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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马超到医院进行手指分离手术。贺桑请了假,陪着湘语在手术室外面等。医生要求家属签字的时候,湘语听着医生的各种告诫,紧张地看着贺桑。贺桑很镇定,在家属签字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孩子的细胞发育快,手术很顺利。贺桑把马超送回病房,到医院食堂里给母子打好饭菜,一切安排妥当,才赶回家去。病友和家属们无不称赞:“你老公真细心。”

湘语幸福地笑了。

出院那天,贺桑开车接了她们母子,并把家里要准备的菜都买上了。

“你真好。”湘语说完,摸着贺桑长了胡子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太忙了。单位事情不少,新房又忙着装修。”贺桑说,“我想尽早弄完,让汪老师搬过去,咱们在一起就方便多了。”

“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湘语关心地对贺桑说。她看到他鬓角的几根白发,坚持要帮他拔下来。谁知道一拨,里面隐藏着更多白发。湘语心疼地叮嘱贺桑,凡事别太操心了!

忙碌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

湘语白天上班,下班要去菜场买菜、回家做饭、洗衣服,安排马超的课外学习,周末要备课、上课,忙得陀螺一样转,只恨分身无术。

湘语的课上得好,这消息被家长传开了。陆续又有几个学生来参加湘语的美术班学习,湘语添置了几个画架和几把椅子。

贺桑看着她拥挤的客厅,摇头说:“生活总得有点质量才行!你这家里都成教室了!马超也没法安心学习呀!”

湘语当然知道,她无暇仔细估计马超的学习,但作为单亲妈妈,她不多赚点钱,今后怎么教孩子自立?怎么给他钱上大学?

她谢谢贺桑的关心,仍坚持着给孩子们上课。

贺桑只好自我解嘲,对湘语说:“想不到我和教师这么有缘!而我亲爱的老婆还是一个名师呢!”

湘语伸出手,捏着贺桑的鼻子:“看你还笑话我!”又一本正经地补充:“孩子送到我这里,我总得尽一份责任才觉得对得起良心。”

“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有时候我倒希望你能稍微自私点儿才好。”贺桑摸着湘语的刘海,爱意在眼波里流转。

湘语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在网上聊天的时间,由原来的一个多小时,渐渐压缩到了一、二十分钟。有时候她太困了,便不再打开电脑,只拿着手机登录qq,常常聊几句,上眼皮就耷拉着下眼皮,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任手机滑到了一边。贺桑心里隐隐的不安,总觉得湘语对他的**在消退,不由得长叹一声,默默地下线。

其实,贺桑白天也挺忙的,感觉很困。不同的是,他躺下就是睡不着。他信了这句古话:“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但他又不想相信自己是老了。他想,忙过这段时间,今后还是多去锻炼,打球,身体自然就会好的了!

睡不着的时候,他真希望湘语就在身边陪陪他说说话呀。可是他的**只有一个单人枕头,身边空空如也。汪老师那边,倒是个双人枕头,他又不乐意躺在她身边。

他和汪老师的对话,只限于“是”和“不是”等简单词汇了。

汪老师有时候找他说说家长里短,贺桑兴致不高,汪老师的絮絮叨叨就成了催眠曲,他不一会儿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也确实累!单位上,他有意调换部门,便特意图些表现多做些事,再不是坐在办公室一杯茶喝到底了;家里,汪老师生活能力差,他想要吃口好饭菜,得亲自下厨;装修跑建材市场、家具市场、电器市场,都得他亲力亲为;而湘语这边,他也没法不操心呐!

打球缺席多了,球友们也就不咋邀请他了。为了让家里装修尽早完工,他有时候中午就守在新房里,看着木工师傅下料,油漆工漆刷墙。他想下班后和湘语待一会儿,偏偏不是汪老师在家,就是湘语忙,他又只好又转到新房里守着师傅做事,打发时光。

催工赶日,房子在七月初终于装修完了。家具电器、被窝床单、锅瓢瓢盆……样样不缺。装修师傅交钥匙这天,贺桑感到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般,长吁一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来越乏力,越来越口渴,有时候得喝一大缸水才解渴哪。装修完后,房子得加快空气对流散散味。贺桑只好每天早晚去开窗、关窗,一心盼着尽早搬家。

暑假里,来湘语这里上课的孩子多起来,海霞因忙不过来,又分了几个孩子给她带。她不得不再分班、加课。一天三四个班,差不多七八节课,忙得中午吃饭都顾不上,有时候太累了,就买外卖应付。马超在外面的补课,自然也没有时间接送,只能由孩子自个儿安排。

贺桑劝她:“你搞得自己像个陀螺了!别把整个心思都放在赚钱上面,八月份带着马超出去旅游,也放松放松吧。”

湘语不以为然地笑笑。她不是不想休息,但不能呀!刚刚多来几个学生就图享受,自己的口碑怎么树得起来?再说了,一天八节课,累是累点,收入不低呀,停课就意味着经济损失!这个算盘,湘语不是不会打。照这样下去,还贺桑的钱,亦是指日可待了。

贺桑见她如此固执,也只能暗自叹气。他虽然心里不赞同,可自己最近常觉得心力交瘁,没那么大的心劲儿去和她生气了。

八月中旬,碰巧有个下午四点整的班停课一周--那几个孩子们想结伴旅游。贺桑好不容易约上了这个大忙人来到琴岛。

亲密之后,贺桑问她:“你现在月经怎样了?”

