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人牢2
(五)剑气
林无垢自她身体离开自己,心中大觉轻松。虽听她出言戏弄嘲讽,却也不甚在意。
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暗用师门独传“须弥大罗周天神力”,心中默念二十八字诀:明心净性,不惑不莹。无神无鬼,无物无求。如水如风,如气如意,如是乃融。一时间真气自丹田涌出,通达四肢百骸。初时缓如细流,随着心中默诵二十八字诀,真气流动随之加速。竟然越觉顺畅,越觉真气流动加剧,心中大定。
这须弥大周天神力,乃是隐庐祖师爷于须弥山净忘台参悟所得。祖师爷乃西汉时人,一生尊奉《墨子》学说,然而墨家学说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为世人所不容。心中苦闷,半生奔波。
一日行至朔方北地郡,游览不周山(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头营、二营、三营、三河镇西侧)后,似有所悟。再行至郡中须弥山(今位于宁夏六盘山北端,固原市原州区西北55公里的寺口子河北岸)时突得大彻大悟,遂于山中一峭崖平台之上苦修,参悟墨家经典并天地玄妙之术,多年后神功乃成,称所修练的平台为净忘台,意谓忘净人间俗欲。因其所悟之地为不周山和须弥山,便又将所练神功命为“须弥大罗周天神力”,又称大罗神功。
功成之后,碍于墨家学说不容于世,行至朔方郡贺兰山下一片沙漠旁时,竟发现一处湖泊,风景绝佳。其地湖光山色,水草丰茂,鸟语花香,环于黄沙漫漫的大漠之中,甚是奇异。遂就近隐居,创立了隐庐(此地今在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沙湖)。
数百年来,隐庐有歌曰“天下有事,隐者当先。四海清平,散若云烟。富贵功名,浮尘粪土,为人本份,在我心间!”隐庐历代弟子均尊奉不入红尘俗世,抱定兼爱非攻,为人本份的宗旨。扶危救世,只在危难之时,才现身江湖。而曾受其襄助之人,也遵守承诺,不露隐庐之名。
因此,在江湖上几乎并无甚名声。
隐庐世袭代传,每届有隐主一名,座下共分玄剑弓巧四君。而林无垢来自朔方,其实便是这一届隐庐四君之中的剑君。
隐庐重入世修行,在他习剑有成之际,奉师门隐主命令出门历练,以图参透隐庐剑法之迷,更登堂奥,却不料来到洛阳却遇到了何进。以隐庐弟子天下有事的侠义宗旨,他自然进入史府,希图铲除恶鬼,还洛阳城安宁。
那女鬼只见林无垢呆坐,哪知他已暗自潜运内力行功。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又道:“林公子,你使得一手好剑。年纪轻轻,竟然练习成了剑气。”说着一声娇笑,道:“可惜你这剑气,又有什么用处。小女子便在你眼前,近在咫尺,你也只能目瞪口呆,活象个泥塑的菩萨,连刺我一剑也不能。”林无垢一边潜心运功,一边听她还要讲些什么。
却听她继续讥道:“你可是很想刺小女子一剑么?”说罢眼神饥诮,笑着看向林无垢。林无垢虽不得不与她双目对视,却视若无物,已达大罗神功“明心净性,不惑不莹”之境。
那女子笑道:“你便练习得如此剑术,又有何用?”说罢款移莲步,轻轻走到林无垢身后。却听她在林无垢身后又道:“这座府中,已经是集冤之地。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被杀,还要有多少人等着被杀么?”
林无垢闻言心中一跳,暗道:果不出所料。然而突得功行迟滞,连忙收慑心神,潜行运功。却觉得膝下小腿已经渐渐可以活动,心中大喜。
那女子款款绕行,又走到林无垢身前,道:“便如小女子我,可怜娇弱新娘子之身,便似这般。”说着,突得左臂自身上脱落,其状宛若被人撕扯,掉在地上。饶是林无垢暗运玄功,也不觉大吃一惊。
只见她断臂处鲜血殷殷,却恍若未觉,开口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嗓音清越,歌声哀怨,才唱了两句,突然右臂又似被扯断,丢在地上。
室内绿光莹莹,只见一个无臂女子,断臂处鲜血汩汩,却似未觉,依旧曼声歌唱。但见她眼神哀怨,形容凄楚。那歌词虽然是婚嫁喜乐之歌,但此时听来,竟如冤鬼夜哭,无比阴森恐惧,一如鬼境。
再看她无臂的身子随着歌声款款舞动,就仿佛自己天生未曾生有过双臂,又好象是那掉在地上的臂膀是他人的一般。简直诡异莫明。林无垢只看得汗毛直竖,毛骨悚然。
只见那女子继续歌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歌声中,双腿依次宛若被人撕掉般丢在地上。歌到后来,只余一个身子带着头颅,依旧舞之蹈之,曼声歌唱。
林无垢大骇,知道这女鬼是以她生前死状来恫吓自己,然而即使如此,目睹此情此状,亦觉妖异无比,冷汗直流。
歌到后来,那身躯突得跌倒,头颅竟然脱颈而落。掉在地上还不作休,竟然滴溜溜一直滚到林无垢身前一尺,面对着林无垢,檀口开合,还在唱:“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简直诡异已极。
林无垢惧极,汗湿全身,只觉内息紊乱,四处奔窜,几欲散功。突得一个激灵,心中大叫:不好!急忙收束心神,心中默念二十八字诀:明心净性,不惑不莹。无神无鬼,无物无求。如水如风,如气如意,如是乃融。
一边默念,一边渐觉灵台清明。当下安下心神,催动内息,只觉内息流畅功行即将圆满,双肩以下竟然渐渐可以活动,心中渐安道:管你再弄出什么诡异戏法,我只不理便是。
那歌声止住,却见那头颅落在林无垢身前,目光呆滞,瞪了林无垢一会,突得哭道:“林公子,小女子死得好惨呵!”半夜里在这绿光莹莹的屋里听来,简直摄人魂魄。
突得眼前一花,那女子又站立在林无垢面前,地上残肢竟然一恍不见。此时,灯光突得转明,那女子对林无垢道:“林公子,你看小女子死得好生凄惨,难道你就不怕么?”
