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死生白虎星坠落 生死守降女死亡

二十六年前的皇城。

“稳婆!稳婆!”溪君边跑边叫着,她从后门转进了青石巷,跑得双腿似乎已经不听使唤了,只得摆动着双臂扭曲着身体,试图带动两条腿。

“张妈妈!张妈妈!张妈妈您在吗?”好在目的地也在青石巷中。她在木门前站着,对着半开的门哭喊到,“张妈妈!求您了!张妈妈!”

“唉!”此时屋里才走出一名约摸四十的妇人,粗布比甲外穿暗色蓝绿粗麻蔽膝,头戴巾帻手上拿着一把菜“呦!溪君姑娘,这是怎么了?”妇人刚问出又觉得不对,猛然一瞪眼:“哎呦!看我这老糊涂了!你家夫人是不是……”

“张妈妈快跟我走!”溪君未待张妈妈说完就满脸泪花急躁地迈进院门,拉起妇人就走,妇人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那溪君一心的夫人快生了,还在等着自己呢!哪里听的清张妈妈的话?只听张妈妈在后面气喘吁吁又焦躁无奈地说:“哎呦哎呦!溪君姑娘,你家夫人身子弱,我这专为她配的药……”张妈妈此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硬是憋出后半句,“……还没拿呢!”可此时二人已经从后院进了府,管家洛真此时正在后院等着她们,她却也并未停步。洛真紧步跟着溪君说:“老爷把小夫人带去了西厢,焦急等着呢!”哪想那溪君着急着听成了“依厢”,正愁闷将军为何带夫人去了大夫人的地方,却也并没有多想也并没有停下脚步,拉着张妈妈奔着依厢去了。

“溪君姑娘,老妇刚刚……哎呦”妇人在后面却似散了架一般,皱眉头闭眼硬是憋出一句话,“听说……哎呦,哎呦……夫人是在西厢啊……哎呦……西厢嗯……哼哧……不是在后院西边不远吗?姑娘……哎呦……怎么……”

“哎呀!张妈妈!”溪君顿住脚步,双眼瞪得老大,立时拉着妇人回头冲着西厢奔去。那老妈妈也被折磨地气喘吁吁,这不远的一段狂奔,让她骤生但求一死的想法。又想到了小夫人洛碧和腹中胎儿,也耐着性子,撑着身子随溪君又回头去了西厢。

到西厢时,门外早就站了一排排洛府奴仆,她鼻子骤酸,强忍着眼泪拉着张妈妈进了房间。此时的房间一片安静,她拉着张妈妈跑近躺在**安静了的主人洛碧。将军洛知璋双目双颊通红跪在床边,双手合着洛碧的右手。急道:“秀宛好像是晕过去了!”

大夫人在将军后面站着皱眉急躁地看着新到的二人,乳母李妪领着大夫人五岁的孩子洛周鼐和三岁的洛周穆。一旁立着的管家抬眼责怪般地看着溪君。

“将军,你们快出去!溪梅,溪兰,”妇人急促地喘息着,“你们快去端来些热水,拿着毛巾和剪刀!”她哆嗦着双臂推着将军众人,急促着声音,“溪君,你……算了,没时间了!我前日让你准备的泽泻叶拿了吗?你去……”

“妈妈,我……”溪君忽憋忍不住,哭出声来,“偏偏就没有泽泻叶,婢子就想着缓几日……”

妇人想着,已经没什么时间了,便也打断了她道:“央些人多来些热水。”说着疾步走去床边,赶将着溪君出去,哆嗦着臂关上了门。

洛碧再度清醒,张妈妈看着她鼓励着她用劲用劲。血染了整个床铺,袭到了地面。热水热水,妇人用颤抖着的臂拿着布,揩着血可哪里又阻挡得了呢?只听洛碧痛苦地大叫孩子却一点出来的迹象也没有。

此时已至晚间,星星倒是异常的亮,缓缓闪烁着光却不见月亮。夜渐渐深了众人在庭院中站着,将军左右徘徊夫人皱着眉头却不知能做些什么。猛然间,洛真看见西方那里突然亮起来,只在一瞬间一道白光从西方天际窜入西厢。众人忽觉到什么,一齐看向了西厢,却不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军继续着踱步。

张妈妈此时略略缓过来,刚刚跑得确实是太快了,她这老身子骨哪里承受的了?只她眼见孩子露出来一个头,欣喜得紧,伸出手来准备接,两手卡在孩子肩膀处,准备掰断锁骨,拉出卡住的孩子,却发现双臂双臂却是没了力气,一直在颤抖颤抖着。看着满头大汗,双目涨得血丝崩裂,满脸通红牙关紧咬的洛碧,张妈妈一时竟急了,对着后面的溪君说:“把孩子拉出来!”

