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茧
过了几日,妻子林琳又回了家。常言道,小别胜新欢。陈方天心情格外地好,傍晚他特意去市上买了一尾鱼、一块五花肉、几个鸡蛋、一把酸菜,并打了一壶酒。
他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整治完了一桌自以为还不错的美味佳肴。不料刚和妻子坐下来吃了几口菜,林琳的朋友范灵忽然来找妻子。陈方天虽然有些不悦,但一来上门是客,二来范灵是副总镖头范丛林的女儿,因此不敢得罪人家。
林琳和陈方天不一样,她在镖局里人缘很好,不但跟自己镖队的人相处不错,就连其他镖队的人,也有不少跟她成了好朋友,范灵便是其中一个。林琳被范灵叫到门外说了几句话后,朝陈方天丢下一句“你自己吃罢,不用等我。”便与范灵出去了。
陈方天忙了半天,最后却又落得独自一人吃饭,面对着一灯荧然,心里颇有些扫兴。他只道妻子过会还会回家吃饭,所以特意为她留了一半饭菜。但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妻子回家,心里不禁越来越憋闷和窝火。他几次冲动得想要去范府找人,却又怕人耻笑,最后只得将剩下的小半壶酒也喝光了,然后吹灯睡下。
半梦半醒地睡了也不知多久,忽听有人砰砰拍门。他一惊而起,听拍门声,知道是妻子回来了,他故意捱了一会,才去开了房门。
“你又喝醉了?一身酒气,难怪拍了这么久也不来开门。”
陈方天一声不吭地回床又睡下。
林琳知道他必是因为自己回家晚了而生气,隐忍地说道:“刚才范灵还有另外几个女镖师约我逛街去了,大家逛累后,又在夜市吃了点东西,所以回来晚了。”
这些情况虽然与陈方天刚才猜想的一样,但他还是不解气,臭着脸不发一语。
“别成天板起个脸,我知道你累,可我也累,我不想吵架,睡吧。”一边说话,一边在黑暗中解了衣带,上床睡下。
陈方天与妻子相别数月,原想与她温存一番,不料因为吃饭的事,弄得很不痛快,一个人正睁眼发呆,忽听林琳没头没脑地说道:“段老镖师死了。”
陈方天闻言微微一震。“段老镖师死了?你是说段向学老镖师?”
“是呀,除了他外,镖师里还有谁姓段了?就是这次走镖途中死的。”轻叹口气,接着开始讲事情经过:“我们这次保护一支商队去甘肃,途经一条大河时,遇上了一伙水上强盗,段老镖师因为不会水……”
这种镖客因为保镖原因,死在路上的事,本来事属寻常。陈方天虽然不走镖,但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所以毫不惊奇。但他听了妻子的话后,却不禁想起了段向学的一个秘密。自从前年深夜他无意间发现段向学把一样神秘的东西藏到兵器间屋后的地下后,之后又在几次深夜里,发现过相同的事情。其中一次,他亲眼看见段向学将几锭银子用油布包好后,小心地放进了那个土坑里。他一走神,便没注意听妻子后面的话。脑子里只是在想那个只有他和段向学知道的秘密:
“段老镖师一直在秘密积攒钱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他到底藏了多少银子?如今他人已死了,那些钱财只怕再无机会重见天日……”
林琳讲完事情经过后,见他不说话,又感慨道:“虽然镖局每年都会死几个人,但对我们这支镖队而言,还是第一次。”长吁口气,又道:“所以呀,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既然做了镖师,谁也难保没有那一天!”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方天的脑里一直无法安宁,总听见身体里有两个声音争论不休。
一个声音说:“段老镖师是一个老光棍,一个无根浪子,如今他死了,那些埋藏在地下的钱财只有你知道,人死如灯灭,生前的财产,再也与他无关,你不去取出来,就只能永远埋没了。”
另一个声音说:“那是人家冒着生命危险,用汗水换来的辛苦钱,就算主人死了,别人也无权占有它!”
