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咒笼九尾侥幸遇二货 平明四人不舍相离别

时光匆匆,六年一晃就过去了。这日又一场秋雨走过,冬的气息离人间又近了。而此时整个将军府都在为今晚小公子洛周玠的生日准备着。

雨后的将军府后园里有三名儿童游戏,两名男童衣着裤褶,而女童却着裙。在不远处的空旷处有一名正在习武的少年,约摸十岁。着右衽交领双宫绸短上衣,掖在绸制大袴里,甚是潇洒俊逸。头戴金丝织成的九环抹额,绣十颗宝玉,手握宝玉双龙剑,长剑挥动虽有稚嫩之味,也不乏虎虎生风的气势。再看那铁制长剑,剑身两尺半,剑柄四寸半(即剑身80cm,剑柄14.4cm…明营造尺度。以下皆用汉代尺寸),剑锋双刃正是杀人的利器。靠近剑格处,由剑脊向两侧剑从各分出一条嵌彩色珠宝金龙,盘过剑锷相汇于剑身另一侧,隐匿在剑格中。那椭圆剑颈两面各镶嵌三颗白玉,剑箍左右交通镶嵌宝石甚是奢侈。

忽然那个女童大哭起来,总角少年急忙收剑跑过去。只见女童倒在地上,枣红色散花绫褶裙沾得满是泥土,头顶的秋千**来**去,显然是刚从秋千上摔下来。一旁婢女匆匆拦住秋千,扶起了女童。秋千旁站着两名男童。稍大的一人见少年跑过来,便急匆匆拉着婢女绿儿躲到一旁粗大的老树后,而那名年幼的男童却站在秋千旁没有动。

“洛周玠,你仗着父亲母亲对你的疼爱就胡作非为吗!?周穆好歹是你姐姐!”少年疼爱地看了眼小自己三岁的亲妹妹洛周穆,又怒气冲冲地看着这名秋千旁的六岁男童洛周玠。

“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是三哥!”洛周玠指着躲在树后的洛周骏,只见洛周骏拉着绿儿的袖口又往树后窜了一下,"三哥说二姐今日的穿着不合礼节,‘童子不衣裘裳’!更甚者……”

“呵!”少年打断他冷哼一声,手中的剑猛的指向洛周玠。婢女们一惊纷纷跪下,不敢说话,只有洛周穆低低的抽泣声,秋水眸子浸透了委屈。

“我说了我没有!”洛周玠瞳孔放大看了眼剑尖就在眉前,他声音带着倔强颤抖和理直气壮,死死盯着少年,不觉咽了口唾沫。少年挑剑向他的项处,抬起他的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真的不是小公子干的。”

少年随着声音看去,是一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婢女,跪在洛周玠身后,正是洛周玠的丫鬟宝笙。少年注意到那婢女衣着朴素,长发盘起,看来早已及笄。细看去少女却头戴繁花镶金玉簪。

“不是他是你吗?”少年怒目,“我就不明白,一个妾氏生出来的卑贱之人,为什么会让父亲母亲这么宠爱!被你害死的稳婆,婢女和乳母加以厚葬,再看这个婢女,竟敢跟我这样说话?!而你,又从母亲那里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母亲让我处处让着你?呵!你吃的穿的现在所拥有的原本都是属于我的!”

剑锋微微划破皮层,一滴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公子!”洛真走到后园恰恰看到这一幕,“怎么动起了刀枪啊。快快快,收起来。小公子该去换衣服了。”

少年看了眼妹妹红通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剑。洛周玠僵着许久的身体陡然一放松,后退了两步,稳住脚后擦了擦脖子上的血。他看着少年,似乎想用这无畏无惧的眼神证明自己的清白。

洛真上前拉着洛周玠道:“小公子,快随我去换衣服。”

“母婢子卑!”少年“锵”地一声把长剑插在地面,骂了一句。

“洛真,不是我。”洛周玠嘟囔着嘴,在洛真后默默地流下委屈的泪。

“什么?”洛真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头看着这个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看着洛真转过身,嘴巴愈发垂下去忍着眼泪,可眼泪越来越多,最后张开嘴巴大哭起来。见状洛真蹲下去,双手把住他的肩膀,他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想多问毕竟晚宴要开始了。

“洛真知道不是小公子。”他轻轻擦去小公子脸上不住滴下的泪水,“小公子不哭,一会儿晚宴结束就见到那个小木头主儿了。你看你看,他就这样过来找小公子。”洛真冲着洛周玠做了个鬼脸,把稍稍止住了泪水的洛周玠逗得咯咯笑。

“好了好了,走吧。洛真带你去换衣服然后去找那个小木头主儿。”

“嗯!”

