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谈诗礼书忆洗练 唬无用咒逼九尾

自出了皇城,洛周玠便郁郁不言语。一只小手在道尘的手心里一动不动,另外一只手抓住道尘手背,乖巧地任他牵领向前去。那个小小的行李挂在他肩膀处,随着步伐一颤一颤。这道尘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但他步履轻盈,行走如风,而洛周玠气喘吁吁地走两步跑三步这才跟得上道尘的步伐。

走不多时,道尘只听身后稚嫩又谦卑的声音:"道长,我好饿好累啊。"道尘停下步子,冲着洛周玠慈祥地笑了说:“一会儿到人不多的地方,就带你飞回方寸去,好吗?带干粮了吗?”

洛周玠摇了摇头。

“你收拾时候不带干粮啊?”

“不知道,”洛周玠嘟囔着嘴,“大夫人帮我收拾的。”

“唉,这富家子弟啊。”道尘苍老着声音感慨。然后蹲下身子说:“来吧,舅父背你。”

洛周玠一愣,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怕我这老身子骨背不了你吗?”

“没有。”洛周玠嘿嘿一笑,直接跳到了道尘背上。

“你叫洛周玠是吧?”

“嗯。”洛周玠的注意力都在道尘的胡子上,他从道尘的胡子左右两边各拉出一缕,用食指绕啊绕,乐此不疲。

“从刚出城你就郁郁寡欢的,是舍不得家吗?”面对背上这个忽然又特别活泼的孩子,道尘有些无语,但只是任由他打闹。

“不是啊。是因为,因为出来之前没见到大夫人。‘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

“那你怎么不去见她?”

“宝笙说大夫人差琉璃交待了,今天不用去跟她打招呼。”

“既然是大夫人说的,你怎么还在在想这个问题?”

“大夫人说是大夫人的事,遵不遵守《礼》是我的事。”

“哈哈,你这孩子!尊崇礼法确实是好的,但是身为人子你也要听爹娘的话,知孝啊!况且‘出必顾,反必面’的目的,是为了让爹娘知道孩子这个时候出去了,那个时候回来了,就不会因为找不到你这顽皮的孩子而操心了。”道尘心疼着自己被他手指转地打了卷的胡子。

洛周玠把玩他胡子的手停了下来,细细一想确是对的,嗯了一声便继续着他的游戏。爹爹和洛真是不留这么长的胡子的,家里下人很少有谁会留这样的胡子,只有那个西厢负责打扫的老人留着密密浓浓的胡子,洛周玠面对那个陌生人嬉闹不起,而且洛周玠觉得摸胡子并不礼貌。但是对于这个人,在他说出“舅父”的时候,洛周玠明显地感觉到了亲生母亲的气息,让自己觉得可以在他这里肆无忌惮地撒娇放泼。

“舅父?”他试探地轻声喊了一句。

“嗯?”

“嘿嘿,没事!”洛周玠停下摆弄他胡子的手,抱住道尘的脖子说,“我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啊?”

“你娘亲?”道尘沉着声音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没了吗?”见道尘不再继续,洛周玠失落地说。

道尘回头看了眼背上失落的孩子,继续道:“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司空图撰写的《二十四诗品》。”

“哈哈,小子不错嘛!你娘亲也是个满腹诗文的才女啊,伶俐,端庄,聪慧。师父所教所授她都能很快地学会。”

“这是我听爹爹说的,他说娘亲最喜欢这几句话,玠儿就记住了。”

说话间,这里已是羊肠小道,山叠林生,一路只有泥土中偶尔的金黄微微泛着枫叶红光。洛周玠回头看去,雨后的泥泞小道上只有一洼雨水和一排极浅极浅的脚印。

“抓紧了。”道尘身子一震,洛周玠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耳畔一瞬间的风声呼鸣,夹杂着叶子的沙沙和人言人语。他再次睁开眼睛,四周云雾弥漫,恍若轻纱皱縠微微笼罩山腰。脚下是青石老路前望无迹,周旁是古竹秀水四看有灵,莺啼伴燕舞,悉率随风动。正是一般春夏美景。

“到了吗?”洛周玠疑惑地看着这里山石耸立,道路连绵。却不知面前正有一结界直通守降宫。

道尘并不答话,把洛周玠放下,转身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最终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的帝屋木上说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妖邪的气息?”

洛周玠无辜地摇了摇头。道尘双目骤聚,紧紧盯着帝屋木,右手在空中画出一符,嘴中默念“一笔动……”

忽然一道金黄从木头窜出,登时化作一名女子。

衣着好似仙女,并非一般修仙修道者的穿着,倒是天庭中各类仙女模样。水蓝色披帛无风自动,飘摇在她背后,又在两脚间盘成祥云。那上襦大袖,又似交领却又不是,白裳曳地,棕绿帷裳止于小腿肚儿。看去眉扫春山,望去眸横秋水,眼角上挑,好一双丹凤眼!齿如瓠犀,口若朱丹,玉指如兰,丹青画卷那画得真?