林琳走后,他重又陷入孤独之中,心中的欲念更是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这晚他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兵器间背后的高墙下面,像个幽灵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下。忽然,天雷暴响,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将世界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虽然光明一瞬即逝,但他却借助那道闪电,看清楚了那个可怕的人影!那人正是段老镖师!只见他头戴斗笠,身被蓑衣,打份得像个渔夫一样。更诡异的是,他伸出右手,指着脚下,而他手指地方,正是埋藏秘密所在!
他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只是一场噩梦。
他翻身坐起来,在黑暗中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一边继续胡乱思想: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怪梦?是因为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想?还是段老镖师在给我托梦?难道段老镖师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秘密,所以阴魂不甘心进入地府,而守在那儿,保护自己的财物?”
想到段向学的鬼魂,他心里恐怖不已,忙摸到枕头下面的火刀火石,晃亮火折,点亮了床头的油灯。
有了光明,他才惊魂略定。这才发现外面真的在下雨。雨声密急,仿佛千万恶灵在黑夜里尖叫。
他呆听了一会可怕的风雨声,忽又想道:“段老镖师为何会在我梦里用手指向那个地方?莫非他不甘心将自己的秘密带到地下,而要我去挖出他埋的东西?并想通过我,实现他的什么未尽的心愿?”
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虽然心里很是恐惧,但又害怕自己如不照段向学梦中指示行事,会遭到某种报应。
他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决定:“段老镖师,我不知我是否真正明白了你的意思。我并非想要占有你的东西。如果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亲人,并想要我代你将那些财物交给他的话,请你在我挖出地下的东西之后,再托梦给我,我一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
打定主意后,他心情宁定了一些,虽然决定要行动,但到底有些害怕,于是决定明日天亮后,找个机会去挖掘。
次日上午,雨一直绵绵密密地下个不停。除了一名趟子手来领取上次出门前交给他们修理的一把单刀外,再无别人来兵器间。不过,何大爷一直没有离开,因此他没有机会行动。他神不守舍地等到中饭时分,才终于等到何大爷离去。
何大爷走后,他见院子里再无别人,赶紧拿起放在屋角的一把锄头,走到兵器间后面,并很快确定了藏宝位置。因为下雨缘故,泥土变得非常松软和潮湿,功夫不大,便挖出了一个近两尺深的土坑。
但让他失望和惊奇的是,除了挖出两条蚯蚓和一条蜈蚣外,并没有挖到别的东西,他担心被何大爷回来看见,想要将坑填上,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又试着向两边再扩大一点范围。一边挖土,一边胡思乱想:“怎么回事,明明埋藏得并不深,我怎么挖不到?是我挖的位置不对,还是段老镖师已经取出了所埋东西,而我因为搬到了镖局外面住,所以不知道?”
他正猜疑不定,忽听当地一声轻响,似乎挖到了什么金属。他心里一动,忙弯下腰去察看,只见泥土中间露出了一角油布。
他心里咚咚直跳,知道自己挖到了要找的东西,怕弄坏了财物,于是放下锄头,用手去挖那个半隐半现的油布。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挖累了,他出了一头汗。汗水混着雨水,从前额一直流到下巴,又流到稀泥中。他用脏手拂了一下贴在额头和耳朵两边的又湿又乱的头发,又小心地挖了一会,终于取出了那个东西。