他们口中的那个小木头主儿就是六年前来到将军府的道尘。洛真像个大哥哥一样带着洛家四个孩子玩耍,他们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大哥哥那样的人。洛周玠经常问洛真自己脖子上的这个不会腐朽的木头,听了洛真描述的道尘的模样,洛周玠总觉得他是一根快枯的木头一样的人,便趣称他是木头主儿。

那日晚宴很是热闹,看那小公子洛周玠,锁子纹衫覆在龟甲纹锦缎制窄袖盘领长袍外,长袍纹有辟邪,鲜红宫绦中段悬挂冰种翡翠葫芦,不乏阳正的浓绿色均匀排列,整块玉冰莹有灵,又似绿叶上的朝露将要滴落,那龟甲纹隐约现在翡翠葫芦中。想来这妖邪见这帝屋龟甲锁子以及上好的翡翠葫芦,也不敢靠近他了。

他身旁便是今日那个短衣大袴的总角少年洛周鼐,少年一脸不屑,低头自语悄声讽刺:"‘童子不衣裘裳’吗?"正被洛周骏听到,他偷偷瞥了一眼洛周鼐微红着脸低下了头,回道:"是啊,何必拘泥不合理的古礼,童子穿裘裳也没什么,只要只要不怕玩耍时候不方便,就……"他见洛周鼐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咽下话来。他知道本就是他想玩秋千,才用了《礼记》的话,骂了骂秋千上的那个女童。

这日皇城权贵齐齐地都到了,皇上令蟒衣宦官带来口谕赐了洛家衣服冠带、圆领贴里纱帽角带,又看那数十锦缎盒中各放数种上乘玉器翡翠,有鱼虫鸟兽样,有花草树木样,有神仙菩萨样……又大量大独科花帛,径三寸小朵花绯色帛;数匹雷纹衬底四合如意朵云帛,四合如意连云帛,四合如意七窍连云帛,四合如意灵芝连云帛,四合如意八宝连云帛,八宝流云帛;数匹八宝纹帛,七珍纹帛……其他各类繁帛珍品数不胜数。

蟒衣宦官又宣读圣旨,众人齐齐跪下。只见他拿出七彩蚕丝制锦地祥云圣旨,贯以黑犀牛角轴,宣道:瑞统七年九月十三日,五齐皇帝制曰:洛将军杀敌立功,助我人族屹立,抗衡于各界,抵命以护周全,朕赏识将军文武才干,今借公子生宴,赐官服各类,并以家眷。

起身谢恩领旨,只听:

冕服一副,皮弁服一副,常服一副,金册一副,银事件一副。

册盝袱褥锁钥服匣一副。

翠珠七翟冠一顶。

玉榖圭一杖“匣全”,玉绶花一副。

玉革带一条,玉佩玎璫一副。

玉禁步一副,合香串一副。

锡合一个,舄料一副“珍珠金”。

礼服匣一座“以上内官监办”。

金册一副,金凤一对。

金簪一对,金坠头一个。

金宝钿花九个“七翟冠顶上用”。

玉革带事件一副,玉佩玎璫钩二个。

彩结垂头花叶一副。

大衫大红素夹三件。

大红素紵丝一件。

大红素线罗一件。

深青素线罗一件。

鞠衣实金绣鸾凤彩绣云夹四件。

大红素紵丝一件。

大红素银丝纱一件。

大红素线罗一件。

深青素线罗一件。

青线罗彩绣鸾凤夹霞帔二副。

各色素线罗大带“大红三条。深青一条”。

大红绵布包袱一条。

洛知璋甚是惶恐:“大人,这不是亲王……”

“哈哈,将军何必计较?陛下说如是便如是。”

再后两内使端着一个不大的笼子过来,似乎不是很重,外罩红布。里面还有东西发出声响,似乎是一只动物。一旁红蟒衣宦官道:“圣上前日狩猎,捕获一只狐狸,这不贵公子生日便让咱家拿来供公子娱乐消遣。这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啊!”

