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谁是谁的谁

1、

这是一个有点阴暗的午后,一下午,蔡小米都沉浸在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里,赵正清来了,他和蔡小米的老师程思明一下午都坐在那里喝功夫茶聊天。本来看着没什么的,那个晚上他却喝醉了。醉酒的赵正清看上去那么可怜,让蔡小米觉得心疼。这个晚上,大家一起吃的饭,还有程老师的女友小琴。小琴没有戴发套,她是光着头来的。她笑的如此灿烂。和赵正清喝醉酒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时她的出现让蔡小米着实受了惊吓,觉得这个女人太另类了。她穿的衣服花色繁多,却一点儿也看不出凌乱,小米猜想她应该是画油画的。后来赵正清跟她聊起过她,才知道小琴37岁,是老师的女友。老师是离异单身,而这女友得了肺癌,每次开口说话总要喘上一会儿,很辛苦很累的样子。蔡小米看她,就觉得她这是在爬山,是一边爬山一边回头等着他们跟上来,再和他们闲聊的。可即使再辛苦再累,她也从来都是笑容满面。一点儿也不象当天下午的天气。

她因为做化疗,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听说原来的头发比蔡小米的还长。蔡小米来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琴,于是就有点拘束,不太敢说话。本来是要走的,老程说赵老师都来了,你还走?就只好留下了,留下来的蔡小米就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不在意的一瞟,就能看到程老师和小琴的四目总是含情脉脉。这让她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象她偷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样。

赵正清喝功夫茶嫌慢不解渴,他放下小茶杯,跟程老师要来大茶缸:“老程,今天特别的渴,渴的我恨不得抱着大茶罐子往嘴里倒。能不能先让我灌一肚子水,再和你慢慢的练功夫?”

“今儿这是咋了?遇上啥事了吧?”看身边没人注意他们俩,递过去一个茶罐小声说,“我看你是饥渴。”

赵正清喝足以后说:“中午吃咸了,早晨没吃饭。中午就多吃了点。吃撑了,你怎么这么大意见?不就喝你点水吗,又不是天天在你家喝水吃饭。小琴,管管你家老程,啥人啊这是。越有钱越抠。”

“我可管不了老程。我要管他,他该不管我了。没人陪我化疗,我怕。”37岁的女人说她怕,蔡小米一阵起鸡皮疙瘩。可是相处了一会儿,蔡小米才发现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岁数大了,可她柔情似水的一面,让那先前生出的鸡皮疙瘩,很快就消逝掉了。

蔡小米最开始打算回家,老程不得不叫住她:“你的赵老师都来了,你还敢走?老赵,这也没把你放眼里啊。”

赵正清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没关系,小米你有事你就先走。老程这里我随便来,说不上哪天我又来了。不用把我当客人。”

“还把你当客人?你想的美,你对她的好,她根本没把你当客人,连自己家人都不当,这不都要撂下你一走了之?”程老师跟赵正清贫完以后,笑着对蔡小米说,“小米,晚回去会儿没事吧?回去让老赵送你,大家难得一聚。”

于是,这个阴霾的下午,画了一藤丝瓜叶、丝瓜花和西红柿的蔡小米留下了。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她想母亲一定会担心她,她想暂时先留下来,到时候尽早脱身吧。

四个人是在工作室吃的火锅,说这样省事不用动手切菜了。两个男人出去采买,偏小琴也要跟着去,于是蔡小米一个人留下也没多大意思。四个人去了超市,这一路上,小琴走的都很慢,老程在她旁边左右服侍。“老公,你看我比原来走的快了吧?”

“宝贝,快多了。你越来越棒了。”

蔡小米只觉得有星星点点的不好意思。觉得他们的爱也太外露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以这样?再说,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她觉得爱是应该含蓄些才好,才更象爱,如此露骨不免流于肤浅。

一路上,蔡小米都觉得自己无话,不知道开口说什么。觉得在自己的老师和他女友面前,也实在不好插什么话。

“小米,你知道吗?小琴姐才学画半年。可是已经画的相当棒了。”赵正清对蔡小米说,“她画的油画都很有创意,哪天你看看就知道。”

“赵老师就会夸我。我还差远了。”小琴笑着停下来,说完话歇一歇才能往前走。

“在小孩面前你就别谦虚了。小琴每周都要化疗,每天还创作八个小时以上。那可都是站着。小米,你得努力啊。”老程夸完小琴,就开始鼓励蔡小米。小米只有点头的份儿。

“有你这样的名师指导,小米肯定差不了。”赵正清笑着说。

“行了,你才是她启蒙老师,多少基础都是从你那儿打下的。我这半道给她当老师的,也就稍微给她提醒提醒。也给不了什么大的指导方向。”

“老程啥时候都这么谦虚,我算是服了。我得向你学习。”赵正清笑着说。

一路走去回来倒也不是太远。火锅吃的热闹,蔡小米早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感,仿佛是从洗菜的时候才开始和小琴熟悉起来的,也变得爱说爱笑了。她不许小琴沾冷水,小琴问她为什么,她说是程老师刚才交待的呀。小琴就笑说老程什么都要管,刚说到这里。老程就跑过来,把小琴轻轻推进客厅:“这厨房这么小,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转来转去的。再说,这里小米最小,不使唤她我们使唤谁?赵老师,你不心疼吧,我使唤小米?”

