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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语张开双腿。冰冷的手术钳进去了,戴了口罩的医生看不出表情,与在餐台上操作的厨师无异。

立式灯移了过来,一位女医生拿着带探头的软管在里面移动。另一端屏幕前的男医生不动声色地说着专业名词,一位年轻的实习生在电脑上做着记录。

湘语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医生才说一声“好了”。她从检查**下来,擦掉鲜血,穿戴整齐。

她得去外面等待结果。转身出门的刹那,瞥见几个大夫在一起合议。联想到里面医生冷冰冰的态度,她紧张得手心冒冷汗,两腿发软,心里咯噔一下,恐怕是凶多吉少!

贺桑赶紧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

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检查结果。化验单、检查单上全是陌生的医学名词。几张**镜成像,湘语和贺桑拿在手里左翻右翻,就是看不明白。只好一并交了夏主任。夏主任半晌不语,将结果一张张来回看,足足看了十多分钟,最后递给湘语一张“住院通知”。

夏主任不徐不疾地说:“你有子宫肌瘤,动手术吧。”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湘语只感到天旋地转,眼泪直往下流。

“是癌症吗?”湘语一只手紧紧扶着桌子边沿,仿佛要找到一点依靠来支撑自己的重心。

“良性还是恶性得待查!你先赶紧办理住院手续吧,要不然手术这几天都排不上!”夏主任简短地说。

湘语摇摇晃晃朝外走,手里薄薄的几页病历本和一张住院通知单,似乎有千斤重。她趔趔趄趄出了诊室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我的命呀,怎么这么苦!

贺桑刚才还在和旁边一个家属聊股票的事,对方问他赚了多少,他低调地说:“小赚几万吧。”对方用一种仰慕的目光看着他,还要向他打听炒股秘籍。贺桑已经看到湘语了,心一紧,缠住她,急切地问:“怎么样?”

湘语什么也没说,有些站立不稳,倒在贺桑身上呜咽。

贺桑安慰她别着急,让几乎瘫软的湘语坐在椅子上,他独自跑出跑进给湘语办好住院手续。

住院部人满为患!贺桑只能再找老彭,老彭说他在妇科住院部这边可不管用,又绕回去找夏主任出面,让护士给湘语安排了一个床位。

贺桑谢过彭主任、夏主任,将湘语扶到病房,嘴里不时安慰她。

时过中午,贺桑急忙到食堂里打好两份饭菜端上来。湘语毫无胃口,胡乱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贺桑在一旁干着急。下班时分,彭大夫过来看看情况。贺桑在门外拦住他,把湘语的精神状况先说了,麻烦彭主任多从专业角度开导。

彭主任进到病房。湘语正颓废地躺在**,眼睛哭得红肿像个桃子。彭主任道:“子宫肌瘤有恶性的,也有良性的。等切片出来才知道结果。凡事要往乐观的地方想。即算是恶性,只要手术切得干净,彻底恢复的例子不少。治病先治心!你万不可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贺桑很是感激,匆匆去楼下小卖部买矿泉水、槟榔来招待。

彭主任看贺桑走远,对湘语说:“湘语,老贺是我相交一二十年的朋友了,人品绝对信得过。这几十年,他虽有点钱,家庭却不幸福。你们也算是缘分吧,贺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怕是受不住这打击呢!即算是为他着想,你也该坚强起来。”

湘语听了,不好意思地点头,坐直身子,将贺桑之前买的香蕉,递了一根给彭主任。

贺桑买完烟和槟榔上来,看到湘语在和彭主任谈话,精神看起来不错,暗暗高兴,悄悄给彭主任竖起一个大拇指。

湘语打电话给海霞,让她帮忙带几天儿子。海霞自然是满口答应。具体的手术事宜,都交给贺桑做主。根据彭主任的建议,他请了夏主任,并联系省城妇幼医院的一名妇科专家一起做手术。切片带去省城化验。

等待结果的日子最是难熬。贺桑到单位点个卯,又来医院陪伴。

结果出来了,子宫肌瘤是良性的。湘语捧着检查结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喜极而泣。

她亲眼见了这屋里三个病友的情况:一个因癌症晚期,已放弃治疗正办理出院;另一个病友是癌症初期,打算转院去省城治疗;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刚做完手术,离异多年了,身边连陪床也没有。相比之下,自己何其幸运呀!湘语希望自己余生都积德感恩。

贺桑为了能更好照顾湘语,特意回家一趟,清理了几件衣服,又到书房里找张银行卡。他翻抽屉边向汪老师撒谎说要陪领导去上海出差,得一个多星期才能回。

汪老师放下手中的十字绣,站在书房门口半晌没做声。良久,她淡淡地说了句:好!又看着贺桑一直忙碌,她便径直走到之前邻居帮忙挂着的十字绣跟前,说:“你帮我取下这个!”