“比正常时候还是多几天,白带有时候有血丝,有时候没有。”湘语说。她发现这一忙,都快忘了这回事了,而且即算偶尔想起来,又不得空去检查呢。

“拖太久了!也怪我这大半年忙,忘了及时提醒你了。明天就去医院检查检查。”贺桑说。

“我腹部也不痛,也没有别的不舒服,感觉应该问题不大。”湘语对医院有一种恐惧感,总是再逃避。

“你太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了!身体保养要靠自己注意。你看我,以前还觉得精力挺充沛,最近一劳累就有点力不从心,估计还是年轻那会儿跑生意伤了身。你趁年轻,该讲究的就得讲究。月经期间,凉的、冷的少吃,也少用嗓子。真不要为了赚钱把身体累垮了。”贺桑喋喋不休说了一通,马上打电话找彭大夫帮忙,帮着约好了第二天夏主任的号。

湘语看看贺桑,发现他真瘦了不少,看着有些憔悴,关切地问:“你要不要也做个检查?”

“我没事,就是这几个月累的。毕竟是军人出身嘛,底子还是在那里的。”贺桑秀了秀自己的肱二头肌。

“我觉得你精神气色,真的不如以前好呢。”湘语坚持说,“你刚刚说了,身体是大事嘛!得得得,一起去做个检查,正好顺道!”

“真不用!一个大老爷们,啥事也没有去医院查什么身体!”贺桑说完,半玩笑半认真地凑近湘语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满足不了你?”

湘语用力掐了掐他胳膊上的肌肉,假愠道:“你流氓,尽往那事上想!不识好人心!”

“只在你面前刷流氓嘛。”贺桑止住笑,叹口气说,“等着搬了家就好了!只要能常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踏实了,睡眠自然会好的,精气神自然也就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贺桑请假陪着湘语到医院看病。

医院里最忙碌最拥挤的就是妇科门诊。诊室外面的小候诊厅里的长椅子上,坐满了老的,少的女人们。男家属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的走廊上等着。

“来哪儿也别来医院。”湘语嘀咕着。

“傻瓜,该治就治呗。”贺桑安慰她。

候诊的人实在太多了!看着一个个喊号,湘语不知道要轮到什么时候!贺桑只好又找了彭主任带着来开后门插队。彭主任对他俩的关系已经不言自明。看着贺桑瘦了一圈,半玩笑半关切地说:“老贺呀,老牛吃嫩草得悠着点啦。你这不是又要当爹了吧?”

“去你的,老不正经!”贺桑捶了老彭一把。

有了彭主任的关照,湘语接着便径直从诊室侧门进去检查了。贺桑与彭大夫寒暄几句,便在走廊外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湘语出来,手里拿了白带标本和几张化验单。她脸色苍白,情绪紧张,悲观地问:“老贺,要是万一我得了癌症,怎么办?”

“傻瓜!年纪轻轻的得什么癌症!”贺桑不屑一顾地说。

“我只是说万一,万一得了呢?”湘语很认真地盯着贺桑的眼睛,渴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此时,她真的不安,想到万一、万一不幸得了癌症,他会不会立即转身?毕竟--他不是她的丈夫!他也可以在别的年轻女人那里再重新找到爱情!

贺桑看出湘语是认真的!他拉起湘语的手,郑重地告诉她关于“死”的理解:“如果你万一真的得了癌症,我会好好照顾你,直至看着你死在我怀里。”

湘语不由得颤栗一下。

“死,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次,我们不用回避。但是,能死在爱人的怀里,是幸福的。我毕竟比你年长十六七岁,我可能先去世,如能死在你的怀里,我也会觉得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贺桑的眼睛里,流露出湘语看不懂的深邃。

湘语很感动,依偎在贺桑的肩上,摇头说:“如果哪天你真的死了,我也没法活下去了。我不想你死,你要长命百岁。这个话题让我害怕。”

“傻瓜,不谈不谈,好好看病,即算有病,也好好坚强地面对,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的。”贺桑说。

湘语很是感动,心里默默说:我愿意用今生与他的幸福,去换来世的修行。

他俩一起去生化室递交标本,到一个个检查室前排队检查。

**宫腔镜检查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白大褂在门口张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喊:“下一个,湘语。”湘语的心怦怦直跳,朝检查室走去。贺桑起立,陪着走到门口。她走进门里,回头,与贺桑的眼神相对。

“你会没……”贺桑舌尖上的“事”还没说完,门就慢慢关上了。

他退回到检查室外的长椅上,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时间过得真慢呀!他一会儿看看检查室的铁门,一会儿看看窗外。医院大院里的树枝纹丝不动,世界已然静止。屋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阵冷气袭来,贺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