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老人回老家去了,湘语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这天,家里电话铃响了。

“马超,你接电话。”湘语在厨房里洗碗,喊书桌前的儿子。

马超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身子半趴在书桌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漫画《阿衰》,不情愿地嘀咕着:“是爸爸吧?我没啥话和他说。”他抬头,对厨房里的湘语喊:“我正做作业呢,您去吧。”

湘语放下手里的碗,把满是洗洁精泡泡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马马虎虎搓洗一下,边在围裙上擦擦,边往客厅电话机跟前走来。

“喂--”

“你娘也该出院回家了吧!”马M劈头盖脸问。

“嗯。”

“这次住院,你补多少窟窿呀?”

“我补什么窟窿!妈看病,她自己带着钱呢。”湘语本能地替父母遮掩,因为撒谎,她不停地用一只笔在电话簿的空白纸上画圆圈。线条缠绕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哈哈哈……你父母亲带钱看病?新鲜事!”马M嘲讽。假笑从电话线那头传来,分外刺耳,湘语似乎看到了他脸上惯有的肌肉拉扯扭曲。

马M穷追猛打:“你父母是一分钱都要做两分钱花的人,用自己的钱会舍得住这么久的院吗?我的存折动多少?”

“我有我的工资。”湘语不打自招。

“那点工资,够养活你自己吗?”马M冷笑一声,教训说,“你丈夫的钱,也是在辛辛苦苦加班加点赚来的,不是用来给你倒贴娘家的……”

“啪……”湘语不想再听,气呼呼挂了电话。

她抬头看看窗外,韶潭县县城里正是万家灯火。远处黛青的山黑黝黝的冷峻。小的时候,听山里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现在工作着,带着儿子,马M却时刻防备着她支援娘家人!她越想越觉得寒心,越想越觉得屈辱。她想和他算算账:他请个人照顾儿子,该出多少保姆费?

“叮铃铃……”电话铃追魂似的又响起来,震动了凝固的空气。

她看着电话机,一动不动。家里十分安静,铃声不依不饶地刺击着耳膜。她担心会吵到看书的儿子,无奈地将听筒拿起。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挂我电话了!”马M歇斯底里,“从下个月开始,不要指望我会寄钱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马M阴阳怪气地说。

“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把话说明了!”湘语很气愤!她这次给了母亲一千五百元,但那全是自己辛苦积攒的工资。

她提高嗓门说:“马M,你别把我当贼防!”

“是不是贼,你自己知道。”马M步步为营。

“你……你的意思是:我偷了东西藏起来呗!我偷了你的什么金银财宝了?”湘语气急败坏,语无伦次起来。

“鬼才知道呢!我没在家,你有没有惹骚上门来呢?有没有偷偷摸摸做见不得人的事呢?问问你自己好了!”啪的一声,马M挂断了电话。

这算是咋回事?他先是怀疑她偷钱,现在竟含沙射影说她“偷汉子”!湘语气懵了,眼泪顺着清瘦的脸颊往下流。她拿起话筒,要和他理论个明白。她的手直哆嗦,拨了好几遍,总算拨对了,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湘语情绪激动,翻出电话簿,正要拨打座机。偏偏马超这会儿数学作业不会做,跑来问她。她放下电话,心思涣散,马虎地讲了一下题目,列出算式要马超自己照着抄。

等马超睡去,已经很晚了。她不甘心受这样的侮辱,不和他辩清楚誓不罢休。他终于拨通了马M宿舍的固定电话。

“找马M吗?等等。”电话里传来麻将声和一个女人尖脆的声音,“亲爱的,你快来接电话!我手气好得很,你快讲完电话来摸牌。”

“好,就来……”是马M的应答,紧接着是一阵麻将胡牌的声音,“请问您是……”马M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你宿舍里的女人是谁呀?”湘语敏感地问。

“什么女人呀?”马M装迷糊说。

“刚才明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还喊把你喊成了‘亲爱的’!”湘语说。

“神经病!我这里男人女人多着呢!”马M带点无赖的冷笑说,“你想查我的岗吗?赶紧来广东看看呀!”电话里传来男女混杂的爆笑声,一个男声催着:“快点,男人和婆娘总罗嗦什么?我手气好,快来出牌啦。”