“干嘛?这‘墨荷图’清新淡雅,挂书房不是挺合适吗?”贺桑不耐烦地说。

“同事绣了一幅‘牡丹图’给我做退休礼物。我以前还嫌大红大绿俗。现在老了,觉得大俗才是大雅!过两天就装裱完送来,就挂这里好了。”汪老师坚持说。

“你不教美术,不懂这些的。”贺桑说,又补充道,“你马上就是快退休的人了,别瞎折腾这些破十字绣。记得好好吃药,有事打我电话。”言毕,他有些可惜地取下这幅“墨荷图”。

“我打发日子。你也是快退休的人哪,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在外也要好自为之。”

汪老师说完,仍回到沙发跟前,不动声色地拿起针线。

贺桑回头看了看她,拎着东西仍旧出门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自家车子发动的声音。汪老师扔下十字绣,拄着拐棍费力地走到阳台上--她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加重导致膝盖等关节变了形,一走就疼。

贺桑的轿车正慢慢驶出院子,有说有笑地和门口的熟人打招呼,她长叹一声。忽然之间,似一股气岔入肋骨,她觉得胸口疼痛,头也晕眩,只好哆哆嗦嗦摸到床边。

久病成良医。她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升高了。拧开盖子倒了几粒降压药放在掌心,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喝了口凉水将药丸吞了,便蜷缩躺在**。外面艳阳似火,她却觉得一股寒气上身,拽过一床薄被子盖在身上。

贺桑向单位请了十天假,白天黑夜安心守在湘语病床前。

湘语换下来的短裤带着血渍,他亲自用手搓洗干净,还从医院打来开水,给短裤消毒。

晚上,护士交来住院清单,湘语接过去,问:“有些药这么贵?能换便宜点的吗?”护士努努嘴,说:“你老公交代过要用最好的药。进口药物当然比国产的药效要好一点,价格自然贵。”

贺桑正在给湘语削苹果,对着湘语摇头:“这回生病,你还没有看透呀?钱不重要!再说了,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安心养病就行。”

贺桑心细,特意安排高老头俩口子在家里炖点柴鱼汤送来,促进湘语的伤口痊愈。他又开车去乡下买了老母鸡炖汤,给她补身子。这场病,得到了贺桑日夜的照顾,对湘语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每天,病房里有出院的,也有新的病友进来……大家无不羡慕湘语有个好丈夫,交口称赞:“你老公有车有钱,又给你做饭炖汤洗**,这样的男人打灯笼难找!”湘语内心又是甜蜜又是遗憾:若他真是自己真正的丈夫,该多好呀!

确实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得比贺桑更好。他还联系了高老头家的女人帮湘语家做一个月钟点工,为的是湘语有段时间不能下冷水干活。贺桑过去有恩于高家,高老太太自然是能守口如瓶的靠得住的人。这些方面,早经过了贺桑的深思熟虑。

一周后,湘语出院。由于调养得法,她白胖了不少,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她走出住院大楼,看到天湛蓝湛蓝的。刚下过一场暴雨,暑热顿消,干渴的树木咕咚咕咚喝够了水,神气地抬起头来,慢枝的树叶儿葱绿发亮。

湘语感叹:“健康地活着,真好。”

贺桑把车开到化工大院旁的菜场附近,湘语下车。等在这里的高老太太上前接过了湘语的生活用品,一同朝化工大院走去。

贺桑怕汪老师起疑心,只好绕到单位上班,顺便处理堆积的事情。同事小郭敲门进来,说:“贺总,廖局长刚才来找您,让您去他办公室去一趟。”

贺桑谢过小郭,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上楼去廖局长办公室。廖局长沏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给贺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