“小米如今是你的模特你的学生,你就甭把我算你们班上的了。我连插班生都不算,顶多算是兼职来听课的,学点先进经验回去好对付我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

“赵老师,谢谢您把我送到程老师这里来。又能工作又能学画画。”蔡小米在吃火锅的时候,听他们说的热闹,终于鼓足勇气说。

“别谢我。要谢你就谢程老师,多亏他把你吸纳进他的工作室,你都不知道我那段日子怎么熬的。”

“老赵同志又受什么煎熬了?老婆罚你跪搓板了?”老程举起酒杯。

“别提她,谁提我跟谁急。”赵正清一杯啤酒一口干了下去,又拿起地上一瓶啤酒给各自斟上。

“这又咋了?”小琴端起白开水和赵正清碰了一下,“好好珍惜吧,别闹。当你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的时候,就象我现在这样。你就知道时间是多宝贵了。”

“我的时间很多,我不怕浪费,我正不知道把这时间挥霍给谁。”赵正清有点喝多了。

“刚才你说什么难熬?到底怎么了?”老程追问。

“小米啊。她在美院好好的做着模特,就因为我多嘴,让她跟着学生们一块学画画,就被学校开除了。还把我给处分了。”

“处分的严重不?不严重就甭提了。我提醒你老赵,这话也就咱私下里说说吧,你说过了。年龄不大也开始说车辘轳话了。”

“我这不是觉得对不起小米吗。”

“老赵,你少喝点吧,一会儿你还有护花使者的任务呢。”程说。

“送谁?没事,我没醉。送谁都没问题。”

“还说自己没醉,送谁都不知道了。行了,老赵,下次咱哥俩单独好好喝。”老程不给他倒酒了,想不到赵正清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啤酒就能把我喝醉?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忘了,中间你还喝了二两白酒呢。酒这东西,就怕两掺了。”老程说。

看看时间不早了,老程也觉出了蔡小米的坐立不安:“老赵,你快走吧。把小米安全送到家。不是哥撵你。下次就咱哥俩好好喝,小米家也没电话,有电话先联系跟家里说一声也好。”

“好,听你的。你是我哥?好,记住了,下次我好好跟你喝。把憋屈嗑都跟你唠唠。今天不说了,走,小米。”

“先坐着喝点茶水醒醒酒,我打个电话让出租来接你们。”老程翻手机电话簿。

赵正清喝了点茶水,跑了趟卫生间,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回来以后整个人就清醒多了:“刚才还真是有点晕,两样酒真不能掺和。车还没来?”

“他说马上就到。就在宋庄趴活儿呢,还好没走远。我都是一块给他结,你就不用管了。”

一路上两人无言,只听司机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会儿政治一会儿民生,好象这世上的事就没有这司机不知道的。

“小米,当初你离开学院,没怨我吧?要不是我让你跟着学生们一块上课,你现在还应该在原地没动。”

“我怨您干嘛?原地不动多没意思呀,你看小琴姐,病成这样了,每天化疗,头发都没有了,还在往前走呢。我更应该往前走才对,我不往后看。”

“你有这想法我就放心了,要不我总觉得欠着你。”

“现在是我欠您的。要不是您介绍我在程老师这里学画画,我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往哪走呢。”

“那好吧,那从今以后,就谁也不欠谁的。”

“不对,还是我欠您。”蔡小米咬死理儿。

“你们俩个可真谦虚,你欠我,我欠你。那还不好办,欠债还钱,欠情还情,有礼那就还呗,有礼还愁还?人活这一辈子,大概齐就这么回事,我算是看明白了。活痛快比啥都好,窝窝囊囊活着没劲。”司机的嘴巴一直就不想闲下来。

两人又不吭声了。前边有个行人快速跑过,司机一个急刹车,后座的两个人都一闪,蔡小米下意识的抓了一把赵正清的衣服:“吓死我了。”抓过才反应过来失礼,赶紧放手,脸也红了。

回到家的蔡小米,正在想着司机说过的话:“欠债还钱,欠情还情。”脑子里左右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抬手看看刚才抓赵正清衣服的手,脸仍然说不清的滚烫。

这时,周淀粉举着一封信对蔡小米说:“闺女,看,你的信。还是从大学寄来的。是谁的?是那个姓马的小子的吧?快看看,都写的啥。”

2、

接过信的蔡小米,并没有急于打开信封,没有满足周淀粉想了解内情的欲望。当她洗漱完毕,开始看信的时候,周淀粉仍然在身边站着想看个究竟。

“就你认识那几个字,还是别在闺女面前现眼了。”蔡母笑话他,“就是我闺女没上过学,好歹还跟马顿学了不少字。”

“妈,我是跟马顿学了不少,可我也跟字典学了不少。”蔡小米一边展开信纸一边不情愿的提起马顿,“妈,你都不让我接受马顿,这咋又说起马顿的好来了?”

