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生活中有很多事你以为明天可以再做，很多人你以为明天可以再见，甚至连一点失去他们的念头都没有过，可就有那么一次，或许只是一个转身，有些事就永远变了，有些人也永远不再见了。

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虽然我在医院长大，多次见过盖着白布被推进太平间的尸体，也多次在半夜听闻过悲痛的哭泣，可我却始终认为，死亡是离我特别遥远的事情，遥远到我不足已去想它。

当我在云南警方的陪同下，见到宁萌的遗体时，我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的，我甚至不敢多看宁萌一眼。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宁萌是在重庆解放碑的一家火锅店，热流蒸腾的火锅对面，是宁萌灿烂的笑脸。我说再点一份毛肚吧，宁萌说别那么奢侈，我们又不是大款，够吃就好。

我说怕什么，要吃就吃个饱，反正我也不是经常来。

你还不经常啊，我们宿舍的姐妹都认识你了呢。

我说那很好啊，她们可以做我的卧底看着你，我不在的时间看你有没有和别人约会。

切，我才不会呢！谁也比不上我的小庄。宁萌眼里全是耀眼的光。

宁萌遇害的过程在警察的讲述中显得十分简单。她在昆明火车站下车后，在站台上遇到一个自称是实习单位主管的女人，女人声称是来接她去单位的。未经世事的女大学生，显然很容易相信他人，跟着女人上了一辆面包车。

上了车子，女人热情的递给宁萌一瓶矿泉水，宁萌喝下之后，感到头晕无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她清醒过来，宁萌发现车子出了城，路上人行稀少。再没智商的笨蛋都会察觉到异常，宁萌要求停车，对方露出了真面目，恐吓威胁。宁萌拼死反抗，用力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她没注意到山路外面是悬崖，跌落而下，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死亡。

以上内容是一位中年警察告诉我的，他的语气平静无奈，但人贩子口中却是另一个版本，他们是在火车站拉人跑活的黑车，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拐卖人口，宁萌是自己跳车的，与他们无关。

因此从法律层面，并不能判他们重罪。

我万分愤怒，却又发现无处发泄。警察说宁萌手机里最常联系的就是我的号码，于是联系到了我。他们也通知了宁萌家人，等候家属前来认领尸体。

我向中年警察要了一根烟，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

中年警察拍拍我的肩，哎，小伙子，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无奈，无能为力。

在宁萌父母赶到之前，我离开了云南。我害怕见到他们，心中深深的愧疚，无脸面对。征得那位警察同志的同意，我拿走了宁萌手上的银手环，那是有次在重庆和宁萌逛街，我花十五块钱买来送给她的礼物。

火车穿行在无边的黑夜中，我蹲在车厢连接处，无声痛哭。曾经多少次，我怀着美好的期待，坐火车奔向重庆，那是宁萌所在的方向，如今却只丢下我一人，我的人生失去了目标。就像窗外茫茫黑夜，孤立无援。

宁萌，你为何如此残忍，留我一人苟活与世？

回到西安，我在宿舍躺了两天，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野鬼。同学们都忙着最后的毕业考试，他们也不会理解我深刻的痛苦。吴教授找过我一次，听说我匆忙离开实习单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沉默不语，我说吴教授，我不想当医生了。

当医生可以拯救肉体，而灵魂呢？

吴教授说小庄，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可你还年轻，年轻就代表希望，你不该这样沉沦。

吴教授走后，我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一具面容憔悴的我，我不敢相信那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我。头发油乱，眼圈通红，脸色惨白。

我思考了整整一天，我不做医生了，我要当一名警察！随后我去找了吴教授，吴教授说好吧，小庄，我尊重你的选择，先拿到毕业证再说吧。

我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毕业证，班里拍了毕业证，同学们就此各奔东西。我去向吴教授告别，他问我是否愿意留在西安，西安的警界有他的弟子，可以帮忙。我谢绝他的好意，坚决要回宁城。

吴教授不再挽留，说既然你去意已绝，那好吧。宁城我不认识人，但你们省城有我一个门生，我可以给他打个招呼。

吴教授给我写了一个条子，让我可以去找他的门生。

我再次深表感谢，离开呆了四年的西安。

回到宁城，我先陪父亲呆了几天，这四年我经常去重庆找宁萌，回家不多。父亲又老了，那张残脸愈发丑陋，也更加亲近。

爸，我不想当医生了。

父亲掏出烟，问，抽吗？

我接过一支，先给父亲点上。

小庄，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爸，我想当警察。

父亲看了我一眼，也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爸有个战友，现在是公安局的领导，我去给你说说？爸一辈子没求过人，为了你，我去求他也不丢人。

我说爸，不用了，学校的吴教授给我写了条子。

我拿着条子去了省城，上面写的王远，公安厅里的人都叫他王科长。他看了条子，让我坐在沙发上，关了门。

小庄是吧，吴老师我了解，他轻易不会给人写条子的，既然他写了，说明他很欣赏你。只是你的专业，有点难，法医怎么样，你愿意做吗？

我说我想抓坏人。

王科长说好吧，我考虑考虑。

两人抽了一支烟。王科长说虽然你是老师推荐来的，我也不能给你走后门，九月份我们公安局面向社会的应届生会招收一批警察，你能考进来，我再想办法，如何？

我说谢谢王科长，我一定努力考好。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当一名好警察，但从小到大，学习对于我来说都不算难事。我在图书馆泡了两个月，看了很多关于公务员考试的书籍，之后我以笔试第一，综合分数第二的成绩考进了省公安厅。

随后是在省城郊区的训练场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我正式成为一名实习警察。

王科长找到我，他说小庄，你的成绩真的不错，我老师没看错人。相信没有我推荐，你也能当上警察。你们宁城的公安局，一直向我们上面要人，宁城地方小，我们很多同志不愿意去，所以我这也不算走后门，就把你安排到宁城公安局吧。

王科长当着我的面，打了一个电话。说都安排妥当了，你尽快去宁城公安局报道吧。

我又回到了宁城，可这座城市从此少了一个我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