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结拜

卫菁辰目睹惨状,浑身发抖,差点又昏厥过去,尖叫一声,赶忙别过脸去。剧烈喘息一阵后,想道:“他已经死了,我还活在世上做什么?”一时间,她心里万念俱灭,颤抖着将剑横到颈上!

她双眼一闭,正要自刎,但就在这时,肚子忽然动了一动,原来里面的孩子又在用脚踹她。全身一震,长剑当地一声掉于地上。

“不,我不能死!孩子在肚子里跟着我已吃了许多苦头,我若只顾自己解脱,让他活活闷死在腹中,那太残忍了!”

若此祸事早发生两个月,她或许会想到吃药坠胎,但此时孩子已经有了两个多月,再行此法,就算不心疼孩子,自己要生受的苦头也是一想便怕。

又想:“就是要寻死,也不急在一时,我得先找个安全地方等孩子出生后,再去找这伙假冒别人字号的敌人报仇。到时能报大仇最好,若不能够,最多给他们杀死,到地下与长天相见,他也不能怪我。”

主意一定,心情顿时镇定了许多,她强抑悲恸,重行用土将尸首埋了,然后回殿收拾包袱。

她走到那堆灰烬后,将任长天的包袱解开,欲取出里面所剩银两,但大出她意外的是:打开包袱后,里面除了那三十两银子外,竟然还有二百两银票!

一时间,她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呆半晌,猛然想起那个在她昏迷时抱过她的神秘人,心道:“莫非是此人?可是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出手阔绰?”

她极力回想自己迷糊中的朦胧感觉,觉得那个人抱着自己行走时似乎有些吃力,好像竟有点抱不起自己,暗忖:“莫非这人是女子?所以才没有非礼我?”

想到“非礼”二字,俏脸不由发热,那人到底在自己完全失去知觉后侵犯过没有,还很难说。犹豫了一下,便起身走到门口,先向院子里张了张,确定无人后,才将大门掩上,站在门后,解开外衣,查看里面是否有被污痕迹。但看来看去,一切无异,不似被人侵犯过的样子。

虽然放下心来,却又不禁有些羞愧,心想人家仁侠为怀,救了自己,自己非但不感恩,反而怀疑人家,实在不该!忙将外衣穿好,心中默默对那个不知来历的恩人说道:“这位女侠,你救我母子的大恩我不会忘记,你的银票本来不该收下,但看在腹里孩儿份上,我就先收下了,大恩不言谢,但愿今生还能还你的情!”

有了这笔银子,一时倒不用再愁生计,心想自己索性还是按原来计划去京城,用这银子先租一两间房屋安顿下来后再做计较。于是将银票全部放入自己包袱中,然后到任长天坟前撒泪作别。

离开伤心地后,她跟着官道向北行去,因为有孕在身,行不多会便感疲惫不支。不禁想道:“要是能在哪儿能买到牲口就好了。”说也奇怪,她刚一动念,后边就真的传来了长长一声马嘶!她吃了一惊,忙回头观望,却又不见人马影子。

她只道来客离自己尚远,于是站在路边耐心等待,但过了好半天,路上却始终没有动静。她不禁纳闷:“怎么这半天没追上来,莫非这个人跟别的小路去了?”但立即自觉不对,这几里路内并没见到有别的岔路,哪儿会投别处?

她越想越觉奇怪,越想越觉得后边那人好像在故意躲着自己,虽然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又难禁强烈好奇,迟疑一会后,终于决定去查看一下,她拔剑出鞘,鼓起勇气向来路行去。

行出二十余步后,突听得得几声马蹄声响,接着便看见一乘大黑马从二里外路边一片杉树林中闪出来。马上乘者似乎有些惊慌,狠抽了坐骑一鞭,那马撒开四蹄,眨眼功夫便转过前边弯道看不见了。

因为相距太远,那人又只惊鸿一现,所以她根本没看清楚对方,只看见那人是个头戴斗笠,全身黑色装束,身披黑色披风的人。

对方既然有意不跟自己朝相,又有马匹,显然再追只是徒劳。卫箐辰停下脚步,站在路中央,狐疑地目注那人消失处的弯道,一时心中涌出许多不祥的念头。“这人为何怕和我朝相?莫非我们本来认识?”回思了一会昨晚那场变故,猛然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出来:“昨夜那群蒙面人来得好生可疑,难道他们竟是我爹爹请来的凶手?”

