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八台山有仇必报

懒汉老牛丢开那只机关手,脸上冷冷冰冰,从头到尾再没看过那血泊中的死人一眼。他双腿走得很蹒跚,第一步迈也迈不出去,很快又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众村民平日里见这懒汉好吃懒做,哪个猜得到他竟身怀绝顶武功。那黑面杀神一般的人物,不过与这懒汉说了几句话,竟就从马上暴死。放在以往,简直是骇人听闻。懒汉老牛大显神威,大挫山贼**威,村民心中即是欣喜,却又是忐忑。那些曾欺侮,詈骂过懒汉的人更是灰溜溜。

一时间村民跑得一干二净。待赵唐上前,哪里还寻得着那懒汉的身影?追到村头只见草丛间满是污泥,车轮碾过的痕迹,脚印也没了。他在四周田野里寻了一阵,只碰上一对**男女正打得火热。赵唐又忌惮山贼再来,平添事端,只得暂且退了回去。

回到家中,兄弟们都在了。蒋唐道:“大哥,外面吵得厉害,发生了什么事?”他手里捧着本账本,在藤椅上小憩刚起。赵唐让冯唐将外头的事说了。蒋唐听完脸色也变了。

冯唐小心地关上门,咋舌道:“三弟你是没见着,那家伙的武功,当真是连小姨都想不到。”

“是匪夷所思。”周唐纠正道。

“不管是哪个姨,那老汉不过轻轻瞥了一眼,你猜怎么着,那煞神竟就从马上摔了下去,一命呜呼!这样的手段,老冯我佩服。”

将唐道:“大哥,你曾说这老汉身怀武功,今日可看出他的路数来历了?”

赵唐只是摇头。冯唐啊叫了声,更是惊讶。

赵唐道:“那黑面神死前曾提过两个字,你们可听到了。”

“两个字。”冯唐奇道,“那煞神叫了救命?”

周唐道:“我想起了,好像是无名,从黑面神嘴缝里吐出来的。”

冯唐一拍脑门道:“哈,原来是这个,我记起来了。”

“无命之名。”

“那懒汉貌不惊人,平日里又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就算住在对门谁会提防他?呀,小姨子也要死了。”

周唐道:“可这无名在南疆,什么时候跑到巴州来了?”

赵唐也不敢妄下判断,良久道:“若这老汉真是无名的人,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时快时慢,若有若无,好似黑雾里的钟声。

蒋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冯唐的手握住了桶上的扁担,周唐悄然把《论语》插在腰后。赵唐听了三声,听出不对,缓缓朝着桌子靠了过去。桌板底下藏着一把匕首。

沉寂的六秒里,蒋唐挑起了一张板凳,冯唐手持扁担闪到门边,周唐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第七秒,赵唐要抽出匕首,机关锁开了,声音清脆悦耳,虚谷崚嶒。唐门人模仿空山鸟语所设计出的“千喙”。唐鹰带着唐门遗孤离开之时,带走了部分机关的图纸。得益于此,这千喙之音,在李唐手中重现光辉。

门开了,赵唐猛地跨出一步,走进来的却是钱唐几人。最前头的沈唐嘴里还嚷着:“人都去哪儿了,大哥他们都不在家啊。”一抬头,板凳、扁担、脸盆蒙头砸来,沈唐一个不慎,便被打中了头,摔倒在地。万幸后头的钱唐手疾眼快,将插在怀中的雨伞往前一丢,恰碰上赵唐掷来的那一道寒光。只听噔得一声,匕首刺穿门板。吴唐刚走进,脸离匕首不到三尺。

“大哥,冷静,冷静。”吴唐黑炭一般的脸霎时白了。千喙之音仍在屋中回**。

冯唐舒了口气:“好险好险,再差一些,六哥就要破相咯。杏花村白大叔家的姐姐,怕是要伤心了。”

吴唐道:“小九,你还说。我看,就是你咒我的!”伸手便打冯唐,冯唐低头躲开,一回身就逃到柱子后头。

周唐道:“怎么没按暗号敲,还触动了千喙锁?大哥还以为来了对头。”

钱唐也道:“十二弟,你也太不小心了。”

沈唐一脸委屈,只说着:“我也不知,锁自己便开了。”

赵唐道:“人没事便好,老四这千喙锁也太复杂了。”便让钱唐带沈唐去包扎头部。

冯唐与吴唐追了几圈,抓到一个间隙,指着头顶叫道:“这破玩意怎么让它消停?吵死了。”

周唐道:“等四哥回来再说吧。鸟王不来,鸟儿是不肯回巢的。”

冯唐道:“六哥,我错啦,你别跑啦,你还没吃午饭呢吧!”

