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杀人者,唐八牛!

半个月眨眼过去,再没听过那少年的消息。钱唐说,那小子很机灵,就跟兔子似的,鼻子灵,在山腰就能闻着山脚的味儿。秦川锁钥的丛山峻岭庇护着他,唐门英魂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他。寻常的猎狗也绝抓不住他,他跑得够快,逃得更远。

赵唐也暗暗为他舒了口气,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被通缉的少年没有回来。可这天晌午,徐仙村刚忙完田活,还没能喝碗水,那黑甲人却又来了。除了上次一样的七骑,这回来的还多了一辆囚车。车里没人,一颠一簸。木牢暗红色,是血又不像。有人嘀咕,晦气,那是刽子手泼的猪血,震死囚用的。说完连忙把眼睛捂上。又有人看见了,那两杆大旗底下,木牢里似是立着什么,黑不溜秋,表面像是裂开的龟甲,光泽却是水晶的。宝贝!任谁都眼前一亮,可惜是只摔碎的瓷碗。

“那是一只手!”走近了,有人像是故意高叫了声,“假的,吁,是废铁做的!”

周围的人面色惨白,立刻捂住那人的嘴,把他死死地摁了下去。这样肃穆的氛围下,竟敢大声喧哗?三个月前,那个啼哭的孩子,那条红色棉袄又在众村民眼前晃过。可惜仍是太迟。那人死命挣扎,总算扑了出来,嬉笑着还没起身。黑甲人一人一马掠到他身前,激起的骤风喝退余人。声音是从马鞭上发出——你惊了我的马。

“糟了!又有不长眼的家伙。”冯唐心中一惊,隔着黑甲人的马他看不见那人是谁。

村长一时心惊,向后摔倒在地。所幸周唐就站在他身后,撑住他背心将他扶了起来。村长眼中抱以一丝感激,见周唐似要上前,那苍老的手臂猛地落在他的肩头。这一握的力道。周唐回身,发现村长正连连摇头。

场中惊起一声马叫。黑甲人绕着那人走了几圈,用枪尖挑起他的下巴,道了声:“你老,认识?”

那人笑了笑,竟还没害怕:“手,谁都有。”又耍宝似的抖了抖自己的手腕。

“你的手倒是很快。”黑甲人眼里闪着精光,肯定地道,“世上那么多双,看来这双手你曾经见过的。”

“见过。”回答得意外干脆。

“在哪儿?”

“唐门。”那人委屈地道,“我……我师父在唐门,就是一条狗。”

“唐门的狗?你难道不知道,唐门已经没了。”

“没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满脸惊恐。

黑甲人打量着他,说:“你不要是个傻子。”

那人低着头道:“后来唐门不要狗了,我师父就被他们扫出来了。”

“傻子,你叫什么?”

“没名字,我叫懒汉。”

“倒是老实,去吧。”黑甲人脸色稍缓,收鞭就要将他放开。孰料便在这时,那人忽一抬手,不偏不倚就将那即要离开的枪尖夹住。此举一出,顿时全场死寂,暗地哗然无数。所有人的心跳声几乎都要撞在一块。

这人难不成是个疯子?他面对的可是八台山的黑面神!

冯唐伏在赵唐身后,也不敢太过抬头。

黑面神,最凶的屠夫。八台山方圆五十里,大小村庄、寨子几乎都受过他的侵扰。这样一个杀人魔头前面,远远看着那湛蓝的枪尖,众村民便都双股打颤。谁还敢长喘气?