说着蟒衣人掀开了红布,那红布下是一面闪着金光的笼子,笼却并不是纯金色,而是每处都有些密密麻麻的黑色东西,而笼子底部正是铜铁的颜色,笼中一白面金毛九尾妖狐。

“洛将军是读书人,懂得自然比咱家懂得多。这九尾狐竟出现在中原,又圣上跪拜,必是祥瑞之兆,圣上甚是高兴。而这青丘九尾狐食之不蛊,也都听闻贵公子,呃……”蟒衣人犹豫一下继续说道,“与仙界白虎神族有着渊源,圣上便令臣送九尾狐前来。”

洛知璋忖度道:涂山氏确是把九尾狐奉为图腾,百年千年来九尾狐早已经从祥瑞之兆变成了狐媚阴险的象征。我朝也并未奉承古法,对九尾还是有些许排斥的,送来的九尾狐到底是皇上还是这魏凡的想法呢?不过转念想来,扒皮吃了至少没什么坏处。于是他领着众人谢过恩典,蟒衣人道:“咱家这事也了了,该回去复命了,就不打扰将军和小公子了。”便转身欲离开。

“魏公公留步!”洛知璋道,“既然来了,何不赏光在这里吃上一杯,为鄙宅再添福气。”

那公公笑道:“将军客气了。‘赏光’哪敢,怕吃出什么问题倒是洒家的不是了。”说完便嘟着嘴转身离开,低声咒骂了一句:“竖子!”

洛知璋讪讪笑了笑。

原是上个月皇上宴请群臣,想让左右宦官一并入坐,这魏公公心里高兴着呢,哪想洛知璋进言说有违礼法,弄得他好不尴尬。原来这魏公公还在惦记这小事,而这事也成了以后洛知璋被杀的根本原因,这是后话。

且看晚宴过后,众人都各自散去,而小公子洛周玠对白面金毛九尾狐爱不释手,着婢女宝笙把金笼子安置庭院处,宝笙呼来两名男仆把那金笼子放在了庭院一角。洛周玠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蹲在笼子旁,逗弄着狐狸。可是那狐狸早已看到他浑身上下这装束,于是见他靠近时便哆嗦着往后退,没退几步就紧紧贴在笼子的后面,忽然又惨叫一声,全身登时一抽搐,跳将起来又回到笼子中间,原来那金笼子上均用松烟墨画着镇妖符咒,因为画在黄纸上,黄纸又贴合在笼子上,便把铁笼子原本的颜色盖住倒像是金笼子。因各派密字不同,也就很难从符胆的密书就很难断出画符人师从哪派,看那符头符脚倒是像极了大黑点,整个符咒看起倒像是正一茅山派。再看笼门是上下捭阖的,不仔细看去也无法发现笼门与笼身的界限,笼门上也满是符咒,九尾狐狸也不能触碰,便没上锁。

那狐狸颤巍巍地看着洛周玠。对,从头到脚,从帝屋木到大衫。它鼻子冲着洛周玠使劲嗅了几下,忽然眼睛一亮,它嗅到了白虎的气息!如果它吸食了白虎之力必然会法力大增,就可以很快位列仙班,而眼前这个孩子既然身负白虎气息,定然是杀戮凶兆,自己吃了他也算是为民造福了。只是……自己现在还被困在笼子里。

正在这时,洛周玠转头告诉一旁的宝笙:“宝姐姐,我口渴。”

“小公子稍等,宝笙这就去端杯水来。”说着便把左右手腹前放着,行了个礼去了厅堂。

洛周玠继续捣鼓着狐狸:“小狐狸,你真漂亮。要是人的模样一定也会很漂亮的。”

“你想看吗?”忽然狐狸从笼中答话。带有一丝狐媚又有疲惫感。

洛周玠先是一惊,后又瞪着眼好奇地看着笼子里的九尾狐。那狐狸耷拉着尾巴,绒绒地九条尾巴蜷缩在笼子没有符咒的一角,想来是道士给它留了一处休憩的地方。狐狸赤红的眼睛水灵灵的,小巧的耳朵警惕地竖着。

“我记得《山海经》中并没有记载你们九尾狐会说话。”

狐狸眯起了眼睛,发出几声娇嗔柔弱的笑:“帝禹之妻还是九尾狐呢~你们凡人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见这个六岁孩童恍若无事地与自己交流,又想到他身上白虎一族的杀伐之气以及整个府邸防邪镇妖的架势,便摸不透自己能不能逃得出去。转念又想,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不怕自己可能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轻轻松松就能骗了这孩子。便稍稍仰头,悠哉地迈着高雅的步调走近笼子边缘:“小弟弟,你想不想知道我变成人是什么模样?”

它赤色的眸子温柔地看着洛周玠,像是一个大姐姐看着自己亲爱的弟弟。待看到洛周玠轻轻点了点头,它水灵灵赤红的眼睛里闪着满意与疼爱:“帮姐姐把笼子打开,姐姐出去变给你看。”

洛周玠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宝笙进去的厅堂,盯了一会儿。又一本正经地对狐狸说:“你又不是我姐姐,你比我爹爹都大。”

听言狐狸噗嗤一笑,来了精神:“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不大懂得挺多嘛。”

“既然你懂得这么多,也知道我的尾巴的秘密吧?”

