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青玉峰(一)

万物分阴阳,阴即母,而母系自古司繁衍,掌生发,便有一阴控一阳,带三生之说。一阴,有至阴之地,青玉峰;一阳,有至阳之地,百纹山附属梨花坳;三生,即三生万物。在上古时代,这里其实是一个随天地而生的八卦,中有清流“S”形,而青玉峰和梨花坳即阴阳两点,后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清流掩下,而一阴一阳,一突一陷,便成了现在形态的青玉峰与梨花坳。

其中梨花坳是为了抑制青玉峰而生的,而青玉峰,是为了生万物而生的,上有不融之雪,不老之树,等等,都是因为青玉峰其实是由一块巨大的寒冰青玉构成的,而寒冰青玉之中心,便是芩风玉决。因了三生万物的原因,世上关于芩风玉决的传说有很多,诸如,“芩风玉决,生于八卦之中心,春荣秋枯,时序荐更,八卦之易尽,而其不减不生,不变不动,千秋往来如斯,辄曰主宰,万物望其生息。

故能易生死,孳骨肉,长髓骨,愈百伤,解千病……”前面说的是错的,而后面的却是对的,芩风玉决便是真正的生万物的阴点。但是,它只有待在真正的阴窠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即与梨花坳相对的青玉峰之中心。这个中心竭尽天地之妙,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之最能经受处。

藏于青玉峰,土;养于冷月茶,木;滋于无源水,水。另外金和火便是方位了。金生水,金在西方,无源水即在西方;火生土,即青玉峰在南方。无源水在青玉峰的西边,找到了无源水,便是离阴窠不远了。

这是梅长行手里一本书中所记述的,而这本书是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原本他守着玉决多年,苦苦钻研,不得其法,正是要怀疑其真实性的时候,他在桃花坞的十步竹林书馆中,觅得了一条暗道,从那暗道往下,才发现,原来这才是师傅真正的秘密基地,其中物什不多,正中一个坐息的台子,而旁有一本书,封面平淡无奇,甚至都没有名字,翻开一看,其中的内容却是让梅长行大吃一惊,所记述的关于的玉决的种种,让他一时犹如醍醐灌顶,不断惊叹,不住欣喜。原来一直追寻的东西在这里,那常果不愧一个那常,还以为占了一个十步竹林书馆就占了他的所有呢。

梅长行一页一页看去,开始有一半是写的玉决的出生,演变,以及后来与人类发生的种种事迹,看得他手不释卷,无限心驰神往,往后便是玉决的治病篇,练功篇……以及,不死篇,梅长行眼前一亮。

桃花坞覆灭,他们夺回了玉决,后掌门不知所踪,他顺理成章当上了新掌门,便是日夜埋头于十步竹林书馆,惊涛掌,柳如剑法,魅影神功等等等等,他一一去贯通,一步一步壮大桃花坞,直至当上了武林盟主,放眼江湖,如今能打赢他徒弟的也是寥寥可数,名利双拥,本就是一份安逸,武功再是精进也没有多大意思了。不死,就是平常人也追求,更何况如今的他。

在直面内心欲望的时候,平日里的矜持与修养便是消决殆尽,原本对于武功的热爱在梅长行心中转变为一簇追求长生的火焰,时间愈久,愈烈。

然后,便是有了欧阳如是与梅采薇那许许多多的故事。而斯时的梅长行,对于他们的故事,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的故事,所以他不知道,他的故事,和他们的故事,就要交叉在一起了。

上看,老树一棵挨着一棵,枝叶蓬蓬如盖;下视,篙草荆棘相接,几乎没胸。欧阳如是,许誉和高衍带着云头僧已经踏在了青玉峰的半山腰,另外,还有姚老头,小老翁带着雷典,跟在他们身后。如今的高衍,看见欧阳如是的一头白发,心里便是涌起一阵酸楚,被自己的妻子刺了一剑,然后又被那么多人围攻,师弟师妹也不知救得活还是救不活,总之,他不再那么忍心与他针锋相对了,师傅的仇他要正大光明地与他对决,也不在平常的小责小怒上。另外,梅妹子的死让他很是伤心,是怎样的一位父亲才能这样地对待自己的女儿,他想要好好地教训一下他,所以他说,这次他是一定要来的。可是,原本以为的是刀光剑影的快意恩仇,现实却是拿着新置的宝剑开山辟路,在不知来路,不知归路的丛林里干起了砍柴人的活儿,“这么久了,还得砍多少时间啊?”的确是很久了,若说砍柴只是快意恩仇的铺垫,可这铺垫干着干着好像就成了永远。

欧阳如是听了也是不适意,看向云头僧,道,“我当初上青玉峰山顶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磨蹭,你确定你是对的吗?”

