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寻找小米

1、

平房街口超市早早关门打烊,开业一年有余,对于李会议夫妻两人来说,经营着这家店说累不累,说不累也操心,每天都得留自己的人在店里。东西杂,进货、出货、支付、收银,哪一项都得操心到。

两口子回老家廊坊了。彭大城的母亲自那次摔倒被送进医院,虽然说抢救及时,在医院待了几天就回家了,但从此她就没能站起来过,生活俨然已是无法自理。彭母既要照顾丈夫,又要照顾婆婆,难有分身术。一对儿女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也都各自回了学校。

当婆婆二进宫再次入院,就再也没能回她自己的家。她死之前两眼无限哀怨,指名道姓说要见她娘家的远房侄子李会议,说要李会议两口子一定把孙女彭小米带到她身边,她要见一眼从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的孙女。要不然闭不上眼。

李会议和石贵珍赶紧坐车往廊坊赶。这一路上就在商量着怎么和老太太把话编得更圆点。车窗外的风景在眼前唰唰的闪过,平时两人很少出来游玩,难得看看郊外的风景,却没有一点赏风景的心思。先前,彭大城已经交待过他们,不要跟老太太说实话,说哪怕你们人到场了,小米不在现场,也不能说她丢了,编点谎话说孩子一切都好,让她心里得到点安慰就好。可千千万不能说丢了,不能让老太太怀着遗憾离世。

彭大城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将不久于人世。现在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被她亲自送走的孙女小米,偏这个小米现在又不知去向。这边孩子的亲妈还没安慰好,没别人的时候就跟彭大城犯祥林嫂的毛病。好在老婆明白这事不能说给婆婆听,无端让她上火。

母亲不要求住院,偏要在自家的病**养病,人老了一身毛病,说会儿话都要气喘,加上不能起床无法自理,这让平时独立惯了的老太太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发了疯似的要见小米,说见了小米她就踏实了,就可以放心去见自己的老头子了。不见到亲孙女,不能上路。她说自己不能揣着罪责死去。

无论彭大城怎么安慰母亲,固执的母亲就是要见见小米。

“妈,现在孩子都在上学,怎么回来嘛。太远了。让她放假回来吧。”彭大城终于把拐买回来了,儿子彭冰川不在家,没人屋里屋外背他,他拄着拐可以屋里屋外的走走。能够一个人去母亲的住处,而那只提起来不敢落地的脚,如同摆设一样。

“大城啊,你说你这年纪轻轻的腿脚就不好使,将来可咋整。不象我这老太婆,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走了好,走了不麻烦你们。让会议两口子把小米带回来,我要看看,我要和李会议说道说道。”

彭大城一直往后推脱,直到老太太说话气喘,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彭大城才急了,赶紧给李会议两口子打电话。恐怕他们再不来面见老太太,老太太是真闭不上眼睛了。当李会议两口子出现在彭老太太眼前的时候,石贵珍惊讶地说:“姑,您怎么瘦成这样啊。”

“不是小梅虐待我,别……别瞎想。儿媳照顾得可周到了。不能自理,废物了。”老太太说完,歇了会儿继续说,“贵珍啊,你和会议回来,咋没把小米带回来?十九年了吧?十九年没见了。”

“姑,小米在上学啊。小豆和冰川不也在学校吗?请不下来假。”李会议赶紧说。

“请个假看看我吧,小豆和冰川刚走。小米我要是见不着,我闭不上眼啊。这些年,我知道苦了小梅了。”吕梅花听婆婆提到自己,禁不住眼泪唰的就冲出来了。彭长城看到这里,赶紧给她使眼色,可她根本看不到。他赶紧拄着拐过去:“豆妈,咱家是不是还有两盒烟?去给会议拿来。”

“不用拿,我早戒了。哥,倒是你这腿,怎么一直没好?”

“一直不见好,以前能走路,就是有点瘸,现在是一点儿也使不上劲,成废腿了。没有拐都挪不了窝儿。”彭大城看妻子的眼泪还在往下淌,就走过去小声说,“别祥林嫂啊。”

“谁祥林嫂了。谁祥林嫂了。这么多年你就没说过我一句好听话,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说送人就送人。你倒还来埋怨我。”吕梅花本来想控制,自见到李会议两口子,就满腹委屈无法自控。

彭大城生怕她把实情说出来,赶紧哄她:“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把小米送出去行了吧。老婆,安静。老太太现在可病着呢。”

“大城,你不用挡着她。我知道她这么多年恨我,说句心底话。你妈我是有私心的。会议,你也不要以为我们小米长了颗泪痣就对她不好。当初我是跟小米妈说小米是扫把星,家里不能养。可我只有这样才能把孩子要出来,哪个妈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是爹妈的心头肉?”彭老太太说完咳嗽气喘不止,“我也是同情你们结婚多年生不出孩子,才想出这么个辙。”

“姑,您老别说了,我们知道您的心意。”李会议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满足了你们,我就得罪了媳妇。我知道这些年大城和小梅过的不好,他们为了小米总在吵。会议,你就让他们见见吧,让我也见见吧。唉……见了小米,我也好上路了。”彭老太太一阵剧烈的咳嗽。

彭母止住了眼泪,这几天她和彭大城总在为老太太担心,她高烧不退,又不肯去医院,找医生来家里输液,也不见退烧,她又不好好配合。难道,一个人的生命终点就这样说来就来了?婆婆和小米相比,现在最应该照顾的是婆婆,小米毕竟还年轻,又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总会有相见的一天。婆婆这一走,他们是再想见也见不到了。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妈,您就应该听大城的话,不能这么由着性子,该去医院好好诊治。命是自己的,你这不是跟自己抗命吗?除了自己的命,别的都不重要。”

“会议,把小米找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抗不住了。”老太太大口喘气。

“姑,我找不来。”李会议痛苦地说。

“姑,小米在学校呢。”石贵珍赶紧补上一句。

“会议,就让小米给奶奶打个电话总行吧?”彭大城说完,征求老太太意见,“妈,学校真请不下来假,就让小米给您打个电话,您看行不?”