吴唐叫道:“臭小子,非得逮住你不可。”又听周唐道:“大哥,你快看,二哥他们带回来的这是什么?”

赵唐本看着那失控的“千喙”发呆,回头一看,不由眼前一亮,道:“六弟,这机关手倒是眼熟。”他从周唐手里接过,发现这铁疙瘩颇有分量,外观虽破旧,关节畅通,五指仍活动自如。手掌断纹处有几点暗红,似乎是血迹。

吴唐道:“黑面神一死,没人再管那囚车,有两个小喽罗带着东西想跑,被我和二哥撞见了。嘿嘿,这不就是机缘巧合吗?”

“五弟。”赵唐面色凝重,喊了声,“看看。”

周唐掀开脚下的那块地板,从里面取出一个箱子。箱子里却都是羊皮书,古卷一类。

周唐翻找多时,摇头道:“没有这种样式的机关手。可无论是从线条,还是材质,都是唐门一贯的讲究。”

赵唐道:“既然是,为何机缘箱里没有?”

周唐道:“或许是当年匆忙,鹰叔没有来得及带走。打造这只机关手的人,手艺高明,五指指节之间那种暗绿明显是用西山玉锻的火。”

“西山玉是锻火的奇材,所以这机关手才得以如此坚固。可西山玉早在二三十年前就绝产了。五弟,这种机关手比我们年纪都大。”钱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二哥你的意思是?”

“绝错不了,这机关手是唐门的手艺。那小子就算不是唐门的人,也和唐门脱不了干系。”

周唐奇道:“难不成这小子也是……”

赵唐打断道:“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呢?怎么没跟着你们一块儿回来?”

钱唐道:“刚才人流冲散后,他们不是找大哥你去了?怎么,你们也没遇上?”

赵唐摇头道:“我追那前辈到村口就跟丢了,担心情况有变才退了回来。”

周唐道:“不好,三哥四哥难道追那些山贼去了?”

赵唐道:“五弟,你我再出去瞧瞧情形。”

冯唐叫道:“大哥,等等我,我也要去。”

钱唐拽住他的后领,笑道:“小九,你六哥似乎找你有事儿。”

赵唐、周唐出门之后,约定一人向东,一人向西,最后在徐庶庙会合。赵唐往东寻了半天,直走到山脚,徐仙村是个凹地,三面环山,抬头这是唯一一条出山的小道。与平日相比,村民脸色慌乱十分。家家户户都在收拾行李,像是要逃灾似的。

赵唐看见一人眼熟,拦住他,那人一把推开:“快收拾收拾,再不走,要出大事啦!”

“大事,什么大事?”

“天大的事!”那人一指头顶,便舍下赵唐跑远了。

赵唐喊不住他,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颗大槐树,郁郁葱葱。想起这树后就是村长家,便进去问问情况。院子里却没人,赵唐等了一会。正自奇怪,瞧见不远处石岗后飘出白烟,像是有人在偷偷烧些什么。赵唐好奇地凑了过去,隐隐听见一人的落泪声。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竟是村长。赵唐步伐极轻,村长也没发觉,仍不断往身前的火盆里丢纸钱。

赵唐心中一动,问道:“村长,这是给谁的?”

“烧给朱唐,那小子死了,没人记得,没人难受。我做做好事,给他烧点受潮的草纸。”

“朱唐……朱唐是谁?”

“朱唐就是朱唐。八台山的山贼,他死啦!”村长回过神,看见赵唐,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村长,你认识朱唐?”

“不认得不认得。”村长转头就走。

赵唐岂会放过,叫道:“他也是徐仙村人?”

“不,不,我怎么会知道。”

“村长,你若不说,我只好去问大山主了。”

“你……赵大,我只知道一个故事。”村头无法,叹了口气道,“十几年前,有一个猎户进八台山打猎。在丛林中射中了一头野猪。野猪带箭逃走,他一路跟去。一直磨了到天黑,这野猪才力乏倒地。猎户正要拖走野猪,忽听不远处的草坑里传出一声孩子的哭声。里面竟然有一个男婴。猎户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野猪精疲力竭,只是在是往家跑啊。”

“这个男婴是谁?”

