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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局长办公室回来,贺桑开着车,将车内的音乐调小,拿出电话,迫不及待地告诉湘语:“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猜猜有什么喜事?”

湘语卧床休息,一时猜不着。高太太正在厨房做菜,马超回家围着高老太太问这问那呢。

“是我今天出院了呗。”

“那当然是头号大喜事。不过,再猜猜。”贺桑说。

“发财啦?”湘语瞎猜。

“也和发财差不多吧。我去年和你说过,我工作上还有点想法,特意找了市里和县里两个领导活动了一下。今天廖局长已经找我谈话了,说要把我调去民政局规划财务科当科长,这个部门有实权,可以干点实事。”贺桑春风得意地分享着一个男人踌躇满志的喜悦。

此刻,贺桑内心是何等得意!不但爱情坐拥,且,拼命三郎干了近三十年,原本一心来民政局等着退休,谁知爱情的力量无穷,竟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让他的事业眼见着也要进入第二春!

湘语也替贺桑高兴。抬头看看屋内,一切都有贺桑的影子:墙壁是他安排刷的,床是他买的,电脑是他送的,她喜欢的画画,也都是他的鼓励……

被贺桑的爱包围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的身体在肖老太太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快。

到九月份开园,湘语觉得已经康复,可以干家务活了,便力劝贺桑辞退高老太太。贺桑坚决不同意:“你才恢复不久!再说了,一个人要上班,又要带马超,太辛苦了。就算是她替我照顾你好了。这花不了我几个钱。”

感动归感动,湘语总舍不得花这笔钱。最后折中处理,让高老太太来湘语家做钟点工。每天老人过来两个来小时,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利索就走。

这个学期,幼儿园最大的人事变动就是海霞辞职了。她正式租了场地,开办了美术培训班,生源好得很。她几次劝湘语辞职,帮她去培训机构上课。

“你上次休病假,家里的课都停了。这个学期还在家里上吗?”海霞问。

“我犹豫呢,今天好几个家长电话给我,要我开学就复课。可贺桑不同意。”湘语说。

“你自己想上吗?”海霞直截了当地问。

“我当然想上。离婚欠下贺桑好大一笔人情,马超住院,我住院,都是贺桑出的钱。欠他太多,我心里不好受。再说,我挺喜欢画画,和孩子们打交道很开心。”湘语实话实说。

“那就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女人不管有没有人爱都得自立。油多不坏菜,女人钱袋子鼓起来了,总是好的。”海霞快言快语,无所顾忌地说。

湘语还有些犹豫,怕伤了贺桑的心。

“家里几个孩子的课是上,几十个孩子的课也是上,有啥好担心的?你来我的场地上,也不用带到家里去上,让马超也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培训班的收费、采购、和家长交流、举行写生活动、小展览等,都由我来负责。你上完课就可以走人。”

湘语再不好意思拒绝,答应了下来。

湘语每周在培训机构上四次课,孩子们和家长们的反响很好,因此又吸引了不少学生。海霞开出了比幼儿园高出三倍的工资给她。

湘语婉拒。

海霞说:“朋友归朋友,上课归上课!我这里呢,也赚不少呢。等你想明白了,随时欢迎你辞了职出来。我瞅准了韶潭县城培训这块大蛋糕,除了单一的美术培训,我们还可以开文化课,变成综合培训……”

“再说再说。”湘语不停海霞的宏伟计划了,接过她递过来厚厚的一叠票子。她数了数,调皮地做出一个亲吻的动作来。

为这事不高兴的--是贺桑。一开始湘语支支吾吾,上了一个多月后,他发觉了,湘语当然只能说实话。

“也不用来家里上,收入还提高了,我也不觉得累,何乐而不为?”湘语耐心解释。

贺桑绷着脸不说话。

“你看,我上课其实也是打发时间嘛!高舶鸭椅穸甲隽耍我在家待着没事做,难道到网上聊天?搞同学聚会?和幼儿园的年轻姑娘们去舞厅唱歌跳舞吗?”湘语耐心地和贺桑说。

“哎,好吧。”贺桑同意了。

他其实也不是真同意。

当然,他不想要湘语太累是真!有点儿私心也是真--她在家里闲出“毛病”来了,到处乱窜,可怎么办?他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她又没有婚姻约束,且那么年轻,而社会又很复杂……

权衡一番,只能如此了!

阳历九月的时候,秋高气爽,韶潭县满街的梧桐树叶变成金黄金黄的了。贺桑的新房子,装修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就定在十一国庆节搬家,取双喜临门之意。对贺桑来说,当属“三喜临门”--自此,他和湘语的秘密约会少了一双眼睛监视,就方便很多了。

搬家宴在民政局对面的韶潭县酒店举行。湘语作为邻居,夹在贺客之中。在“账房先生”那里交了礼金,她不自然地笑着对汪老师说:“恭喜恭喜。”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很多,汪老师连“谢谢”还没有说完,一拨宾客就嘻嘻哈哈上来,把湘语挤到了一边。

贺桑不自然地看一眼湘语,指了指另一张空桌说:“那边请坐。”他生怕露出马脚,又忙着去招呼别人。

院子里的邻居围成一桌,张老太太朝湘语挥手,又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贺客之中,湘语也就跟这桌客人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说贺桑和汪老师的家事。打扮妖艳的秦寡妇最近当了个包工头的姘头,言语之间愈发轻佻放纵。她压低声音对全桌说:“听说汪老师身体很差,不能**很多年了。你们说,贺桑身强力壮,怎么受得这个憋?”说着,一双三角眼尽往往贺桑那边睃来睃去。

二楼的秦四婶则发布新闻说:“这贺桑能耐着呢!你们不知道呢,他们的新房比化工大院这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还要大,还要豪华。买的是真皮沙发,皮毛一体的垫子。汪老师说,那是老贺怕她凉,特意去省城定做的。客厅里那液晶电视,哇撒,跟电影院似的!家里还装了中央空调!对了,那是我第一次坐电梯房,蹭蹭几下就到了十四楼了!现在想起,心还怦怦直跳呢!”