老太太呼呼喘着气说:“行,打个吧。我和我孙女说说话儿。再不打怕是真坚持不住,连孙女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妈,小米肯定在上课,让会议给她发个短信,让她找时间打过来。”彭大城对老太太说完,又对李会议说,“会议,用我手机发,我来拟短信内容。”

短信内容拟好以后,彭大城把手机放到李会议的眼皮底下让他过目,过完目摁了发送键,眼见着闺女小豆几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李会议都明白了。

半个小时以后,手机铃声大震,接通以后,彭大城大声说:“是小米吗?小米,我是爸爸,我是你亲爸爸。奶奶现在病重了,她要和你说话。爸和妈都对不起你,以后爸跟你细讲。你要怪就怪爸爸,千万不要怪奶奶,你知道吗?”当彭大城感觉小豆的声音调整好了以后,这才把话筒递给老太太,“妈。小米。她一会儿还要上课,就能说几句。”

“小米啊。都是奶奶不好,奶奶不该强迫你妈把你送走。奶奶私心哪,奶有个远房侄子,就是你爸李会议,他们生不了孩子,奶奶就把你给他们了。”老太太喘了一会儿继续说,“米儿,奶奶知道,你眼角的痣是最好看的,是最好看的。不是什么泪痣,那都是瞎掰的。小豆和冰川都比你小,他们是弟弟和妹妹,奶奶也只有舍了你了。咳……我知道你们的爸爸妈妈都说好了,说你结婚的时候两家才能见面,现在不该把你的身份说出来,是怕伤了你。可奶奶等不及那天说祝福了。奶奶提前祝福你。”老太太一阵疯狂的咳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妈。姑。”屋里几个人乱成一团。

“小米,奶奶高兴,你叫奶奶,奶奶心里舒坦。好好孝敬你爸妈。你有两个爸爸妈妈,你该觉得幸福。嗨,奶奶不要脸的说一句,这你还得谢谢奶奶。他们都会疼你的。”老太太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话筒里传来:“奶奶、奶奶。”的呼唤。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彭大城刚接通,里面就立刻传来彭小豆急切地声音:“奶奶到底怎么样了?爸,你们就这样拉着我骗奶奶?你们好意思,姐姐四岁丢了,他们为什么不找?现在既然知道姐姐也在北京,他们怎么还不找?还好意思跑到家里拉着我们一起骗奶奶。”

“小豆,你别急。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委屈你了。他们说了这次回去就贴广告找小米。以前不告诉我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人家把孩子丢了,心里也愧得慌啊。好了,你快去上课吧。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奶奶有我和你妈照顾呢。没事,去上课吧。”

挂断电话,彭大城回头看向母亲,母亲身边的三个人已经没有了一点表情,或者说有的那种唯一的表情,都不用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彭大城眼泪控制不住冲出来。几十岁了,这可能是成年以后第一次落泪。不,是第二次。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流过。他想强忍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越控制那表情就越古怪。

“哥,你也想开点。”李会议安慰彭大城。

2、

安葬了老太太,李会议和石贵珍也该回去开店了。这时彭大城说话了:“会议,你们有啥计划吗?”

李会议愁眉苦脸地说:“小米四岁丢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找。远远近近的我们都找过了,也去派出所报过案。我们也尽力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绝望了,只能祈祷她能遇上个好人家。”

“感情不是你亲生的,要是你亲生的,你能放弃不找?既然现在都知道她叫蔡小米了,也在北京,你怎么就不能费点心思?真不是亲生的啊。”彭母怨恨地说,“好,不用你们找,我自己去找。”

彭大城拄着拐,几乎是一蹦一跳的往前走。看到彭大城这不方便的腿脚,彭母恼怒地说:“都是你这副腿脚,害的我哪也去不成。”

“豆妈,小豆她姐弟俩不是说好了要去找小米吗,你身体又不好,不是这疼就那疼的,你去哪找?北京你又不熟。”

“可我们总不能知道小米丢了还不管不问吧?我们还是亲妈亲爸吗。”彭母哭起来。

“哥,嫂,小米丢了我们有责任。我们是她的监护人。这次回去我们一定加大找小米的力度。嫂子你把小米的外形特征给我们写纸上,回去我们逮哪贴哪。”石贵珍诚恳的说。

“她和小豆长的像。”彭大城拿出影集,把女儿小豆的照片指给他们夫妻看。“冰川给小米拍过照片,结果弄丢了。前些天小豆化妆他给小豆拍了几张,说就用这几张找小米,等你们回去我让冰川给你送张小豆新拍的。”

“那也好,我们把小米四岁的照片也贴启示上。”李会议说。

“你有小米四岁照片?快给我看看。”彭母急三火四地说。

“嫂子,我们没带。”石贵珍无奈地说,感觉自己很过意不去。如今孩子给人家丢了,照片怎么也不能给人家看看?

彭母失望的表情。

回到北京的李会议夫妻,接到彭冰川打来的电话,约好时间,他说把寻找蔡小米的照片送过来。石贵珍看着照片,眼睛都直了:“象,真象,和小豆长的一模一样。”

李会议提醒她:“行了,你别丢人了,这是拍的小豆,再怎么拍也是小豆。”

“叔、婶。那个叫蔡小米的模特确实就是长的这个样子,我姐那天是往她这方面化妆的。神情方面也是模仿蔡小米。我把这张照片公布到我的群里,让大家一起帮我找。”

“我这有小米四岁的照片。”石贵珍赶紧拿出影集,生怕自己又犯了错误,彭母没看到四岁小米,就让她弟弟看看也好。

想不到彭冰川惊讶地说:“姐姐四岁的时候,她们原来还是这么像?太像了。”

“亏的她们长到十九岁了还能这么像。姐俩的缘份,我看是一定会再续上的。”石贵珍格外惊喜。

“婶,这张照片我给我妈带一张回去吧?”

