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千喙绝弦
时辰敲过三更，雾气很重，可今夜徐仙村里连条狗都睡不着。一想到要死，这一睁眼就再醒不过来了，就很难有人睡得着。特别是在月这么黑的晚上。
“家家户户把门给我紧锁咯！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声，无论有人敲门都不要开！”
这是村长白日的叮嘱。可没人这么做。大道上吹来的人马声，还有那高举的幽绿火把。有一扇地狱之门在徐仙村打开了。所有生灵都将被引入其中。今夜，午时……
徐庶庙的大门被撞开了，蝗虫般的村民蜂拥而入，踉跄跪倒在大殿上。他们不是携妻带女，就是带上了所有家财，人人脸上是无比的惶恐与虔诚。
“徐仙人！”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一派哀哭中，一个刺耳的声音叫道：“别求了，磕破头你们的徐仙人也没空搭理。”
回头看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冯九，呸呸呸，休得妄言，快快跪下给徐仙人赔个不是。”
冯唐走了进来，笑道：“村长，都什么时候了，还赔不是？乡亲父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已经被包围了。”
“八……八……”村长双腿打颤，“大山主他们来了？”
“爸爸没来，山贼确实到了。”冯唐吐掉牙签，“不出意外，全部到齐。你们看看，外面的火光，该烧多少木柴啊。”
隔着庙墙，滚烫的白烟从缝隙间一阵阵侵入。透明的窗格上阴影如线条浮动，像是一支支箭镞，紧随其后则是滔滔而来的马蹄和阵阵杀音。乾坤天地未成，梦中冰河已碎。整个大殿仿佛成了个蒸炉。
“八台山的人真的已经到了！”
“徐仙人，他们要杀了，我们要被杀了！您老……”
“不要乱，不要乱！”
惶恐的声音揉成一片，乱象丛生。村长竭力的叫喊完全被踩碎，连他也差点被撞倒。混乱中忽听一声裂响，惊弓之鸟般眨眼便坠。
“啊，徐仙……”
土台上徐庶的像倒了下来，半边陶做的身子立时碎成碎片。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下一息有人叫道：
“还在这儿等什么呀，快跑啊！徐庶今晚进城逛窑子去了，他也管不住徐仙村了！”
一道中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九弟，把大门把住了。谁都不许出来！”
“大哥，这里就交给我吧。”
“你……冯九，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冯唐抓起墙角的锄头，回身悠悠道，“刚才是谁撞翻了徐仙人？”
门内，门外此时就像是两个世界，大为迥异。从两个时辰前，赵唐四人便带上所有家当转移到了这里。如果说徐仙村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有能借以防守的地方，怕是也只有这一处徐仙庙了。
聚集在庙门外的火把越来越多了。小半个时辰，八台山山贼进村，发现家家户户空无一人，终于寻到了这里。不消说，他们迟迟没有动静，是在等着那一人的到来。
靠着冰冷的墙，李唐心中的不安更甚，劝道：“大哥，事到如今，咱们还是走吧，去后山地道与二哥会合。这山贼冲进来，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身旁孙唐叫道：“老四你怕什么，我孙唐一人一叉，进来一个，刺死一个。”
李唐道：“你当他们是那些飞禽走兽，任你捕杀？”
孙唐哼道：“依我看，这帮山贼还不如野猪凶悍。”
赵唐问道：“老四，这里就我们三个，你怕死吗？”
“大哥，你还是误会我了。”李唐叹道，“死算什么，我只是怕死不得其所。你忘了唐鹰叔叔的遗言了吗？”
赵唐听了，半晌都没说话。
“大哥，飞雷石只剩五颗了。”
“全都用上，不能便宜了这帮山贼。”
孙唐把巧合箱掏了个遍，只找到几根废旧的引线。顺手用火石擦燃了，就像是徐徐上升的火星。
火把在风中跳闪不断，风忽然小了，火苗也渐渐静了下来。