“妈不是这意思,妈这不是说,人家帮你忙了吗。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妈是告诉你不要忘了对你好的人。知恩图报才行呢。知恩图报不是说非跟他在一起。”

展开马顿的信,让蔡小米大吃一惊,想不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马顿写了那么多生僻的字,整封信读下来,蔡小米得抱着字典查好半天。当着养父母的面,她当然不想查这些字,她要一个人的时候再查。反正信读下来什么意思她能明白。信的末尾告诉她,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希望她能读到。拿过信封,看见里面确实还有一页纸。上面写的是:“小米,我知道你最勤奋好学,所以就故意写了一封生字多的信,其实好多生字也是我新学会的。我把它们连在信的内容里,也着实把我累坏了,这相当于写作文啊。太有难度,盼你回信。”

蔡小米把生字写在一张纸上,打算第二天早晨再查。现在查太丢份了,在自己养母面前无所谓,她是养母带大的。这要是让这个才出现的养父看到,竟然有这么多字不会还得查字典,再冒出几句笑话她的磕来,还不够丢人的。再说,她也着实困了,自己虽然滴酒未沾,可是看着两个大男人拼酒,闻着酒味都觉得自己喝醉了。再加上坐的是出租车,她一直头晕。“妈我睡了,晕车了好象。浑身有点冷。”

“怎么还晕车?每天坐车回来都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晕车了?我还没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蔡母摸了下蔡小米的额头,吸了下鼻子,“怎么这么烫?你头发怎么一股烟味儿?”

“车上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没别的味儿?”蔡小米不想说太多,“没事,睡一宿就好了。”

“唉,我这闺女,小时候感冒头疼,吃块大萝卜就说好了。不行,姓周的,去买感冒药去。天热感冒孩子多上火。”

家附近也没有药房,需要走三站地才能买到药。周淀粉和蔡母伸手过去,她知道这是在跟她要药钱。蔡母把钱放到周淀粉掌心:“我告诉我,快去快回。别逮着谁又聊起没个完。”

周淀粉听话的出去买药,好半天也没回来,蔡小米昏昏欲睡。摸着她滚烫的额头,蔡母格外着急,时间仿佛停滞了,怎么等周淀粉也不回来。“难道他又在外面和别人聊上了?”蔡母跑出去迎周淀粉。过了一刻钟,远远的看是周淀粉的身影,蔡母恨不得跑过去把药拿过来立刻给小米服下。

蔡母很着急,却想不到眼前的周淀粉特别兴奋,他举着手里的寻人启示对蔡母说:“看,这是啥?”蔡母抢过去:“我看看。”看过大惊失色:“姓周的,你必须把嘴给我闭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跟你没完。小米是我一手养大的。从四岁就一直我带,我不想让她离开我。”蔡母的眼泪冲了出来。

“我进药房还没看见,出来就看见了。就在药房对面墙上贴着。我这一看这不是咱家小米吗?谁找她?”

蔡母这才想起来周淀粉的字认的也不全,遂放下心来:“你就别管了。既然你也回来了,就安安心心的给小米当爹,你要不愿意当,那我也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你想轰我走?我心甘情愿当小米的爹,我可没别的心思。在外头也跑累了,谁不想守着自己家的热炕头?”

“那就好,这张纸当你没看见。”蔡母快速把那张纸给撕了。

“你别撕啊,这败家娘们,我到现在还没明白咋回事呢。”

“你不用明白。你也不要跟小米提起来。你要提,我就没法跟你过了。以后你要是在外面看一张就给我撕一张,不许带回来。”

蔡母一脸严肃,周淀粉就不敢吭声了。乖乖的跟在后面回家。蔡母想好了,明天起多注意哪有贴这东西的,贴一张她就撕一张。她心里对小米说:“米儿,不要怪妈这么心狠不让你认亲啊。妈舍不得你啊。”

蔡小米已经睡着了,蔡母把她叫醒,让她把药吃下,吃过药的蔡小米复又睡去。

“老婆子,你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找小米?”黑暗里,周淀粉问蔡母。

“你给我闭嘴,别再提这个茬。你再提我跟你离婚。”

“败家娘们,十几年不见,胆子越来越肥了是不。”

“小米感冒了,明天再说。别把孩子吵醒了。”

第二天,蔡小米的烧已经退了,她依然坚持去画室,蔡母急了:“闺女,在家歇一天吧,给老师打个电话。”

“妈,不行,老师新招了几个学生,我是模特,我哪能不去呢。”

“可你感冒没好,别再严重了。我说你昨天咋还晕车了。”蔡母很心疼地说。

“没事妈,我走了。”她把昨天记下来的生字夹在书里,把字典也装到包里。

“那吃了再走啊。”看到小米拿了一个糖饼就要走,赶紧把药递给她,“这孩子也太倔了。记得吃药。”

蔡小米在公交车上本来打算翻翻字典,可她觉得自己头晕的厉害,于是一直闭着眼睛。蔡小米象往常一样,学生们上课,她坐在椅子上,摆各种姿势让他们画。今天所不同的是外面的阳光太强烈,蔡小米只觉得阵阵晕眩。当所有人要休息的时候,蔡小米站起来,却没想到眼前一片漆黑,晕倒在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社区医院。

“小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老程看她醒了过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昨天感冒了,不知道是不是吃的药过敏了?”