李会议两口子没什么不同意的。人家把孩子给你了,你还一张照片算什么?同时,在他们心里,更加深了找到李小米的想法。李会议带着四岁小米的照片,和十九岁彭小豆模仿姐姐拍的照片,跑到复印社,寻人启示上两张照片,外加部分文字和李会议的手机号,很快贴的大街小巷都是。照片复印以后效果不是太明显,好在眉眼还是看得很清楚。

“这是什么奶啊,变质奶还敢公然摆出来卖?”一个女人走进超市,把方便袋里十几袋扔到柜台上。

石贵珍拿过一袋:“日期是新的,没有过期啊。”

“没过期你喝个试试。都酸了,你家鲜奶弄成酸奶卖?”这女人很不客气。“赶紧退。”

“老李,她在这买的奶吗?”石贵珍喊李会议询问。李会议立刻说是头天晚上买的。

退货找钱,夫妻俩虽觉得窝囊,但顾客是上帝。虽然说这奶也不是他们造的,都是别人给送货,他们也不清楚哪个环节出问题了。看包装袋上的时间肯定没有过期。也只有找送货的理论了,没办法只能返货。可以后还卖不卖这种奶了?毕竟也是个牌子,不卖别人就会找,超市不是太大,可必须五脏俱全。如果有人来找的东西找不到,下次就不会再来了。不进货又如何?他们也没办法。

无所谓了,眼下的要事是找到李小米。找到遗失了十几年的养女。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两个人对小米的思念应该没有她的亲生母亲浓。只是让石贵珍耿耿于怀的还是有关他们子嗣的问题:“会议,你就是不听我的,你再娶个,生个自己的,咱还能有这档子事吗?”

“车辘轳话说八百遍了,娶你了我还娶别人?”

“休我重娶啊。”

“那结婚证是闹着玩的?我这辈子就没有再娶别人的本事,就只能娶一个。这话以后就甭跟我唠叨了。再说你现在说也不赶趟了,一把岁数了想生也来不及了。”

“谁说的?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才四十多还不到五十,就你五十了也能生出来。娶个年龄小的。”

“有自己老婆跟丈夫这么贫的?你也不怕别人听去笑话。好象我有多花心一样。”

“男人都一样,我不信你心里不想着生个自己的。这辈子就守着我过了?”

“我这不没办法吗,谁让这辈子我把你给娶家里了。认栽吧。”李会议嬉皮笑脸的说完就去整理货架。

石贵珍表面上强烈支持李会议再找再生,可心底对他的依赖是这辈子改不掉的。她何尝不在想,如果李会议真休了她再娶,她石贵珍怕是这辈子就得一个人孤老终生,愁怨而死了。好在他们还有个找到养女的希望,只要找到小米,也许他们能有个好的开始也说不定。于是,她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你贴还是我去贴?店里总得留人吧?”石贵珍说。

“先放那,明天我去贴。我走远点贴去。地铁口贴点,咱家附近贴点。你一天大门不出,别再把你丢了我还得贴广告找你去。”

3、

蔡母骑着三轮车,看到有个人喝完水把瓶子扔垃圾桶里,赶紧加快速度赶过去。伸手从桶里把瓶子拣了出来,收获不少,多拣了好几个。推着三轮车,她看到前面有个人坐马路牙子上喝水,喝完放旁边,过会儿又拿起来继续喝,为了这个瓶子,蔡母暂时不打算远走。

喝水的人在看报纸,水喝完了,报纸还没看完。空瓶子就在旁边放着。蔡母见过别人喝完顺手就扔了,可眼前这个人没动作,她忍不住问:“这瓶子还要吗?”看对方摇头,蔡母把瓶子拣起来扔车上。

蔡母虽然年龄大了,可那眼睛相当敏锐,角落里的瓶子别人看不见,她早看到了。她今天挺奇怪,走段路就能看到电线杆上贴着一张纸,上面还有照片,眼下又遇上一张,就在路边比较容易看到,这一看不要紧,那不是小米小时候的照片吗?虽然有点模糊,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小照片旁边竟然是小米。这让她吃惊不小,赶紧撕下来,角撕破了。遇上一个小学生,蔡母赶紧问清楚上面写的都是什么,这一问不要紧,原来是寻找李小米的寻人启示。这还了得?蔡母骑上三轮车,把刚才恍惚见过的那些纸全给撕了。撕完以后还胆战心惊,这要是小米看到,会是什么结果?她简直不敢想象。

“这些人揍是不讲究,我这边还没收拾完,他那边就又给你贴上。这些城市的牛皮癣,真是没的治了。”一个环卫工人正在用一个小铲子铲着电线杆上的广告。“办假证的,征婚的,寻人的,租房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政府也不管?就这么乱贴?”蔡母试探地问。

“咋管?他们贴这玩意儿都是偷着贴哪能让你看见?”两人边说边往前走,蔡母一下子看见又有一张和先前一样的纸在墙上贴着,把车停好,过去就把那页纸给撕下来了,卷了一下扔到车上。

环卫工笑着说:“老姐?这一张纸这么轻,能卖几分钱?”

