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客
这日傍晚,陈方天吃过饭后,又按平日习惯到街上瞎逛一阵后,方才回到家中。正要又关起门来练功,忽听见有人拍门,开门看时,原来是房东西门大婶。
陈方天心里微感奇怪,问道:“西门大婶,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家上个月刚交了……”
西门大婶笑道:“别紧张,我不是来收房租的。你们头个月才交过半年房租,我哪会这么快又来要钱?你当我西门大婶是催命的么!”
陈方天嘿嘿干笑两声,问道:“我就说嘛,怎么这样快!那西门大婶是来……?”
西门大婶道:“我是来给你带口信的。”
陈方天纳闷道:“带口信?什么口信?”
西门大婶道:“刚才大婶我正在屋里吃晚饭,忽然有个陌生的青年人走进屋来。我问他找谁,他说找陈方天。我说你刚出门,逛街去了,可能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回家。他便叫我给你带个口信,说你老婆托他们老板买的东西已经给你们送来了,就放在城隍庙后面的菜地里,叫你回家后马上去验收。他还说购货的银子以及运费,你老婆都已经预交清了,你只管去收货就成。我问是什么货,他说他只是个跑腿的,客人要他主人代买什么货,他从不过问,反正按照主人吩咐,将东西送到目的地就行了。我又问他的主人是谁,他说姓蒋,你们两口子都认识。并请你务必今晚就去收货,因为他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陈方天越听越奇,说道:“是不是弄错了呀,我不认识什么姓蒋的人呀,再说我妻子也从没跟我提过她要买什么货物,大婶你没听错吧?他真的提了我陈方天三个字么?”
西门大婶道:“天,你的名字大婶怎么会听错!既然你不晓得这事,那一定是你老婆忘了跟你讲。”呵呵笑了几声,又道:“你老婆真能干,不但会武艺,还会做生意了!”
陈方天皱眉道:“我从没听她说过要做什么生意,只怕是那人弄错了。”
西门大婶半信半疑地看了陈方天几眼,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就明白了。趁现在时间还早,城隍庙的张庙祝可能还没回家,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陈方天问道:“那个青年是什么模样?说没说他是从哪儿来的?”
西门大婶道:“他身材有些高瘦,皮肤有点苍白,年纪可能二十七八岁样子。他自称姓徐,说庙祝张草剂是他的朋友,今晚他就住在城隍庙里。明天还要赶路,送另一件货物去金陵。”
陈方天自言自语道:“姓徐?我从不认得什么姓徐的人呀,难道真是林琳托人……”
西门大婶不耐烦道:“唉呀,你快去吧,看了一切自然都清楚了,问我我也不晓得!”
陈方天心想也是,不再多问,谢了西门大婶后,便提了一盏马灯,径往城隍庙。
城隍庙位于一个老巷子里,离他租处也不甚远,只一柱香的功夫,他便到了城隍庙大门外。只见庙门已经关闭,门前一只香炉中冒出袅袅香烟。他透过门缝向里张望,黑灯瞎火的,似乎没人。
他上前扣了一会门环,不见有人答应,心想:“庙祝可能已经回家了,那个姓徐的青年不是说今晚要住在庙里么,怎么也不在?”随又想道:“西门大婶说过那人自称与庙祝张草剂是朋友,可能他跟张草剂到什么地方吃饭去了。”
他在大门外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庙祝张草剂和那青年回来,心想他们也许正在喝酒,喝高兴了,倒忘记我要来了,我还是晚些再来吧。于是又朝巷子外走去,但走了几步路,又有些不甘心,心道:“西门大婶说,那个东西就放在庙后面的菜地里,也不知林琳到底托他们带来了什么东西?城隍庙院墙并不高,我反正来了,不如先进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再说。”
虽然趁主人不在,私自入墙有些不好,但他实在难禁好奇,心想:“菜地里只种了一些蔬菜瓜果,并无别的财物,我进去只是看看我的东西,在他们回来之前,也不带走,不用心虚什么。”
打定主意后,于是又掉头回到庙门前,跟着院墙绕到庙后面,见四下无人,提一口气,飞过墙去。
他本想先飞上院墙头,再跳入院内菜地里,不料他只轻轻一跃,居然未落到墙头,便直接飞落到了院内菜地中!
