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和李镜同时抽调上来的警察共有一百多名，暂时归刑警队长武刚管理，713 灭门惨案影响太大，公安局遭遇前所未有的压力。宁城的百姓亦是人心惶惶，街坊传言宁城出了杀人狂魔，那段时间天刚一黑，小孩子们就被家长叫回家，晚上出门的人都少了。
被抽调上来的警察，在原先单位皆是精英，像小李这样刚工作一年多的警察屈指可数。那年头正儿八经公安大学毕业的警察为数不多，这也是小李被选中的原因。
正因为是大学生，那些老警察们对他也颇为尊敬，古语云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家也没把他当个孩子看。
案卷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小李几乎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可案子仍然没有任何头绪。十人分成一个小组，小李所在的小组，组长张卫民，原是东城分局的刑警队长，从警二十余年，经验丰富。刘爱东局长向社会公布了自己的移动电话号码，任何同事或群众有任何线索，都可以第一时间直接向他汇报，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案子发生半年多了，凶手仍然逍遥法外，余热散去，老百姓们的兴趣逐渐转移，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和紫薇谁更漂亮，2008 年奥运会中国能不能成功申办……可这案子却成了宁城所有警察的心头耻辱。
案发现场，小李去过不下十次，房间的格局摆设，他比自己家还了如指掌。被害人老马一家三口的社会关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连十多年前老马在文化馆当保安和谁吵过架都翻了出来，可案件就是没有进展。
每天都有别的案件发生，警察不可能全部扑在 713 灭门案上，很多抽调上来的同事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声势浩大的专案组实际上名存实亡。
宵夜摊儿上，组长张卫民请大家吃饭。虽然上头还没通知，他也知道小组即将面临着解散。他以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大家别泄气，当警察久了，谁没碰上过几起死案？哪怕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神探，也有其破不了的案子，国外有名的开膛手十二宫什么的，不是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吗？
忙活了大半年，大伙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好好吃过，张卫民深感愧疚，他点了一桌子菜，自己带了两瓶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虽没有明说，但今晚就当大家的散伙饭吧，心中有不舍，有愤怒，有无奈，五味杂陈。
简陋的防水布围成的包间，冷风从四周不停地往里钻，桌上摆着小烤炉取暖，上面架着的羊排滋滋作响。张卫民向每位组员敬酒，李镜最年轻，轮到最后。
张卫民端着酒杯和小李一饮而尽，他问，年轻人，有啥打算？回安良镇派出所？
小李不知如何回答，心底深处他是不想回去的。
张卫民说，在那小地方屈材了，不如我给老王说说，你以后跟着我算了？
小李给各位散了一圈烟，说这事再说吧，上头不是还没通知咱们解散吗？
张卫民拍拍他的肩膀，好小伙，还想着案子呢。咱们不说这些了，喝酒。
两瓶白酒见底，十个大老爷们完全没有醉意，喝不过瘾，组长又叫了两瓶本地白酒。拿酒进来的应该是宵夜摊老板的女儿，十七八岁的模样，脸蛋冻的通红。
小李忽然想起安良镇老张杂货店的老板娘，她托他给找找离家出走的女儿，可是来宁城半年之久，每天忙着破案，这事早就抛到了脑后，再说天下之大，那姑娘也未必就在宁城，说不定小姑娘钱花完光自己回家了也有可能，这两天有空上电脑顺便查查，反正是举手之劳，做事有始有终是李镜的原则之一，哪怕只是小小的托付。
十个男人喝了四瓶白酒，醉意上头，话多了起来。有同事抱怨，他娘的忙了半年，毛都没找到，这凶手狗日的难道蒸发了?
另一同事接过话头，别发牢骚了，有时破案也讲运气是不？现在你拿把刀冲到对面的小胡同，随机杀一个路人，无冤无仇，没有监控也没目击证人，你说这案子能破么？
其实大家不是没有想过随机杀人的可能，假设一个小偷半夜闯进老马家中行窃被发现，一时冲动杀他全家三口呢？到后来，同事之中持这种想法的为数不少，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半年都找到不蛛丝马迹。
李镜对于随机杀人不敢苟同，他看过尸体的伤口，除了老马，都是一刀毙命，俨然是惯犯，小偷小摸鸡之徒怎会有这种手法呢？况且老马家中没有丢失财物，半夜潜入老马家里，总要图点什么吧？可以解释杀人后急着逃跑，可是一家三口全被杀死，又是凌晨半夜，有的是时间翻点值钱的财物吧？
总之这案子谜团疑云解释不通。
组长张卫民买了单，大家在路边散伙，李镜住在局里临时安排的招待所。此处离案发现场不远，他想再去看看。带着醉意的同事没有多说什么，嘱托他注意安全。
老马家的小院贴着封条，李镜轻易的翻墙而入。他没有开灯，站在黑暗的客厅，墙上的老式石英钟嘀嗒嘀嗒走着，十一点过五分。此时此刻夜深人静，有人进入梦乡，有人寻欢作乐，有人来到世间，有人正在离去。
一位年轻的警察站在黑暗之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酒气散去，头脑出奇的清醒。眼睛已经慢慢适应黑暗，屋中的摆设清晰可见。其实根本不用看，李镜知道客厅对门的是一张长条中式茶几，茶几两头分另是一张太师椅，左手通往卧室，右手边是厨房。
这间屋子，同事们早已搜查过无数遍，甚至地上的一根头发都带回去化验过。李镜走进左手边的卧室，一张木床，一个衣柜，衣柜里原封不动的挂着老马生前的衣服。老马儿子曾提出清理房间，早日让父亲入土为安，警方没有答应。
以前李镜都是和同事们一起来案发现场，今夜第一次独自前来。他在床前坐下，很想抽支烟，翻出烟盒却是空的。他伸手打开衣柜，横杆上的衣架挂着一排衣服，有两个衣架空着，和案发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李镜知道找不出什么了，这种无力感让人特别沮丧。走出卧室，来到厨房，厨房是被同事们清查过的，垃圾桶里的垃圾都没放过，没有什么发现，正常的餐余垃圾。厨柜上有一箱开封的方便面，是那种很常见的二十四包装的华丰牌方便面，里面还有十八袋没吃完。
走出小院，李镜拉起衣服的领子抵御寒气，又是一无所获的夜晚。他想买包烟，走了两条街却没发现一家营业的小店。街边农业银行二十四小时 ATM 取款室内，一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正蜷缩着身体，身上裹着早已分不清颜色的大衣，睡得正酣。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在李镜脑中炸裂。他在寒夜里开始狂奔，一口气跑到招待所的保安室，打盹的老师傅还没来得及询问，小庄迫不及待地操起桌上的电话，拨下了局长刘爱东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