这是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大小和一块砖头差不多,隔着油布摸去,感觉里面像是一只盒子。从重量判断,似乎里面并无多少财物。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段老镖师就算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更不可能攒下多少钱财了!”虽然他来挖东西,并非贪图钱财,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好奇,但发现盒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轻许多后,还是微感失望。
他怕何大爷或者别的镖客突然出现,所以不敢马上打开油布一看究竟,强抑好奇,用手拭去表面的泥巴,然后将脏兮兮的油包收入怀内。将坑填平后,回到兵器间里,用水洗了脸手后,锁上门离去。
他回到家里,将门闩好后,才将油包取出来放到桌上,激动地打开油布看时,只见里面又有一层手帕,那块手帕上没有刺绣任何图画或者文字,颜色发黄,似乎已经很有年月。他将手帕解开,果然里面包的是一只长方形的铁盒。
铁盒已经生锈,没有锁,只有一个铁盖。他揭开盖子,不禁一惊:只见里面并无半个铜板,而只有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封皮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用毛笔写有六个篆体字:少林内功秘旨。
他心里一动,忙翻开书本,去看里面的内容,只见第一页第一行写着:少林寺短打身法统宗拳谱。
“没听说段老镖师是少林派弟子呀,不知这本书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一边思索,一边往下阅读:
百拳之法,以眼为纲。反侧前后,求察阴阳。浑身着力,脚跟乃强。起伏进出,得先者王。拳无寸隔,沾衣便亡。腰无少主,巧终狈狼。如钉若矢,紧倚门墙。自顶至足,节转轮防。接应变换,无仇为良。八风不挠,随颠随狂……
大凡武功书籍,其文字一般都较通俗粗陋,但因为拳理玄妙,所以常人仍不易看懂。陈方天本就读书有限,加之武功根基较浅,虽然看得认真,但读完第一页后,却觉得许多地方晦涩难明,心里不由沮丧地想道:“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学武功?不然怎么大半看不懂?”沮丧一阵后,又自我宽慰:“这些内容或许也不深奥,只是我从前没练过少林派武功,所以一时半会难明其义也不为怪。”这样思想后,心情才好受了一些,于是又随意往后面翻看。
翻到第三页时,只见这页开头二字乃是“穴位”,陈方天心里一凛。他以前在巫山学武时,只练过拳法、轻功和剑法三种武功,虽然知道巫山派有内功和点穴这些更高深的武功,但师父却因他们是俗家弟子,而未传授内功。点穴功夫虽然可以传与俗家弟子,但也只传给其中资质和武德俱佳的弟子。像陈方天这种各方面都很平常的俗家弟子,那是想也休想了。心道:“听师父讲,真正的武林高手必精通点穴之法,只要一指点中对手要穴,敌人轻则不能动弹,重则立即死亡,总之非死即伤。”想到这里,顿时又来了精神,认真地阅读下去:
人体周身共计五十二个单穴,三百又九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七百二十个穴位……要害穴位共有一百单八个,其中七十二穴点后不会致命,另外三十六穴则是致命穴,亦称死穴。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种,四种皆有九穴。生死决斗时,做为“杀手”使用。歌诀云: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歌诀后是三副《人体三十六穴位图》图画,分别是:《穴位正面图》、《穴位背面图》、《穴位侧面图》。三副图画上面都用毛笔绘了一个全身**的青年和尚,并在每个死穴处用蝇头小楷注明了该处穴位的名称。
陈方天以前在巫山时便很想学会点穴功夫,无奈师父不肯教,所以一直深以为憾。陡然自己发现这个“武功大秘密”,自然振奋不已。心想:“虽然不是巫山派武功,但天下武功源出少林,本来少林派武功比我巫山派就要强一些,何况我现在已被废了武功,更不用持什么门户之见了。”
他虽然恨不得一看就会,一学就懂,但一时间也记不住这么多穴位的准确位置,自言自语道:“我且先死记硬背下这些死穴的名称!”于是一边观看三十六处死穴的位置,一边在心中默记各穴位名称:“百会、神庭、太阳、晴明、人中、人迎、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曲骨、鹰窗、乳中、乳根、期门、章门、商曲、肩井、神门、太渊、劳宫、三阴交、涌泉、合谷、阴陵、风宫、环跳、风池、承山、委中、气海俞、志室、肾俞、心俞、肺俞、阴谷、厥阴俞……”