他吃了一惊,呆愣片刻才想道:“好长时间未练轻功了,都有些生疏了,居然冒冒失失地直接飞过来了。还好院墙下面只是菜地,要是个大池塘,岂不糟了!”
他只道是自己好久未练轻功缘故,所以才没把控好,动作这样大。却不知道真实原因乃是自己按照那本怪书练了一段时间的内功后,体内已经积聚了很多真气,而他自己却不清楚。就好比一个小孩子习惯了每天身上只带几个零花钱,忽然有一天,父母悄悄在其身上藏了一笔巨资,小孩子却不知道,更不知道要如何运用一样。
虽然院内没有灯火,但今晚月色皎洁,院中一草一木在月光下都看得很分明。只见菜地中央放有一只长方形的黑色箱子。大小跟一般家庭装衣服用的箱子差不多,孤独地放在菜地正中央,月光下看上去宛若一口古井的井口似的。
菜地左首边便是大殿,大殿前有几株巨松,大殿后门虚掩着,里面没有掌灯,寂无声息。
虽然明知大殿中没有人,他还是朝殿里喊了句:“张庙祝在不在?”
无人应答。
寂静中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两道门板来回扇动,发出吱吱声响,听上去有几分诡异和恐怖。
陈方天虽然心里微感不安,甚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既已进来了,似也不用太过胆怯,他微一迟疑,便轻步向那口黑箱子行去。布鞋踩在干燥的泥土上面,发出簌簌响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淅惊心。
他走得近了,才看出那是一只藤箱子。他小心地到藤箱边,见箱子上面没有锁,盖子斜扣在上面。犹豫小会,突然一脚踹开那个箱盖!同时闪身躲到一边,以防不测。
但里面并未发射出任何暗器,陈方天等了一会,不见有异,终于大起胆子,走上前去向内察看。虽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箱里情景后,他还是吓得脸色惨白,身子颤抖,马灯咣当一声掉落到菜地中。
原来箱子里竟然装的是一颗人头!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定不是林琳托人带回的东西!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骗我来看这个东西?这箱子里装的是谁的首级?那个人为何要骗我来查看?”
虽然他心里很是恐怖,甚至隐隐感到自己正被人带进一个可怕的陷阱里,但他有种强烈预感,这颗人头一定与他有某种干系。
他发呆一会,才回过神来,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处心积虑要骗我来此,我现在就算立即逃走,人家也会找上门来。我既已看见了,就索兴看个清楚!”
他见马灯倏灭倏明,火舌跳跃不定,怕灯熄灭,赶忙抢上去提起马灯,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举起马灯朝内照看。尽管已经知道里面有颗人头,但再次看见,他还是吓得魂飞胆裂,两腿发软!
只见一个头陀的首级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面,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头陀不是别人,正是砍掉他一条右臂,将他变成了残废的那个“疤痕头陀”!“疤痕头陀”的两只眼睛死鱼般瞪着上面的夜空,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怀疑之色。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疤痕头陀”绝非良心觉醒而自杀谢罪,而是被人杀死的!
杀人者是谁?为什么要杀人?如是为了替他报仇,为何又要用这种古怪和神秘的方式?他将陈方天骗来,自己却又为何不现身?
陈方天惊恐地看着已经死去的“疤痕头陀”,脸上也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之色。但此时身处险地,无暇细想,深恐有人进庙来,将他当做凶手抓去,不敢多呆,吹灭了马灯,仓皇飞出院墙,向巷子外面逃去。
他回到家中,立即关上房门。呆呆地坐在**,像被吓傻了一般,牙关打战,身子也在微微发颤。晚风习习从窗口吹入,拂到面上,他的头脑方才清醒了一些,情绪也稍捎安定下来。
正胡思乱想,忽然西门大婶又来拍门,他知道是来打听情况的,虽不想见,但又不好拒人于门外,只得过去开了门。
果然,西门大婶一见面便问:“你去看了吧,到底是什么货物呀?你媳妇打算自己做生意了吗?”