“早晨是不是没吃饭?医生说你血糖低,输个液兴许就好了。刚才把我们吓坏了,又没办法通知你的父母。”

蔡小米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师,麻烦你了。”

“我也没时间照顾你,就让老赵来了。一会儿我还得去医院,小琴今天要去透析。等他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老师您去吧,我没事。”

“那可不行,你在医院身边没人照顾我可不放心。这老赵怎么还没到,说好打车过来。”老程看着手机,也不知道是在看时间还是在等电话,想了想拨通过去,“在哪了老赵。那好,我得去医院,今天小琴透析,她妹妹今天也不舒服不能陪她。行,那你快点儿,我们在社区医院。”

赵正清一到,老程就赶紧走了。“我没事,程老师怎么还让您来了。”蔡小米无比歉意的说。

“要不今天我也得来,给老程送幅画过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早晨没吃饭?为了苗条减肥呢吧?你可千万别这么傻。西方人还以胖为美呢,你看人家西施也比你胖吧。”

“我没减肥。”蔡小米轻轻笑了一下。

输完液,回到工作室。只有一个学生在,模特不在,老师又去医院,今天看来大家都彻底休息了。“小米,你去沙发上躺会吧。”小米摇了摇头,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头向后靠过去。

“老程,你多会儿回来?那我把画就放这了?行,拍多少是多少。哥们不缺钱,就是想等钱快点来找我。我把小蔡送回去吧,我看她脸色也不好,让她好好歇歇再来。行。”赵正清给老程打了个电话,然后打算让蔡小米直接跟他走,又改了主意,“走吧,小米。要不你先等着,我去打个车来接你。”

蔡小米趔趔趄趄站起来,不吭声,跟着就往外走。“你行吗?你可别硬撑着。”赵正清有点担心。

“没事,就是昨天有点感冒,早晨没吃什么东西,可能加重了。”

“回家躺着,多喝水。”

坐在出租车上,蔡小米忽然想起包里的那些生字,她把纸拿出来说:“赵老师,我懒的查字典,你帮我标上拼音行吗?”

“你也太上进了吧,都病了还学什么啊。”话这么说,赵正清还是展开那页纸,把每个字上面标注了拼音。

“Qian quan,缱绻,什么意思啊?还有yi,大块朵颐,算了,我还是回去查字典吧。”蔡小米说完这话觉得有些累,把头靠在后面,不吭声了。

“缱绻,好象就是形容两个人感情好吧,在一起腻乎。大块朵颐,就是形容东西好吃,大口大口的吃。”

想起昨天马顿的信,其实当时蔡小米前前后后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只是个别词语不解其意。眼下觉得累,又懒得去想。赵正清就说累了你就睡会,把头放我肩膀上。蔡小米看了看他的肩膀,跃过肩膀又看了看他脸上刚刚出头的络腮胡子,那胡茬爬了满脸,再跃过胡子,又看到了那双戴着眼镜的眼睛。眼睛躲在眼镜后面,她看的不是太清楚,想不了那么多,确实有些累了,就把头搁在他肩上。不知道是服药原因还是输液原因,很快她就睡着了。

3、

睁开眼睛,已经到家了。蔡小米赶紧拿车钱,终因敌不过赵正清而把钱又揣回兜里:“赵老师,您这样,我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老师打车花钱是应该的,我这也不是单独送你,也算是顺路。你就算是坐了我的顺风车。”

蔡小米邀请赵正清到屋里坐会儿。赵正清想自己还真从来没有去过蔡小米家,就跟了进去。老张家的鱼今天很安静,没有了以往鲤鱼跳龙门的劲头。但路面上还是水汪汪的一片,平房的水笼头就在院子里,大家共用一个水笼头。

锁头看家。蔡小米说:“我今天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赵正清表示有疑问。

“今天就只有我,您就把我当倾诉者,有什么憋屈的事就讲给我听吧。你看程老师身边还有小琴,你跟他讲多不方便。我觉得你跟小琴还没有跟我近呢。”蔡小米忽然就调皮起来。

“感冒好了?好了回去干活。我哪有什么憋屈的事,我一天快乐着呢。”赵正清笑。

“果真是酒后吐真言。我看我爸喝完酒,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他有多不容易。醒酒了,他也不说这些东西了,再难他都不说。喝完酒就跟我妈要钱,好象我妈是开银行的。”

“跟女人要钱?这个我还真得操练,这辈子没要过。哦也不对,除了跟我妈要以外,没跟别的女人要过。”

“没跟你媳妇要?不信。一般的家不都是女人掌家吗,我看我爸一点小钱都得跟我妈要。买烟、买酱油买醋,对了还有买酒。他太爱喝酒了,我看你也是。”

“这个真没要过。都有工资,领了钱就合在一起放抽屉里,谁用谁拿。”

“那花起来也没数啊?

“谁又不拿出去乱花。我不是太会喝酒,有时就是逞能。”

“小琴的病会好吗?”蔡小米想起今天是小琴透析的日子。

“这个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她真是个奇才。37岁,和老程认识大半年的时间,她也就画了大半年的画。她家在呼和浩特,是来北京看病认识老程的,她妹妹也跟她来了。她妹妹和她同时跟老程学画,水平和她不相上下。前不久,老程还给小琴办过一次画展。就在十里河。当时我还买过一幅画,不过我没拿走,跟他们说就存那了。其实就是给她看病拿点钱,以买画的名义吧。”

蔡小米听的似懂非懂。买画不拿走?以看病的名义?蔡小米的头有点疼,但终于明白了,她心底骂自己如此笨,或许感冒让大脑也迟钝了?蔡小米这样想着,就沉默了。赵正清就问她怎么不吭声。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说话软软的,太有女人的气质了。可她都病成这样了,走路那么费劲,她怎么还那么乐观?你看她笑的多好看啊。”

“是啊,从我认识她那天起,我就没见她愁眉苦脸过。生活再苦再难也压不倒她。”

“是不是这就是天山雪莲?不畏严寒?”