“哇!”只听房里穿出孩子的哭声,洛碧的叫声随着孩子的哭声瞬间消失。房外紧张的气氛陡然不见。将军急步走到房门却发现房门迟迟不打开,他满目的欣喜渐渐化成了一丝无奈。这时溪君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目光呆滞着走了出来,房门再度关上了。将军迎上去看那孩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放松似的冲着孩子笑了。大手轻轻靠近孩子准备接过孩子,就在快要抱住孩子的时候,他停住了,惶恐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溪君又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溪君,秀宛怎么样了?”见她只是哭着摇头,上牙紧紧咬住下唇,抽泣着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任何人,只是盯着一尺外脚下的石板。他再也等待不了准备冲进去了,房门再度打开,张妈妈满手血迹被溪兰溪梅搀着出来,粗布下裙有些许滴落的鲜红,房内溪竹,桃君,桃琴,桃筝等人在房内收拾走动着。

“秀……”将军皱着眉头,嘴里蹦出一个字来,看那妇人便不再说话,只道:“命为天定运已尽。”说毕,转身轻轻接过了溪君怀里婴儿,溪君看了眼孩子,懊悔般地说:“将军,婢子……都是婢子的错!”将军抱着孩子,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溪君鼻头又一酸,眉头一皱,跑了出去。而那妇人听了这话却惶恐地看着将军,心里思忖道:“运哪里尽了?可又好像命本就如此”她看着依旧颤抖无力的双手,想着自己糊涂着没让婢女掰断锁骨倒拉出孩子,而那孩子似乎天生蛮力,未曾拉断他反倒害了小夫人。自己的老臂拿起剪刀,却摇摆着无力,这短短的一段路的奔跑,竟让自己累成这样吗?于是就害了这人命?更何况,自己似乎生来就为了这人。想到这,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话“在这人间的使命完成了一半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将军,婢子们收拾完,您就可以进去看看夫人了。”妇人说着便要离开,洛真拦住妇人道:“张妈妈随我去领些劳酬。”妇人摆摆手,摇摇头道:“不用了,老妪害死一人,哪有颜面要劳什子钱啊。”说罢,低着头羞愧地走出将军府。

待房内人皆走尽,将军遣大夫人丫鬟琉璃送大夫人去歇息,又让众人散了,他抱着安然熟睡的孩子站在洛碧的榻前,看着安详如熟睡般洛碧,跪在榻前把孩子送到她旁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苏醒,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他满眼的期待与恐慌夹杂着泪水滴落,他又把孩子抱到怀里,对着那熟悉的身体说:“你当日看那苌虹化碧,定要改名,哎……洛碧洛碧终为琀也!徒留我断圭!”

“一并发丧,再将二人葬在碧夫人坟旁吧!”洛知璋对洛真说。

“诺。”

原来洛碧头七那几日,溪君和张妈妈纷纷自杀,看那溪君的遗书只说道:

错在小君,小姐莫要走远。

“原是那小夫人体弱多病,偏巧婢女急着找向来为小夫人看病的医妇,这医妇没带上小夫人的专药,重新买药煎药又要两三个时辰。医妇没了法子硬着头皮接生去了,哪想跑得急,那医妇缓不过来倒是四肢颤抖,婢女又不知接生注意些什么中间闹出了些许事故。这小夫人生了孩子就死了!”

“要我说呀,就是那上天安排的命!”

“哦?怎么说?”

“小夫人分娩那日,西方白虎甚是耀眼,一道光放将下来,进了将军府。那日的白光可是我亲眼所见,断然不错,定是那将军在战场上杀敌不知怎么惹怒了战神了!”