话音方落,突听“唰”地一声轻响,只见盘坐在地的林无垢膝上长剑,剑尖处竟然吐出寸长的光芒,银光乍现吞吐,宛若银蛇,砭人眼目。再看林无垢,却见他面露微笑,道:“姑娘想是唱得累了,不妨坐下来歇一歇。”却见他的右手已经紧握住了剑柄。
女鬼大惊,怔了一怔,突然笑道:“好厉害的林公子,小女子竟然看走了眼。”瞟了林无垢一眼,媚笑道:“既然如此,林公子,你便用你那剑气,刺小女子一剑试试?”
林无垢缓缓站起身来,手持长剑,道:“姑娘,在下不愿伤你。只是烦请姑娘把这史府里的故事说个清楚便可。”原来他强定心神,用大罗神功完全解了禁制。
那女鬼冷笑道:“小女子若是不说又便如何?”林无垢肃然道:“那么,在下便请姑娘留在此处,直到说清为止。”女鬼闻言厉声狂笑,道:“你要留下小女子么,你留得住我么?”语声未落,突得飘身而起。
林无垢见她欲走,心中大急。又恐她是鬼物之身,普通利器难伤,口中大喝道:“不要走!”剑气如虹,一招剑指南天,向她离开的路径,唰地一剑刺去。只见剑如银虹,横亘在女鬼身前。剑尖吐出尺长的银芒,咻地射去,竟然将对面墙壁穿了一个孔。剑气一发,威势惊人。
他不刺女鬼身体,只因他并未有伤害女鬼的之意,只想挡住她的去路,将其困在屋内,以便生擒。他使出剑气,也只是想震慑女鬼令她知难而退,束手就擒。不料那女鬼竟然视若无睹,飘身从那剑上横穿而过,居然毫发未损。
林无垢大惊,师傅曾教导过自己:若非必要,不得使用剑气。江湖历练,遇到武林高手,以大罗剑法剑招对应,以招拆招即可。因为剑气实在太过霸道,无坚不摧,出手必杀。
然而今天面对这个女鬼,竟然对剑气毫不在乎,从自己横亘在她身前的剑锋之上,一穿而过。难道真是鬼物无形,剑气难伤么?心中电转,不觉寒意陡生。
却见那女鬼面含讥诮冷笑道:“你这凡世间的剑术剑气,怎奈得我这阴灵之身?”说罢又道:“小女子奉告林公子,这史府乃是大凶之地,速速离开为宜。你武功成就不易,莫要自毁前程,葬身此地。”话说的婉转,却隐含威胁之意。
林无垢见她竟然视己剑如无物,身过剑气而毫发无损,惊骇已极。要知即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也断不敢面对剑气勃发而视若无睹,横身而过。想到她身为鬼魅,心中更是恐惧。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那女子见状,呵呵冷笑道:“林公子,你剑气纵横,却又奈我何?”见林无垢面显惧色,又笑道:“小女子名字唤作柳清伊,生前是史公子的新娘子,现在是恶人牢的拘魂使者。”
林无垢听她报出姓名倒还罢了,听她讲“恶人牢”三字,只觉今日所经之事,委实诡异莫名,口中脱口问道:“恶人牢,这却是什么?”
那女鬼柳清伊森然一笑,陡的一层青气浮上面孔,娇美的脸庞瞬间变得冷厉异常,厉声道:“林公子,这史府与你全不相干,你若早走,还能有所保全。若是不走,只怕死无葬身之处。小女子言尽于此,你要死要活,自己选吧。”语声森寒尖利,令人不寒而栗。
林无垢虽有惧意,却又怕她要走,心中急极,心道:方才一剑,这女鬼竟然视若无睹,实是大出意料。然而进了这史府,好容易与恶鬼对面,又怎能让她说走便走了。隐庐扶危济世的宗旨,又怎能因遇到一个女鬼,便弃之如履。若是如此,自己身处堂堂剑君之职,岂不是愧对师门,愧对隐庐历代剑君了么?
想到这里,不觉心中惭愧难安。见那女鬼狠厉颜色,心中又想:
天下有事,隐者当先。四海清平,散若云烟。富贵功名,浮尘粪土,为人本份,在我心间。隐者三十二字歌诀,隐庐弟子世代吟唱,自己身为剑君,面对险境,死则死尔,又怎能有负历代剑君之英名?
念及此处,豪气顿生。口中道:“是生是死,那是在下的事情,在下纵便要葬身在这史府之内,义之所趋,我也不惧!”说到“我也不惧”四字之时,不觉胆气大壮,只觉得眼前即使是剑山火海,魔窟鬼域,但凭隐庐扶危济世的宗旨,亦可履如平地。口中大喝道:“再来!”声振屋瓦,豪气纵横。
只见他身上衣衫无风自动,内力喷涌,不怒自威。运足大罗神功,一招“大罗飞仙”直向那女鬼刺去。
这大罗飞仙乃是隐庐“天罗剑法”中最凌厉的杀着,对此招特有禁忌。历代剑君不遇恶贯满盈,武功高强的大凶大恶之徒,绝不会出手使用。隐庐历代剑君均恪守禁戒。
隐主曾有言,大罗飞仙无坚不摧,无恶不杀。一招既出,神鬼俱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出此杀着。
然而林无垢此际使出这一招,实因见这女鬼不畏剑气,又一再讥诮恐吓,心中焦急愤怒,却又别无选择,大急之下,遂使出了这一招“大罗飞仙”,委实是他学会大罗飞仙以来,生平首次使用。
一瞬间只见屋内银光电闪,劲气四射,“唰—唰”剑气纵横之声不绝于耳。四周墙壁被剑气掠过,宛若斧凿般砖尘泥屑四起,斑斑留痕。室内器具被那剑气扫过,无不一挥而断。端得威势惊人。
然而剑势止住,却见那女鬼一脸惊疑,却毫发无损。只见她的脸上神情瞬息变化,看着林无垢,仿佛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有这样凌厉的剑气也似。
林无垢更是大惊失色,这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罗飞仙”,竟然对眼前这名字唤作柳清伊的女鬼,完全失去作用。这在隐庐历代剑君的历史上,更是大罗飞仙自创始以来,绝无仅有。
而明明林无垢这一招全力施为,那女鬼身上至少中了七八剑之多。若依作一般武林高手,在大罗飞仙全力施为之下,身中七八剑时,只怕身体早已四分五裂了。林无垢虽不想将这女鬼杀死,却更未曾会想到这一剑竟然会徒劳无功。
然而,他却眼睁睁看着这个女鬼,实实在在地站在眼前。虽然脸上带着惊疑,身体却不损分毫。
林无垢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这一切匪夷所思到了极处,简直怀疑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使出那一招大罗飞仙,会不会只是作了一个梦?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一阵狗吠。林无垢突得惊醒,只见那黄大头也摆脱了禁制,正翻起身来,朝着窗外狂吠。林无垢一惊,再看看眼前的女鬼,突得心中一亮,不觉放声大笑。
他一边大笑,一边以左手持剑,右掌迅速在剑上摩擦,突得右手疾如闪电般向窗口连挥三记,口中厉声喝道:“留下来!”
