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采薇之死

对人唯一重要的便是事物的意义,意义不在事物之中,而在人与事物的关系之中。这种关系便是人的岁月,希望和信心。梅采薇认真的对待爹爹,认真地对待小九,认真地对待玉决,认真地对待生活,她以为在她的认真之后,会是一片光明。可是,那却仅仅是了一个脏乱差的沟渠,爹爹利用她,生活玩弄她,她一直的向往和痛苦都没有了意义。江湖上一个一个的套路,让她的认真变得那么可笑。她一个人行走在街衢中,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影子似的飘过,让她的可笑更是清楚,敦实。她不想要待在这样的地方,不自觉的脚步加快了。可是又能去哪里呢?她脚步又放慢了,离开这里就好,离开这里就好,梅采薇的脚步又是快了起来。

“啊。”

“对不起”这个时候却又是撞上了人,梅采薇不情愿地抬起了头,竟然是宛卿,她面色苍白,神情惓惓,该不会是上天有意,失意人要凑在一起吧,梅采薇想着,上天?我不懂上天!她轻轻唤,“宛卿”。

宛卿原本就是比她高的,此时挨近了仰望,她似乎没有去惊讶的表情,只道,“是梅姑娘吗?”

“恩恩,你怎么一人在这里?”记得她是和师弟们在一起的,如果他们知道了师傅一直在利用他们,他们用命去守护的玉决只是他玩的一个套路,他们会作何感想呢?

宛卿不语,绕过她,就要离去,梅采薇拦住,问道,“我师弟他们呢”无论如何,现在的确是应该找到他们。

而等了许久,宛卿仍是声色不动,梅采薇再问,“我师弟他们呢?”

冷冷的声音出来了,宛卿道,“死了。”

梅采薇似是有些没听清楚,狐疑问道,“你说什么?”

宛卿的声音有了莫名的力量,道,“他们死了,杨文骢为了救我死了,章继在狱中被他们拷打也死了,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没有逃掉”尽管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但她的情绪是很明显的激动了。当时,她明明可以让他们先走的,就像杨文骢让他们先走一样,就像章继让他们先走一样,何况她凭着朱俶的关系即使被抓也一定不会有大碍的,可是,当时就是说不出来,她害怕,她自私,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累赘,可她就是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在骗我”,梅采薇听着,手不禁的颤抖起来。

各有各的心绪,宛卿秉着自己的心绪又是道起来,“没有,我一点都没有骗你,在覃爰山庄中时,我懦弱,连累了他们,在狱中时,我受到他们的侮辱,我懦弱,不敢去死!我以为我有多么崇高亮节,多么介不可狎,可事实上,我不过就是一个懦弱自私,苟且偷生的小人”,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多么讽刺啊,当初自己还是那样言辞凿凿的教训别人,可是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说的却是一样也做不出来,如果朱俶知道了,他又会怎样的去看待自己呢?她不敢想象。宛卿无法原谅自己,也不敢再面对任何人,汹汹涌涌说出了这些,便是赶紧地敲着盲竹,疾步走开了。

留下了安静的梅采薇,沉静的站在那里,沉静得那么重,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儿更是飘飘忽忽的了。都死了,认真地完成着爹爹的套路的几人如今剩下谁?在桃花坞一起练功的幕幕,一路以来努力的祯祯,他们在梅采薇的脑海中闪过又重现,他们的音颦笑容,他们的一举一动,竟然都是那么的清晰,令梅采薇不得不一片又一片的去回忆。曾经多么鲜活的生命,他们曾对未来是那么的向往,对生活是那么的热情。可是就是因为爹爹的一个套路……临行前,爹爹还是那么的认真,“采薇,这次任务很重要,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同时,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师弟们,你已经长大了,爹爹相信你能做好的。”

“爹爹放心,采薇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也会保护好师弟们”……

当时,她是多么满足啊,她一直以来就是盼着这样的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可是如今……爹爹他怎么忍心呢?不知不觉的,梅采薇走到了一个地方。那是慈净寺,中有五百罗汉,在当地人中久负盛名,凡是到此烧香的人,按照自己的年龄随意数罗汉,遇愁者愁,遇喜者喜。梅采薇抬头看去,香烟幡幢,庄严肃穆,香客往来,或喜或悲,都是虔诚的。明明那么祥和,在她眼里,却是那么悲戚,人只有到了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时,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拯救自己,这样的时刻,他们多么渺小可怜。