“对,一定是这样!难怪昨夜那样凶险的围攻,却只有长天遇害,而我却得保住性命。不但毫发未损,而且白得二百两银票!哼哼,什么女侠,是我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听长天说的江湖传奇故事太多了!有这样阔绰大方的女侠?出手就相赠二百两银子!除了爹爹,还会有谁肯送我这么多银子!”

想到父亲如此狠心,不惜亲手毁灭女儿的幸福,心中只觉创巨痛深,悲怆不已。一时间竟然生出要到父亲面前自杀的冲动!

但激动愤怒一会后,又生疑窦:“长天跟我说过,他与两湖寨的事情除了我外,未讲与第三人知道。爹爹怎会想到要叫人冒充两湖寨的名号行凶?再说爹爹在三年前便已同意我跟长天走了,如何又会突然反悔?而且,他和奶奶两人都心里明白:就算他们杀了长天,我此生也已无脸再回卫家庄了。

“不是爹爹,又会是谁?难道……啊,难道这次又是表哥?!可是……事情都已过去三年了,难道他还没有忘记我,还不肯放过长天?而且,表哥和爹爹一样,也不知道长天和两湖两湖寨的事情呀。”

她站在路上,苦思良久,不能得解,最后只得无奈地想:“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此事总有水干石现之日!”于是索性不再理会那黑披风的乘者,继续向北而行。

午牌时分,到了永年镇,卫菁辰找家干净的小店打过尖后,又叫店小二帮忙,到骡马行雇用了一辆马车后方才上路。

此后路上,她虽然再未发现那个乘坐一匹大黑马的神秘人,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她总觉得那人宛如阴魂一样,仍旧尾随在自己后面。虽然那人一直没有对她发动攻击,但因为弄不明白对方的来历和目的,所以她心里感到很不安。脑子里总是不停地胡乱猜想,甚至怀疑那人便是救了自己,并相赠二百两银子的女侠。

她在猜疑和不安中行了几天后,这日到了邢台,当晚住在一家名叫“如春”的客栈里。虽然她对这座城市也有一点好奇,但因为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加之害怕那个骑黑马的神秘人——虽然那人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可能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地防备着对方。因此她没有上街去游玩,仍跟前几天一样,一进客栈便再不出来活动,直到次日上路为止。

她在店堂里吃罢晚饭后,便进了二楼客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春凳上,以肘支颐,凭窗观望街市夜景。看见一对对红男绿女,言笑晏晏,从楼下经过,更感形单影只,客中寂寞,相思难遣,一个人胡思乱想到深夜时分,方才睡下。

次日朝曦渐露,她便醒来,发现放在床头的包袱竟已不翼而飞!临街的窗户本来睡前已经关闭,此时却敞开着。她惊呆了,刚开始还有些怀疑包袱是被那个神秘人盗走了,但想了一会,又觉得不像,想到昨晚屋里进了贼,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她又是愤怒,又是后怕,又是惭愧。

她本乏应变之才,一夜之间,忽然沦落到一文不名的狼狈境地,别说前往北京,就连店钱也拿不出来,除了哭鼻子外,实不知如何是好。正自伤心哭泣,忽听门外传来砰砰两声敲门声,她吃了一惊,赶忙拭泪收声,问道:“是谁?”只听店小二在门外说道:“请问客官起床了么?”

卫菁辰清了清嗓子,问他有什么事。店小二答道:“有位客官有事要问女客官,烦女客官下楼一趟。”卫菁辰蹙眉问道:“那位客人是不是弄错了?我在这儿并不认识人,他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店小二道:“女客官到了楼下自会明白,那位客官急着要上路,还烦女客官快些下楼去。”

卫菁辰微感诧异,心道:“这人是谁?会不会是那个骑黑马的人?”虽然有些忐忑,但躲避显然不是办法,说道:“你……你叫他稍候片刻,我这便下楼。”

匆匆洗漱过后,便拿了宝剑走下楼去。只见两个商人模样的客人正站在柜台前结帐,一个像是武林人物的客人独自坐在店堂西首一张板桌边。卫菁辰见店堂里并无戴黑斗笠、披黑披风的人,不由小小呼了口气。一双美目不由投向那个江湖客模样的汉子,心道:“难道是他?”