只见三记淡光咻—咻飞出,窗纸噗—噗三声闷响,剑气射出窗外。再看眼前女鬼,竟瞬间消失不见。
(六)故人
林无垢见状飞身到窗前,打开窗户,一跃而出。只见窗外月朗星稀,哪有人迹?极目远眺,却见万山园方向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原来黄大头乃塞外狼种,自小被林无垢在隐庐收养,向来机敏非常。林无垢见它冲窗外狂吠,知道窗外必定有人。而他使出大罗飞仙的隐庐绝杀秘技,连中那女鬼七八剑之多,竟然对方毫发无损,委实蹊跷怪异已极。
正自惊骇之时,见得黄大头狂吠,突得灵光一闪,心中明了。骤然间运足大罗神功向窗外发出三记剑气。听那剑气破空之声,断定已经射中窗外之人。然而与此同时,屋内恶鬼竟然瞬间消逝,心中顿时明白,自己所料不差,眼前屋内这所谓恶鬼,实是屋外那人在外操控。不由得心中大喜,冲出窗外。
然而冲出窗外时,竟渺无人踪。突见此际万山园处人影闪动,正待去追,却听楼内一声狂吼:“大胆狗贼,欺人太甚!”却正是秦沐雨的声音。吼声方毕,只听得楼内乒乒乓乓器物翻倒之声。黄大头受惊,更是狂吠不止。
林无忌大惊,暗骂糊涂,自己只顾冲出楼外,难道楼内又有恶鬼的同伙么。一念方动,想起黄真真等三人,心中大急,急忙欲再回楼内。
方才回首,却见秦沐雨旋风般冲到窗前,五官扭曲,怒不可遏。吼道:“那害人的恶鬼往哪里去了?”原来他也着了道儿,听得林无垢房中乒乓乓乓激斗不停,自己却苦于全身酸软不得动弹,心中急怒交集。心道自己枉为夺命神医,竟然被人如此算计,简直是生平奇耻大辱,莫此为甚,荒诞可恶之极。
遂在屋内拼命运用内功,只盼着身体解脱禁制,好将那暗算的人也好,鬼也罢,撕个粉身碎骨,方才能雪心中之耻,解心头之恨。好在他内功深厚,终于功行圆满,继林无后之后解脱禁制。狂怒之下,砸的屋内器物尽皆粉碎,狂吼大骂冲进林无垢屋内。
林无垢见他出来,心中方安,顺手一指,正指向万山园,道:“方才兄弟追出窗外,见万山园方向似有人影闪动。”
秦沐雨不待他说完,竟飞身跃出窗棂,脚不稍停,只在楼檐上一点,瞬间飞出三丈有奇。方一落地,脚下使力,便如电光石火般向万山园追去。借命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这手轻功放眼江湖,又有几人能够?只听他口中怒吼道:“老子日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有种便等老子,老子不把你剥皮抽筋,便不叫借命神医!”
吼声中,人影如星丸跳掷,疾如星火。骂声未止,人影已杳,骂到后来,声音竟然渐不可闻。
林无垢心中暗赞,却又怕他一人前去有失,对楼内喝了一声:“黄大头,去找黄真真。”脚下一点,运足隐庐天罗步轻功,疾如轻风,宛若缩地成寸,瞬息间,竟然已经追到秦沐雨身后三丈。
秦沐雨口中叫骂,脚不稍停。见林无垢瞬间近身,心中好不吃惊。一时好胜之心陡起,运足十成功力,脚下连点,只几个起落,宛若夜空中的大鸟,便到了万山园前。
脚下方一落地,竟觉林无垢已经到了自己身前。心中纳罕:这姓林的小子,年纪轻轻练成了剑气,自己比不上他也就罢了。却不料连轻功也是这般厉害。他方才发怒,此际更添郁闷,狂吼一声便冲入万山园中。
他却不知林无垢只因方才与女鬼相斗,知道那恶鬼实力,怕他有失。只用了八成功力,跟在他的身后以为掎角。见他冲入园中,脚下使力竟然如影相随。
秦沐雨心中更是恼怒,在万山园假山中如穿花蝴蝶般疾行,待见一座石壁,上题“千峰竞秀”四个大字。大喝一声,夜空宛若月下的一只大鸢,一跃而上。林无垢随后跃上。
只见天空明月高悬,万山园中假山错落有致,山峦间林木点缀。若非二人知道这史府内恶鬼横行,倒也是好一番雅致景色。
只听秦沐雨厉声骂道:“好个不生双眼的王八蛋,敢在老子面前使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老子借命神医,一世打雁,今被你啄了双眼。有种便出来和老子斗个痛快,滥用迷药,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他内力充沛,夜空中骂声轰轰发发,便如天雷爆裂,震得四野皆惊,几只夜宿的乌鸦喜鹊,被他的声音惊得四散飞逃,端得威势惊人。
林无垢听完心中一动,原来自己等方才是中了迷药。怪不得全身酸软不得行动。昨夜马五爷与何进,想来定也是同样际遇。突得又想到:既然是使用迷药,那便定是人为而不是鬼怪作祟了。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一宽,胆气大壮。
却听秦沐雨怪吼一声,飞身而下,便如夜鹰掠食,直扑而下。口叫大吼:“给我留下来!”林无垢大惊,只见那石壁前有一空地,空地有一石亭,亭前廊柱下,隐隐有一个身着淡青的身影。
只见秦沐雨狂怒之下,身形如大鹰一般扑下,右掌探出,在月光下竟然闪出淡淡的金光。林无垢知道他大罗销金手的厉害,但对手诡谲多诈,怕他有失,随后扑出。
二人一前一后,林无垢在空中觑得真切,只见那是一个身着青衣的柔弱女子模样。再见秦沐雨右掌金光大盛,慌忙叫道:“秦兄手下留情!”