这女子眼露妖媚,怒道:“什么妖邪鬼怪!我涂山氏是何等尊贵!”

“既然尊贵又为何偷偷附身在这名孩童身上?岂不是做了同寻常邪物一样的事吗?”

“我可没有。”女子轻蔑地瞥了一眼洛周玠,又眼露贪婪道,“谁叫他周身透露着白虎神族那种浑厚的杀伐之气呢?而且,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妖孽!识相便速速离去!这里是灵台守降宫容不得你作乱!”

女子想自己一夜间利用帝屋的灵气和白虎之气疗好了伤,且法力见增,今日在这守降宫有仙气压迫,再有不了解道尘虚实,不如权且离去,毕竟自己目前也进不了守降宫这层结界。她看着道尘不屑地冷哼一声旋即消失。

见女子已经离去,道尘笑了一下,心想:“九尾毕竟不是善茬,倒是幸运唬她一下就过去了。好在他们不懂符箓这事,下次身上还得带着符。”便领着洛周玠过了面前的这结界。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方山洞前。洞口一块“守降宫”青石,字以朱红笔力遒劲。古老的洞石层层分明,洞内幽幽向外散发着冷意与庄重,看去视野不过四五米。一人宽洞口两边金字隐约“入我洞门道法 出我洞门自然”。待洛周玠随着道尘一步步走入洞中,走不过百米视野却也开明,不单单因为光线更是窄窄的洞口内别有一番天地。

向里好似凡间庭院,只是这里都筑以岩石。头顶苍云蓝天,寻不到源头的光线轻斜落在冰裂纹铺地上。中央一座奇石形似高山,汩汩流水潺潺往复。石坛花草招摇,形色各异,多是海外某山有的奇草仙花。权且称这里为石院吧,一片宁静,并无人在此处。

绕过奇石山向内走去,便有一对阙,基座为平座层,子母阙均面阔两间、进深一间。柱头栌斗极大,阙用鸳鸯交手拱,三层井干枋绞角出头垂直切割,角部有角神。斗拱层转角斜撑,脊头可见五枚筒瓦勾头。过了阙后看见一个九脊顶置朱雀吻宫殿,门楣挂着“不会殿”。宫殿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奢华,青砖赤柱白面,面阔三间——长阶三台正对一面敞开的雕仙鹤檀木制板门,两旁各有一小扇紧闭雕“寿”板门,木制无雕饰寻杖栏杆。

道尘带着洛周玠从“不会殿”回廊绕道后面,一个稍大的“阴会殿”映入眼帘,比先前的不会殿更大且更加宏伟。台基约摸三人高,通以宋定堂前慢道,那栏杆处以八卦栏板,且望柱头雕刻以太极,八卦,河图等等,或者绘有暗八仙,何为暗八仙?看那鱼鼓,宝剑,荷花,笛子,葫芦,扇子,玉板,花篮,甚有道教气息。又安以排排隔扇窗隔扇门,红漆木棂组以孔雀等鸟状或奇状花草。加以三重檐汉殿式屋顶,屋面为绿屋檐为黄,色彩繁盛。又绕过“阴会殿”便是“阳会殿”,其庄重甚于前面两殿,似乎是一个楼阁。采用唐宋楼阁的叉柱造作法,而色彩又以汉时红白为主,雕栏玉砌皆为神样,似乎在讲述着许多故事传说,加之守降宫云雾弥漫,风和鸟语,仙气十足。也就不再一一说道。

这倒让洛周玠甚是惊讶,原来这小小山洞,不起眼的山林间竟然有如此辉煌壮丽的建筑。从浓浓汉风的建阙到唐宋建法的“阳会殿”,凡尘气息渐弱修道者仙气渐浓,给人以安稳平和壮观庄重!

一路走来遇到约摸十人已经及冠或已经及笄练习的成年男女,有戴混元巾,着蓝布长褂,脚穿十方鞋的,又有着道衣海青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仙气迷迷。再看此时道尘已不知何时换下道袍,着一身海青。

三重大殿后便是一排排普通房屋,道尘带他向南方一处房屋走去。那组建筑不是很大,前后院落绕以回廊。他们走到后院,往那单檐悬山式房屋走去。敲了敲门问了声好,屋内便有一老者回应。那声音沉重似乎背古今千年历史,那声音又给人以天地祥和各界安宁的感觉。

这便见了六画道人。

而九尾狐仍在守降宫外徘徊,思索着如何能得到那带有白虎杀伐尊贵气息的孩童。或许刚刚不该收手,这一收手怕见不到那孩子出山了。心下想着也没必要这么耗下去,也就暂且离开了。

“要想进去也不是不可能。”这时一小股黑暗气息逼近,一名半面蒙着红纱的红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