“对,你说的很对。天山雪莲,能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缺氧环境中顽强生长。它的独特生存习性,造就了它独特的药理作用。它天然而稀有,被奉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

“其实,我一直都很自卑。不敢跟别人说我从来没上过学。”蔡小米低声说。

“你没理由自卑,你自学的东西不比别人少多少。你认的字够用就行,不认识就查字典。这不影响你画画。”

“昨天别人给我写的信,我有很多字都不认识,他说是故意写的生字,知道我有查字典的习惯。可我发现,就是在我养父面前,我都没有当时一边看信一边查字典,我想我还是自卑的吧。都不想让他看轻。”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这种东西不用掩饰,你为什么要掩饰?”

“我在我妈面前就不用,可能是这个养父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刚刚在一起生活的原因吧。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瞧不起我。”

“噢。这样。”赵正清听蔡小米这样说,觉得她的身世真是够奇特,但又不好追问。

“我四岁被养母拣到,养父从小我就没见过,前几天从外面回来了。他没有一分钱,什么都还是靠我妈,我有点瞧不起他,可在他面前我又不想让他觉得我大字不识多少个,被他笑话。”

赵正清看着眼前这个坚忍的女孩,心底万般滋味,却尽力往下压着:“小米,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他没有理由笑话你。小孩子家家的,脑袋里想这么多干嘛。轻松点多好。”

“不知道,有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可有的时候我发现我心情可沉重了。”蔡小米差一点就说出生身父母寻找自己的事情,可她终于把它压下去了,说出来有什么用呢?自己又不想认他们,说给别人听,是想让他们支持自己不认他们?如果他们支持自己和生身父母相认,而自己偏偏不想认他们,那他们又会怎么想?这样的话,自己讲出来也没什么用。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原来我就一直以为我妈从来没结过婚,我还想过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多孤独。可后来养父回来了,我就觉得他一天也不干正经事,那天还差点把我许给别人让我和一个混混结婚。”

赵正清吃惊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

“没几天啊。我这养父也没回来多长时间。”

“他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才多大啊,他就让你结婚。太不象话了,果真不是亲生父母。”赵正清一不小心就把蔡小米的养母也给带上了,“唉,看来孩子还得是亲生父母带着才行啊。我家女儿也十几岁了。”

“我妈当然不愿意了,我妈最疼我了。那天她和我爸打起来了,都动棍子了,你看那桌子是我妈砸的。当时我都怕她把棍子砸谁身上。要是那样,太吓人了。”

“毕竟是从小把你带大的,她当然希望你幸福。你养父这个人,你还真得小心点,别真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在这帮着数钱呢。”

“有我妈在,他不敢。”蔡小米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话说周淀粉自在药房对面那堵墙上揭了寻小米的启示以后,整天无所事事,专门盯着墙上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哪里知道,每天早出晚归的蔡母,见到一张撕一张,又遭到环卫工人的口头夸奖:“大姐,您真是一好人呢。没事就帮我干活,这城市牛皮癣就是遭人烦,你说外边人来咱北京看到多让人家笑话。”

“就是啊,我有空就帮你往下揭。”

“这一天把我累的,你这边刚清理完,那边就又给你贴上了,一点不讲公德。这纸贴的吧咱还能清理干净,你说那油漆喷的,咱就没辙。”

“咱也找漆喷,咱哪天弄点黑漆给它喷上。把那小广告全给它盖上。”

环卫工人直竖大拇指:“老姐姐,还是您聪明啊。”

4、

“会议,我也猜到了没效果。你说满大街那么多人都是陌生人,谁能停下脚来关注你找谁啊。都怪我这该死的腿,近处也不太敢活动,别说往远了走了。老伴还是一说起小米就哭。”彭大城在电话里跟李会议诉苦。

“哥,我贴了老多广告了,回头一看不是撕了就是被风吹走了。有几个打电话的,说问我给他们多少钱,我说你们找到了,当面说钱,这个好说。等我和你弟媳妇屁颠颠的赶过去,那闺女就根本不是咱家小米,跟小豆长的那是一点也不像啊。就看那年龄都不对。”李会议一边整理货架上的货一边说。

挂断电话,李会议对石贵珍说:“我说,我看咱们这样贴下去没用。昨天我贴的广告被那个环卫工当场就给我撕了,还把我损了一顿,说我是给首都制造牛皮癣的人。”

“那咋办?贴广告好赖还有人打电话,那就是有人关注。你还有别的好办法?”