洛周玠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你修炼成九尾,便是现在的白面金毛,拥有不死之身而且会喷火。”

"而且我这九条尾巴有着九种不同的法力呢。只不过我体内被那坏心肠的道士印了封印,许多法力都暂时失去了。不过还有个最好玩的法力还在呢!被封印了那么多的法力我也只能做些普通野狐的东西,我也不想着跑,当时跟着商船来就为了瞻仰上国风土人情,长长见识。"声音中迷迷透露哀愁与委屈,又将这委屈惹人的脸一换说道,“小公子要是想看我这好玩的法力,还得把你脖子上那段木头借我用用。”见洛周玠犹豫着,她又道:“你看你把一块小木头给我,就可以看到凡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仙法。”

“你那是妖术。”洛周玠反驳着,“洛真说了,帝屋木不能随便给别人的,万一你用它做了什么违逆天道的事怎么办。”

“呵呵。”那狐狸眯着眼睛,一阵好笑,“小公子,看你懂得这么多,想必也听过《文始真经》吧,关尹子曰:‘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元。’你说,哪有什么妖法仙法违逆天道的话呢?”

洛周玠恍惚地看着九尾狐,琢磨着她的话:“没听过。不过,我想看你的尾巴。”他把帝屋摘了下来,隔着笼子塞了进去,九尾狐对着帝屋木深深吸了一口,顿时觉到上古的气息,似乎体内被符咒封印的地方都打通了,只觉神清气爽,又一种熟悉感袭上心头。

“这气息?是枫哥!”九尾狐略略震惊,心下想着“偷了别人的东西,我帮你还回去吧!”

“小公子,帮我把笼子打开,我才有地方施法给你看尾巴的法力啊。”

“我已经把帝屋给你了。”

“是啊,可是帝屋帮我舒活了筋骨,我没地方显法术啊,你看我在笼子里尾巴都不敢动。”

“那你把帝屋还给我。”

洛周玠挂上帝屋,九尾明显感觉到洛周玠身上散发的地狱鬼厉气息被镇压了下来。他笨拙的打开笼子,九尾趁机窜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那块帝屋。沙沙间只听有女人叫了一声便不知消失在何处。

洛周玠寻声低头,才发现狐狸不见了!又觉得脖子那里轻松极了,甚是不自在。

"啊呀,帝屋木没了。"洛周玠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放跑了那只九尾狐狸,丢了那个众人千叮咛万嘱咐切莫弄丢的帝屋木。洛周玠丢下树枝,箕踞地上大哭起来。有仆役寻着哭声找到了小公子,这边安慰着小公子那边央人快去找来宝笙。

宝笙急匆匆赶来时并没有拿来什么水,原来她去倒水时遇到了琉璃,琉璃让她去大夫人那儿拿大夫人给小公子准备的衣服,明儿就不用去大夫人处告知了。宝笙想来大夫人处也不远,一并拿了衣服再回来也省了一会儿麻烦。这才许久没回来。

洛周玠把刚刚的事儿一并都告诉了宝笙,又说那狐狸怕是已经逃出了将军府。宝笙道亏得小公子周身都有御凶辟邪的东西,不然怕是要被附体呢。

“好在公子明天就要去守降宫了,也就不怕什么狐妖鬼怪了。要在意那木头,宝笙先去寻些相似的木头混淆充当一下,估计没也没人注意。等道长来了,就便施法就好了。”

洛周玠点了点头,紧紧抓着宝笙的布制百褶裙。

翌日,太阳刚刚出山便有下人通知道尘来了。洛知璋早已上朝去了,洛真领着道尘在厅堂喝茶等候,差人去叫了洛周玠。

宝笙平常打扮领着小公子来见道尘,手中还提着一个不是很大的包裹。小公子内有白领圆领衣,外着潜领短衣大袴,上衣盖于大袴外,腰间束一腰带,外着棕色对襟外衣。看向道尘他依旧穿着六年前那件道袍,正闭目端坐。

他向道尘一揖,道:“道长善哉。”

道尘闻声睁开眼睛,起身回礼善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哈哈笑了几声。至于作法,道尘只道宅中并无妖邪之气,也就作罢。只是他明显得感觉到了白虎神族的气息,他扫了眼洛周玠的脖子,并没有起疑心,又几多客气后道尘领了洛周玠便向守降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