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酵的鹅

我房东的邻居,不知道他叫什么,叫什么都不太合适。他卖鹅,按照小时候的叫法,他应该叫卖鹅的。但我接下来会尽量少提这个名,这个名字不顺。

大柳树二手市场太大了,直接就溢了出来,路口两边都是,他也在那摆摊,主要是卖鹅,也卖些旧东西,相框和水壶,小挎包。

不过他的鹅才是独一份。

是发酵的鹅,一种心跳急促的熟食,摆在架子上是活的,但几乎睁不开眼,看起来非常困倦。在不蘸酱料的情况下,有远道而来的人尝完之后大加赞赏。

“氨基酸的史诗。”

“刀感细腻,像切刚掉落的溏心小行星”

“一股肽味,肽味从两晋往后就失传了。”

总之口碑极佳,是老字号的架势。

他的小厂子在大柳树市场后面的拆迁村里,搭了棚,鹅都养在那里,又大又热的一群,眼睛总躲着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只,但品种只有三个:狮头鹅、太湖鹅、豁眼鹅。

鹅苗是买的,酵母菌是自制的,幼鹅种上菌株之后,当天就开始发烫,喘并且晃**,除了狮头鹅需要两个月,其他只要四十多天就能发酵完成。中间多喂草,少吃豆,不喝水。

也不用在小本上记日子,一到时候,鹅自然会陆续扑倒在地上,姿势都差不多,但非常克制,不能说是角弓反张,食物不应该那么悚然。

卖鹅的知道,这种肢体语言就是在说:我好了。

好了就是熟了,但还是要捡起来看看,如果掂着很实,垂感十足,扒开羽毛皮是青的,按下去一个浅坑,那就是好鹅,反之就只是鹅。

卖鹅的说发酵有四个阶段,愕、胀、厥、麻,但工艺玄学都不可信,他花钱请人来编传说,不过编得不好,并没有人在意。

让鹅活着发酵,这种办法确实不常见。他有他的道理,核心在于,发酵能让鹅变得绝对均匀,有高人说这是在破除食物的“相”,鹅在荤素、死活、生熟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这是很大的成就。

所以卖鹅的是有想法的,他还想试试发酵别的东西,觉得发酵可以弥合一切物质,通过脱氢,没有什么不能入味的。但发现最拿手的还是鹅。

试过发酵牛蛙,但牛蛙纷纷爆炸了,在夜里噼里啪啪地打在了顶棚上。

鹿也不行,鹿老盯着他。

鲸鱼可以,但又没有鲸鱼。

猪是最容易的,但又太普通了,发酵完都比不上阿坝的臭猪肉。蔡澜尝过之后赠句:“大柳树的四月,青色的猪只,平静的食物”,说得非常委婉。

后来试过发酵一整个小花坛,搞得大柳树附近到处都是酸味。甚至还想连摊主夫妇一起发酵一个冷清的麻辣烫摊子,简直疯狂了。

基本上,暂时还没有别的进展,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他微信签名是“聆听氨基酸的激**”,说话口气也变了,一般都以苏字开头:

“苏美尔人学会了发酵之后,人类进入了……”

或者不说话,飞快地盘着核桃,看着鹅变得忧郁,慢慢肿大,酶在它们体内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