“没有。”

“听天由命吧。唉,这不是咱家闺女啊,要真是,她四岁咋就能丢了呢。”

“咱这老胳膊老腿的这样下去也太累了。赶紧再找个帮手吧。小姑娘都坐不住,今天有事明天有事的,竟请假。”

“那你还能把那孩子给辞了?谁有个事还不都是正常。明天她来了就好了。”

周淀粉满大街的找那则广告,却一张也没找到,这让他无比郁闷。他心想要真是小米的亲生父母,那他可发大财了,只要把小米供出去,她爹妈不给他一大笔钱才怪了。只是眼下太不遂他心愿了。

一个人转也没意思,就回了家,想不到进屋看到小米在家,还有个男人,这让他吃惊不小,但很快笑脸相迎,并端详着真正清说:“小米,这是?咋也不给爸介绍介绍。是男朋友?像。也不像。”

“爸,您瞎说什么呀。这是我在美院认识的赵老师。今天我在工作的时候晕倒了,是赵老师把我送回来的。”

“谢谢赵老师,谢谢赵老师。”周淀粉点头哈腰,“谢谢救了我闺女。”

赵正清微笑着表示不用客气,看时间不早了,赵正清告辞离去,走之前嘱咐蔡小米一定等感冒好了再去宋庄。并且告诉她一定按时服药,好好休息,多喝白开水。

“小米,他怎么这么关心你?他有家吗?有老婆没有?”

“他有没有管我什么事?人家关心我是看没谁愿意关心我,看我妈一个人关心我太累了。他是想替我妈分担分担。”

“还有我呢,我不关心你?小米你这么说不对吧,昨天晚上不是我给你买的药?我还……”周淀粉刚想说我还看到你爸妈找你的广告了,但话到嘴边才想起蔡母的叮嘱,赶紧停住,“我还烧水,药是你妈给你喂的,要不是我出去买,哪来的药?你能这么快就好?”

“我哪好了?我这不病了么,都晕倒了,还是赵老师把我送回来的。”蔡小米忽然无限委屈。

“病了,回来就好好休息,还在这较真儿。女孩子不能太较真,女人较真也不行,你看你妈一天活的这个累,就是太较真儿。你说我跟她要俩儿钱,那个费劲。要一分钱出来那不是要钱,那是跟她要命。”

小米不想跟他理论,这人没理能辨三分理,何况昨天晚上的药真就是他出去买的,再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没有力气和他说下去。如果把他先前把自己卖给小混混并且收礼金的事说出来,他还有面子在这里跟她理论吗?她想想算了,自己没有力气争辩这个。

周淀粉出去转了一圈,没多久又转了回来,看到躺在**的蔡小米,忍不住问她想吃什么,他好做饭。蔡小米说不想吃,不饿,吃不下去。周淀粉就继续问她是不是想吃外面的东西?要是想吃什么好吃的,尽管跟他说。

蔡小米头一次看到养父对自己如此热情,忽然心里莫名的感动了一下,好象自己真的回到了小的时候,在跟自己的亲生父亲撒娇:“我想吃麻团,最好里面有多多豆沙馅的那种。”

“好,我这就去买。就跟他要多多馅那种。”周淀粉还没走到门口就又回头说,“那啥,小米,你兜里有零钱吗?我兜没零钱哪。”

蔡小米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还是兜里没钱,于是爬起来。周淀粉看小米要起来,赶紧走到桌旁,把蔡小米的包拿起来:“钱包在包里吧?我来拿吧。”

“我来。”蔡小米坚定地说,她的包里有女孩的私密物品,当然不能让个大男人随便乱翻。再说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刚生出来的信心一下子又给摧没了,可别拿出钱包把自己那俩儿钱都当成自个儿的给翻了去。

周淀粉嫌蔡小米递过来的十块钱不够:“那啥,还有我呢。我一会儿也得吃饭啊,你妈又不在家做饭。”蔡小米又拿出十块钱,周淀粉这才满足的走了。蔡小米心底说不出的一阵难过。这个时候,她就真的非常想她的亲爸亲妈。她走到床尾,在地上堆着的那堆书里,抽出一本画册。这本画册是马顿从西单给她买来的,她把那张寻人启示夹在里面了。此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打开画册,那页纸飘在地上。

蔡小米拣起那页纸,又回到**。看着上面李先生的电话,她忽然有了拨一下的冲动。可是她又问自己,拨过了自己能说什么呢?是认他们还是不认?结果只有这两种可能。认,必须就打这个电话,如果不想认,又何必打扰。

四岁的蔡小米梳着两个冲天小辫,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眉眼看的不是太清楚,所以她也没看出自己四岁到底什么模样。旁边的照片似乎看着稍微清楚些,只是觉得还是不太像自己。这是谁把自己给拼成这副模样了呢?

这时周淀粉的声音传了过来,显然他一边走一边还和卖鱼的老张打着招呼:“你家的草鱼不跳龙门了?再咋折腾也得折腾到饭桌上去。还龙门呢,那其实就是一场花里胡哨的梦。”

蔡小米把纸折好,又夹进画册,放在枕下。周淀粉拿进来两个麻团,除了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凉拌菜以外,变戏法一样从衣袋里拿出一小瓶白酒。周淀粉笑嘻嘻地看着小米:“闺女,你爸除了爱喝酒没别的爱好。将来你可得好好孝敬你爸,别的都不用,天天有酒喝就行。”

蔡小米觉得自己要拉到脱水了,恨不得就守在厕所里不回来算了。刚进屋没几分钟还得去。等到蔡母回来把周淀粉一顿臭骂:“闺女病了,还给她吃这么不消化的东西,还给她吃凉拌菜,里面竟然还有辣椒。你行啊,一天不出去挣钱,还在家里喝小酒。这日子是真没法儿过了。”

