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手打碎刚刚搬过来的精美花瓶后,不知羞愧若无其事地走出院落,天正下着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没有硝烟的战火,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老爸好言相劝让我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我倔强地偏过头始终不肯,他伸出手想要拦住毛毛燥燥的我,我身子一扭绕过他的手跑了出去,留下他在院内怅然若失,隔着门我能清楚地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和满腔的无可奈何。

其实看到他整天愁眉紧皱的,我也很心疼。我也想承欢膝下好好侍奉他,也想对他坦诚相待,可是他领回来的人灼伤了我的眼,让我没有办法笑逐颜开地跟他对话。

我一个人在街上晃悠,毛毛雨落在我的脖子里,有一点微凉,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想到自己身体差经不起淋雨,便找了一处蔽雨。

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它的根系四通八达,那些伸出地表打弯的,很像是一双双爱怜的手。我又想起了妈妈,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上面生闷气。

妈妈不过才离开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爸爸不顾忌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顾忌街坊邻居的调嘴学舌,执意要领那个人回家,还让我中规中矩地打招呼。我做不到。

我可以忍受陌生人在我家进进出出,却接受不了一个曾经险些赢过妈妈的人长期在我面前晃动,吃住都在我隔壁,并且还和我分享同一个男人。

别说让我按辈份称呼那个人,就连看我都懒得看上一眼,明明是我的家我却因为一个不喜欢的人三番两次地离家出走。

老爸说他最疼我最钟爱我,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却始终不肯让步,甚至一而再再三地逼迫我,他的厚此薄彼让我不得不怀疑他对妈妈的真心。

我拔着身边的草愤怒地哼哼着,始终想不通老爸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也曾经假设过老爸是被人蛊惑了,但想想那个人的容貌,我立马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我正绞尽脑汁思考着那个复杂的问题,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路,把我拉回现,并且还将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一个戴着黑眼框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手里捏着刚才被我随意扔掉的小草,她的指甲长长的,修整得很漂亮很尖锐,跟她讲出来的话一样。

她讲,同学,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要爱护花草吗?大庭广众之下破坏公共物品,应该把你扭到派出所。

我知道她是在恐吓我,想让我跪地求饶,我偏不。不过是拔了一堆草,还不至于被拘留,我懒得搭理这种多管闲事的人。

她见我把头偏过去不理她,就得寸进尺地招惹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她又说,你真是个坏孩子,别人好心提醒你,你还不听,小心城管把你抓走。

我站起来瞪她,不要你管。语气很冷,说完我转身就走,不想再听她唠叨,也不想再听那些口是心非的劝告。

曾经班主任老头也这么好心过,还专门把我拉过去作教育,他说,区锦添,你以前是我的骄傲,现在怎么堕落得不像样子。

老头对我只是一味地埋怨,说我给他脸上抹黑,让他在老师间抬不起头,喋喋不休地数落我的罪行,就是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家里正发生一场变故,妈妈的离开让我长时间陷入颓废中,可是没有人关心我,我渐渐变得自暴自弃。

她讲,现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要学会以苦为乐享受生活。她说着脸上挂出幸福的笑容,好像处处万事如意没什么烦恼。

看她那开心的表情,我觉得很讥讽,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没头没脑不经思考就喷出了下面的话,说完之后我就泪雨滂沱了。

我说,如果你妈妈死掉,你爸爸立即逼着你接受一个寡妇,你们家整天唇枪舌战鸡飞狗跳,你总是被人指手划脚,坐在教室时不时地遭人白眼,你还能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我讲着讲着想起了去世不久的妈妈,她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最早离开的一个,想起老爸整天在我耳边念经,让我问那个女人叫一声妈,我就替妈妈感到委屈,不由自主地号啕大哭起来。

她绝对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所以不相信地愣了一会儿,我的比喻带有很不恰当的诅咒,若放在别人身上,我一定会被骂个半死,可那天她根本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她黯然伤神了几秒,然后把我抱住,用半带着哭腔的声调开导我,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受伤的人,有些事我们注定无力回天。

我拼命地摇头,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懂得失去至爱的感受。她扶住我的双肩坚决地鼓励我,会好的,痛苦只是昙花一现,我们都会笑口常开的。

她当时的话像一针镇定剂打在我身上,让烦躁不宁的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心神气定,很突然地就想清楚了以前多次陷入纠结中的事。

如果我知道她那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达到同一个目的,我肯定会厌恶她,甚至会憎恨她。

不过,现在,我真的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