这些穴位名称本就难记,何况他又急于求成,所以反而效果不佳,往往记住这个,忘了那个。默读了近十遍,才勉强记下了三分之一穴位名。心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也罢,我先去兵器间做事,晚上回来再背不迟。”
他翻过穴位图,又浏览了一下后面的内容。只见这本书共分九篇,除了《少林寺短打身法统宗拳谱》和《穴位》两篇外,其余七篇分别是:《仙人换气法》、《培元功》、《叩齿法》、《赤龙搅海法》、《**功》、《女丹功》、《铁桥功》。
虽然家里从未曾被盗过,但他连找了几处地方藏书,都觉不太安全,最后索兴将书藏入怀内,带着书去了兵器间。
此后一段时日,他白天在兵器间做事,晚上则拿出书来,推究参详,闭门练功。他在镖局本就没有朋友,日夕如是地过着家里和兵器间这种“两点一线”式单调生活。偶尔烦了,才会一个人去逛夜市。自从有了这本书后,他变得更加孤僻不群,深居简出,连夜市也不逛了。
坚持了两个月后,他的热情才渐渐冷却下来。因为他从何大爷和另外几个出身少林的镖师的谈话中,终于弄明白这本书其实并非什么武功秘籍,而只是少林派内一些很平常的内功法门。书里虽然有穴位图,却没有教人如何点穴。
刚得到这本书时,他还如获至宝,幻想自己通过几年时间的苦修,不但恢复了武功,而且迅速成为天下一流高手。发现这本书原来并无多大价值后,他才明白了段老镖师何以一直没将书取出来练习的原因。“段老镖师想必也和我一样,刚开始误以为自己得到了少林派的武功秘籍,所以珍而重之地将书藏匿起来。但后来发现其实是本普通的武功书后,于是也就懒得理会了。他之所以没将书挖出来,也许是他忘记了这事,也许是心里存了一点想要捉弄别人的念头。幻想有朝一日,某个傻子因为机缘巧合,无意间得到了这本书后,也跟他刚得到此书时一样,将之当作武学圣典,宝爱异常……
自此以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白天在兵器间做事,晚上吃过饭后,便到街上去瞎逛散心。有时也会呆在镖局里,听一些镖客讲述走镖经历。
虽然他也明白那本书并非全然无用,如果认真学习,持之以恒,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也可能会有小成,至少身体会强健一些。但想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自己都成半老头子了,是否会武功,似乎也没多大分别,因此变得意兴阑珊,也懒得再花费时间和气力去学习书中的内功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妻子林琳又回到家中。这晚两人吃饭时,陈方天将那本书的事情讲给了妻子听。林琳又好笑又好奇,说道:“段老镖师是从哪儿得到那种书的呢?不会是从哪位镖师那儿偷来的吧?你们一老一小两个大笨蛋,都白欢喜了一场!快把书拿出来我瞧瞧!”
陈方天放下筷子,从床下那口红木箱子里取出已经冷落了许久的那本书。林琳一边翻看,一边发笑,刚看到一半,忽听门外有人拍门,同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林琳!林琳!”
林琳听是女镖师乐琦的声音,答应一声,忙将书放到桌上,起身去开门。陈方天见有客人来,慌忙要将书收回箱子里,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汤盆,一盆热汽腾腾的白菜豆腐汤泼得满桌都是,将书也打湿了!
这时林琳已经打开了门,乐琦看见陈方天慌里慌张的样子,打趣道:“两口子关了门在干什么?哟,连菜也弄翻了,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林琳笑道:“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为了给你开门,会弄翻菜汤么!”
乐琦又朝陈方天笑道:“慌乱什么,不就是又有几个月没看到媳妇了吗,也不用这样性急呀!”
林琳呸了一声,说道:“我们是老夫老妻了,可不像有些人那样,还是新媳妇!”
乐琦笑逐颜开,道:“谁是新媳妇呀,你也不过比我早嫁两天,就敢自称老夫老妻了!”
陈方天知道女人一旦嫁了人,开起玩笑来,有时比男人还说得出口。当下也不接口,一边傻笑,一边将书放到床下箱子上,又拿起抹布将桌子收拾干净。
林琳乐琦说笑几句后,林琳要乐琦坐下一同吃饭,乐琦道:“别吃了,我是来叫你的,焦燕请我们去南门鱼庄吃鱼!”