只见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形较瘦,一身蓝布箭衣,打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神情有些焦燥烦闷,一边朝大街上张望,一边用左手无意识地抚弄桌上的灰布包袱。他的右边衣袖空****的,似乎里面没有手臂。

卫菁辰不认识对方,却不知人家却认得她。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方天。

那日陈方天一掌击断了自家屋后的那棵老树,夫妇二人方才确定,陈方天因为偷学了怪书上的武功后,掌力已经今非昔比。见到这一掌竟有如斯之威,虽然都激动不已,但想到那只装有冷无杓人头的藤箱还在城隍庙里,又不禁有些担心。

林琳道:“虽然那个头陀不是你杀的,但要是官府发现了那只藤箱,又从西门大婶那儿查到那人来找过你的事情,只怕不易解释清楚。要不你现在去城隍庙探看一下动静?”

陈方天道:“那只藤箱是前天晚上放到城隍庙菜地里的,现在多半已经被人发现了。”虽然如此,还是决定去城隍庙看看。

他怕官府的人正在调查案子,因此不敢直接去城隍庙。出门后,先到镖局跟何大爷请了半天假,然后故意上街闲逛,希望能听到别人说起这事。但闲逛了半日,却未听见一人谈论这件命案。心想:“看来张庙祝还没报官。说不定他因为粗心,还未发现那只装有人头的箱子呢。”于是大起胆子,前往城隍庙。

到了城隍庙,只见庙祝张草剂果然没事人一般,正坐在殿里一个蒲团上念经。看见陈方天进来,手里没带香烛,以为他是来闲逛的,也没在意。陈方天也不打扰他,装成游客样子,看了看大殿,便到后面去看菜地。

结果令他大为吃惊,菜地里除了蔬菜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虽然很奇怪,但不敢去问张草剂,在庙里溜达一圈,便离去了。

他回到家里,将情况讲给林琳听后,林琳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陈方天道:“我猜想可能是那个凶手在我看过人头,离开城隍庙后,便带走了那口箱子,并将人头藏匿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张庙祝才未发现。”

林琳道:“嗯,定是这样。那个怪人只是想引你去看人头,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杀了人。”

林琳本来还想亲眼去北邙山邙岭下面看一下那个怪客的尸首,但一来有点害怕,二来听陈方天说已搜过他的身上,并未发现什么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因此便没有去。

夫妇二人对那个怪客的来历猜议了半天后,林琳忽然问道:“方天,你如今武功变高强了,对于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陈方天神色肃然地道:“我想等伤好后,便去跟总镖头说,我想当镖师。”

林琳知道丈夫一直不喜欢在兵器间做事,所以并不反对。问道:“那本书上的内功你只练了一半,要不要等你练完了书上的武功后,再去跟总镖头说?”

陈方天道:“那些内功,越往后练,越是难练。等我全部练完练精了,只怕我都成半老头子了!我想在家里养好伤后,便去跟孙师叔说。至于练功,那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可以一边当镖师,一边练习。”

林琳感叹道:“随你便罢。人哪,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一些镖师很羡慕甚至妒忌你能在兵器间做事,却不知道你其实也在羡慕他们能行走天涯!”

陈方天道:“也许我的决定是个错误,但我真的不愿在兵器间蹉跎一世。”叹息一声,又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做自己觉得开心的事情,就算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林琳道:“你想走镖就去走镖吧。只要你自己过得开心,我就支持你。”

陈方天点点头,问道:“你想不想一起学书上的内功?”

林琳道:“练内功最费时间,我怕没这个耐心。再说现在也没那闲功夫,以后再说吧。”

陈方天知道妻子对武功并无很高要求,听她这样说,也不勉强。

他在家里养好伤后,便去找总镖头孙蒙,说了自己想离开兵器间的想法。孙蒙内心深处其实也明白兵器间事务不多,安排两人做有点不合算,但因陈方天的父亲以前对自己有恩,加之同情陈方天的遭遇,所以并不计较。听了陈方天的话,虽然很高兴,但又有点奇怪,问道:“可是你不是废了武功吗?”

陈方天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恢复武功,现在自已觉得差不多了。”

孙蒙哦了一声,将信将疑道:“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身手如何?”

陈方天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请孙师叔少坐片刻。”

他到兵器间里选了一口宝剑,然后又回到总镖头办事的“天涯厅”中。说道:“孙师叔,师侄献丑了!”