陈方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敷衍道:“弄错了,原来那批货物是送给东城的一个生意人的,因他也叫陈方天,跟我同名同姓,所以那人弄错了。”
西门大婶哦了一声,说道:“我说呢,你媳妇既然要做生意,怎么不跟你商量一声呢。”又问:“那些是什么货物,你看见了吗?”
陈方天道:“我没有看,既然不是我的东西,看也没用,再说那个姓徐的发觉是一场误会后,也不会带我去看货物了。”
西门大婶笑道:“真是一个粗心人,也不弄清楚,就乱找人,害得你白跑一趟!”
陈方天苦笑不语。
西门大婶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屋去了。陈方天呼了口气,正要将门重行关上,忽见门口地上有一个纸团。
他微微一怔,随即猜到几分,弯下腰去拾起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个自称姓徐的人乘他出门后,偷偷从门槛下面塞入屋内的。
只见纸条上面写道: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惊扰陈君,还望恕罪。吾知陈君心里一直盼望见到那人,明日辰时,吾在北邙山邙岭上候君相见,到时便会告知当年真相。
这些字写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一看就是一个颇善书法之人写成的。
陈方天看后,一时心上心下,对于那句“吾知陈君心里一直盼望见到那人”,他立即想到“那人”指的便是谢悦。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谢悦姐姐当年真的骗了我家的财产?如今也落到了此人手里?不知谢悦姐姐是否也像那个疤痕脸头陀一样,已经……”
他机伶伶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对于这人的身份和目的,在心里生出种种猜测,但胡思乱想半天,仍是百思莫解。本来他想现在就去镖局找何大爷,问问他的意见,但想到那人既能杀死“疤痕头陀”,武功一定也在何大爷之上,去向何大爷求助,恐怕反害了他的老命。何况这人是友是敌,尚不明了。如果他对自己并无恶意,自己找人同行,反会让其耻笑和轻视。如果他有恶意,敌暗我明,防不胜防,躲避恐怕没用。左思右想一番后,最后决定孤身前去赴约。
次日一早,他吃过早饭后,便去向何大爷告了半天假。为防万一,又悄悄从兵器间里带走了一口宝剑防身。
到了北邙山邙岭下,他故做镇定地四下看了几眼,才吹着口哨,“悠哉游哉”地跟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山路,向岭上行去。
北邙山离洛阳城不远,加之邙岭上有杜甫陵园,所以平日总有不少游客来此游玩。但因为昨晚后半夜忽然下了一场大雨,现在雨虽然停了,道路仍很湿滑,因此今天游客稀少,只在途中遇见过一个采药的郎中背着药篓下山。他装做闲逛样子,在山路上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岔路口,正不知要走哪边是好,忽见路边一棵小树的树干上,有一块树皮被人用刀削掉了,**的树干上面还刻了一个箭头路标,箭头所指方向,乃是旁边一条山间小路。
他心里一动,猜出这是那人在指引自已。迟疑小会,便大起胆子,走入了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显然人迹罕至,只见漫路荒藤,乱草掩径,蜿蜒曲折,一路通向幽深处。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只见前面是一块荒草,荒草后是一大片乱石,乱石后石崖突兀,悬壁高张,已没去路。
他见四下无人,心感奇怪,疑心刚才自己误会了,那个箭头并非是为自己而刻画的,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全身一震,只见右边一巨石背后露出一双人脚!