“……”

街头上人群聚集处都谈论起了将军府前日的事。一名身穿碎纹布制翡绿道袍的人,头戴太阳巾,正听他们讨论起这事,他操着本处口音,向那谈论的人问到这将军府的确切位置,然后得意一笑,向着将军府去了。

“万望通报将军一声,只消说‘六画信到’便可。多谢多谢!”那门人冲道士行了一礼,转身进去了。不多时,管家带着门人走到府门口,引着来人向将军书房去了。

“慈悲慈悲。”道士对着将军拱手道。

洛知璋(字守德,号克)从书桌后走出来,见那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也恭敬作揖回道“慈悲”。

那人又是一笑说:“将军想必也知道老道前来所为何事。”

“嗯。道长请坐。”将军遣管家把一旁的木椅搬来,道士却对管家表示感谢且摆了摆手,那将军示意洛真下去并把书房门带上。洛真欠着身子出去了。

道士袖子一扫,在脚下出现了个坐垫,他笑了一笑说:“魏秀宛三师弟‘道尘’”说完拱手而后正坐着看着将军,洛知璋正苦愁没有坐垫,道士又是一扫,一个坐垫出现在洛知璋脚下。

“道长,这个中缘由不知能否告知一二?”洛知璋看着这个洛碧常提起却从未见面的道人。

“秀宛十岁入师祖门下,道名蛊玉道号道为道人。外出历练遇到西方白虎神族白毅,两人感情甚笃,约定生生世世相伴,白毅说他将在她每生轮回的百年间隔找到下一世的秀宛。前朝被灭,秀宛被许给将军,白毅本想带秀宛远走高飞,奈何天帝不允,说这人间天子,亦不可侵犯。

“当日白毅与秀宛相见,秀宛说他们二人的缘分该尽了。他对秀宛说起他们曾开玩笑说的话:若白毅在神族斗争中魂飞魄散,秀宛便归于邪魔之道与人神相抗,杀尽天下生灵。于是他愤然对秀宛说,他要这孩子成人间战魔,嗜血狂杀,血浸人间!”道人看着洛知璋说,“这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后来,秀宛说她会在生娩那日离开 ,而六画祖师会差人来接孩子去守降宫修炼。只说是天命如此。那我这孩子?”

道尘看着他:“你觉得呢?让他嗜杀成性灭了人间吗?再受尽地狱痛苦,再不可轮回?”

“如果孩子入贵门修炼,那我几时能见到孩子?几时能见到秀宛?”

“将军自然是不能进入守降宫的,不过孩子弱冠之时自会下山。”

“弱冠!?”洛知璋惊道。

“我门规定十五岁便可下山。”想来二十年对一位父亲来说,确实是残忍,接着又说到,“一切随命吧!天事又有谁晓得呢?”

洛知璋知道这个话题该就此终止了,再问到:“秀宛呢?我能再见到她吗?”

“将军,人死是不能复生的。”道尘说,又转一话题“不知贵子起了名了吗?”

“嗯,周玠。”

“哈哈,将军府果然是君子之家。”道尘道,“将军若是不舍得小公子,老朽六年后再来接他上山。”

洛知璋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听那道人继续说。

只见道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吊坠,说是吊坠其实就是一条长绳系着一段木头,“此乃帝屋 之木,有抵御凶兽侵袭的作用。想来这六年,白毅也不能过分嚣张。

“小公子六周时,切记辟邪为重!毕竟白虎生而有战,戾气是少不了的,只怕各界鬼怪作祟。”

洛知璋谢过道尘,送他出了将军府,不在话下。

再说这洛知璋,文武双全,虽生于重文轻武的宣朝,但毕竟有《逸周书?史记》记载“武士不用,西夏以亡”的故事,故而皇上所给他的权利也并不小。先说他受勋正一品右柱国,官居正二品骠骑将军,为骑兵部队统帅;升授金吾将军,掌京城昼夜巡逻。再说他文武兼修,授亚中大夫,加授大中大夫,虽有品级无掌职,但也是他立下赫赫战功皇帝对他的嘉奖,再有一正五品政安殿大学士,虽也是无实权的文官职位,但同金吾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金吾掌管宫廷进出安定,大学士又为皇帝的政事顾问,又以伯爵,奈何洛家并无女眷可入后宫,他向来忠诚耿直,并无掌权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