村长并不理会,只道:“那男婴长大后当了山贼,心地却好,从不为难附近百姓。为大山竹收几个村的租,总是能少则少。直到去年,过去每个秋天他都会回来给猎户扫墓。”

“你是说……”赵唐追问道,“村长,请你告诉我,他的名字为什么也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听见一阵脚步声,村长一下子踢翻火盆,从另一边飞快溜了。来的人是周唐,方才两人的对话他无疑都听在耳中。

周唐刚刚开口,赵唐道:“唐鹰叔叔究竟带走了几个孩子,我也不知道。”

两人走到徐仙庙前,迎面碰上冯唐,叫道:“大哥,四哥他们回来了。”

家中李唐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就连钱唐也是面色发黑,显然是情形不妙。赵唐见方才一缓的心再次绷紧。

李唐急得火烧火燎:“大哥,这回徐仙村怕是大难临头了。”

“是八台山?”赵唐想起方才所见,醒悟道,“我早该想到的,那黑面死了,八台山岂会善罢甘休?”

“方才我进村的时候,出村的大道和小道都被封死了。这八台山大小头目,除了凤玉帝,全都到齐了,眼下就等着时辰呢。”

“他们真要屠村?”

“黑面神在八台山稳坐第四把交椅,他一死,八台山的天也要黑了。”

冯唐道:“人是那懒汉杀的,和徐仙村什么干系?那姓凤的有本事找那懒汉单挑去。哼,我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四弟,老十,你们说呢?”

“三哥还没回来?”李唐四下没看见孙唐,奇道,“方才三哥让我们先走,他去带那伙山贼绕绕。估摸着,怎么也该回来了呀。”

赵唐道:“咱们快去找村长。”

半个时辰内,有风吹进了徐仙村。这风是附在一只箭上:

“——八台山有仇必报。”

徐仙村翻天覆地的恐慌来了。村民们四处找那“罪魁祸首”,可那懒汉老牛消失不见,不知又躲进那个洞里睡觉了。

“死了黑面神,八台山绝不会善罢甘休。我看,这回徐仙村要绝种了!”

说来也是怪事,直到夕阳落山,都不见起大道尽头的林子里起烟尘。山贼没来,徐仙村吊着的一颗心更悬了。村里有老人在村口守了几个时辰,半碗水也没喝,这时也撑不住。没一会儿,林子里响起了救命声。

——是中午逃走的村民。走了十几个人,却只放回来一个。这人摔断了一条腿,昏过去许久方醒。她握住村长的手,声音颤抖,出山的大路已成死路了,不准一个人出入。那懒汉杀了八台山第四把交椅,他们便要全村人的命!

噩耗像是一阵风,还在酝酿的太阳被轻轻吹了一下,就完全坠了下去。

“完了,完了!”

“早就说过,那疯汉子是个魔星!”

“当初第一天看见他就该把他赶走……”可连说话人自己都听得不寒而栗。谁能赶走魔星?

“怎么会……徐仙人!”

“现在就算交出那疯汉子,也晚了。你们快看,天上那团红红绿绿的,那是什么。”

人群中冯唐脱口道:“是唐门的流星弹!这些山贼竟也会用!”

“啊,八台山的五毒烟花!是他们来了!”村长一仰头,昏了过去。

直到傍晚,孙唐方才回来。他身上不少地方挂了彩,说起白日的经历,有惊无险。他带着七八个山贼绕着乌龟岭走了一圈,没敢走大道,是从后山小路翻进来的。山贼不知小路,这回怕还在团团转呢。孙唐说得津津有味,众兄弟却都没兴致,就连冯唐也是一脸严肃。他不由问:“怎么了,小九,又被六哥教训了?”

冯唐道:“大哥,各位兄长,若是今夜山贼真的攻村,你我兄弟该如何是好?”

李唐道:“山贼虽是人多势众,可你我兄弟脱身不难,我看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走?这也太轻松了。”周唐摇头道,“这徐仙村几百村民,我们是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们怎么办?”

李唐道:“我的好五弟,这都什么关头了,我们留下来,只是多添伤亡罢了。”

周唐道:“这几个月,我们待在人家村子里,这些村民如何对我们?这不必我说,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

李唐声音一冷,道:“老五,你莫不是真瞧上了人家姑娘,想留下来做女婿呢吧!”

周唐脸上一白道:“四哥,原来在你眼里,周唐是这种人。”

冯唐也听不下去,道:“四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五哥和阿姑可是清清白白。”

李唐摆过脸去,也不解释:“什么话,心里话罢了。”

赵唐道:“不必再争了,这是去是留,老二你说说吧。这八台山的能耐,我们这儿你最清楚。到时候凤玉帝带人杀进来,咱们要怎么办,咱们又能怎么办?”

钱唐好笑道:“这样大的事,大哥推给我,那我也只好再推一推了。”转头问道:“十四弟,你怎么说?”

沈唐想了想,道:“以小弟看来,这是去是留,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唐当即拊掌,叫道:“好,真遇上事,还不如十四弟沉稳。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仍守在这徐仙村。老四,老五,你们觉得如何?”

周唐、李唐看了对方一眼,皆道:“都听大哥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