蔡小米一股酸水涌上来,差点没吐出来,肚子里又一阵折腾,赶紧跑出去。等到再回来,彻底没有了力气。蔡母心疼闺女,赶紧倒热水给她喝:“等妈去给你买药。姓周的,你就喝吧,哪天别喝的爬不起来。”

周淀粉依旧小口嘬着,不舍得大口大口喝。酒太少,大口的话一口两口就没了。看小米一趟趟跑来跑去,看蔡母出去买药,周淀粉加紧喝酒的速度,等到蔡母回来,他的酒已经全进肚子里了。

蔡母让女儿把治拉肚的药赶紧吃了,吃完好好躺下盖上被子休息。“开水没了,烧水去。一天就知道喝喝喝。不挣钱哪来的钱喝。再这么喝还不得喝死。”

“老妖婆子,你再跟我大喊大叫,我……”周淀粉在屋地转着圈找着什么,“我把房子给你砸了,我让你住,我看你去哪住。”

“好啊,砸啊,我看你砸个给我看看。砸了都睡大街去。”蔡母憋了一肚子气。

“一天钱钱钱的,挣钱这么容易呢。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也没挣到钱,在工地上挣点钱也被黑了。你以为我不想回家?我眼见着工友跟老板要不来钱都跳楼了,他摔在地上,那个惨。是不是,我跳你就高兴了?”周淀粉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我不说钱,你有本事别一天天的跟我要钱啊?我挣钱就容易?今天出息了,今天哪来钱了?又是小酒又是小菜的。”蔡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跑大街上要钱去了吧。”

“妈,别喊了,我头疼。”蔡小米吃过药安静多了,心想兴许也是肠胃里没有东西可拉了。自这个养父出现,这个从来不热闹的家是彻底热闹起来了。可她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5、

除了在老程这里做模特,后来蔡小米也兼职给另一家做模特,一天几个小时而已,无需在那里学习。每次都是被画完就走,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老程这边。在他指导下画画。两家距离并不是太远,隔着一条南北直通的主街,老程的工作室在街西,另一家在街东。

大半年以后,痛苦又折磨人的化疗,并没有留下美丽又自信的小琴。她是那么热爱生活,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用来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可她还是走了,这天是给小琴烧三七的日子,当天学生没有课,蔡小米自然也不用来。而街东工作室这天恰巧有课,所以蔡小米还是来了。工作完已是下午,蔡小米从街东走向街西老程的鹏程工作室。

“来陪陪老程。”说完,赵正清往里走。

蔡小米不再问了,她知道老程的心情不好,她现在如果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不需要别人,就该自己把自己请出去了。老程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地上那堆衣服发呆。蔡小米看过去,原来都是小琴穿过的,这让她不寒而栗。有一套衣服她记得最清楚,就是他们一起吃火锅那次她穿的,长袖长裤,上面是扎染的各色花朵。花朵很大,看上去很艳,一般人穿它会显得很俗气,可穿在小琴的身上却是不俗且雅致的。透着款款的大方,一看这女人就是跟艺术搭着点边儿。可眼下,她早化为一缕烟远去了,只留下老程在这睹物思人。

“老程,来,喝点茶水。”赵正清递过来一小盅茶水。

“不喝了。不喝了。我还能知道渴?饿?我身上还有痛和快乐的感觉吗?”蔡小米觉得人在伤心的时候应该哭,她以为老程也会这样,想不到他刚说完这几个字,竟然大声唱了起来,洪亮的声音把蔡小米发呆的神经刺痛了。思念一个人,可以这样用歌声替代?可是这么多逝去者的衣服,就这样天天摆在眼前,那肯定也是一种折磨。那心都是碎的吧?

小米绕过去,把茶几上的水用抹布擦了擦,然后走向院子。这才发现在靠东侧的一个闲置的房间里,竟然摆着很多画。这时赵正清也走了出来:“小米,你看看小琴画的画。这边都是她学画半年内画的,那边那几幅是最近才画的。”

油画都被镶上了框,那笔锋和线条,确实让蔡小米惊讶。一个从来不懂画的人,半年内画出这种水平,难怪她能办画展。就算是得了绝症,朋友能相帮,陌生人那里,你也得拿出你像样的作品才行,人家才会买你的帐吧。小米小心仔细的看着小琴的画。

“21天,什么都没改变。”老程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是有21天法则吗。你这21天过去了,也该振作了吧。据说,大脑构筑一条新的通道需要21天。小琴离开你21天了,你身边没有了她,是不是也该形成习惯了?我看你现在是不愿意走出来,你不是不习惯,而是颓废。”赵正清一边端着功夫茶杯嘬着茶水一边说,“就拿我说吧,原来不习惯功夫茶,在你的熏陶培养下,这不也能一口口嘬了,过来,喝杯。老看着衣服发什么呆。”

突然,老程一下子振奋了,他拎起那套他们吃火锅的时候小琴穿的衣服展示给小米说:“小米,这套衣服你穿正合适。大小,长短,来,试试。”

赵正清又嘬了一口:“她害怕。你这不是吓唬人小姑娘吗。”

蔡小米看着老程失望的把衣服放下,赶紧说:“不是的,是我和小琴姐穿衣风格不一样。我穿上肯定没她穿好看。”