孙蒙点点头,道:“请吧。”

陈方天于是将学过的巫山剑法从头到尾练了一遍。这几年里,他虽然因种种原因,练武总是断断续续的,并不十分刻苦,但总算将剑法恢复了七八成。虽然单论剑招并不高明,仍处于江湖三流水平,但只要配合内功,其实就是孙蒙这样的高手,也已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的轻功更是远迈从前,就算是与当今武林一等一的轻功高手相较,也不遑多让。

陈方天怕引人怀疑,不敢过于暴露自己的内功,因此在展示剑法时只运用了两层内功。孙蒙不知道陈方天并未使出全身本事,见他剑法很平常,沉吟不语。待陈方天“表演”完轻功后,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刮目相看的感觉。大声夸奖道:“好,年轻人身残志坚,非常不错,孙某倒一直小瞧你了!”

陈方天逊谢道:“让师叔见笑了!”

孙蒙又夸了他几句,方才正色说道:“以你的武功,本来完全有资格做一名镖师。但要做镖师,也不是只看武功高低。更多时候,还得看你的江湖经验,以及为人处事和见机行事的能力。你的江湖经验显然还很不够,因此我想让你暂时委屈一下,先从趟子手做起,待你历练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再做镖师,你看怎样?”

陈方天虽然微感失望,但想大丈夫行事,岂只争一日之短长,因此也不计较,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愿意从一名趟子手做起。”

孙蒙见他答应得很爽快,更是满意。过了两天,便安排陈方天随龙老镖师一起保送一批货物去北京。镖局子里的人听说陈方天竟主动离开了兵器间,都很奇怪。有人夸他有志气,有人说他傻气,陈方天早已料到会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因此并不介意。

他随镖队离开洛阳后,一路北上,开始倒也一路顺利,但刚一进入河北地界,他却忽然倒起霉来!也不知在哪家客栈打尖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路上总闹肚子,吃了几副药也不见效。龙老镖师开始还很照顾他这个新人,但后来终于渐渐不耐烦了。

那天,镖队在一个县城的客店中打尖,次日天刚蒙蒙亮,龙老镖师便要带队上路。陈方天其时正要上茅厕,龙老镖师将他叫住,对他交待道:“也不知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大家都没事,只你一人闹肚子。这几天镖队因为你耽误了不少功夫,今天你干脆留下来,自己再去找个丈夫看看,完事后再来赶上镖队。”

陈方天连日来也是苦不堪言,巴不得龙老镖师有这句话,当即一口答应。

大家走后,陈方天便去县城里找了个丈夫,又开了几副药。回到客店里煎了一包药吃后,方才上路。

他只道最多一二日内便可赶上大家,不料吃过药后,不但肚子未见好转,途中又被雨水淋出一场病来,困在一个小客栈里昏睡了一天,精神才略微好些,怕与大家相隔越来越远,不敢等病痊愈,便又勉强拖着病体上了路。

那日他因为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误打误撞地走进了那个破庙,结果无巧不成书,竟然遇见了自己曾暗恋过的卫菁辰以及她的师父任长天。

本来卫菁辰并不认识他,但他看见卫菁辰和任长天在一起的亲密样子,心里颇为发酸。因此虽然同处一个庙子里,他却故意避而不见。中途他又闹了几回肚子,如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倒不用顾忌什么,但因为卫菁辰就在大殿中,他不敢在庙里出恭,只好冒着大雨到附近树林里去。

那伙蒙面人围攻任长天时,他正在远处树林里方便。听到庙里有拼杀声,他虽然有些害怕,但因为担心卫菁辰安全,还是冒险悄悄回到庙里察看。见到任长天被二十余个蒙面人围攻,他心里很是矛盾。想要冲出去助拳,一来心里很不喜欢任长天这个人,二来他虽然内功很高,但招式却很差。

他就像一个偏科的学生一样,虽然有一两门功课远迈其他同学,但却有几门功课差得要命。因此他对自己的武功并不十分自信。如果冒险冲出去,不但可能救不了别人,甚至可能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躲在阒黑的大殿中,带着复杂而紧张的心情关注着殿外的惨烈交战,并悄悄找了几个尖石头以备万一。直到任长天和卫菁辰都被蒙面人打落下马,他才终于不顾一切地发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石头暗器”。

本来他从未练过暗器功夫,扔掷尖石完全是靠本能,幸好距离近,加之那伙蒙面人完全没有料到庙里还有别人,因此被他三发三中。以他此时功力之强,便算是当世顶尖高手也未必能胜过他。石头掷出时附带的力量,大得惊人,那三人哪里经受得起,自然当场送命。