说完,她压低声音说:“他家这两年还买了汽车!大家住化工大院这么久,谁知道老贺家竟这么有钱!估计他家里还有外国钱!真人不露相!可这么低调的富豪,谁知道外边有没有养个小三、小四的呢?”

一桌子人都大笑,湘语也跟着挤出笑。

张老太太侧过脸,对着邻座说:“湘语,你是他们对门对户的邻居,你觉得这贺桑规矩不?”

“我又没有和他住一个屋檐下,我怎么会知道他规矩不规矩的!”湘语红着脸,把张老太太的话顶了回去。

大家又一阵哄堂大笑,湘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赶紧借起身倒茶来掩饰。偏偏水壶里的茶水没了,她只好去旁边服务台上找热水瓶续水。张老太太在背后朝湘语做了一个鬼脸,还特意朝她后背指了指。

大家马上会意了。

“难道她和贺桑有故事?”七八个脑袋一齐凑过来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们离婚的时候,她前夫马M在院子门口碰到过我,说他早就知道湘语和贺桑有不轨行为才离婚的。”张老太太得意地说。

“啊!”一桌子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还有这见不得人的事?”

“啧啧啧,大家不知道,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秦寡妇翘着兰花指说。

“嘘。”秦四婶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朝湘语那边努了努嘴。

湘语端着茶壶朝往这边走来,给各位倒茶。大家都闭嘴不说话,秦寡妇阴阳怪气地说:“多谢多谢,劳驾您啦。”

上菜了,一桌人边吃饭。秦寡妇故意向湘语打听她离婚的缘由。

湘语说:“都过去了,没啥好说的。”秦四婶问:“是不是你前夫马M在外面有女人呀?”湘语干脆地说:“不知道。”

秦寡妇穷追不舍,刻薄地说:“这你都不知道?说不过去吧?女人都是很敏感的。再说了,他在外面有女人,你可以抓着他不放嘛,凭什么便宜他?除非是自己理亏吧!”她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又重又拖,显出特别的深意来。

“离婚是我和他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他外面有不有女人,得问问他才知道。”湘语听出了大家的敌意,如坐针毡,脸上也红一块白一块。

“那你离了这么久,再找个对象呗!你这么年轻,总得要个男人不?”秦寡妇笑里藏到。

“我还没想这事,只先养好儿子再说。”湘语不肯再多言,低头吃饭。

张老太太、秦四婶快活地挤了挤眼睛。

湘语如芒刺背,大口扒饭,自悔不该出席。

好在贺桑和汪老师过来和这桌敬酒了。

秦寡妇的眼睛在贺桑的身上扫描,一摇三摆走过去,敞开的西装领下面波涛汹涌着。不知道是走得太急,还是故意的,她的那双**撞到了贺桑的手臂。接着,她豪爽地举起酒杯,说:“恭喜老邻居!”一双眼睛却热辣辣地盯着贺桑的眼睛。贺桑礼貌地喝了一小口,说:“我和汪老师都不胜酒力。感谢邻居们看得起我们,大家都慢慢坐下吃吧。”

秦寡妇扭着肥臀,坐到座位上。等贺桑一走远,她对大家说:“瞧,有钱人眼睛就是长在头顶上了,和别的桌干杯挺热闹,在我们邻居这一桌,就不给面子了。”

大家不接话茬,看着湘语。湘语装作低头吃饭。

“湘语,你是老贺他们的邻居,你刚才怎么不好好敬酒?”秦寡妇拿眼睛瞟着湘语,挑衅似的说。

湘语不接话,闷头吃一口饭,绞尽脑汁对左侧的秦四婶岔开话题说:“您家女儿读高三了吧?打算考一个好大学吧?”

“女儿考大学呢,我倒不特别上心!但我得要好好教育她,女孩子呀,一定要干干净净的。”秦四婶四平八稳地接过话茬。

“那是!这个社会可怕!有些女人仗着脸蛋儿漂亮,眼睛长到了脑袋顶上,从不和其他女人玩,倒是到处勾男人的魂……”秦寡妇唱起了双簧。

别的邻居要么装作咳嗽,要么故意夹菜。

大家阵营清楚,她是一个人一边的!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大家打成一片。不等菜上齐,她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借口说下午有美术培训班的课要上,和大家告别出来。倒是汪老师,一如既往地温和地说:“这么赶?吃饱再走呗。”

“吃好了,吃好了。”湘语几乎是狼狈地小跑着出酒店的。

秋天的太阳正毒辣辣地烤着大地。蓝天上,只见一行大雁排着队伍飞往南方。一只大雁因体力不济,单独落在了队伍后面,孤单地往前赶。

“我就像那只孤雁。”湘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歌声:“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挣不脱……命中解不开的劫是你……”

她将眼泪倒咽进肚子里,低头快步走着。她对自己说:“我无心伤害她!我遭到了众人的唾弃,我成为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人了。”接着,一滴泪掉落在马路上厚厚的尘埃里了。

她穿过马路,孤独瘦弱的背影瞬即淹没在人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