“我这不是帮您忙吗。”蔡母尴尬的笑了一下。

“大姐,您可真是够环保的,市民要都象您这样帮着我们拣垃圾,这城市可就干净了。”

马克在自己家小区门口见到一张寻找小米的广告,他赶紧撕下来给小米送过去。小米还没回来,他就把那页纸叠得四四方方的放在桌子上,嘱咐蔡母等小米回来交给她。

蔡母早就认识这张纸了,就算自己不认识字,那照片也是认识的。临走前,马克看了一眼蔡母,他可能在想蔡母会不会打开看。蔡母还是打开了,虽然她知道纸上的内容,可她还是忍不住又打开它,细细端详。

这张纸被马克叠成很小片的模样,蔡母先前如果没发现街头贴的广告,她是不会擅自把这张纸打开的。她不认字。展开的纸上,四岁的小米笑的特别可爱,而十九岁的小米,表情忧郁,透着坚韧,依然十分漂亮。蔡母怎么舍得把她养了十五年的小米还给她亲生父母?她当然希望小米幸福,可她就是舍不得小米离开自己。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小米说,请她一定原谅自己的自私。一边紧张的叠着那页纸,叠的显然没有原来规范,不知道哪个环节叠错了。“就这样交给小米?”蔡母想着,手下就叠的乱七八糟,索性团成团走到院子里,扔进废品里。和那些纸盒子废旧报纸混在一处。

回家的蔡小米,遇到出来买菜的马克,马克把那张寻人启示向她汇报一番,说广告就在她家桌子上。

“是寻我吗?你看错了吧?”蔡小米不相信地追问。

“没错,肯定是你,有你四岁和现在的照片。照片有点模糊,上面写的名字我可看清楚了,说寻找李小米。你原来是叫李小米吗?我看上面留的是李先生的电话。”

“噢,不是,我一直叫蔡小米。你肯定看错了,我妈每次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根本都不是真的。是因为我惹她生气,她才乱说吓唬我的。我是我妈亲生的。”蔡小米掉头回家,

“小米,你干嘛跑那么快呀,好不容易遇上你,也不跟我说会儿话。”

“你又不是马顿。和你小屁孩说不上话。看你后边,你妈又来了?”蔡小米说完继续往前走。

马克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了眼:“你学会撒谎了?我这么大了,我妈可管不着我。那天买回去的红薯,我妈嫌多了,非让我退回去。”

“那你怎么不退?你妈知道是我卖的?”

“我妈才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跑过来闹?我多聪明呀,瞒下了。够意思吧。”

“行了,你可够意思了。要赖就赖你哥去。我得回去了,坐了大半天,画了那么久都累了。”

“小米,你就不能不理马顿了,只理我?”马克乞求的看着蔡小米。

“马顿我也没理呀?人家是大学生了,我理他干嘛?我理你干嘛?你是中学生。我都是社会小青年了,别象你妈说的,把你给带坏了。”

“我妈的话你也听?她就是怕我不好好学习考不上一个好高中。我不想上高中了。”

“那你想干什么?”小米吃惊地问马克。

“直接考个中专,工作挣钱呗,好向你看齐,早点走向社会。”

“拉倒,你跟我没法看齐。今天我还和美院的赵老师一起吃饭了。他今天去宋庄了,他还邀请我明天去逛街呢。还会去美术馆看展览。”小米故意在马克面前表现得特别高兴的样子。

“你跟大叔吃饭去了?你干嘛要和大叔吃饭?”马克不客气的说。

“我和他吃饭还得向你汇报吗?你又不是我家长。赶紧回家写作业,考个重点高中是正事,象你哥马顿一样上个好大学。走了,就什么都忘了。好了,我走了。”蔡小米掉头想走。

“我不是你家长,可我希望你将来做我女朋友。看你现在这样,是不是以后我见了你跟他叫大叔,跟你叫大娘?”马克不高兴的贫。

蔡小米笑眯眯地说:“你比我小两岁,我才不会要姐弟恋的。可以呀,只要你愿意跟我叫大娘,现在就能叫。”

“大娘,我觉得你在撒谎。你是小女孩,怎么会心甘情愿当别人家大娘。”

“他有魅力啊。好了,快回家。我真走了。”蔡小米走远了,只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马克,蔡小米想想刚才撒的谎就觉得好笑。看来这个赵大叔确实可以让马克知难而退。只是,身后没有了跟她说话的马克,放慢脚步,蔡小米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其实乱极了。看来,亲生父母开始找她了。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怎么才想起来寻找?

4、

晚饭母亲已经做好。刚进屋的小米,就被蔡母告知,饭已做好,洗个手就开饭。蔡小米四处看了眼,尤其看了眼桌子,上面没有什么寻人启示。而母亲也没有提起,自己也就佯装不知道。

“妈,今天米饭真香。”

“那是你饿了,中午没吃好吧?”

“吃好了,就是来回坐车,颠簸的。”

“小米,我们把家搬走吧,就搬到宋庄去,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坐车跑来跑去的。你看你还得倒车吧?太麻烦了,这一天都搭路上了。反正妈在哪都行,又不耽误我。”

“宋庄房子太贵了,再说一租就是一个大院,比这边费用高多了。就我们俩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有点可惜。还是我来回跑吧。妈,今天没人来找我吗。”

“没有啊。噢,马克从咱家门口经过,打听你来着。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老缠着我,我让他以后少上咱家来。烦人。”

“就是,他们都是北京人,咱又不是坐地户,咱少搭搁他。再说了,他们都是学生。咱也别惹的他妈不高兴,吵的四邻烦。”

“妈,我知道了。马顿走了,马克很快也会走的。这我都知道,我会离他们远点的。”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蔡小米也会一个人发呆,她会想起马顿夹在书里写给她的诗。想起每一个和他相处的瞬间。

而每次马顿周末回家,都铁定了要来蔡小米这里报到。这次让蔡小米没想到的是,马顿竟然在出地铁的时候也看到了寻亲启示。当蔡小米看到马顿递给她的这页纸,她分外吃惊地说:“怎么会有我现在的照片?”四岁的自己恍惚已经没有印象,可现在的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只是看上去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那神态很象自己,但她清楚明白,眼前这个女生不是原装的自己。这到底是谁呢?