他打完“石头暗器”后,蒙面人们也趁他没有继续攻击而稳住了阵脚。眼看六名杀手步步围逼过来,他不知对方的功力和他相比,其实霄壤悬殊,却自忖招式不敌对方,因此不敢逞血气之勇,孤身冲出去拼杀。只是紧张地站在门后,想借助黑暗再袭杀几个人后,再现身与敌人明刀明枪地较量。幸好那六名蒙面人也因忌惮他的暗器,主动扔掉了仅有的三只孔明灯,所以他的计划才得以实现。

第一个蒙面人冲进大殿后,他为了震慑敌人,一出手便使出十层功力,手掌还未拍中对方,那人的五脏六腑便被巨大的掌力震得粉碎,高大的身躯也像一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当场毙命。

接下来两名杀手同时冲入殿中,陈方天内功卓绝,听风辨位本领自然大增,听见其中一人的熟铜棍劈头盖脸地打来,忙将身一闪,避过一棍,先使一招“凤鸟攫珠”,接着一招“斜月微星”,双掌抡出,又将两人打死在地。

这一来,杀手们都有些胆寒了。双方相持一会后,那个为首的杀手才壮起胆子,舞动镔铁棍,一边不断变招,一边大步冲上来。陈方天看是真切,待他刚到大门口,使一招“鹞鹰探兔”,朝他心口猛击一掌。那杀手虽然招式比他强胜许多,但内功却差得太远,两人相较,就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和一个成年人打架一样,小孩子虽然招式学过不少,但在大人看来,无异于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其余几个杀手见老大死了,顿时吓破了胆,不敢再战,狼狈逃去。

陈方天待杀手们去后,忙将昏迷在地的卫菁辰抱入大殿中火堆旁。因为他身体有病,体力本就有些不支,加之又是单手抱人,因此卫菁辰昏迷中感觉抱她的人似乎没有多少力气,并将之误会成女侠了。

陈方天面对昔日心上人,心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暗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当年她离开洛阳时,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见面,哪知只过了三年,便又遇上。说来宁非奇遇?”感叹一会,又闭目沉思:“她一个孤身女子,又有身孕,路上不知还会遇上多少麻烦?她刚才在与任长天说话时,就在埋怨囊中羞涩,如今死了丈夫,今后更不知该作何打算?”

心念及此,于是将身上本来不多的一点碎银分出一半来,放入她包袱内。在掩埋任长天和那些杀手尸体时,忽又想到这些人身上或有银子,于是又一个一个地搜身,果然在其中几个杀手身上又搜到了不少银票。他将这些银票连同自己的碎银合算一下,不多不少,刚好二百两银子。心想这二百两银子虽然不能养她母子一生一世,但至少也能够支持数年花销,于是将这二百两银子全部放入卫菁辰的包袱里。

这晚他心事如潮,了无睡意,在卫姑娘身边静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片曙光,才带着惜别之情离开了破庙。路上遇见一匹无主白马,立在一片树林前昂首长嘶,料想是昨晚那些杀手们的牲口,于是不客气地将之占有。虽然有了坐骑,但因为病未痊愈,加之心里不放心卫菁辰,所以此后几天里,他都勒马缓缓而行,一路暗中保护卫菁辰。

店小二看见卫菁辰下楼了,一脸谀笑地迎上前来,先唱了一个肥喏,然后招呼陈方天:“陈大爷,女客官下楼来了。”

陈方天忙站起来,拱手说道:“叨……叨搅了!”卫菁辰裣衽还礼,见对方一张脸竟莫明其妙地突然红了。纳闷问道:“大家素不相识,不知……?”

陈方天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敢问……姐姐昨夜是否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卫菁辰一惊,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陈方天微微一笑,说道:“姐姐且莫问,你只说自己丢了何物便可。”

卫菁辰听了这话,心念电转:“看样子包袱已落到他的手里!”虽然莫明其妙,但看来东西可能失而复得,说道:“实不相瞒,昨夜遭了贼,我的包袱给人偷去了!那包袱是一个蓝布碎花包袱。”陈方天对店小二说道:“不会有错,是这位姐姐的东西了,你快将包袱取来还给人家。”

店小二答应一声,从柜台里取出一个蓝布碎花包袱过来,问道:“是这个吧?”卫箐辰道:“没错!”