林琳道:“我都开始吃饭了,就不去了,你自已去罢!”
乐琦不依,非要林琳同去。林琳推辞不过,只得对陈方天说道:“那我去了,你自己吃罢。”
乐琦对陈方天笑道:“放心,不会拐跑你的媳妇!我们几个女人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想在一起说会话。你不会生气吧?”
这种事陈方天已非头回遇上,虽然心里有点不悦,但面上却在假笑:“去吧去吧,谁会生气?我一个人吃饭还清静一些。”
两个女人去后,陈方天独自一人继续吃饭喝酒。酒足饭饱后,又慢慢收拾。收拾停当后,才想起那本书还没放回箱子里。他将书从床下取出来,只见书的封面和前面几页已被汤水浸湿透了,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将整本书扔了好,还是只将前面几页撕下的好,迟疑小会,决定只取下前面几页。他小心地将书翻到只打湿了一点点的第六页,正要将前面五页连同封皮一齐取下,忽然,他惊奇地发现一个秘密——
只见第五页上面那副《穴位背面图》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来这张画上只绘了一个站立着的、全身**的青年和尚,并在这个和尚的死穴处用蝇头小楷注明了该处穴位的名称。但现在书页被打湿后,在这个青年和尚背后竟然多出了一个青年头陀!
这个青年头陀除了有头发,脸孔也跟那个和尚不太一样外,其他地方则无多少分别。也是全身**,身上一些穴位旁边注了一些小字,但这些小字弯弯曲曲,非常古怪,看上去有点像是梵文。青年头陀的动作非常怪异,两手举过头顶,在头顶上方不远处十指交叉,左脚微屈,足尖轻轻落在右腿膝盖处,右脚笔直站立,看上去既像是在演示某种武功,又有点像是一种舞蹈动作。青年头陀的身上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红线,其中夹着一些箭头。通过这些箭头,不但将这些断线连接起来了,而且使之有了一个前进的方向。
他心念一动,猛地想起以前在巫山时,曾听师父讲过的一个关于隐形药水的武林故事,心道:“难道这个青年头陀以及他身上的这些红线和箭头就是用那种传说中的隐形药水画成的?只有被水打湿了,才会现出原形?”
他呆看一会,又激动地想道:“这书原先的主人为什么要用隐形药水来作画,难道其中暗藏了什么武学秘密?天哪,这本书只怕真是一部武学秘笈?”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又小心地翻过这页,去看前面第四页,结果发现这页上面的那个青年和尚的后面也多出了一个青年头陀,同样,青年头陀的身上也有一些神秘的红线。
他看了一会画中的红线,又将书翻到第一页。这页原来内容只有一些文字,内容是“少林寺短打身法统宗拳谱”,但现在书页被打湿后,这些文字后面也平空多出了这个青年头陀!这页上面写有许多文字,但这些文字也全是他看不懂的梵文。
陈方天目不交睫地看了一会,才若有所悟地想道:“原来所谓的少林内功秘旨全是障眼法,书里真正的内容其实是这个隐藏着的头陀和这些神秘的红线!”
想明此节,他激动地去把门后的洗脸盆子拿到床前地上,从水缸中舀了瓢清水,倾入木盆中,然后将书里原本未被打湿的一页小心地撕下来,将之平放进水里。
少顷,只见那书页上面果然现出了一点黑色。接着,像变魔法一样,黑色一点点扩大。又过一会,正中位置处也出现了一点黑色,这点黑色和上面那块黑色同时一点一点地变大。不多一会,中间这片黑色终于成形,竟是画的一个人的嘴巴。而上面那一块黑色,虽然还没完全成形,但看来应是一片头发。
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魔法”继续。只见纸上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色,其中也不出所料地出现了一些红线和红箭头!他此时再无怀疑,暗想:“一定有人用一种隐形药水,在这本书的每一页上面都绘了一个头陀形象。而这些红线,可能是某种内力的运行路线。”
终于,那个头陀完全现出庐山真面。只见他跟刚才出现的那个头陀一模一样,年纪二十五岁左右,眉清目秀,带有几分女态,两边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微笑。但不知为何,这头陀的神色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仿佛拒绝人亲近的感觉。
这页上面所画的动作比刚才那两副图画里的动作更加古怪,双手合十,双腿向内微微弯曲。双足足尖朝下,全身重量似乎全靠两只足尖支撑。
陈方天看着纸上那个陌生而神秘的青年头陀,不禁猜想:“这个青年头陀是谁?是绘画者凭空想象的一个人物,还是这本书里暗藏的这种武功,其实与此青年头陀有关?”