“小米,你还是打个电话吧。”马顿说。

蔡小米还没等开口,听见母亲推门而进。不知道是怕母亲知道还是出于什么,蔡小米快速把这页纸团成团捏在手心里。

“马顿,你还不回家?你妈肯定做了好吃的等你,赶紧走吧。两周回来一次,就住一宿还往这跑。你的书放这吧,我回头再看。”蔡小米向马顿使眼色。她就纳闷了,自己这当事人再怎么小心走路也没看到过这张寻人启示,偏马家兄弟频频见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成了电视剧里那无巧不成书的桥段了?

蔡小米送马顿出门:“马顿,马克已经跟我说了这事了,我不想认亲。你别跟我妈提这事儿,我妈就我一个闺女,我不可能离开她,让她伤心。再说,我四岁就丢了,他们怎么不找?现在找我干嘛?我能挣钱了长大了,他们才来找我?当初我连学都上不起,他们怎么不来找?”蔡小米快哭了。

“小米,你还是打个电话吧。亲爸亲妈总是好的,打个电话他们也就安心了。这么多年,或许他们也在找你,就是没找到吧。那时我们小,就是贴寻人启示了,我们也不一定留心关注。”

“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情。”蔡小米展开手里那页纸,把它撕的粉碎。

马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小米,你真的不想认亲了?也好,反正你有我,认不认别人,你也有亲人。”

蔡小米瞪了马顿一眼:“你别在这自作多情。你是谁亲人?”

“小米,你在美院的那个老师叫赵什么来着?”马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问。

“赵正清。怎么了?问的宽。”

“没事。我就是问问,我觉得他这人不错,对你这么好。我们将来要好好报答他。”

“我们?为什么要我们?我报答就是了。哪里轮得着你。”蔡小米噘着嘴说。

“小米,你别跟我说我写的那些诗你都没看?”

“看不看能怎么样?我和你妈妈不是一家人,无论我什么样,她都不会接受我的。我跟马克说了,我和赵正清交往了。”

“果真马克没有撒谎。你告诉我,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马克变得很颓废,他还跟我信誓旦旦地说,他这是因为你心里有赵正清这个大叔,他说愿意向你的感受妥协。还说,如果只和我竞争,他绝对不让我。”

“难道我前世欠了你们二人?”蔡小米停下脚步,“以前小孩子在一起,如同过家家。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以前的小心思都是些天真的想法,我觉得还是应该放在一边。马顿,你也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我和你在一起才会有美好的未来,五六年了,难道,你就真没感觉?以前我觉得时机不成熟,现在我是大学生了,我觉得我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再说,你也不是小孩了。”

“正因为你是大学生。我是什么?”

“你是模特啊。你又能赚钱又能学画画,你这么有才华,你在我眼里是最优秀的。”

蔡小米愿意和马顿交流,打小她也没什么朋友,是马顿哥俩围在她身边,教她认字算数。她不能忘记他们其中的一个。对马克说话可以狠下心来,可对马顿她狠不下来。只是一想到他们的母亲对她的态度,她的心一下子又硬了:“马顿,我不是北京人。这个你知道。”

“不是北京人怎么了?中国这么多人口,难道全都是北京人?你就是蔡小米,蔡小米就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蔡小米,这就够了。”马顿从斜挎的包里拿出一袋薯干,“呶,这是我晒的,可以吃了。”

蔡小米拿出一根细细嚼:“你可真行。谁教你的?”

“我和马克从小就爱琢磨吃的。我妈上班也没时间管我们,这个你也知道。这个还是上回你卖的红薯呢。我厉害吧,你要是爱吃,以后我还给你做。只是吃不到你卖的了。”

“是啊。那样的日子,满头满脸的雨水,还是你帮我送回家的。”

“只要我有时间,我就愿意陪在你身边。”

蔡小米不吭声了,仔细嚼着红薯干。

“小米,我给你写信吧。”

“没有地址。”

“你愿意收到我写的信,我就会找到地址。”

蔡小米无辜地看着马顿:“哪有?我不信。难道你让马克转?不行,马克马上要考高中了,你可别惹他。他现在得烦透我了。”

“让他转?我还怕他劫了自己留下了呢。让赵正清转。”

蔡小米惊讶不小:“真有你的,你咋想的呢。怎么好麻烦人家呢。行了,我宁可不收你的信,也不要麻烦他。”

“麻烦他怎么了?再说如果有信你去他那取就是了。”

“我已经很麻烦他了,不想再麻烦。”

“那我就直接写你家地址,要是被你妈给劫了可不赖我。”

“好吧,我跟我妈说,让她不要劫你的信。”

“她听你的?”

“我是她闺女。”

“小米,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给亲生父母打个电话,也免得他们大海捞针一样的找你。他们这样找下去,多难啊。”

“我不能认他们。我有妈妈,你让我还认别人做妈?我的事你不要管了。”

“你的事我不管你让别人管?”马顿有点霸道的看着蔡小米。

“我新买了个字典,现在看书还能有挺多生字呢。”

“我不在家,不能给你借书了,你自己去图书馆办个书证。多看书还是好的。有生字查字典。”

“要是你在身边,我就把你当字典。”蔡小米说完,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怪,怪到不好意思,于是赶紧打住。

“我最愿意当你字典了,让你使劲翻。”马顿幸福的说。

蔡小米的脸红了。

5、

蔡小米自从知道大街上开始张贴寻她的启示,就买了一副墨镜,一个卡通口罩戴。天热,头上戴顶帽子,脸上戴着口罩,加上太阳镜,爱美的女孩怕把自己晒黑了,这种妆束可以理解。

这天,蔡小米的养母过生日。她打算好好给母亲庆祝一下生日。长这么大,自己还从来没有主动给她过过生日。蔡小米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以后,才拿着刚到手的工资出门,打算去平房街口超市给母亲买点好吃的。刚走到门口就震惊了,超市的墙上竟然贴着那则眼熟的广告,和马顿给自己送过来的一模一样。趁人不注意,她赶紧撕下来,团成团攥在手心里离开。这时后面有人喊了起来,说姑娘你认识她吗?你要认识的话就赶紧打电话给我们啊。