秦沐雨听他叫声细看时已来不及,急忙间拼力将掌力一缷,右掌一偏。饶是如此,一股惊涛般的内力向亭中涌去,那女子被掌风扫到,便似纸鸢一般飞出亭外,跌在地上。
二人脚方落地,疾扑出亭外看时,却见那女子面色惨白,躺在地上。一双大眼空洞无神,望着天空,嘴角沁出鲜血,却一声未吭。二人走上前来,林无垢突道:“秦兄,这莫不是何大人所说的那位小玉姑娘么?”秦沐雨闻言大惊,仔细看时,却见她右手腕上缠着纱布,吊在脖颈之间。
秦沐雨扑上前去,扶起那女子身体,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抬头诧异道:“林兄弟,你说这便是何进所说的小玉姑娘?”言语之中竟是有些惶恐不安。
林无垢见他这般表情,甚觉怪异。心道:他方才还怒发如狂,怎得见自己伤了这小玉,不但怒气全消,竟然还显得有些惶恐紧张,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见他问话,只得道:“秦兄,你且看她身着青衣,又是在这万山园里,右臂缠着纱布吊在脖颈,想是臂上有伤。在下记得何大人讲述,说马五爷曾在这万山园中伤了那个小玉姑娘,故有此猜想。”
秦沐雨迟疑道:“竟然有这般巧么?”说着以手探她脉息,探视伤情,眼中甚是关切。既而眼光黯淡,口中道:“怎么会这样?”林无垢见他行状怪异,问道:“秦兄,怎么她伤得很重么?”秦沐雨对他的问话似乎听若未闻,口中喃喃道:“明明方才缷了掌力,又偏了右掌,她纵便被掌风扫到,当也不会有大碍。然而,可是,可是———”言语之中,仿佛大费思量。
林无垢见他言语迟疑,问道:“秦兄发现了什么?”却见秦沐雨闭起双眼,仿佛在努力思考,即而道:“她脉息薄弱之极,似有非有,若非行家里手,简直难以发觉。何进曾说这小玉身在良人冢中,良人冢自称均非活人,却怎么身体血肉俱全,脉息似有而非有,这却是怎么回事?”
林无垢听他说得似懂非懂,心中大是疑惑,问道:“在下听何大人所言,良人冢中均非活人。然而再听秦兄讲来,这小玉姑娘似乎又是个活人。这个女子,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秦沐雨皱起眉头,恍然道:“应该是死人。”说着又摇摇头道:“却又象是活人。”林无垢听得如坠五里云雾,再见他闭目苦思,大觉怪异。
那小玉静静地靠在他的手臂弯里,脸上淡淡的一层清光,眼神空洞,痴痴的看着远方,仿佛方才并不曾有人伤到她也似。只见她面容恬淡安宁,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恍若未觉。林无垢突然心中一痛,只觉得她好生可怜。
却听秦沐雨道:“在下要把她带回孔雀楼,好生医治,看看能不能救她活命。”语气甚是肯定,仿佛在向什么人承诺一般。
林无垢听他说话大觉奇异,心道:这借命神医的大名轰传江湖,人均说他性格怪僻不近人情,却怎得对这小玉这般关心。然而突听得他讲孔雀楼三字,心中一跳,脱口叫道:“糟糕,秦兄速回!”话音未落,身体已如疾风一般冲出亭外。
秦沐雨也突得想起孔雀楼中尚有黄真真与何进二人,心中一凛,不及细想,抱起小玉随后赶上。却见那林无垢身影已经不见,又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当真是神出鬼没,到底还有什么武功法宝未曾显露,当真是深不可测。
林无垢疾如星火,瞬间即至。到得孔雀楼前,顾不上入门,一纵身便从自己房间窗户穿入,口中急叫道:“真真,你在哪里?”却听黄大头高声吠叫,黄真真也应道:“无垢哥哥,我在这里。”林无垢随着声音追逐而去。
那声音自何进屋内传出,林无垢随声而至。打开屋门,却见黄真真蹲在地上,抚弄黄大头,而何进却呆呆坐在床前,脸上竟然恍然若失,一脸泪痕。
见林无垢进屋,黄真真道:“无垢哥哥,捉到那恶鬼了么?”林无垢微微摇头。黄大头见林无垢进屋,围着他欢喜雀跃不停。
林无垢问道:“你还好吧?”又见何进那般模样,又问道:“何大人怎么了?”黄真真嫣然一笑,道:“无垢哥哥,方才大家都着了道儿,不过你可莫要担心。你知道的,便是全身动弹不得,也没人能找得到我。”言下之意,是叫他不必过份担心自己。林无垢知道她隐术的厉害,只要她隐起身来,便是自己也找不到她。见她这样说话,心中大是宽慰。
再听她道:“只是方才我听得你和秦先生去追那恶鬼时,我身体已解了禁制,便到了何大人这里。何大人告诉我,就在那时,马五爷曾来到他房中。”其实黄真真进屋之后,何进还僵卧在**,不能动弹。黄真真照拂良久,直到方才不久前才能活动说话。黄真真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故意隐去了这一节。
林无垢闻言大惊失色,怎得马五爷竟然会在这夜里,恶鬼袭扰之际,也来到何进的房中,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有人刻意,却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再者,马五爷到底是生是死?怎么听何进说他昨天夜里被恶鬼所害,然而却既无尸体,又无痕迹。那么,今天夜里他来到何进房中,却又是要作什么呢?一时间,疑问在脑中纷至沓来,殊不得解。只觉这史府里隐藏的阴谋与诡异,实在是匪夷所思。心中虽心念急转,口中却问道:“何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际秦沐雨也进得屋来,黄真真见他手中抱着一个女子,吃了一惊。秦沐雨示意黄真真,让她听何进讲话。
(七)幻影
却听何进道:“方才在下正在房中,突得灯光一变,身体便动弹不得了。便如昨夜和马五爷在一起时一般模样。”说着语声不禁哽噎,想是提及了马五爷,心中难过。林无垢等三人互视一眼,轻轻点头。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遭遇。