“是……是谁?出来!鬼鬼祟祟地藏在石头背后做什么?”陈方天大声喝问,但声音打战,色厉内荏。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你来了,不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许多!”边说边从巨石后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虽略显瘦削,全身黑色装束,虽未下雨,但头上仍戴着一顶很大的红油斗笠。腰间别着一柄短剑,剑鞘剑柄均是黑色。这人皮肤苍白无色,说话时肌肉也不牵动一下,宛若僵尸,只一双眼睛还像活物。陈方天虽然江湖经验甚少,但也听镖局里的镖师谈论过人皮面具这东西,一看到这人死样活气的脸孔,立即明白这张面皮就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你究竟是什么人?”陈方天虽然练过武艺,但残废后已大半废了,近段时日虽在暗练内功,但时间不长,自己估计并无多大进步。也不知是因为对方有剑,还是为其气势所慑,莫明地有些畏惧对方。
那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兄弟,你虽然不认识我,我却早已认识你。并且知道你有两个心愿,所以此次前来洛阳,也是为了帮你实现你的两个心愿。昨日所送那个礼物,不知可还满意?”
陈方天诧异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实现两个心愿?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有两个心愿,你如何知道?”
那人嘿笑道:“少装糊涂!我为了满足你的心愿,花了不少心思,才终于找到了那个伤害你的刀疤脸头陀冷无杓!并将他杀掉。你也不用太过不安,此事其实既是替你报仇,同时也是为武林除去一害,可算一举两得。”
陈方天呆了片刻,又问道:“那我的另一个心愿呢?你……你不会也杀了她吧?”他本想说出谢悦名字,但话到嘴边,终于忍住。
那人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希望我是杀她呢,还是不杀她?找到她,并查明当年事情真相,这应是你的第二个心愿吧?”
陈方天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知道否认已无用,便点头承认了。说道:“我……我没想要谁为我杀人。”
那人道:“看你神色,是不忍心杀掉她了?”见陈方天不答,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我并未杀她。我在那张纸条上也说了:我知你心里一直盼望见到那人,今日在北邙山上等你相见,到时便会告知当年真相。可没说我杀了她!”
陈方天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问道:“那当年真相是……?”
那人不答,只静静地看着陈方天,过了一会,才道:“她确实卷走了转卖镖局的二十万两银子,并逃到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了。孙雪恣也跟有些人一样,怀疑她会在暗中保护你,所以故意几次要来杀你,目的就是想引蛇出洞。但结果你也知道,谢悦并未现身,暗中保护你的却是孙蒙镖师。”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但听到这人亲口说出,陈方天还是心里隐隐作痛。怔了半晌,才道:“她的名字不叫谢悦,因为真正的谢悦早已死了。她只是冒了别人的名字和身份!”
那人不置可否地轻叹了一声。
陈方天又道:“你一定知道她藏身何处吧?”
那人嗯了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病死了。”
陈方天全身一震,虽然谢悦骗了他,但在他心里,谢悦一直是他的姐姐,听到她的死讯,他顿时嗒然若失,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激动地说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是谁?戴了一个人皮面具,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除非你揭了人皮面具,并带我去亲眼看看她的坟墓!”
那人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就算我揭了面具,你也不会认识我,因为你从未见过我。”
陈方天道:“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说是为了帮我实现两个心愿,但谁知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看你不像好人,你找到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陈方天紧张地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两人默默相对一会,陈方天才避开对方阴冷的目光,自言自语道:“你不说算了,反正你说了我也未必相信。我要走了。”边说边转身要离开。
那人身形一动,鬼魅般掠了过来,拦住了去路。眼中寒光倏现,说道:“兄弟,你今天走不成了,因为我替你完成两个心愿,目的就是要你死而无憾。”
陈方天心里一寒,虽然来前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个杀手,还是你为了自己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要来杀我?”
那人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并不重要。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放心,我以后每年都会祭你亡灵的。”
陈方天虽然不知他是谁,但也隐隐感到对方武功一定深不可测,自己决非对手。想到自己今日要暴尸旷野,他一时脑子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恐惧多些,还是遗憾多些。呆愣一会,才不甘心地说道:“既然我马上便会死去,你何必害怕揭下面具?能让我在死前看到你的真面目吗?”