蔡小米没吭声,逃也似的跑了。她在想,难道超市老板和老板娘就是自己的父母?走远以后,把那张纸展开,看到上面两张照片下面的电话写的是李先生。她恍惚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就姓李,叫李小米。想到这儿,禁不住热泪盈眶。这张纸她没扔,铺展好,回家夹在书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东西没买成,蔡小米跑到更远一点的超市买了食材回家,一到家就开始做饭。给母亲做了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想不到鸡蛋碎了,尤其蛋清全碎在了面里,只有两颗蛋黄不太规则,但总算能看出点蛋的模样来。

不管做成什么样,母亲都从来没有挑剔过。母亲把蛋黄挑出来放进蔡小米碗里,蔡小米赶紧拈出来放回母亲碗里:“生日蛋和面不能分开的。”

“谁说的,给我闺女的又不是给别人。你不吃我也不吃。”

母亲的甜蜜威胁让蔡小米只好妥协。蔡小米心底含着泪,她想起那张寻她的告示,就当自己没看见吧。她不想有意外打破她和养母的生活。

蔡小米现在最感激的除了养母把她养大,就是赵正清了。要不是赵正清帮她联系做模特的事宜,她恐怕还在做小贩。如果不是赵正清,她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的画画。每晚睡前,蔡小米不是看书就是作画,这已成习惯。

蔡小米觉得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母亲、赵正清这两个人无疑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马顿和马克当然也很重要,她跟他们学到了课堂里老师传授的知识。她想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这几个人吧,想不到第二天蔡小米从宋庄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自己家的屋子里竟然又多了一个男人。

“这就是我闺女吧?”男人依旧坐着说话。

“小米,他叫周淀粉。你爹。”蔡母说。

“我爹?我哪来的爹?”蔡小米当时一愣,脑子里一下想到寻人启示来。难道是亲父看她撕下广告,跟来的?不对,亲父姓李,他姓周。那他是谁?

“落叶归根嘛,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周淀粉涎着脸说。

蔡小米不知道怎么评价他们的婚姻,她和养母在一起十几年,也没听说有这个父亲。她只觉得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个父亲一样。

“姑娘,在哪儿打工?”周淀粉问。

“学画画。”

“老太婆,你挺有钱啊,还支持姑娘学画画,那得多少学费啊。”

“你闭上嘴吧,又没花你钱。你心疼什么?再说小米自己也能挣钱了。”

“在哪儿打工呢?姑娘。在哪打工画画?”周淀粉还在追问。

蔡小米不吭声,周淀粉觉得无趣。晚上睡觉成了问题,就一间房,多一个房间都没有。早期蔡小米和养母睡一张**,再大一点蔡米就有了自己的床。就算是这样,三个人睡一间屋也有点困难。蔡母下了逐客令:“姓周的,你看见了吧,现在屋里没有你的地方,你爱去哪去哪。十几年你都能不回来,你还回来干什么?”

“别介。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要不十几年你不搬走?”

“我往哪搬?房东心肠好,对我们娘俩好,住哪不是住。何必搬走。”

“别嘴硬了,还不是在这等我,搬走了我哪找你去。”

蔡母语塞,蔡小米也暗自盘算了一下,觉得养母十几年住在这里没动地方,或许真有等周淀粉的心思。也不对,明明前些天还在讨论要搬到宋庄去呢。或许,养母心里也在矛盾吧,一方面心疼蔡小米跑来跑去,一方面又在等她失踪的丈夫?

周淀粉要吸烟,打火机打不着火,就在抽屉里到处翻找火机或者火柴。翻了半天也没翻到,就任嘴里叨着那颗烟,不放松。当周淀粉手里拿着小红本看的时候,蔡母冲上来要抢下去。

“别抢。这就是证据,十几年咋了?十几年这结婚证上也是我和你的照片。”

“放下。”蔡母不高兴,“你也好意思说,十几年,你死哪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蔡母的声音有点变调,蔡小米觉得自己的母亲受委屈,可自己又插不上手,不知道怎么管他们的事情,只好开门走出去。路上行人不多,城市却总是不眠的,路灯远远的结伴,照着彼此。可它们永远相隔着那样一段距离。此时,蔡小米的心格外孤独,回来的周淀粉,在蔡母眼里依然没什么改变,整天游手好闲,让他跟她一起去收废品拣废品他都不愿意,嫌丢人。

“怎么丢人了?这是用劳动换钱,没钱花才丢人。”

“没钱花也比满大街吆喝破烂强。我不去,爱去你自个儿去。不够寒碜。”

这么多年他也没管过蔡母,蔡母自然也懒的管他,让他跟自己出去收废品他拒绝不去,也罢了,自己一个人也是独来独往惯了,有他在身边兴许还不习惯。于是早晨三个人分头行动,晚上再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就是这顿饭,周淀粉吃的也不及时,蔡母和小米等急了,就先吃不管他了。他有的时候是饿着肚子回来,有时干脆就是酒足饭饱回来的,倒头栽到**就睡。

蔡小米反感他差不多顿顿不离酒的样子,他恨不得早晨都喝两口。他喝酒太奇怪了,只要有酒,没饭没菜都行。二三两的口杯,端过来两口就闷下去了,看的蔡小米直啧舌。

“你是刚从饭桶里出来,这是又掉酒缸里,还没捞上来?一身酒气。”蔡母明显不高兴,“脱了睡,听见没有,脱了。”

蔡小米在旁边看到这情景,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没听母亲说自己有父亲,这天上突然掉下来个父亲,按理说应该是喜事,也许至少对养母来说是吧。蔡小米想毕竟母亲这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孤单过来的,虽然有自己的陪伴,但毕竟不是个完整的家。要是养父能好好过日子,蔡小米觉得眼前的三口之家倒也还算完整。