这时那两个客人已经结完帐离去,店掌柜这才得空过来招呼。他先向卫菁辰和陈方天拱手作揖,陪了不是,这才说道:“昨晚小店进了贼,几位贵客的行李都给偷了,幸好被这位会武艺的大侠发现了,追到了那个小毛贼,才让大伙免受了损失!”

卫菁辰听了忙向陈方天道谢,陈方天苦笑道:“在下只是一名行走江湖的趟子手,大侠二字,可不敢当。”

卫菁辰听说他是一名趟子手,顿生几分莫明好感,说道:“你也是一名镖客,真太巧了!”

陈方天微微一惊,问道:“姐姐为何这样说?”

卫菁辰自觉失言,脸上一热,忙道:“没、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亲戚原来也曾做过镖客。”

陈方天心道:“看样子任长天过去也曾当过镖师。”干咳一声,说道:“另外三个客人丢失的东西,都已经物归原主,本该早些将这个包袱交还给姐姐的,但见姐姐关着房门,不敢惊扰,是以拖到现在。在下还要赶路,姐姐最好当面检查一下,看包袱里面是否短少了什么。”

卫箐辰面涌红潮,心想包袱里装的都是换洗衣服,其中不少是内衣,可不便当众查看,说道:“不必了,我信得过你和店家!”

陈方天不知她心里所想,以为人家这样说,只是客套话,担心自己送给她的二百两银子不在包里,说道:“姐姐最好检查一下,我方能放心离去。”

卫箐辰听他这样说,只得拿了包袱走到店堂角落边一张桌后坐下来,背对着三人匆匆检查了一下,见银票还在,衣物也没有减少,回头说道:“没有丢失什么,多谢了!”

陈方天松了口气,微笑道:“姐姐以后自己小心一些,在下……告辞了。”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卫箐辰说道:“大哥慢走!”陈方天愕然问道:“不知姐姐还有何吩咐?”

卫箐辰迟疑一下,问道:“大哥既是一名趟子手,急着赶路想是为了保镖吧?不知大哥和贵镖局的其他镖客们欲往何处,要是同路的话……”

她虽然疏少江湖经验,但听任长天说过不少镖局子的事,知道对方既是在保镖货,便不会是一个人。心想他们若也是要去北京,那正好同行,自己有一群镖客保护,不但路上安全了一些,也不用再害怕那个神秘人了。

陈方天道:“我们要去京城。”卫箐辰喜道:“太好了,我也要去京城!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路?”

陈方天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与心上人同行一程,不由得一阵心慌气短。虽然心里暗暗激动,但又有些担心,暗忖:“我只是这几天有点闹肚子,大家便嫌我耽误了脚程,要是看见我带上了一个孕妇,还不知龙老镖师他们会怎样了。”

卫箐辰见他神色踌躇,已猜到几分原因,两腮飞上两朵红云,期期艾艾的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雇一辆马车,只要能跟随你们就行!小女子要……要去北京投奔一个亲戚,只是我以前从没单独行走过江湖,是以担心路上不太安全,等到了京城,就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陈方天听她软语相求,心里很是不忍,犹豫小会方道:“实不相瞒:在下贱姓陈,草字方天,原是甘肃平凉人氏,现在河南洛阳一家镖局子里混饭吃。这次我们要押送一批货物去北京,此趟镖是由敝镖局龙老镖师带队。因在下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龙老镖师怕耽误了行程,所以带领大家先走一步了,让在下随后赶去。未经龙老镖师允许,在下自作主张带你同路,恐……恐有不便。”

卫箐辰听说他们镖局原来是在洛阳,微微一惊,随即小声说道:“既然为难,那就罢了。”

陈方天见她神色楚楚可怜,迟疑一下,说道:“姐姐你看这样可好:我们暂且同行一程,待我与大家会合后,若大家都不同意带姐姐同行,那时再……各走各路。”

卫箐辰见他答应了,霁然色喜道:“行呀,只是要麻烦陈大哥了!”

两人当即结清了店钱,又向店掌柜和店小二打听城里何处有骡马行,店小二说出门往左不远便有一家骡马店。于是陈方天牵了自己的马儿,陪卫箐辰去骡马店雇了一个车夫和一辆马车。二人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出城而去。

卫箐辰知道陈方天急欲赶上镖队,怕耽误了人家行程,几次催车夫加快速度,但都被陈方天劝住。卫箐辰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体吃不消,心里暗暗感激。

两马一车不紧不慢地轻驰一阵后,卫箐辰见陈方天缄默少言,便主动找个话题,问起陈方天家中情况。陈方天道:“我没啥好说的,我的爹娘在我小的时候便双双去世了。幸而一个巫山派弟子可怜我,将我带上了巫山,我学会武艺后,才得吃上镖行这一碗饭。”

卫箐辰见他虽然说得轻松,但神色却有些黯然,虽然猜到他是一个有经历的人,但见对方似不愿深谈这个话题,也不好多问。

两人默行一会后,陈方天问道:“姐姐刚才说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不知是什么亲戚?”