只听何进道:“在下当时惊慌失措,委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突听得林公子屋里那女鬼歌唱,唱的歌儿恰就是昨夜她给在下与马五爷所唱的。知道她又来了,又是害怕,又是着急。过了一会儿,又听得乒乓乓乓的声响,心里油煎火烧,身体却象块木头,却是一点也动弹不得了。”
黄真真听言道:“我也是一样,那女鬼歌声唱的好不骇人。不过我藏得好,就算是全身动不了,也没人能找得到。”说着吐了一下舌头,表情甚是顽皮可爱。接着冲林无垢一笑,意思是叫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林无垢见状对她微笑,心中甚是宽慰。与此同时,只听秦沐雨怒哼了一声,想是他想到方才被人暗算,心中依旧怒气难平。
只听何进接道:“在下心想糟了,想到昨夜是和马五爷,今夜和大家伙在一起,却又是同样光景。说实话,心里着实害怕。”众人默然,他比大家更多经历了一夜恐惧,知道那恶鬼厉害,心里害怕那是自然。
何进又道:“就在此时,突的房门打开,又复关上。在下心里害怕已极,以为是那女鬼来到屋里。然而,却听得林公子屋里依旧有声响。心道那女鬼应还是在林公子屋内,可来在下屋里的,却会是什么鬼怪?然而万万没想到,来到在下床前的,竟然是,竟然是马五爷。”说到这里,气断声吞,似难为继。
稍稍平复一会儿,他道:“在下只见马五爷站在床头,对着在下看。在下只觉当时心中便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马五爷站在床头,也不说话,只是看。”众人心中暗叹:马五爷侠肝义胆,却落得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之境,真是可叹。
何进道:“在下若是能开口,便要问马五爷在下昨夜离开后,那女鬼到底将他怎么了,现在身在何处,到底是被人掳走,还是,还是被那女鬼害了。”众人听言心中均觉惨然,不忍打扰,继续听他说道:“然而马五爷只是看着在下,看了好久。在下望着马五爷的眼睛,只觉得马五爷仿佛也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三人互视一眼,心道:这何进心中感伤,心里只愿马五爷和他一样,幸能逃出生天,所以才这样说吧。
何进接着道:“过了好久,只听得黄先生从房里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马五爷转过身便去了。”众人听他所言,均知黄沐雨也听得林无垢房间声响,运功摆脱了禁制前去助他。然而听他讲到马五爷转身走了,心中均觉戚然,暗暗叹息,心道:这马五爷到底是生是死,却怎会在今夜来到何进房中。他是被人胁迫,还是自己前来,他现在却会是在什么地方呢?却突听何进道:“依在下想,马五爷定是未死,他还活着。”
林无垢等闻言悚然而惊,脱口问道:“何大人,这话可有凭据?”只见何进咬牙道:“没有,但在下断定他还活着。”众人看他表情肃穆,言语肯定。心里想到:没有凭据,却肯定马五爷还活着。只怕他是伤心过度,才有此想吧。
秦沐雨见状道:“各位稍候,在下怀中这女子急需疗治,此间关节容后向黄姑娘与何大人解释。待先将她安顿一番,请各位来秦某屋中详谈如何?”说罢不待众人答允,便转身出屋。他心中牵挂着怀中的小玉,却又想听大家说话,不得已只得和大家先行说明。
林无垢并不答话,随后跟着他出去。黄真真与何进满脸狐疑,见林无垢出去,只得随后而行。
大家进得秦沐雨屋里,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放在屋内**躺好,手脚轻巧,甚是小心谨慎,仿佛怕弄疼了她一般。众人均觉怪异。
却见那女子神态安祥,却闭着双眼,仿佛累极已然入睡。秦沐雨顾不上说话,手忙脚乱,自药箱里取出针盒,在她身上头上,连续下了几针,方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仿佛如释重负。
何进仔细端祥那女子模样,惊道:“这不是良人冢里的小玉么,在下昨夜和马五爷曾在万山园中见过她。怎得会被秦先生带到了这里?”
黄真真听他此言,也失惊道:“真的么,何大人,黄先生,真的是小玉么?”说罢走上前去,对她细细端祥。只因她白日里听何进讲小玉的故事,觉得她极是可怜。听得这女子是小玉,便忍不住过来看她。
林无垢见状,不等秦沐雨说话,便将自己与秦沐雨在万山园里的经过,向何进与黄真真讲述一番。二人听了连连惊叹,只觉得在万山园里遇到小玉,简直是奇怪到了极点。秦沐雨却对林无垢替自己说话,心中暗暗感激。
说完了万山园中的事后,林无垢接道:“方才与那恶鬼相斗,却被在下发现了那女鬼的一个大秘密。”众人听他说得神秘,不觉齐声问道:“什么秘密?”林无垢面露微笑,道:“何大人与马五爷,还有在下所见的那个女鬼,其实并不是真的。”众人闻言不觉齐声“啊”了一声。尤其是何进,他亲眼看到那女鬼的妖冶作派,亲耳听过她唱歌的声音,若是这般还不是真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只觉林无垢言语错乱,简直不知所云。
却听林无垢将那女鬼在自己面前歌唱,舞之蹈之,即而残肢断臂丢弃一地之多般诡异之状说了一遍,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黄真真更是骇得花容失色。
然后又听他道:“然而在下解脱禁制,与之相斗之时,却发现这个所谓女鬼,只是室外有人操控的幻象而已。她本身,其实并不存在。”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齐望着他,急欲听他讲下去。
何进和马五爷与那女鬼见时,亲眼看到她在自己二人面前妖冶作态,内心深处早就断定这女鬼便是杀人的恶鬼,突听得林无垢此言,心中惊急,脱口问道:“林公子何出此言?”