周淀粉显然已经睡着了,无论怎么叫也没叫起来。蔡小米一个人走出去,天已经黑下来了,但路灯还亮着,照耀着这个永远不愿意黑下去的城市。离睡觉时间还早,蔡小米从衣兜里拿出口罩戴上,远远的看过去,平房街口超市灯火通明。这条路上的行人依然很多,有孩子跑来跑去,有自行车驶过。轿车也是有的,但不多,这条街太窄,只供行人似乎更合适。就有那跑来练车技的,人多,尤其怕碰到孩子,那车是想跑也跑不起来,也就开的极缓慢,如同在驾校练桩一样,慢慢往前挪。比蜗牛似乎快不了多少。

蔡小米也慢慢往前挪,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环卫工人还在灯光下干活,用铲刀铲着墙上和电线杆上的广告。她走这一路了,没看到任何广告。每次坐公交赶地铁,她都觉得每个行人都不象现在的她,大家行色匆匆,就是墙上挂根金条也未必有人能注意到。就算挂根金条,远远的看见了,还以为挂的是铜条铁条,没谁会有功夫搭理它。何况一页也许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广告,只要自己家里没丢人没丢东西,都忙着赶路,谁还会注意它呢。

蔡小米心下就释然了,想父母找到自己的可能性就这样又降低了不少。不禁又感概起来,不知道该为此高兴还是该为此遗憾。街头摆小摊的小贩还没有完全收拾。蔡小米就这样走着就进了街口超市,她在货架上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偶尔透过货架看向门口柜台收银处。石贵珍正在看着进货单,李会议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电视播出的节目。收银员是个小女孩,显然老板和老板娘偶尔可以溜个号。

“你个混蛋,谁让你把小米给卖了?啊?谁同意了?你个混蛋王八蛋。”蔡小米还没等拉开自家房门,就听到蔡母边哭边骂。蔡小米赶紧进屋。

“这么多钱,老子有钱了。跟你要你个老太婆又不给。”周淀粉说完继续睡。蔡小米看过去,**扔着很多钱。一百的五十的,甚至还有十块的。这些钱晃的她眼睛生疼,如果没听错,她先前听到说把她卖了?他把她卖给谁了?她的生身父母?难道他也看到了寻她的广告?不可能,如果是那样,她觉得李会议他们不可能还安静的坐在超市里,早跟过来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或许她的生身父母不是李会议,他们只是把广告贴在超市门口,帮助别人而已吗?

“妈。”蔡小米询问的眼光看向母亲。

“米儿,妈不该留下他。留他是个祸害啊。他刚才说,把你许配给这条街上的阿狗了。”

阿狗?这人谁不知道?蔡小米头皮发麻。那就是个混混,小的时候就没少打过蔡小米的主意。一天不干正经事,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谁都不爱跟他做邻居,如今周淀粉怎么跟他搭上话了?

“小米,明天一早你赶紧去宋庄吧,能在那住下最好,这个家可千万别回来了。”

“想走?”门被推开,“哪这么容易,老周已经把财礼钱收下了,蔡小米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谁说的?还反了?大不了他周淀粉把你钱给你退回去。”蔡母护着小米。

“他退?他拿啥退?就他的兜,比脸都干净。蔡小米,这可不是我强迫你,是你家老爷子上赶着我的。明天准备准备,我就来迎亲了。”说完,阿狗就走了。

“周淀粉,你给我起来。”蔡母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周淀粉的耳朵就想把他揪起来。

“你干什么老婆子。闺女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给阿狗好,不受欺侮。”周淀粉的眼睛怎么使劲也睁不开。

一大早,还不等蔡小米出门,阿狗就带人来了。一进屋就对周淀粉说:“丈人,昨天的酒喝的可好?以后咱爷俩有的是机会一起喝。”

周淀粉看到阿狗的出现,有点想讨好,又有点惧怕,在蔡小米看来他心里定是有各种滋味,或许他收了礼金也未必是心甘情愿的。他反过来劝蔡小米:“丫头,早晚都是要嫁人,早嫁晚不嫁。19岁,啧,花苞的年龄。阿狗,以后你得好生对待我们家小米。”

“丈人,那还用说吗。肯定的,不对媳妇好,我能对谁好?”

“我不管,丈人都把礼金收来了,这媳妇就是我的了。”说着,阿狗就要拉小米走。

“住手。”推门而入的马顿没想到遇上这样的场面,“你干什么?小米说了要跟你去吗?”

蔡小米挣脱阿狗的双手,躲在高大的马顿身后。“蔡小米是我的女朋友,我看谁敢动她。”蔡小米心里暗喜,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才还在想着如果自己早点起床出门去宋庄,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可纵使一早躲过去了,晚上回来还是难免要遇上的。母亲让自己住在宋庄,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可这里是她唯一的家,她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马顿的到来,让她心里踏实了很多。想想日子真是快,又到周末了。幸好马顿一回来就上她家来。想不到这时马克也开门进来了,让躲在马顿身后的蔡小米觉得有点尴尬。毕竟跟马克说过,她已经和赵正清交往了,眼下这局面,如何是好?

“马顿,我就知道你上这来了。想不到这里这么热闹。”马克说。

“马克,赶紧回家,这没你的事。”

“谁说没我事?有小米的事就有我的事。”

“马克,我上次都跟你说了,你忘了吗?”蔡小米提醒他。

“这么麻烦的事,大叔怎么不帮你处理?你倒是喊他来呀。”马克不依不饶。

6、

“我这就把小米带走。筹备婚事,我看哪个敢拦我?”阿狗指着所有在场的人说。

“我看谁敢带走。”蔡母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子。

“丈母娘,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您老这是唱哪一出?以后不处了?”

