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年多了，洛永老爷子依旧沉浸在失去女儿的巨大伤痛之中。女儿洛丽六岁的时候，老伴因病去世，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拉扯大。当年计划生育特别严格，他又是国家公职人员，洛丽真是他的掌上明珠。当时他年纪轻轻已是邮电局的科长，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为了女儿，他硬是拒绝了别人的好意，坚持不会再婚。后来洛永当上了邮电局的副局长，女儿漂亮好学，考上了文城最好的高中，老师们都说按目前的成绩，考个名牌大学绰绰有余，甚至清华北大也不是没可能。

洛永事业有成，女儿优秀乖巧，虽然单身，生活亦是幸福圆满。只是生活中永远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不测。

那天洛永跟着领导去考察乡镇电信普及业务，突然接到女儿班主任刘老师打来的电话，刘老师急切地说，他的女儿洛丽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突然流鼻血晕倒了，已被送往文城第一中心医院。

洛永向领导说明情况，匆匆往回赶，一路上不停的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他焦急地冲进医院的病房，女儿脸色惨白，安静地躺在**。从医生口中，洛永听到一个绝望的词，白血病。

洛永花光所有积蓄，还卖了房，仍旧没能挽回女儿的生命，他悲痛欲绝，有几次都想到自杀。那段时间他每天酩酊大醉，用酒精麻醉自己。送走女儿的一个月之后，原本很有希望当上一把手的洛永，向领导递交了辞呈。组织出于关怀，给他办了内退，知道他的遭遇和困难，又把邮电局家属楼的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借给他住。

没有一种伤痛，就不会懂那种心痛。洛永的生活陷入巨大的悲伤，度日如年。他每天的大多时间，都躺在沙发上发呆，他不想出门，不想看到灿烂的阳光，不想看到蓝天白云，那会让他更难过。如果出门，他定是去买酒麻醉自己，酒精是最好的良药，喝下去能短暂的忘记所有痛苦。女儿的照片统统藏在床下，他不敢看，哪怕只看一眼，都会令人崩溃。

日子对洛永来说，是一种煎熬。

冰箱又空了，洛永不得不去买点吃的东西，他出了门，行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躲着他，像躲神经病。去到菜市场，有认识他的小贩向他打招呼，洛局长来买菜啊。他也不予回应，活像一个哑巴。

买完菜，小贩好心地说，洛局长，去理个发吧。

洛永已经记不起，他有多久没理过发了。回到家里站在镜子面前，他也被吓了一跳，怪不得别人躲他。头发又长又乱像个鸡窝，胡子拉碴如同乞丐，其实自己又比乞丐能好到哪去了？家属楼不远处有个理发店，他以前常去，马师傅和他是十多年的老相熟了。

洛永来到马师傅的理发店，却发现店面装修一新，招牌也换了，彩虹理发店。他走进理发店，一个小姑娘招呼，大爷，理发吗？

大爷，还不到六十岁年龄，只是提前退休，就有人叫他大爷了吗？洛永不无悲哀地想到。他抬起头，却愣住了。眼前这位小姑娘不论年龄还样子竟和女儿颇有几分相似，一时间悲从心起，眼泪簌簌而下。

这可把小姑娘吓坏了，大爷，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打 120？

洛永收起自己的失态，没，没什么，我要理发。

坐在椅子上，洛永总忍不住想从镜子里看给他理发的小姑娘，又怕对方误会他老不正经。

小姑娘，以前理发的老马呢？洛永问。

马师傅啊，不知道干嘛去了，上个月我才转手这家店。肖虹说。

哦，你是外地的吧？长期沉默寡言的洛永发现自己很想和对方聊天。

肖虹点头，嗯，我老家是宁城的。

小姑娘手脚灵活，不肖片刻，乞丐般的洛永不见了，镜中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结账的时候，洛永忍不住问姑娘的名字。

大叔，我叫肖虹，你叫我小虹或小肖都行。

洛永再一次怔住了，竟然和女儿的小名一模一样，女儿出生的前天，雨过天晴，难得一见的彩虹挂在天上，后来小名就一直叫虹虹。难道这是冥冥之中老天可怜他吗？

他有些失态，言辞含糊，这，这……太巧了。跌跌撞撞的走出理发店。

肖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真是一位奇怪的大叔。

来到文城之后，肖虹转下了这家理发店，重新装修一番开业，由于位置不太理想，生意不冷不热，但尚够维持生计。她知道奈文在飞翔网吧做网管，闲暇之余，她也学会了上网。肖虹去过几次飞翔网吧，可从没敢走进去过，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了几眼。

洛永理过发后，精神也好了起来，仿佛有一种新的人生已经开始的感觉。事实上亦是如此，一蹶不振的生活好像有了希望，那就是理发店的小姑娘肖虹。

洛永的胡子长的很硬，记得小时候只要抱女儿，洛丽就躲他，说爸爸的胡子扎人。

现在年纪大了，胡子生长速度飞快，两天不刮就长出一大截。现在洛永一周要去两次彩虹理发店，让肖虹给他刮胡子。每次刮完之后，他舍不得走，非得在理发店多坐一会儿。看着忙里忙外的肖虹，老洛会恍然觉得女儿还没有走，她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在那遥远的地方，女儿也开了一间小小的理发店。

洛永是土生土长的文城人，以前又当过领导，熟人朋友众多，他给肖虹带来了不少生意。起初肖虹以为这中年大叔春心**漾想追求自己，后来从别人口中才听说了他的悲惨遭遇。

同病相怜。肖虹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对洛永的感觉亲近了许多。她不再觉得他是一位怪大叔，而是一位爱的深沉的父亲。

有天傍晚，肖虹给洛永刮完胡子，她说叔，晚上在这吃饭吧，我去买菜。

洛永受宠若惊，这，这……好，好……我去买菜我去买菜。说完高兴的跑了出去，他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肖虹平日里住在理发店，做饭的炊具一应俱全。不大会儿功夫，她端上了一桌子菜。

洛永吃着肖虹做的饭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懂事的女儿做好饭等他回来，他知道那些无数的美好的日日夜夜，将永不重来。

刹那间，泪水又模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