他又取了几页书放到水中试验,结果屡试不爽。书页被水浸湿后,都会现出那个青年头陀,每副图画里的动作虽然各自不同,但每副画的头陀身体上都有一些神秘的红线和箭头。
此时他再无怀疑:这本书表面是记载的少林派一些普通内功法门,实际上却誊录了另一种武功。至于这门武功叫什么名字,是否系少林功夫,因那些梵文他一个也不认识,且对少林武功知之甚少,因此无法断言。但从这个头陀的古怪动作看来,似乎这门武功与少林派正大刚猛的路子颇为不同,因此他隐隐猜出这门武功可能不是少林功夫。
青年头陀身上注释的那些梵文小字,他虽然不认识,但根据书写位置,不难猜出标注的应是该处穴位的名称。前两个月里,他花了不少功夫,结果似乎是白费时间,但其实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背下了许多穴位的名称,记下了人体数十个穴道的位置。因此现在虽然看不懂梵文,却并不受太大影响。他能根据这些红线和箭头指引,看懂每一个动作的内力运行路线,以及要经过哪些穴道。
他心下思量:“这个绘图之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想必他所记载的这门武功应该非同小可。”于是他照着书中青年头陀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摆出图中的姿势,同时在心里按照红线运行路线存想。
但练了一会,似乎并无什么异样感觉。
于是他停下动作,将盆中那页书取出来,小心地放到桌上。心想:“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练习内功不像练习外功那样,效果来得快。两个资质完全相等的人,如果同时学习,一个练外家拳,一个练内家拳,过了十年后,练外家拳者必然打得过练内家拳者。但再过十年后,两人便已难分上下,再过十年,练外家拳者便不再是练内家拳者的对手。可见任何内功都需长期坚持才会有成,这种看上去有点怪异的功夫,显然属内家功夫,不论多么高明,想必也要一段时间才能有成。”
他以前虽然没学过内功,但也知道练内功最忌心浮气躁和急于求成,练功时务须心澄如水,恬淡冲虚,别无旁骛。他此时心情有异,自然不宜练习。
因此他也不急于再试,只将书一页页取下,放到水盆中浸湿来看。看了十余页后,他见不出所料,全书其实都是这个青年头陀在演示这种叫不出名称的内功。他也看得有些累了,于是不再急于打湿后面的书页,将那些已经湿透的书页按照先后顺序,平铺在饭桌、板凳、以及地上,只待凉干后收好。
他坐在**,胡思乱想到亥末时分,林琳才回到家里。看见屋里到处铺着打湿的书页,很是奇怪。听陈方天讲了事情经过后,林琳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一来她在外面玩得有些累了,二来她对内功也不太感兴趣,因此她并不似陈方天那样激动。说道:“你反正成天呆在家里也很无聊,如果这书上记的真是一门很高明的武功,你练练也好,要是也是一种平常武功,练了也没有损失。”
陈方天知道妻子对武功没有更高的要求,也没自己那种想要出人头地的渴望。见她兴趣缺缺,也不多说。将那几页凉在地上的书页,换个地方,以免晚上妻子起夜时不小心踩坏了书页。收拾完后,两人便洗了睡下。
次日,陈方天因为妻子在家,自知无法静下心来,所以也不急于照着怪书练功。他将已经凉干的书页和怪书一起放到箱底藏好。此时因为书页已经干透,所以那个青年头陀的图像也隐藏不见了。
三天后,林琳又跟着镖队出发了。陈方天白天仍跟以前一样,在兵器间里做事,晚上则关起门来,将书页用水浸湿,然后照图上动作和红线练功。