老程感激的看了眼小米,找话题说:“老赵,你的屋子都长草了吧?昨天我隔着门往里一看,地面上的草长了有快三尺了。你住在里面,狐妹女子肯定来找你。是不是老长时间没去住了。”

赵正清看了眼老程,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她跟我约法三章,一周只有周末过来住一宿,第二天画大半天的画就回去。我能干什么?画画的时间都不够,我还锄草?没那功夫。”

小米听他们的话似乎听不懂,也不好问。就一个人看墙上的画。老程自小琴去世以后画了不少画,从那画的笔锋里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挣扎和不平静。那水面和水底都是波澜起伏着,如同遭到了英大的超过十级以上大风的天气,那海面和海底都要被掀翻过来。

就算是这样,老程很快又找了个小女朋友,是超市收银员。当初四个人去超市买火锅食材,那女孩就在超市收银,只是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而已。

蔡小米惊奇这男人的情感会变化的这样快。前不久他还恨不得要痛哭流涕了,痛不欲生了,眼下竟然又有了新人。

当然,小米和马顿依然用通信的方式交流。小米也故意找一个生僻不认识的字写进去,马顿对她一阵夸。小米就回信说自己是抱着字典写的信,好多词语都是现学现卖的。马顿说管它是不是现学现卖呢,只要你使用它以后能牢牢的记住它,将来这些生字就全都归你所有了。以后也就不用抱着字典写信了。

蔡小米想,自己就是不抱着字典,写上一封信也是很容易的,可她还是想多学点生字。于是两个人的书信往来,就如同多了一项使命,马顿依然做老师,故意在他说的话里面藏上一堆生字过来,蔡小米做小学生,抱着字典读信。他们这样的往来,竟然也是乐此不疲。

自从赵正清在宋庄也租了一个大院以后,并且蔡小米知道了以后,他就对蔡小米说,那有时间过去喝杯茶。蔡小米很向往一处大院子,几间平房,无论是否住在里面,但至少画完的画有地方放了。

赵正清还不能把这样一个地方单独交到蔡小米手里,这其实只是他的一个休憩的场所,是他放飞心灵的地方。是他十几年的婚姻,在变的平淡以后,给自己找的一个思考的地方。他思考的东西是现在的蔡小米所不能理解的。她不会相信赵正清和老婆没有了正常的夫妻之道,只因为他们还有亲情,还有他们的孩子所维系着,所以赵正清守候着他们的婚姻。很淡,如白开水一样。却不可或缺。

生活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则下面的暗涌外人又如何能看得到?就象蔡小米家,在蔡小米不在家的功夫,她的养父母经历了怎样惊天动地的打斗?说打斗稍微有点过,但是蔡母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周淀粉真的是大闹了一场。以至于周淀粉卷着铺盖走了,说混的不象样肯定不回来见她们娘俩。

没有了周淀粉的小屋,忽然静的出奇。蔡小米先是觉得心底无限开心,可转瞬又觉得特别孤寂。本来好端端的三个人,象正常的一家人了,这忽然一下子就又只剩下她们娘俩了,无论怎么说,她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妈,爸怎么就走了呢?他去哪了?他一个人行吗?”蔡小米有点担心。

“他这么大的人了,还用我们担心?这么多年他都没在家,没事,不用惦记他。”

想不到不出半个月的功夫,周淀粉就回来了,回来的周淀粉喜笑颜开,一进屋就说:“老婆子,闺女,看我拿的是什么?”

两人抬头一看,进来的周淀粉和先前真的是不一样,当刮目相看了。一身新衣,皮鞋锃亮,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简直就年轻了十几岁。他要两人看的是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这个塑料袋显然也是刚从布袋里掏出来的。

周淀粉说完,从塑料袋里又掏出来厚厚一沓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他往桌上重重一放:“小看我,看吧,我也有今天。”

蔡母疑惑的打开报纸一角,惊讶地说:“天哪,这哪来这么多钱?你抢银行去了?”说完惊恐的看着窗外。

“小看我了吧,我一没偷二没抢。老婆子,要不是那天你激到我了,我还真是不爱出去。”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蔡母小心地问。

“廊坊啊。我回老家去了,想着回老家看看能找点什么营生,就碰上年轻的哥们了。”

“你们没犯法吧?”

“你这乌鸦嘴。瞎说什么,闺女,拿着钱,明天陪你妈买点好看衣服。给这不会打扮的老太太也捣次捣次。爸啥也不要,给爸整点酒回来就行了。”

最近这屋里极静,这周淀粉一回来,蔡小米觉得冷冰冰的小屋忽然就有了热度。蔡小米答应着从自己包里往外拿钱,准备去买酒。周淀粉从那沓钱里抽出一张大度的递给小米:“闺女,爸如今有钱了,爸咋还能花闺女钱呢?去吧,给爸跑个腿爸就高兴了。”

这顿晚饭有点象过年,小米想了想,不,好象以往过年也没有今天这么热闹。从小到大,蔡小米在自己的家里,记忆中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热闹的场面。这真是第一次。而酒足饭饱的周淀粉,饭后还哼着小曲,一边哼着一边走出去,和卖鱼的大张、卖水果的小薛闲扯上一会儿。

看着自己的养父母能和睦相处,蔡小米无论怎么说都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