“你宿舍里有女人,我怎么就不能怀疑你人品有问题?你为什么捕风捉影,阴阳怪气和我说话?”湘语被冤枉后,鼻子哼哧哼哧喷着火,“你讲清楚,凭什么说我惹骚上门?”她脑海里浮起贺桑的影子,但自己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前一阵去民政局,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自己做的事,你心里清楚!”马M冷冷地说。谢总上自己家去的事,他已从哥哥那儿听出毛病来了。此时,马峰的提醒又在耳边回响:你常驻外省,别太缺心眼了!我和嫂子偶尔去你们家就碰到了谢总。他的“好”名声,大家都知道的!

未必刚好就只去了那一次?

她理直气壮地问:“你倒说说看,我偷了谁?你别血口喷人。”

“好呀!那今天我就和你挑明了说。”他转身对打麻将的人说,“萧笑,你带朋友们去你那边房里玩,我一会儿就来。”

电话里传来麻将散场推桌子搬椅子的声音。湘语气得喘粗气,胸口憋闷得慌。

麻友们很快转移阵地,萧笑磨蹭着走在最后,马M亲了亲她的脸,等她关了门,对着电话说:“好了,今天咱俩说个够!”

湘语说:“好,你说!”

“哼,我也没啥好说的了。你干的那些事情,我早就察觉了。”马M冷笑,“人们都说,夫妻久别胜新婚。我上次出差回来,你连夫妻同房都不乐意。是我不在家里,在别人那里吃饱了吧?”

湘语气得脸成了猪肝色,失控地对着电话边哭边喊:“马M,我干了啥事情了?你冤枉我,会不得好死。”

“离地三尺有神灵!你做了什么,我都清楚。”马M轻狂地笑。

“你不还我清白,今天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死给你看。”湘语泪流满面,一字一顿地说。窗外,广场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城市里林立的楼房,有的窗户温暖明亮,有的如黑洞般死寂。谁知道哪扇窗户后的悲喜故事呢?和丈夫的沟通,总是让她心里堵上添堵,胸口像爆炸一般难受。“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一瞬间,她万念俱灰,“死”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你别拿死威胁我。连死都不怕的女人,当然也就不怕和别的男人勾搭到一起。不是我上次去电视机柜子里翻东西,我还不相信呢!”马M说。

“你说清楚,你和哪个男人勾搭在一起了?电视机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湘语狠狠地擦一把眼泪。

“你真会装!我让你陪他吃饭,你假装清纯,骂人家是色鬼!我不在家,你倒把色鬼引到屋里来了。以后我不回来了,那屋子--脏!亏我傻乎乎地把钱寄回来,给你养汉子。”马M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对着话筒喊。

湘语生怕漏过了马M的所谓的“证词”,她的耳朵紧贴着的听筒正发烫。可马M的字字句句,挑战着她忍耐的极限,她恨不得把电话机子摔碎。一时之间,她找不到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会血口喷……”

“嘭!”电话被挂断了。湘语还想解释,回拨过去,再无人接听了。

湘语放下话筒,顾不上擦鼻涕、眼泪,跪在电视机柜子前,将抽屉倒过来翻找。几双旧袜子,两个针线盒,还有电器说明书什么的……洒满一地。湘语仔细看,终于在一个盒子底下看到了谢总的名片。

她苦笑!没错,那次端午节谢总送代金券来过,马峰和嫂子也来了!前前后后,她都想起来了!

想不到马M会误会成这样!更想不到他梗着这事几个月,现在趁母亲住院提出断了家里开支!这真是一个好“局”!湘语不寒而栗。

丈夫如此陌生。她感到窒息!她原本因为对贺桑有好感而存着几分做贼般的心虚。没想到他怀疑她和谢总!她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和他解释什么!他早就对她不信任了!和他同床九年,她深知:论城俯与心机,她是远远不及的!

湘语擦干泪痕,坐在沙发上枯坐。脑袋掏空了,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注意到了儿子卧房里亮着灯,马超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流在了书页上,濡湿了一大片。

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如果不是为着儿子好好活着……泪又上来了!她费力把儿子抱起,再轻轻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