卫箐辰迟疑一下,说道:“其实不是亲戚,是我的婆家。”又道:“小女子年纪要比陈大哥小,陈大哥不要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若陈大哥不嫌弃,就叫我妹子吧。”

陈方天微感尴尬地道:“好呀,我叫你姐姐,也觉得怪别扭的。”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开始陈方天还因为心情有些紧张,不太爱说话,同行一段路后,才渐渐健谈起来。当晚到了临城,找家干净客栈打尖住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老天便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雨,雨水打得瓦上刷刷直响。陈方天虽然有斗笠,但怕卫箐辰不方便,问她是否要上路,卫箐辰知道他心里焦急,说这点小雨不打紧,他们正好可趁下雨机会赶上镖队。陈方天虽然也想与她单独多行几天,但想到自己是第一次走镖,如果自行其事,会惹人闲话,所以也盼早点赶上镖队。但车夫却说自己不能再前行,要赶车回邢台,于是陈方天又陪卫箐辰去当地骡马行新雇了一辆马车。

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叫做柏乡的小镇,三人在镇上吃过午饭后,稍事休息便又上路,不久便追上了龙老镖师一行人。

大家见陈方天带来一个孕妇,都很诧异。龙老镖师今年五十三岁,已走镖近三十年,江湖经验自然比陈方天要成熟老练得多。他将陈方天拉到一边,低声问明两人相识经过后,说道:“小兄弟,你没看见她带有兵器么?只怕没你说的那样简单吧。”

陈方天道:“我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见。我已问过她了,她以前学过一点武功,她的……一个亲戚原来也是走镖的。”

两人说话时,几名镖师也走过来,加入他们的谈话。龙老镖师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但在陈方天和其他几名镖师的劝说下,终于同意带卫箐辰同行。

此后路上,卫箐辰虽然每到一地,都要重新雇佣一辆马车,但有镖队同行,饮食起居还是方便了许多。开始大家对她还存有一点戒心,同行一段时日后,见她确实毫无江湖经验,才彻底打消了疑虑。

这晚镖队来到一个名叫草庵乡的地方,因为错过了宿头,大家只好在荒郊一片树林里对付一夜。镖师们常年走南闯北,露宿荒野对他们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几名脚夫和趟子手找来一些树枝干草,烧了几堆火,大家围着篝火各自找个地方歇息。陈方天背靠一株大树,听大家谈了一会话后,便合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上半夜里,他还感到浑身温暖,但到了下半夜,因篝火渐渐熄灭,被冷醒过来。他双手抱臂,与林中寒气抵抗一会后,忽然感到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于是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向前面一片密林走去。

进入林子深处后,他正要找个地方出恭,忽听前面黑暗中有人说话,原来有人先他一步进林来方便。他待要另寻一个地方,忽听一人说道:“高镖师,你说陈方天他真的对卫姑娘有那种意思吗?”陈方天微微一惊,忍不住藏到一棵大树后,偷听他们谈话。

只听另一人说道:“李兄弟你又不是瞎子,难道自己看不出来?陈方天遇到卫姑娘,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一样,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那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看陈方天以前在兵器间时,很少开口说话,像个闷葫芦一样。但自从遇到卫姑娘后,他一路上总是没话找话!还有,他每次看向卫姑娘的眼神都很不对!”

陈方天听到这儿,已然听出说话二人乃是镖师高大成和趟子手李天乐。心道:“要不是我今晚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哪会知道别人原来在背后这样议论我们!”

只听高大成又道:“其实这也不奇怪,陈方天虽是有媳妇的人,但他媳妇是个女镖师,常年不在家,有和没有差不多。我听别人说,他们两口子本来一年里就难得有几天在一起,妻子每次回来,两口子还都会吵架。卫姑娘虽是个怀胎妇人,但年轻貌美,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何况那天她自己也说了,她本来是和丈夫一路的,但丈夫在路上被一伙强盗杀死了。两人一个等于没有老婆,一个死了丈夫,陈方天自然不会放过这等送上门来的艳遇了!”