“蔡小米是我的女朋友,我看谁敢碰她。”马顿把躲在身后的蔡小米拉到身前,抱在怀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拥抱,蔡小米有点不适应,但她知道这也是她曾经渴望的,最主要的是在阿狗面前,这是最厉害的一招。

“周淀粉?这怎么回事?”

“没,我闺女没订婚呢。他是谁?我不认识。”

“他是我哥,当代大学生,我爸是警察,我看你们谁还敢把这事闹下去。婚姻法里有没有可以强行逼婚的?你们问过小米吗?她愿意吗?小米,你愿意吗?愿意和那个男人结婚?”

“我不愿意。我又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我?一条街上混的,谁敢说不认识我。”

“我打心里就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马顿不都说了,我和他什么关系了吗。”蔡小米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说马顿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有点开不了口。

“收了我的钱,就得做我的女人。”阿狗谁也不惧了,强行拉小米走,“我管你是警察他是警察,娶媳妇结婚又不犯法。”在拉的过程中,蔡母的木头棍子就砸向旁边的木头桌子,那声音很响,把桌面砸了一个坑:“我看谁敢把我的女儿拉走。我就跟他拼了。”

“你拨,你拨我还怕你了?他们收了我的财礼不把姑娘嫁给我,搁你你愿意啊?”阿狗反过来质问马克。

“我家没姑娘可嫁,我家就俩哥们,还有一个警察和一个妇女。你看你选谁合适?我们可以商量。”马克说。

阿狗气的无话。沉默了一会转向周淀粉:“老周头,你先前的口气呢?咋一声不吭了?收了钱就蔫退了?”

“我们把钱还给你。”蔡母把昨天周淀粉喝醉掏出来的钱全递给阿狗。

“不行,得加倍还,是你们毁婚。”阿狗不依不饶。

蔡母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周淀粉不知说什么好:“这个钱先还你,明天我们把钱凑齐了再给你。”

“拖一天一百加八百利息。”阿狗扬长而去。

周淀粉彻底颓废了,他拿不出多于礼金一倍的钱。“我们报警吧,他这就是敲诈。”马顿说。

“报啥警啊,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平。明天就把钱给他送过去。我告诉你周淀粉,孩子的婚事用不着你跟着瞎操心,你没管过一天,这长大了结婚的事怎么也轮不着你管。哪凉快哪待着去。马顿马克谢谢你们。”

蔡小米早从马顿怀里分离出来。

“小米,你说实话吧,大叔怎么回事?你不是和大叔开始了吗?怎么又扯上了马顿?”

“马克,你赶紧回家上你的学去。蔡小米将来就是你的嫂子,我和她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马克看向蔡小米,蔡小米羞涩的避开他的眼光。

“明明告诉我和大叔,我才舍得离开。要是早知道和我竞争的是马顿,我才不会放手。哪料到螳螂捕蝉,竟然黄雀在后。”

“谁黄雀?马克你不要乱说话,跟你哥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没大没小的。他是黄雀那你是什么?”蔡小米数落马克。

“我是麻雀,还是最小最不起眼的麻雀。”马克黑着脸说。

就算是马顿一大早赶来见蔡小米,可蔡小米仍然是要去宋庄的,这次马顿陪她一起坐车去宋庄,远远的,他就等在附近,看书学习。然后晚上再一起回平房。开始恋爱的小女生充满了幸福的感觉,那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颜。想不到晚上一到家,面对着冷锅冷灶,还有周淀粉一副玩世不恭的脸,再看向养母,那脸上分明是哭过的。蔡小米就纳闷了,难道早晨的事情还没过去?心里咯登一下,是家里没有钱还给阿狗吧。

“米儿,妈一点做饭的精神头都没有,你去买点凉皮自己吃吧,我不想吃了。别带他那份,饿死算了。他配吃粮食吗?”

“我不吃粮食我能长这么结实?还能活这么好几十年?我就指着粮食活着了我。”周淀粉这个时候口齿依然伶俐。

听的蔡小米不寒而栗。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母亲这么凶过。蔡小米没吭声,默默地洗菜做饭。三个人吃的静默无声。快吃完的时候,周淀粉嘀咕一句:“没酒吃饭就是不香。”

“要喝自己挣钱买去,少跟我伸手要。今天下午阿狗的钱算我帮你堵上了,赶紧挣钱还我。别一天好吃懒做,我养不起大爷。”

周淀粉翻了翻白眼,把饭碗一推不吃了。“你怎么的,你小孩啊你剩饭碗?赶紧吃,吃完你刷碗。”蔡母恨的牙根痒。

“不吃不吃就不吃。没酒不吃。吃不完我就不刷了,明天继续用这个碗。”当周淀粉这么说的时候,蔡小米虽然没吭声,但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出来:“这人是完了,估计肚子里都喝出酒虫子了。每次喝酒都跟一口闷似的,当那是白水呢?”

“爸,你把饭吃完吧,我去刷。总喝酒,不好好吃饭,人都完了。”蔡小米终于没忍住开口叫爸了。

“闺女,你叫啥?你再叫一遍。”周淀粉兴奋的跟喝了酒一样。

“爸,一会儿我刷,你快把饭吃完吧,只有小孩才爱剩饭碗呢。”

“我闺女的话我最爱听。”周淀粉拿起碗,几口就把剩米饭扒拉肚里去了。

“小米,不是我说你,我还没找着时间跟你说。上次咱娘俩白说了?你怎么还和马家那俩小子来往?还和马顿那么近?”

“妈,人家马顿挺好的。”

“人家是大学生,你得咋跑才能撵上?妈是怕你将来吃亏受气。他妈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凶的一个人,恨不得把咱给吃了。都怪姓周的,当初你要老老实实在家挣钱,咱米儿能上不起学吗?我挣那点钱全给父亲治病了都还不够。唉,想想我就对不起小米。”

一提到马顿他妈,蔡小米就不吭声了。她心里的矛盾只有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