云头僧背手在后,等着高衍和许誉再砍出一段路来,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你当初去的是山顶,我们现在去的是山内部,不可比。”

高衍停下来道,“你怎么就知道梅长行在山内部呀?”

云头僧道,“这个自有其奥妙,你不必懂。”

“你现在性命在我们手上,说话还这么横!”高衍回转身来到了他面前,不客气道,“像你这样怪模怪样的和尚江湖上我见多了,十句话里有九句话是假的,最后一句要钱是真的,我看你就是带着我们在这遛弯子,然后寻机会逃走!”

云头僧不理会,却是欧阳如是道了,“你怎么那么多话,让你做你就做!”高衍说的便是他最不愿相信的。

“你……”高衍话到嘴边,看了他的白发,又收了回去,竟是听了他的话,转身去继续披荆斩棘。

“可怜你,不跟你计较”高衍小声念叨着,一剑一剑下去,“嚓嚓”,“啊——”刚一剑下去,却是一个桶大的兽头露了出来,一双碗大的眼睛正是抵在高衍当前,吓得高衍一声惊叫之后,全身都软了,唯一的武器便是“噹”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怪兽的身影瞬时便是展露在了高衍身后的几人眼前,只见双耳如削,双目怒视,黄黑斑纹,如虎似马,一张嘴巴无边大,当下正是张开了来,清晰可见一颗颗牙齿在里边如乳笋般排列,却是如钢似剑般铣利亮着冷光。青玉峰上有太多不知名的怪兽,如此见了,便给它取一个名,大嘴虎好了。其时,高衍刚一躺下,大嘴虎便是抬起了前脚,欲趴上去,然,倏忽间,却是让欧阳如是从它的脚下把他给抢走了。

大嘴虎便是了立在那里,紧紧盯着当前诸位,而欧阳如是等也是紧紧盯着了它,还有他身后陆陆续续显现出来的一头又一头,大大小小的和他一般模样的大嘴虎。看来是撞在了大嘴虎窝里了。欧阳如是护着众人,慢慢后退,脑袋正飞速运转间,那大嘴虎却就是发动了攻击。一个腾跃就是到了欧阳如是当前,遮天蔽日扑将下来,欧阳如是即时一个鹭起星河,双掌送出,铭语曰,“虎风葳蕤出,云雷莽泱流”。大嘴虎稳当的受下,又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重重地摔着,然,不几时,它又是爬了起来,看来它比起天蝎老怪的眦目虎强上很多了。

同时,它身后的那些大嘴虎都是拢了来,渐渐地貌似要将欧阳如是等包围起来。姚老头道,“我们这是走到他们的窝里了,怎么会这样?”他不会武功,当初能够走到青玉峰山顶便是因为他懂得的堪舆地理。这些异兽并不是随意做窝的,只要算好时间方位,就可以避开它们。

突然,他悟了过来,立马转头去寻云头僧,正是见了他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竟然真的是他特意引过来的。

知道他们发觉了自己,云头僧在那里喊道,“世上那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东西,不是我骗你们,是你们自己在骗自己”,说着,他便是急速在草丛中不见了。

而他的那句话,正是喊给欧阳如是听的。伯夫和妙容他们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欧阳如是心中,如同是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下来,有什么在分崩离析,“哗啦啦”扬起漫天灰尘,一直漫到他的脑袋里。

“这秃驴!”雷典怒道,就要追上去,他一向是有仇就要去报的。

姚老头拉住,道,“保护老爷重要!”

这是对的,雷典压住心中怒火,安慰自己道,“这样的地方,谅他也逃不了多远!”

姚老头道,“他是做好了准备的,先时就闻见了他身上有蚁红的味道”。

雷典一边防着大嘴虎,小心翼翼后退去,一边问道,“什么意思?”

姚老头被他们围在中间,回道,“蚁红是一种不啻于鸩毒的剧毒,凡是有嗅觉的动物都不会想去靠近,加上他懂一些堪舆算术,安稳出去便不是问题。”

原本想压住日后再计较的怒火听了这是更加的烈了,但又有何办法,雷典只是干干道,“这秃驴!”

小老翁和姚老头一样被保护在中间,他问道,“这和堪舆算术有什么关系?”

