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人的智商和情商其实是息息相关的,比如我现在刚刚经历一场一言难尽的重逢后,在跟江林涵商量合作的事情时,反应总是慢一拍。她装模作样的摸摸我的头,一脸惋惜的说:“哎,可惜了,多好的一姑娘,还是栽在一个男人手里出不来了。”
我顺了顺假装被她弄乱的头发,说:“江小姐,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哦,你要给我们公司提供多少张摄影图来着?”
她哈哈的笑开,棕色的发梢轻轻晃着,我突然就想到以前这家伙留着刚过耳朵的短发的日子,觉得头发真是女人最具发展潜力的一样东西,它可以轻轻松松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或者不断变换造型来附和人生命里某种隐秘的东西,比如来不及挥霍掉的青春,和困在胸腔里出不去的爱。
隐隐作痛。
我看着她如数家珍的拿出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翻山越岭拍下来的照片,所有的,一个人都没有。最多的是花,花中最多的,是玫瑰。红色的,粉红色的,还有及其珍贵的紫色。我没告诉她,她用手翻过一张张影集的样子,真是温柔的不行,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一边翻一边认真讲述着它们诞生的地方和过程。
啧啧,江林涵,没想到你有一天也能对一件事情如此痴迷,真没看出来。不过,挺好的,我为你感到高兴。
所以,“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我说。
她终于抬起脑袋,目光从美丽的花上转移到我恳求的脸上,扑哧一声笑出来,再一次摸了摸我的头,媚眼如丝的说:“好,姐姐带你去吃饭。”
“素年,你真是变了不少。”在路上,她跟我闲聊,这样说。
“我也觉得。”
“以前你可不会这么扫人的兴,我应该说,你变坏了。”
“你不知道现在有一种东西叫做冷幽默吗?”
她好像没听见我的反驳,自顾自的接下一句,“不对,其实你本来就很坏,只不过现在开窍了,学会使用这种坏了。”
“你说话真有意思。”
“呵呵,我们去吃什么呀?”
“……吃龙虾吧,过瘾。”
“行!”
我去找了唐潇,在一个破旧的单身公寓里。
进去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门没有关,我轻轻推开,看见狭窄的屋子里左边的单人**,蜷缩着我的妹妹。
屋子很旧很小,窗户也很旧很小,但当时阳光正好,透过小小的窗户像粉一样铺了一层在她的脸上。我坐到被子上,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皱起来一点,床头放着一瓶打开的没有喝完的酒,不知道已经多长时间,总之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好像染上了酒的味道,是清香又潮湿的。
我看见她睁开眼睛,好像很多年以前,我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她安静的仰躺在我身边,呼吸声轻轻的好像夏天黄昏时候的微风。
“素年,你怎么来了?”她的脸上还有昨天没卸下的妆,从酒红色染成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开,我心想:“幸好这是个单人床……”
“我来带你去找工作。”
“找工作?我有工作啊”她呵呵笑了两声,眼睛还是眯着的,“前几天还赚了一笔,正在想妈妈快过生日了,给她买个名牌包包什么的。”
“又赚了一笔……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就像个上了道的小混混。”她说话就爱兜圈子,而且兜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好象一个散步的人散到最后没有了方向,不过,她还能自嘲的笑笑坐在一边。
不过,我可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我今天是来跟她聊正事的。
“姐,你还别说,我这样的人,有时候赚钱还真挺好赚的。”
她的样子简直可以也难怪媚眼如丝来形容,但我是她姐姐啊,从小到大她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说:“越好赚的钱越不值钱,必须找一个正经的工作,你那些酒肉朋友,我没见过,但是我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段天煜还嫌不够吗?还想被骗几次?”