那人犹豫小会,终于缓缓揭下了人皮面具。
呈现在陈方天眼前的是一张眉目疏朗、面貌清俊的脸,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虽然有些苍白,但双目很有神。他果然没有骗陈方天,陈方天确实从未见过他。
陈方天暗提口气,准备展开轻功,逃离险境。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方天,问道:“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可以死而无憾了吧?”见陈方天不回答,又道:“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告诉我,我可以在你死后替你实现。”
陈方天知道再多说已无益,忽然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一招长蛇出洞,猛刺向对方心窝。
那人也不招架,眼见剑尖已及心口,他才飞起一腿,这一腿快如电光石火,正中陈方天胸膛,将他踢得滚出五六丈远!长剑也飞落到悬崖下面去了。陈方天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虽然明知在劫难逃,但不甘心死去,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来路逃去。
那人也不追赶,只站在原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神情就似在看一只被人用刀割断了脖子,却一时未死,还在拼命逃跑的公鸡一样。直到陈方天已走出七八步远后,那人才拔出短剑,低喝一声,一招“隼击长空”,飞身刺向陈方天后心!
陈方天虽然明知不是这人对手,但见对方短剑刺来,还是本能地侧身避过,同时反手猛拍一掌!
那人身在空中,无法闪避,加之太过轻敌,所以竟被陈方天一掌拍中,啊地大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地掉落下地。
陈方天见他居然被自己一掌打得飞出十几丈远,差点直接飞出了悬崖,虽然大感惊奇,但情势危殆,不敢停留,又步履蹒跚地向前逃去。
跑了十余步后,始终不见对方追来,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对方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似已死去。他又惊又疑,心道:“难道他落地时后脑倒霉地撞到了尖石头,所以死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见对方一直不动,好像真的死了。终于大起胆子,又一瘸一拐地回去察看。
到了那人跟前,见对方双眼紧闭,口鼻都在流血,这才确定他真的死了,不禁又庆幸又奇怪。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杀我,还要在杀我之前替我完成两个心愿。”
他迟疑一会,便蹲下身去,伸手到对方衣服里**。心想也许在其身上能找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事。
不料他的手刚探入对方怀里,那人忽地睁开了眼睛!陈方天见对方原来没死,吓得大叫一声,想要逃跑,但腰和手都已被对方抱住。那人猛一使劲,将陈方天反压在下面,陈方天吓得心胆俱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用膝盖猛撞对方肚子。那人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带着陈方天一起,掉落下崖!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方天才终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堆松软湿润的枯叶上面,不禁一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竟睡在这里?”
翻身坐起,疑惑四顾,只见自己处身处似乎是一个幽谷,荆棘丛丛,石崖磷磷,到处生满荒藤野草。一条小溪哗哗地从幽谷中间流过,在前面一丛叫不出名的白色野花边转个弯,隐入花树背后看不见了。小溪两边花木争奇,松篁斗翠。纵目四顾,尽是原始大树林,更不见个人烟村舍。林子深处有几只喜鹊频频喧噪。
陈方天发呆一会,才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心下寻思:“我真鲁莽,明明可以逃走了,又何必回去察看那人是死是活,以至从崖上掉下来了!要不是我命大,已经摔死了!不知他死了没有?”他用眼向四周搜寻,结果在身后发现了那人。那人就躺在他后面几步远处的乱草丛中,肚子被一段树枝刺穿,连肠子也流出来了!全身是血,一动不动,显然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发呆一会,才又想道:“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怎么我却没有摔死?”抬头向上面看去,只见山谷顶上淡云潦乱,山月昏蒙,已是夜晚。旁边一株郁郁苍苍的巨松上面有几条粗枝不知何故竟被折断了,断痕甚新,看情势似乎是被什么重物从山上面落下来撞断的。陈方天纳闷看了一会,忽地恍然大悟:“我定是摔在这株大树上面,被那几条粗枝挡了几下后,消去了大半下坠的力道,才拣回一条性命的!”