虽然他明知内功通常要练习多年后才能有成,但内心深处却又盼望这书上记载的是一种绝世武功,自己能在数年间便成为武林俊彦。结果因为心里杂念太多,所以前两日练功时都没有什么感觉。
过了几天后,他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奢望,静下心来练功。并且每晚只取出当晚要用的那页书来浸湿。后来他担心经常用水泡,书页会损坏,于是又自己找来纸笔备录一份。他虽然不善绘画,但好在只是为了练功,而非什么书画作品,只要大概画个人形,将动作表现得自己能看明白便行了。
如此坚持了半个月后,他终于有了些感觉。这晚他按图摆好姿势后,又跟以前一样,在心里按图上红线路线存想,过了一会,他心里便如明镜止水,净莹澄澈,恍惚杳冥之中,感到一股气流自**穴沿脊柱上冲头顶,然后下行进入丹田。
他虽然练习内功时间不长,但因他之前研究过穴位和任督二脉路线,因此知道体内这股微弱的气流正是沿着任督二脉在运转。
他发觉自己有了感应,心里不禁窃喜,结果因为心生杂念,神思不属,那股气流又感觉不到了。于是又收起杂念,专心存想。过了小会,又感到那股气流像一条细细的水流一样,在自己体内沿着任督二脉运转。他顺其自然地任其按红线所示行走,明间越长,感觉越明显。好像那股细水流了几圈后,便忽然变大了一些似的。
如此运行了也不知几十圈,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几声鸡啼,知道已经破晓,方才收功停下。
奇怪的是,这晚他从晚饭后一个时辰开始,一直练到黎明时分,几乎练了一个通宵,不但未觉疲惫,反而感觉神清气爽。虽然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上床睡了一会,直到天色大明,方才洗脸漱口,去了镖局。
自此以后,他每晚吃过饭后,最多休息一个时辰,便关上门来按图练功。开始几天,他还需细细体会,才能捕捉到体内那股气流的存在。但过了七八日后,那股气流就像小溪涨了水一样,刚一开始练功,便马上能感应到。再过一段时日,那条小溪似又涨成了一条小河,甚至他有时不用存想,那股内气也可自行沿着任督二脉周而复始,如环无端运转。
他自知这是体内丹田内气日渐充盈的缘故,于是又有意识地增加了练功的时间。甚至在平时的坐、卧、行走之中亦在心中默默存想。如此又坚持了两个多月后,他只觉内气越来越旺盛,已经不需任何意念导引,任督二脉便可自行打通。
光阴倏忽,转眼又过去三个多月,林琳并未按时回家,他知这种事对于镖客来说,事属寻常,所以并不着急。这时他已经练到了第十九页,虽然那些动作越往后练,对于内功的根基要求也越高,但他此时内力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因此并不感到如何吃力。这晚他按图中所示开始练习另一层内功法门。内气从丹田起,向下经**、过尾闾、再沿脊柱上行到大椎,再上行至玉枕,直达头顶。然后再经印堂,过祖窍,再用舌头接入任脉,沿任脉下行经膻中,过鸠尾而下行直达丹田。
因为图中并未说明这是何种内功,因此他也练得浑浑噩噩,倒有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味道。他不知道他这晚所练内功名叫大周天,这是一种非常高深的内功,有许多武林高手,穷其一生,也未能打通大周天。他因邀天之幸,得遇奇缘,所以才能事半功倍,数月间便已打通了大周天。
大周天一通,自此坎离相交,水火既济而阴阳调合,先天元气蒸发更盛。虽闭口鼻,元气自然能以出入,细长深绵。入无积聚,出无分散,体相虚空,泯然清静。如醍醐灌顶,四肢百骸清爽无累,酥软如绵,美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