我看着她的笑容一下从白净的脸上垮了下来,红色的唇膏显的异常突兀,她静静的看了我几秒钟,半晌又扑哧一声笑开,说:“素年,这么多年,你现在才开始像我的姐姐了。”
你看,我说了,她永远不会证明迎接你的挑战。
一个人茕茕孑立独自穿行这个多年,身上早就有了一层坚韧的保护膜。
但是,我始终还是她的家人,不是那些酒肉朋友,不是段天煜。段天煜,这是个该死的家伙。我总是能想起五年前唐潇挽着他的手一脸幸福的样子,我能看出来,这个傻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交给他了,她从来没说过,但我就是知道。
高考的失利,分手之后一段时间的醉生梦死,以至于现在的潦倒落魄,有多少是拜那个人所赐。我相信如果现在那个王八蛋站在我面前,我能眼睛都不眨就去厨房抄起菜刀往他身上砍过去。只是可惜,唐潇的房间,连一个厨房都没有。
从她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边的火烧云弥漫开来,其实磅礴的遮住了半个天,真不容易,在这个城市能看见这样漂亮的火烧云真不容易。
回家的时候爸爸依旧坐在沙发上喝茶,妈妈在厨房做饭,软诰轩刚刚回家,还没放下书包就问我:“姐姐,二姐怎么还不回来?”
我摸摸他的头,尽量用最自然的声音说:“她工作忙,过几天回来。”
“啪”一声,我的目光还没来的及从诰轩脸上离开,所以目睹了他听到这个声音时突然惊慌的一瞬间。然后爸爸有些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沙发上传来:“什么工作忙,那也叫工作?之前是一整年不回家,现在整天跟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胡混,还不如路口摆摊的那个小姑娘!”他的肩膀随着说话的轻轻颤动,脚下碎了一个白色的小茶杯。“女孩子学历不高也没什么,好歹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出去多不好……”他的声音小了一些,好像年纪慢慢变大同时,说很多话之后就开始疲惫,这点跟妈妈一点都不像。
“你也别说她了,潇潇本来就不是那种认命的人,你让她也去路口摆摊去?可能吗?她就不是那样的人。”妈妈从厨房走出来,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表情微微有些不耐烦。
“是,她不是那样的人,还不都是你惯的,从小就没教养,想干什么干什么,高中的时候还搞了男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精神好像伴随着妈妈的话又重新活跃起来,我知道这顿饭吃不好了。
“没教养?”她“啪”一声把菜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没教养怪谁?你没有责任吗?从小我们就没怎么管过她,现在晚了到想起来了,你还有脸说!”
“爸妈,别吵了,吃饭吧,诰轩明天还要上课呢!”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抱着阮诰轩躲到屋子里,但现在,我不能了。而且我知道怎么以最快的方式结束这场即将展开的争斗,那就是阮诰轩,因为他明天要上课,他正在长身体,他要按时吃饭,所以,其他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说,两年前,唐潇一整年没有回家,其实是自己一个人去外地找工作了,悄悄的,只带的三千块和几件衣服,到很远的地方。有一次深夜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自己还在工作,在洗车。
她说:“素年,那些开宝马法拉利的人,进门都懒得说话,直接把车撂那儿,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是知道,如果洗不好,他们只要跟老板说一句话,我立马就得走人。素年,我以后也会开上那样的车的,你信吗?”
“我信。”
宿舍其她人都睡着了,我拿着电话来到走廊里,晚上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在脸上好像有了重量一样,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然后伴随这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突然挂断。
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好多年前,小小的唐潇缩在床的里侧,我拍着她的背看她一点点睡着,那会儿她还是个被男生表白就会害羞的小女孩儿,现在在混沌的泥沼中挺起脊背一个人艰难前行。
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关掉手机,悄悄回到宿舍的**,对面**的女生正在说梦话。
也许那个晚上她洗了一整晚的车,我坐在宿舍的**一整晚没睡着。
但第二天我还是能睡着,而她第二天晚上还要洗车。
叶薇还活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跟别人比谁更惨,想想非洲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浪儿,我们还是很幸福的。
我们只是失去了爱,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活了一遭,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目前,除了唐潇,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对谁好,谁还需要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