看着那棵救命的大树出神一会,忽听肚子咕咕响了两声,肚子饿了起来。心想:“这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要是他还有同伴的话,就麻烦了。”于是从地上站起来,起身时后腰一阵剧痛,忍不住哎哟大哼一声。原来自己虽然得保性命,但还是受伤不轻,衣服裤子上也有多处被粗枝荆棘刺破。
他壮起胆子,走到那人尸体边,伸手在其身上摸了一阵,结果除了摸到几两碎银外,什么也没发现。他犹豫一下,将银子重又放到他怀里。自言自语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行事怎么那样古怪?”
他在溪边找到自己的长剑后,又无意间发现了那人掉下来的短剑,虽然短剑上面没有刻字,也无别的什么特异处,但想将来也许可以通过这把短剑,查明那人来历,于是将短剑别入自己腰间。又用自己的长剑挖了一个土坑,将那人草草掩埋后,不敢久留,忍痛向前行去。因为找不到出谷的路径,索性跟着那条小溪向下游方向行去,一瘸一拐地行了约半个时辰后,终于出了山谷。见前边山凹间有户人家,于是走去向那家人打听回洛阳城的道路。
那主人是个六旬年纪的老猎户,世居北邙山下,听了陈方天问话后,手指前边一座大树林说道:“穿过这座树林,就是大路,跟着那条大路走二十几里,就能到洛阳城。”
陈方天道过谢后,跟着这老猎户的指引,果然不多功夫便到了官道上。他披星戴月,连夜向洛阳城行去。因为身上有伤,行走不快,二十几里路程,他竟然走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走完。此时已是清晨卯时,城门已经打开,一些早起的挑夫和生意人家已经起床,开始为新一天的生意张罗。
陈方天摸出五个铜板,走到一个早点摊前,正想买两只菜包子吃,忽听背后有人说道:“陈方天,昨天上哪儿去了?”
陈方天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赶车的青年汉子。那汉子的家跟陈方天租处很近,他的妻子与陈方天的妻子林琳也很熟,因此彼此算是认识,但陈方天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别人都叫他廖四哥。陈方天干咳两声,说道:“没什么,去北邙山耍了一天而已。”
廖四哥哦了一声,说道:“那你老婆已经回来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陈方天道:“哦,她回家了吗?我不知道。”廖四哥叹息一声,说道:“出去了也不跟邻居们招呼一声,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你老婆去镖局问何大爷,何大爷也不清楚,说你早上请了半天假,结果一去便是一整天,也不知到底去哪了。昨晚他老人家还几次上门来问你回家了没有。你老婆担心得要死,你倒好,一个人在北邙山上耍了一天一夜!”
陈方天不安地说道:“我不小心摔伤了,所以在山上寺庙里寄宿了一夜。”
廖四哥见他眼神涣散,身上又确实有伤,顿时信了。说道:“不要紧吧?快上车,我送你回家去。”见陈方天发呆不语,以为他拿不出车金,道:“上车吧,不要你给车金。”陈方天道了声谢,默默坐上车去。
马车不快不慢地向前驰去,穿过一条笔直的青石板长街,再折进一条胡同,就到了一条老街上。又向前行了小段路程后,终于停下。因为前面一段胡同实在太狭窄,车马无法进去。而陈方天家就租住在这条狭长胡同的最里面。
“快回家吧,好好跟你老婆说,别跟她吵架。”廖四哥说道。
“不会的,多谢四哥。”陈方天跳下马车,虽然双脚落地时后腰感到一阵剧痛,但他强行忍住,没有哼一声,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
回到家里,只见林琳正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发呆。桌上虽然有馒头和稀饭,但看样子她一口也没有吃。
“你回来了?”陈方天小心地问了一句,把房门在身后阖拢。
“你还晓得回家呀?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你……怎么了?”林琳本来要大发雷霆,责问他为何失踪了一天一夜,忽见陈方天衣服上有血迹,人也好像受了伤,又惊又疑,倒顾不上先发火了。
陈方天“嗯”了一声,左手无力地抬了一下,示意她说话别太大声。蹒跚地走过去,先将两口宝剑取下,放到桌上,然后慢慢坐到桌旁的一条长凳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谁打伤了吗?”林琳关切地问道。
陈方天点了点头,说道:“我差点死在了外头,幸好命大,才没有死,我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活着回来!”