林无垢道:“在下昨夜与之相斗,不得已使出师门剑气,那女鬼身上中了七八剑之多,试想,若她是真实存在,又怎么会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呢?”黄真真闻言脱口惊叫:“真的么?竟然会有这等事么?”只见她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以她对隐庐剑气的了解,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绝无可能。若非林无垢亲口讲述,若是换了别人,她会骂他胡说八道之极。在她心中,隐庐剑气何等凌厉,怎么会有人身中七八剑而毫发未损,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稽。
秦沐雨闻言也是一惊,心道:林无垢剑气何等凌厉,在怡心亭中,随手三发,亭柱便如斧凿。这女鬼身中七八剑之多而毫发未损。纵便她是鬼非人,也不至如此吧。心中狐疑,按下心神,细心听他讲述。
林无垢道:“当时在下真是心胆俱裂。隐庐剑气,向来无坚不摧。而一人身中七八剑之多却毫发未损,在隐庐历代剑君记载之中,从未有过。”
说到这里,他突觉失言,不待众人发问,连忙接道:“在下当时几乎绝望,然而正在此时,这黄大头——”秦沐雨与何进听得他讲“隐庐”“剑君”,心中大是奇异,心道:这却是什么门派称号,怎么在江湖上从未曾有人说过?听他意思隐庐剑气似乎已经历史久远,怎得在江湖上无声无息,自己从未听说过?
正想念间,听他说到“黄大头”却又止住,均忍不住去看那狗儿。只见那黄大头仿佛听懂主人说到自己,摇尾吐舌,状甚得意。众人见状不觉失笑:这狗子倒也有趣,不知它当时却又怎么了?
只见林无垢以手抚那狗儿,道:“正是这宝狗黄大头,苏醒后发现屋外有人,对外狂叫,才使得我发觉有异。”黄真真听言,捉住黄大头,一边以手抚其毛皮,一边笑着赞它:“黄大头呵黄大头,你果然是条宝狗,今日果然立了大功。”那狗子得意之极,突得翻身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吐出舌头,仿佛得意讨赏,撒娇不已。
众人见它憨态,不觉失笑。林无垢便接着将手发剑气击中屋外之人的事一并说了。话音方落,只听黄真真喜道:“无垢哥哥,照你这般说来,那在这史府里杀人的,便不会是鬼,而是人了么?”
众人心中大宽,尽有此想。却突听秦沐雨怒道:“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在我借命神医秦沐雨的头上动土,竟然在秦某卧榻之旁,使用迷药害人!”他向以歧黄自负,却不料今日竟会被人用迷药算计,心中实是引为奇耻大辱,故而言语中愤怒之极。
然而细细想来,就算是迷药,可迷药又隐藏在什么地方?若是在饭食中,那药物等待发作的时间也太长了些,然而除了饭食之外,又会是在哪里呢?
却听秦沐雨嘿嘿冷笑道:“借命神医纵横江湖,阴沟里翻船,竟然会给人下了迷药迷倒。当真是可耻之至,可笑之极。秦某若找到这下迷药的人,定将他碎尸万段。方雪今日之恨。”
众人均知他纵横江湖,所凭便是歧黄之术,其次才是武功。然而今朝被人用迷药迷倒,确实难堪,若传到江湖上,只怕无人肯信,怪不得他方才急怒如狂,怒不可遏。直到现在,依旧愤愤不平。
却听他森然一笑,又道:“何大人,只不知道这屋子里的灯油是谁添的?”此语一出,众人尽皆如梦方醒。想及恶鬼出现之前,屋内灯光哔剥作响,即而转暗,人身顿时失去控制。听秦沐雨此言,再联想事发之时,顿觉迷药与屋里的灯大有关联。
何进突的跳起,道:“大胆史府奴才,在下现便去寻他。”他听秦沐雨此言,回想昨夜及今夜情状,只觉秦沐雨所言大是有理,想到马五爷及今天众人遭遇,一时怒急,起身便要去寻那添灯油之人。林无垢连忙止住,道:“何大人,此际天色尚早,你却要哪里去找,待晨时史府家人前来送饭,一问便知。再说,小小史府家人,也只怕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绝非主谋之人。”何进闻言一怔,看看窗外,方才悻悻坐下。
秦沐雨道:“天亮时若送来饭食,待在下细细查验后大家再食用。”众人闻言尽皆点头。秦沐雨又对何进道:“何大人,明日你去查访添灯油之人,顺便到府外,采购些炊具菜蔬吧。”何进诧道:“秦先生,你是说咱们以后大伙儿若是吃饭,便自己来作,是么?”秦沐雨木然点点头。
黄真真大喜,拍手道:“这般最好,何大人买菜时,若有羊肉,买些回来。本姑娘给大伙作一顿咱们老家的羊肉稍子面,如何?”何进还未答话,只听林无垢问道:“真真,你说的可是真的?”面露喜色,喜不自禁。
黄真真小嘴一撇,作个鬼脸道:“就知道你嘴馋,我作给大家,又不是作给你一个人吃。”何进和秦沐雨见状,心中笑道:只怕是这黄真真知道林无垢爱吃,所以要作。嘴巴上却不肯承认。这对小情侣,真是有趣。
秦沐雨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老子是山西人,最爱吃面。今日便尝尝黄姑娘的手艺。只是此际还不天亮,经你这以一说,肚子倒象饿得等不得了。”此言一出,大家均觉好笑。
众人均觉他言之有理,便各自回屋收拾休息。
秦沐雨见众人离开,急忙看看躺在**的小玉,为她把脉检查,忙乱了一阵,细细为她盖好被子,自己方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打坐休息。