那人见黑面神冷冰冰的,瞳孔泛白,只瞧着他不说话,自觉无聊,竟伸手去摸了摸那黑马额上的鬃毛。这一番举动果然换来了回应,黑面神一扯缰绳,黑马惊嘶一声,双蹄踏空,瞬间便高过那人头顶。下一秒,口哨半声,双蹄如落雷般击下,就朝那人面目砸去。

那一人一马,算上重甲加起来何止六七百斤。这一下踩去,人力所及,光凭一对肉掌岂能接得住?眼见那人便要被活活踩死,有人已不忍看,有人用手把眼眶撑大。下一刻,谁也都没有看见。无尽的烟尘之中,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马下之人突然消失了。惊呼声中,黑面神的脸色也变了。第一回他松开了手,断裂的枪柄噔得一声掉在地上。方才马蹄落下的同时,他也刺出了一枪。几乎没有人发现,他曾经出枪,甚至连他自己也并未察觉。是他内心的杀意驱使着他。他想杀死没有礼貌,僭越他的人。但是当他清醒过来,一条裂缝从枪尖开始蔓延,直到到枪柄末端。待那裂缝蔓延到他掌心之时,他不得不放。如若他不放,那裂缝便会爬上他的手臂,碎裂掉他所有的生机。

只是一个回合的交锋,虽不分明,高下已判。除了寥寥的几双眼睛,那烟尘覆盖下,几乎无人察觉到这一点。伏地的村民只看见,马蹄落下,那人似乎一闪,便狼狈地躲开。村民们问的是,那人去哪儿了?

黑面神额头上渗出汗水,坚固的头盔掩饰了他的慌张。他想的却是,好霸道的力术!只一击,便将他的枪尖削断。不是对方逃得太快,而是他躲得太慢!这种手段,难道会是无名的……

身后传出一声哎哟,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来自囚车。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木牢之中,还拿起手铐装模作样地套在自己的手上。没几下便烦了,抓起那只废旧铁手在怀中把玩,高举过头,掌心正握住太阳。一大片云来,天空飞快地暗了下去。黑面神调转方向,缓缓踱着步,并非是他不想快,而是**的马儿已在抖腿。所有山贼喽罗悄然往囚车凑了过去。

直到这一刻,赵唐才彻底确认,那双铁手无疑是唐门的机关术,每位唐门锻造大师的荣誉徽章。可唐家堡被攻破之时,所有机关手都已经被投入熔炉之中。这双机关手又是从何而来?看清木牢中那人,赵唐心中仍是不由一震。冯唐差点叫了出来,那张臭脸,那身脏衣,不是那怪里怪气的懒汉老牛是谁?

“你,这只机关手,从哪儿得来的?”懒汉老牛说着话,眼神再没离开过那只机关手。

“原来你当真认得这只手。”

“废话少说,这只手的主人在哪儿?”

“你急了?”黑面神反倒得意,“告诉你也无妨,那背信奸贼,已被苍天正道!”

“你说什么!那小子死了……”懒汉老牛面露诧然,继而仰天大笑,“哈哈哈,不可能,开什么玩笑,凭你们这帮蠢蛇笨鼠,怎么可能逮得住他。狗东西,便是你爸爸半夜做梦翻身压死了你妈妈,老牛我也绝不会上你的当。”

“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自己到武当境壁峰下去瞧。”

“你是说武当山境壁峰?狗东西,你怎么会知道那地方!”懒汉老牛脸上的笑突然止住了。

不知为何,黑面神越说越是得意,他仿佛很享受懒汉老牛的惊异。连他的谩骂也掠过了,轻笑道:“因为啊,是我,亲眼看着他死掉的。”

“你……你他妈放屁!”

咆哮未住,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懒汉老牛纹丝未动,黑面神却从马上坠了下去。嘴角流出一丝黑血,那寒盔下的冷笑犹未凝固,心跳声却已永远沉没。村民众爆出一阵阵惊叫,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转着。前一刻明明还是黑面神居高临下,肆意掌控着那疯子的性命。而现在,那疯子却捏爆了他的心脏,了断了他的性命。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枪裂,人死,马惊烟尘乱。

“他……他杀了四当家!啊,是他杀的!”

“杀了他,为四当家报仇……”

上前的没靠近懒汉老牛,自己身子反像是被一阵劲风刮到,摔了个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一干山贼喽罗忌惮老牛武功,如见魔鬼一般,谁都不敢上前。

“滚回八台山,告诉你们的混账头子。今日杀人者,唐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