血一样,忍住悲伤:“对,我就是幼稚,就是幼稚,才会喜欢你,才会想到要不顾一切去保护你,才会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以了吧?你还想问什么?我统统告诉你。”

夷光,给出的结果,这是不是你要的答案?

夫差知道,除开西施,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不堪、乃至幼稚,那些不欲人知的很多面。

他不想有软肋。

她没有力气和理由再追问下去,夫差看起来比她痛苦地多。

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能够怪夫差吗?

或许一切都真的应该归罪于自己吧。红颜,祸水,没错,她就是祸水。她承认了。

如果不是他爱我,如果不是我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不可缺失,这些痛苦就不会横亘于我们之间,愈来愈深,愈来愈难以分割愈合。

命运的车辙大戏开始彩排了。这一幕戏真的要临近演出了。

或许很久,或许再过不久。

未来,下一秒,我说不准。

但,我不会让那些发生的。这些祸国的征兆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接近一个历史真实,现在的我已经知道结局。

我不愿看着他死。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小王子》里的这句话我终于明白了,而今是因为我也尝到了这种禁爱的苦果。

有了矛盾,有了争执,证明我真正爱上他了。我会因为他的情绪而受到触动,我也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即使如小王子般天真的孩子,也有那种深沉的悲伤。只要爱了,就会有悲伤。

如果我在田野上驯服了一只麋鹿,它为了保护我,而去跟数十只的野狼搏斗,斗到把它们都杀光,鲜血淋漓,可他连自己的角都失去了,最后连生命都不再,至死,我能怪他吗?也许,我该怪自己。

如果能够重来,最好的结果是,不如从来没有遇见过它。我可以放他自由,放他快乐,一如既往,驰骋在他的原野上。

眼前的夫差就好像是那只麋鹿,静默时在我面前温顺如鹿,当我受到伤害时会为我奋起抗争不要性命。

这不是夫差的错,这是我的错,是我本就应该离开,而不要再去想什么范蠡,什么越国,什么宿命。

我只想要,若干年后,他好好活着。

大概,遇见范蠡是开始,真正爱上夫差才是句点吧。算起来这将近十年的时间,我的的确确从来都没有逃脱过命运划起的牢笼。遇见历史上应该遇见的人,产生那些或该或不该的情愫。

我还自以为,我早就不在命运圈定的轨迹线上了。想来,恍惚之间,有点可笑。

眼下,我想到一个人,伍子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