(八)南宫世家
天明时分,孔雀楼内诸人已经洗漱完毕。史府丫环彩儿,带着两个家人端着食盒前来送早饭。
诸人在林无垢房中置了一张八仙桌,摆好座椅各自坐定,只见那彩儿自盒中取出小菜稀粥,还有包子点心等摆好,道:“各位老爷小姐,请慢用。”话音方落,突得惊叫一声,几乎跌倒在地上。
原来她看到了墙上的那幅人像,猛吃了一惊。众人本就有事要问她,林无垢见她此状,便问道:“彩儿姑娘,你识得这墙上的女子么?”只见彩儿面色惊得花容失色,直低着头,不敢看那墙上的画儿,其余两个家人也吓的目瞪口呆,双腿股栗,恨不能逃将出去。
听林无垢发问,彩儿颤声道:“识得,这女子,仿佛,仿佛便是我府里的少夫人。”语声惊恐,即而又道:“可是,可是,少夫人,怎么会画到墙壁上?”想是她对在墙上看到少夫人画像,大感惊恐不解。
林无垢不答反问道:“少夫人娘家可是姓林?”彩儿面如土色,口中迭声答道:“是,是。”林无垢微微点头,似有所思。
府中家人均知在孔雀楼新房中少夫人死状极惨,平日里多不愿再到此地来。奈何何进等人入府办案,官府交代下来每日三餐必须送至,所以才不得不来。陡然间看到已经死去的少夫人的模样,竟然被画在这间她惨死的房间墙壁之上,这一惊端得是非同小可。
何进接言道:“我等也不知晓。前夜我与马五爷在这屋里的时候,还未曾见,偏生昨日上楼,却发现有人在这屋里画了这幅画儿。彩儿姑娘,你可知道是谁画的么?”他心中明白彩儿不会知道,却拿来相问,便是要看看彩儿及这几个家人的表现,以便寻出端倪。
要知前夜之事在府中轰传,有说马五爷被鬼抓走的,也有说马五爷被鬼杀了的,更有人说他被分尸,让恶鬼分食的。形形色色,恶形恶状,不一而足。彩儿等听他说起马五爷,心中更惧,慌得几乎站立不稳,全身颤抖。惊声道:“奴婢不知,奴婢怎会知道。奴婢委实不知这少夫人,到底是什么人,画了少夫人在这墙上。”慌极惧极,急忙间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可见心中委实惧怕之极。
众人相互环视,料她不是作伪。林无垢又问道:“彩儿姑娘莫慌,你可知道,这孔雀楼中各房内的灯油,却是谁添的?”彩儿闻言一怔,想是觉得他此问甚是奇怪,即而回道:“回林公子,自少爷大婚后,此处就一直被官府查封,前日起方有马五爷和这位何大人,还有在座的各位老爷小姐进来,此前一直未曾有人进来过。”
林无垢闻言又与在座诸人互视,均觉她说得乃是实情。却听彩儿颤声问道:“各位老爷小姐,奴婢,奴婢可以走了么?”看她模样,显是惊惧交集,恨不能肋生双翅飞离此地,连一刻也不敢留了。
何进挥挥手,道声:“去吧。”彩儿及那两个家人如蒙律令,争相下楼而去。
却听何进又叫道:“彩儿姑娘!”却听慌忙应了一声,下楼梯的声音顿时止住,却不听有脚步声上来。何进接道:“彩儿姑娘,今日午间再送一回午饭,以后便不必再往孔雀楼里送了。我等自会处理。”却听匆匆答了声“是”,楼梯乱响,这一行人忙不迭的跑了。
众人食毕,秦沐雨道:“在下昨夜思忖,那迷药不在灯油之中,所以那添灯油之人,也不需找了。”众人吃了一惊,问道:“不在灯油之中,那又会在何处?”心中均道,昨夜他方说是在灯油之中,怎得今天一早,便又说不在了呢?
只见他起身取过一盏灯来,自怀中拿出一个针盒,盒中满是金针。即而左手自灯碗中将那灯芯取出,右手探出双指一捋,面露得色,笑道:“果不其然,便在这里了。”众人见状,尽皆叹服,黄真真不禁拍手欢声笑道:“秦大哥,你这借命神医真是名不虚传,有两下子,这都给你猜到啦?”何进与林无垢听言不觉暗暗失笑。
秦沐雨闻言脸上得意更甚,伸出右手拇指,赞道:“妙!黄家妹子,这个称呼好。以后这称呼可不许改了!”却是说给黄真真听的。
黄真真听言不禁一呆,大觉失言。要知借命神医名震江湖,武功医术在江湖上一时无两,哪轮得到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当面夸奖“有两下子”,这事儿若是传到江湖上,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然而她与秦沐雨相处一日,只觉他虽然性格怪僻,但为人坦**,言语风趣。再见他发现灯芯中的秘密,不觉脱口而出唤他作大哥,言语无心,却被他逮个正着。她为人率真,也不觉尴尬,道:“不改便不改,你本来便比本姑娘年长,唤你声大哥,也不会少了一块肉!”大家均觉二人对话甚是有趣,开怀大笑。
秦沐雨闻言更笑道:“黄家妹子,大家伙说好了,一言为定,再不许改口了。”众人一边笑,一边看他用金针挑拔那灯芯。却见金针顺着灯芯往下挑动,“啪—嗒”一声,一个小小的黑色药丸落在桌上。
秦沐雨用金针轻轻挑起药丸,笑道:“便是这个东西,藏在灯芯里,待灯芯燃至发热,此物便随着灯火散发了出来。秦某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何物所制。”众人暗赞他心细如发,直听得连连点头。原来这药放在灯芯里,待发热时便会散发药性,怪不得昨夜灯火先是“哔—剥”一声,吐出寸长的火苗,原来是此物作怪。
黄真真闻言喜道:“秦大哥,你是说你研究之后,便能作出解药,咱们便再也不会再被此药所制了么?”秦沐雨闻言双眉一挑,面有得色道:“那是自然。你以为你秦大哥这借命神医,是借了别人的银子,花钱买来的么?”