林琳急道:“是谁打伤了你?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陈方天呼了口气,说道:“那个人我不认识,也不明白他为何想要杀我。”于是将这两天发生的怪事备细说了一遍。
林琳听后,发呆半晌,才又问道:“你没有编故事吧?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真的。”
陈方天苦笑一下:“我都差点死去了,谁还有闲心编故事给你听。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邙岭下面看,那个人的坟头还在那儿。或者去城隍庙也行,说不定那个砍断我一条手臂的头陀冷无杓的尸体也还在城隍庙后面的菜地里。”
林琳明知陈方天不会撒这种谎,但还是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她拿起那人遗留下来的短剑看了一会,忽然问道:“那张纸条呢?你没有撕掉吧,快拿出来我瞧瞧。”
陈方天哦了一声,这才想起纸条便是证明,忙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递给她看。
林琳看后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武艺变得这样厉害了?是从段老镖师那本怪书里学的吗?难道……那本怪书真是一部武功宝典?!”
陈方天轻叹一声,说道:“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开始只道是那人运气太霉,不小心后脑撞到了一块尖石上面,所以受了重伤。但后来越想越奇怪,他是因为被我拍了一掌,才飞出去掉在悬崖边上的!从我打中他一掌那个地方到悬崖边,至少也有十几丈远,要是没有神明或者高人在暗中帮我,他怎么飞出那么远……”
林琳激动地道:“从你刚才讲的情形看来,不像有什么高人在暗中保护你。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练了那本书上的武功?”
陈方天嗯了一声,又将这几个月里练习内功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两人又沉默一会,林琳忽道:“走,我们去找个地方试试你的功夫!”
陈方天为难地道:“万一不是这个原因,而是真有高人在保护我,或者有神明暗佑我……”他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其实也难于置信自己的假设。
林琳是个急性子,说道:“哎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清楚了么!”
陈方天听她说得有理,道:“也好,可是到哪儿去证明呢?”
林琳秀眉微蹙,已有了主意。“你身上有伤,便不走远了,就在屋后面试试吧。”
陈方天嗯了一声,慢慢站起来,林琳见他有些吃力,忙伸手扶住他,小声问道:“伤得很重吗?要不先休息一会再说。”
陈方天道:“不妨事。”虽然身上有些疼痛,但他也很想解开真相。
在他们房屋背后,有一道院墙,低矮的院墙上面放有几盆花草,院墙下面有个茅坑和小块空地,茅坑背后堆放着一些房东家暂时派不上用处的木头。茅坑对面的院墙下有一棵桑树。陈方天在林琳的搀扶下,开了后门来到屋后院墙下。林琳看了看那棵歪歪斜斜的、碗口粗的老梅,说道:“要不你就在这树干上用力拍几掌,试试你的掌力如何。”
陈方天苦笑一下,心道:“这棵老树虽然不甚粗大,但也不是常人拍得倒的。”犹豫一下,还是依言走到树跟前,提一口气,猛力一掌向树干上拍去。
老梅稳丝不动,只抖落了一些树叶。
两人无言相视一眼,陈方天道:“我还是找根木头试试吧。”回过身去,走到茅坑后面的那堆木头旁边,正要从中抽一根出来试试。忽听背后喀喇一声响,回头看时,只见那棵老树已断为两截!若非林琳闪避得快,已给倒下来的树冠砸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