一个冰锤似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堂堂八台山大山主到访此地，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三唐透着砖缝往外看去，只见一干青巾山贼之中，独有一大汉穿着墨蓝，赤膊彩面，周身七八骑护着，显示地位不低。
李唐道：“这人定是八台山第三把交椅，人称霹雳王，使一对霸王锏。听说和那黑面是八拜之交，生死兄弟。”
赵唐压着嗓子，应道：“八台山何曾有过什么大山主。你们来错地方了，快走快走，再迟徐仙人收了你们。”
“什么先人，后人，我看你们这些草民是不到黄泉不掉泪。来人，给我把这烂门破咯！”霹雳王怒声叫道，“大山主有令，夷平这间破庙，为四当家报仇！”
山贼们得令争向上前，不料这门却硬得很，刀劈上去半天都只留下几行白。七八人轮番上阵，也没能将门撞开。
“让开！撞！”有人叫了声，山贼们立时让出一条道。坡下十人抱着一颗巨木上来了，是就近砍来的。这一回足足合了十余人的力气，就连霹雳王自己也亲自上阵，可那门却仍是牢牢立着。
赵唐叫道：“别白费力气了，这门是徐仙人仙力加持，你们肉体凡胎岂能破解？”
门后三唐正自得意，忽听一个声音道：“三当家，这门上是上了机关锁，你再大的力气撞去，都被那机关引到地底下去，这样莽撞是撞不开的。”
“那依你，又要如何？”
霹雳王怒气未消，他平日跋扈惯了，怎会想到今日会在这小小村落里吃亏。
“不过一个字，火攻罢了。这千喙之术便是座森林，最是怕火，烟一飘，这群鸟便先飞了。”
李唐、孙唐二人俱是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会知道‘千喙’的秘密？
火把下那人低着头，背着霹雳王的双锏，粗布衣神色平和，眉宇却是挺拔，隐隐有几分枭雄气量，反倒压过那霹雳王一头。赵唐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八台山山贼窝里，还有这等人物。
“好，此计甚妙，来人，快去捡柴火来。”
“千喙之术重现江湖，难道此地有唐门的高手？”那背锏人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唐门的人早死绝了。”
“一帮种田喂猪的，哪里懂这些道道，我当是怎么养肥了胆子敢杀我的兄弟，原来是捡到了法宝！”霹雳王大叫道，“里头的草民，再不出来，可别怪你霹雳爷爷不仁义!”
“给我放火！”
能烧的东西，徐仙村家家户户都有。这火把一放，眨眼便生起熊熊大火。呛人的灰烟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也悄然往千喙中枢爬去。整座徐庶庙都被笼罩在火光之中。大门率先开始燃烧。
赵唐道：“不好，这烟雾有毒，大家快把嘴捂住。”
孙唐道：“大哥，咱们快进大殿去。”
赵唐三人用布条去堵，仍是堵不干净，只好边走边退。不多时，便退到了大殿门口。
冯唐推门而出，道：“大哥，不如出去和这帮家伙拼个死活。缩在里头，不被烧死，也被烟呛死了。”
孙唐道：“这一仗迟早要打！大哥，别犹豫了。”
便在这时，这空寂的黑夜，土庙门口竟有空山鸟群的叫声，音色澄澈，四面八方。星潮林雾，当头一轮明月，山峦群峰，谷底高崖忽响起凄绝猿猴叫声，千里跋涉，遥遥与之附和。连山贼也听得呆了。
李唐愕然，落泪道：“千喙绝弦了！”
大门在烈火中倒下，火光从岩浆里冲出，红眼的山贼冲了进来，手中的斧头赤红如血。
赵唐扶住李唐，拔出藏在锄头里的剑，喝道：“弟兄们，今晚好好玩玩。”
“早知道今晚就该吃只鸡攒点力气。”冯唐说完，忽黑着脸叫道，“大哥，我的锄头里怎么没剑？”
赵唐道：“九弟你的武功，拿锄头照样厉害。”
话音未落，剑光上挑，最前的两个山贼已被他刺中手腕，踢飞在地。又有两人补上，孙唐抢上接住，剑与斧交击声响彻小道。李唐心不在焉，几次险象环生，多亏赵唐及时赶到。
他眼中划过一丝谢意，忽郑重道：“大哥，李四欠你一条命。”
赵唐道：“千喙虽去，未尝不能再飞回。老四，咱们明天去八台山看日落。”
十几人进去，十几人狼狈地被赶了出来。见手下如此不济，霹雳王大怒，从那背锏人身后拔出双锏，就往门内扑去。黑暗之中，只见两道黑白锏影杀到，冯唐起初并不留意，后来见这杀气猛烈，慌忙闪避。一不留神，手中那把铁锄已被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