众人听言都笑,昨夜林无垢识破了幻术,今日秦沐雨又找出控制人的迷药。依他的说法,完全可以配得相应的解药。最重要的是已经可以断定史府作祟的是人而不是鬼。众人均觉信心大增,如释重负,大感轻松。
却听秦沐雨又道:“黄家妹子,秦某有一事相请,不知可否?”黄真真听言笑道:“你且说来听听。”秦沐雨道:“秦某房中那个小玉,等会儿带些粥饭给她试喂,看她会不会吃。再者,秦某若是有事忙时,烦请黄家妹子替秦某多多照拂。”
众人一听,方才想起小玉来。黄真真心地善良,本就同情小玉,听他相托随口便道:“秦大哥,这还需要你说,我现在便去。”秦沐雨闻言喜道:“黄家妹子,多谢多谢。你说,秦某该怎生谢你?”他江湖上闯**惯了,自恃身份,只觉请人帮忙自然要准备谢枕。
黄真真闻言一呆,即而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道:“这个嘛,本姑娘还未想好。等想好了再说。”言语间便收拾好,边走边道:“无垢哥哥,你们先坐着,我去了。”
何进见状起身道:“在下也得回趟衙门,回报一下昨夜进展,另外,让知府大人下令,这府里的家人,愿意走的便都散了吧。”林无垢与黄沐雨均觉有理,这史府的家人想离去的一律遺散,留下的查访起来确也方便。
何进方要下楼,却见黄沐雨追将上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在何进手里,又嘱咐了几句。何进收好纸张,遂与二人道别。
何进走后,秦沐雨自去研究那药丸,黄真真照料小玉。林无垢走出楼门,在史府里四处巡看。一路漫无目的,直从孔雀楼走出,绕到万山园,又到碧河园经过怡心园,往回便走。
正走前,却听远处喧哗。回身看去,只见一群人大约有二三十个,排成两列,中间似乎簇拥着什么人物。在喧闹声中,沿着对面碧荷园的池塘边上小路,径向怡心园而来。排头的两个,竟然举着旗幡。
却见那旗幡上大书“南宫”二字,那字下面似乎还有一行小字,仔细看时,却是“飘鸿惊神剑,南宫第一家”。
林无垢心中一惊:南宫世家也来了?难道这江湖有名的世家,也会为了区区一千两赏银,到洛阳府揭了榜,前来史府破案么?心中狐疑,隐隐感觉一种不祥之意,却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觉大是怪异。
林无垢闻言大奇,南宫世家武功高绝,几可与六大门派相抗,更兼财力充足,在天下广开行号,乃是武林中焕赫十数代的有名世家。怎的在他言下却成了妖魔鬼怪?
另外,奇怪的是他竟对南宫世家来到史府之事并不吃惊,这一点令人更是费解。正觉疑惑,突然想到,眼前这名震江湖的借命神医,不也是好没来由签了生死状跑到这史府里来了么?想到这里,心中一跳,只觉这史府血案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到这里,问道:“秦兄怎么知道还会有许多武林人物来到史府呢?”秦沐雨正大快朵颐,闻言一怔,不禁回眼看他,眼神中仿佛觉得他有此问,简直莫名其妙已极。看了一看,突得似有所悟,即而笑道:“林兄弟,这江湖武林,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说罢便不再理会,继续吃饭。林无垢听言如坠五里云雾,竟不知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却听黄真真道:“无垢哥哥,你说的那个南宫世家,是不是江湖上盛传的“飘鸿惊神剑,南宫第一家”的那个南宫世家?”林无垢点点头,却见黄真真抚手笑道:“哈哈,听说那南宫世家惊神剑法,飘若惊鸿,神鬼莫测,打遍天下无敌手。无垢哥哥,要不然——”说到这里拖长了声音,故意停住不说。
林无垢与秦沐雨突觉有异,不约而同抬头看她,却见她促狭地眨一下眼睛,笑道:“要不然无垢哥哥你找个机会,和他斗上一斗,看看他们家那个惊神剑法,是惊了你,还是惊了他自己?”
林无垢尚未答话,秦沐雨却险将一口饭喷将出来,拍桌大笑道:“妙呵,黄家妹子此言深得我心,说得实在是妙!”即而拍拍林无垢道:“林兄弟,在下也有此意。听说那南宫世家惊神剑法翩若惊鸿,宛若天外飞仙,无迹可遁。数十年来武林中无人可敌。你便与他斗上一斗,将这捞什子南宫世家,好好地惊上一惊可好?”
他素闻南宫世家惊神剑法举世无双,却未曾亲睹。前日见林无垢展露剑气绝学,对他自是大有信心。只觉南宫家惊神剑法纵再高明,又怎能与林无垢剑气相比。听黄真真说的有趣,不觉玩兴大发,乃有此问。
林无垢摇头苦笑,秦沐雨更是大笑,道:“怎么,无垢兄弟,你怕了么?”即而又笑道:“无垢兄弟,江湖上使剑的多了。你那手剑气,秦某却从未曾见过。你这一手,委实天下去得,又有何惧?”他与林无垢一日相处,大觉亲近,言语间连称呼也改了,不觉从“林兄弟”改成了“无垢兄弟”,只觉后者称呼,更显亲近。
却听黄真真继续道:“无垢哥哥,你知道么,那小玉姐姐今天早上吃饭了。”林无垢惊道:“真的么?”黄真真道:“自然是真的,早上我把粥端到她眼前喂她,她不说话,却一口一口地吃了。我试着把粥碗放在她手里,她也会端起粥来自己吃。”
说着说着,脸上喜不自禁。然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喜色褪去,黯然道:“只是她还是不会说话,也不会认人。吃完了粥,眼睛直勾勾地呆呆坐着,好生可怜。”
林无垢闻言,心中甚是难过。转眼看向秦沐雨,却见秦沐雨黯然道:“在下检查过了,这可怜女子,颅顶百汇穴被人下了三枚拘魂针,封住了百汇穴。身上数处经脉也被人封闭,因此才变成了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林无垢闻言怒道:“什么人,竟然用这般卑鄙残忍的手段,来欺侮这样一个弱女子?”他知小玉可怜,又听她竟然遭遇此等残酷手段,不觉怒气勃发,只觉得这下手之人,阴狠残忍,卑鄙下流到了极点。
却见秦沐雨道:“这拘魂针,在下听闻乃是一种邪术。据说湘西赶尸人,或者巫门,曾用过此术。”林无垢心中惨然,听过小玉的故事后,只觉这样残忍卑鄙的手段,用在这可怜的女子身上,委实是丧尽天良,令人不忍卒睹。又听秦沐雨言语,心道既然他已经检查清楚,那是否可以救治呢。于是问道:“秦兄,可以治好么?”
秦沐雨长叹一声,黯然道:“生命倒是无恙,只是若是要治,治得好些,可能以往的记忆全失,若是不好,也可能只有三五岁孩的智力了。若再治的不好———”突得眼中泪光盈盈,竟然不再说了。
林无垢与黄真真见他此状,均觉吃惊。这借命神医秦沐雨只要一谈及那女子小玉,便似柔肠百结,与他平日里表现,往往判若两人。这却是为了什么?不过见他肯如此费力关心救治,二人确也感他心地良善,其心可嘉。
却听秦沐雨道:“秦某人自幼便喜好歧黄之术,更凭医术在江湖上闯得一番薄名。这小玉如此可怜,在下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治好。”言语之间,仿佛对人承诺,极是坚定。
正在此际,突听得楼下有人叫道:“楼里有人么,南宫世家银龙卫南宫谨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