梅采薇一步一步的走进去,一座座罗汉从身旁退后,他们多么威严,似乎充满了力量,梅采薇停下,定定的站住了。

“姑娘,杵木头啦”,突然一阵厉声在梅采薇身后响起,梅采薇转身看去,是一位大娘,她嫌弃的看着梅采薇,道,“一个大姑娘好好地站在大道中间成什么体统啊,好狗不挡道懂不懂呀”。

梅采薇没有作声,挪步让开,大娘走过,偏头又加上一句,“杵木头!”

梅采薇还是没有做声,她不敢,从小没有了母亲,使得她对这些有母态的人格外歆羡敬畏,而情感上则是对爹爹更依赖。看了那大娘的背影一会儿,梅采薇抬步转了出去,却不是向了来时的方向。

那是一条人人都会驻望凝思的路。佛教中,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烧香会讲究一些禁忌,如烧香前禁止喝酒等等,还有一种,是许愿者通过牺牲自己的生命以向神明剖白心迹,以求得神灵的庇佑。在很多名寺旁,无不都有因此而生的舍身崖。梅采薇去的方向,便是慈净寺的舍身崖了。她想要拯救自己。一边走着,一边她的脑海,她的身体变得轻松了好多,一种拯救进行时的假象在她身上展开。

至了崖边,往下看去,云雾缭绕,正是如她想象的那般,她看见了她纵身一跳,穿过那云雾,如同嫦娥奔向月亮,听着呼呼风声吹着脑袋,将头发和脑袋里的思绪吹得一团乱,身体也被它吹得失去了重量,宛若重生。然后,脑袋和身体狠狠地砸在地上,粉碎。那样的快感,便是她的拯救。突然,她看见了秦游,秦游的那双眼睛,温暖恬静,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放松。那个时候,她看着他便是忘记了爹爹,忘记了任务,忘记了一切她所所苦苦追求的东西,心里只是装着眼前一只快乐的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他呢?梅采薇褪去这些思绪,睁大了眼睛盯着崖底,纵身一跃。

秦游离了黎妙容之后,便是继续了偶遇梅采薇的路程,这日他正是信信度度,随着自己的赤厉鸟,不知不觉至了慈净寺前,风轻日暖,他却抬起了头不住地往天上看去,就像平日里身体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时那样,如此便能使心里空旷一些,轻松一些,此刻,他心里又是为何不舒服了呢,他不清楚。突然,一位大娘的声音窜入了他的耳朵,他无谓的听着,抬起步子来,想去看看那位被骂的姑娘是谁,一撩眼,却是看见了梅采薇的身影,真的被他给偶遇到了吗?秦游心里一阵欣喜,怪道和尚也化缘,看来这缘真是可结的。

可待他赶近了去,那身影却是不见了。他左右寻了,又跑了出去,看着那条向着舍身崖的路,秦游心中,先时张望时天空的不舒服莫名放大了来,且不去理论,先循着去看了再说。一路青草凄凄,并无人烟,而鸣蝉依旧,聒噪着,使得秦游的步伐愈来愈快,他并不确定梅采薇就在这里,而暮的抬头一看,那身影不是梅采薇又是谁?修立崖头,姗姗疏秀,“梅姑娘”,秦游欣喜地喊出,而就在同时,那身影是一下倾了下去。秦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刚才的一声是嘴巴还没有合上,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那处,往下看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刚才那身影难道是一个梦?若是真的是一个梦就好了。

采薇,我喜欢你,从在青玉峰脚下,见到你拾起鸟窝的那一刻起,我的心灵就像突然找到了契合点,层层波纹,节节涟漪,跟随着你的身影。可是这样的我,又怎么能说去说爱呢?我不敢说,可是现在的我好想让你知道,你听得到吗?冷然山崖,秦游大喊一声,“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