高大成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又道:“可惜老子家里有一个母老虎,对卫姑娘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了!李兄弟,你还没有成婚,如果你和你娘不嫌弃人家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也可以跟她求婚呀!反正她的丈夫都是死人了,你也不用喝一个死人的醋吧?”

高大成不以为然道:“小兄弟,你试都没试,又如何知道不行?你说你配不上人家,难道他姓陈的就配得上?他想要得到卫姑娘,那才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朝地上吐了口痰,又问道:“兄弟,你跟哥哥说句实话,你心里是不是也很喜欢人家?”

李天乐低咳一声,没有回答。

高大成呵呵笑道:“其实你心里也喜欢她吧!要是你不喜欢人家,一定说出来了,不敢回答,明明就是喜欢嘛!”

李天乐道:“我哪有这种想法,是你自己瞎猜。”声音有些慌乱,明显言不由衷。

“算了吧,你小子就别在哥哥跟前装了!我还看不出你的心思?你呀,其实为人不错,就是有时太腼腆了,简直比姑娘家还要害羞!”

李天乐苦笑道:“我真的没那意思,高镖师你看人家穿的衣服是什么料子,再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布,我敢对人家有那种想法么?”

高大成啐道:“你小子有机会不上,那就眼睁睁看别人上吧,等到哪天卫姑娘真的上了他陈某人的床,你就躲在自己的被窝里哭鼻子吧!”

李天乐干咳两声,说道:“陈方天也未必能得到她,卫姑娘分明是富裕人家的小姐,像我们这种人,人家哪会瞧得上?”

高大成道:“你说的也对,人家金枝玉叶,哪会瞧得起我们这种江湖汉子!他姓陈的想乘虚而入,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陈方天听到这里,心下已经明白,李天乐其实也很喜欢卫菁辰,只是自觉不配,不敢有所行动。高大成可能对自己心怀妒意,所以想挑拔李天乐出头。

又想:“我本来就配不上卫姑娘,更何况我已有了妻子,今生与她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了。幸好我今晚偷听到了这些话,否则还不知道别人竟在背后乱嚼舌根。现在离京城还有一段路程,我从明天开始,尽量少跟卫姑娘说话,免得污了卫姑娘的令誉。”不愿再听下去,悄步离去。

次日傍晚,镖队到了石家庄。大伙进城不久,便选定了一家客栈打尖。席上两名趟子手跟陈方天谈了几句话后,一名趟子手开玩笑道:“陈方天,要不了几天大伙便要到京城了,你再不抓紧时机,恐怕就再无机会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陈方天脸上微微一红,斥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像这种玩笑话,以前大家也开过几次,只有陈方天一人不明白大家话里含意,直到昨夜偷听了高大成和李天乐的谈话后,他才对大家以前开的一些玩笑恍然大悟。见卫菁辰轻咬芳唇,双颊潮红,神色颇为尴尬,他迟疑小会后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说道:“我不明白这段时间大家为何老是拿我和卫姑娘乱开玩笑,本来我倒无所谓,但污了卫姑娘令誉,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陈方天又道:“要是卫姑娘看得起我陈方天,方天今日想当着大家的面,高攀卫姑娘,大家结拜为兄妹!不知卫姑娘可否愿意?”

几名镖师和趟子手听他原来是想跟卫菁辰义结金兰,脸上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高大成呵呵笑道:“卫姑娘,方天本来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今日他既然开口了,实在难得!卫姑娘,人家既然肯认你做妹妹,你不妨就认他做哥哥吧?”

卫菁辰本来也不喜欢别人拿陈方天和自己乱开玩笑,只是不愿伤了陈方天的面子,所以一直假装听不懂一些玩笑话。她低咳一声,起身说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陈大哥既不嫌弃,肯认我为妹妹,我岂会不乐意?”

她端起自己的茶水,又说道:“好,既然陈大哥看得起小妹,那就请大伙做个见证,今日我和陈大哥义结金兰,做一对异姓兄妹。大哥,小妹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陈方天道:“好,咱兄妹俩干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卫箐辰也将杯中茶水喝了,两人相视一笑,重又坐下。

众人见两人结拜为兄妹了,便不再乱开玩笑。高大成笑道:“卫姑娘看上去娇滴滴的,想不到豪迈起来,巾帼不让须眉呀!”众人纷纷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