姚老头道,“这青玉峰上种种,花泉林兽,看似无意错落,实际上都是循了五行八卦安排有致的,细细观察好了,便可以轻易绕开这些东西。”

斯时,大嘴虎不再单独进攻,而是退得了和众虎一起,围着欧阳如是等,愈来愈近。欧阳如是暂时将种种情绪掩下,观察眼前这样的形势,想到若是一起进攻,那就是很难全身而退了,便问了姚老头道,“既然有设阵,那就肯定有破阵之法,你想想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姚老头想想,也对,除了绕开这个阵,肯定还有破了这个阵的方法。当初上青玉峰时的种种算术便是在他脑海中重新展开了来。同时,有两三只大嘴虎,已到了他们跟前,欧阳如是退后几步,找准一个最佳方位,使出一个涛泼黄云,铭语曰,“瀚海白重波,阴山千里雪。”劲风一阵,当前大片榛莽立即是拉扯着向着那边倒去,三只大嘴虎身躯戆肥也是被打飞了起来,轰了回去。然,后面的四五只,八九只,像是被激怒了似的,接在他们后面一起都上了来。

雷典,许誉,高衍,立即站稳了脚跟,狠狠一剑一剑斩去,大嘴虎憨拙,有时躲了,有时躲不及,身上也渐渐的有了一些伤,但这些他们并不在乎,仍旧勇猛如初,甚至与雷典等战了几回,学会了如何去躲。欧阳如是一时鹭起星河打一只,一时涛泼黄云打一双,但耐不过它们势众,时不时还是有大嘴虎近得他身,其时欧阳如是便是一只玉笛直插他们的要害,一阵骨裂肉分的声响,看似脆脆的玉笛就是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们的咽喉处,伴着血花飞溅,抽出的玉笛完好无损,又插向了另一只大嘴虎。

高衍本就是不会武功的,但有欧阳如是帮他把宝剑捡回,心中底气有了三分,只把一只剑,见虎就挥,渐渐地竟也就有了自己的一套门路。要么怎么说苦学,不如实践呢!然,叵耐门路实在是一时有限,大嘴虎又力大勇猛,他几个没注意,身上已被抓伤了好几处,而即使注意到了他也是招架不过没奈何的。雷典所习武功,本就是硬派系中的,所以当下与大嘴虎是旗鼓相当,一时拳格,一时剑刺,一时一个翻身扫脚,忽而又是一个倒身阴掌,先时对于云头僧的怒气全没了,雷典是愈战愈兴奋,愈战身上愈有力量。

斯时,外围有大嘴虎闪退又迎上,躺下一个又接上来一个,内里姚老头脑海里的算术,是立起一个又推倒一个,他时而环顾四周,时而垂头凝思,甲乙丙丁寅卯辰,翻来倒去:虎属寅象,寅象五行属木,为阳木,为东北偏北;寅象在地理类象中有山林,桥梁,风等,颜色类象有青色,绿色等;而寅又藏甲木,丙火,戊土;甲木,戊土都有了,剩下丙火。姚老头伸手手细细感受,有微风正是吹向西方。“对,我们向西方去”姚老头一声惊呼,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们走那里!”

众人也没怀疑的,随即便是且战且向那边退了去。“这里位于青玉峰东北偏北,是丙火局,水克火,而丙辛合化水,辛主西方,便是在西方,有水象,而且这里的风也是向那个方向吹的,找到水象应该就没事了。”

姚老头引着众人往那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围地理,一边说。众人忙于应战,没有搭理他的,但料想他说的不错,只是跟着他。不知为何,这条路比起来时的路要好走太多,众人的脚步便是加快了许多。但大嘴虎的攻击丝毫不弱,那时高衍脚步交换太快,手便是迟钝了些许,一时就是被一只大嘴虎压在身下。

那虎牙尖爪利,两只爪子已经嵌进了高衍的臂膀,而那凄厉的牙齿就是要咬下来,热乎乎的口涎滴在高衍的脸上,高衍却是满身的凉意,脸上只是麻木的。生死之际,他已忘记了生死。然,又是虚惊一场,欧阳如是一掌送来,高衍觉得身上一轻,那虎便是飞了侧边去。这时,他才感觉到了臂膀上的剧烈疼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踉跄”一下坐在了地上,是疼得全身都软了。欧阳如是赶紧将他扶起,一手格挡大嘴虎,一边向后退去。

随着众人向着姚老头所引的方向循进。大嘴虎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但也许只是大家疲乏了,才有这样的感觉,反正局势就是愈来愈逼拶,紧急之时,姚老头一声,“就是这里了”,众人心中一块石头放下,一阵轻松,撩眼去睨,正是水!但却只是一条尺宽的清流,真的是这样一条河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吗?五行阵法之奥妙,就在于此了。姚老头一边感叹着,道,“我们快点过去!”说着便是抓了小老翁几步跨了过去,停在一棵虬曲硕盘的大古树下,其余几人也是紧跟着。

别说,一跨过了河,身后便是轻松了不少。他们在姚老头身旁停下,转过身来看。一条褊浅纡曲的小河之上,几十只悍猛的大嘴虎踌躇不前,他们看着欧阳如是等,长啸几声,听来如同响在耳边,随后便是回转了身,白色大屁股摇摇晃晃,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