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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来临了,梧桐树上光秃秃的,露出了黑乎乎的树斑。地上,枯黄的落叶和白色垃圾随着风打着旋儿。天气干燥,院门前马路上的灰尘扬得更高了。县城里到处一派萧杀的景象。

湘语找工作的事情缓了下来。目前娘家的情况并不是有特别迫切的需要经济支援的事情,马M也忙着在厂里加班无暇顾及她,自然不用吵架,她也不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了。

马M在忙着新产品无扇风扇的生产。厂里要求得在明年夏季之前,新产品要大批量上市。听说还有很多电器厂正在加紧研发!新品的工艺流程需完善,产品原料得过关,小电机还需改进,宣传方面也得加强!各部门都在加班加点,他可是技术骨干,自然不能缺席。对于饭菜在厂里食堂解决,他是这样给湘语交代的:“我们都绷紧了弦,搞得好,年底应该能发一笔可观的奖金。时间就是商机,时间就是效益!我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一开始,湘语还担心丈夫三餐吃食堂对胃不好。渐渐无感,甚至为自己的轻松感到高兴。马M口味重,无辣不革命,无肉不欢,每顿饭必为他特别备一个带辣椒的荤菜。现在,只有儿子在家里吃晚餐,她准备一个肉饼子蒸蛋或者炒火腿肠、可乐鸡翅啥的,再另炒个小菜,就简单对付了。

马超也觉得父亲不回家吃饭挺好!他在饭桌上挨骂的时候少了。既然生活简化了,空余时间就多起来了。她在家里随意翻翻书、画几张画、泡点电视剧。一次,她陪儿子去书店,在书架上看到了少得可怜的几本美术专业书。其中就有《人体速写》和《国画启蒙》,她仔细欣赏着。美术书纸张厚,价格贵,她舍不得买,可实在太喜欢了。犹豫一阵,她买下了《人体速写》。

每天,趁马超上幼儿园,湘语就在家里拿着钢笔练习人物速写临摹。晚上,马超看书、玩玩具,她就把儿子当成模特写生,在速写本不停地勾勾画画。陪伴儿子的时间得快了,当然,她的进步不小。马超常偷偷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画作带到幼儿园炫耀。

马M到家的时候,总是很晚了。有一次,他提前回家,看到了她正在卧室里画画,嘲笑说:“画的什么乱七八糟!”他拿起《人体素描》翻了几页,扔在一旁,正色道:“湘语,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男的女的光腚,适合儿子看吗!”

“这是艺术,你懂吗?”湘语把书宝贝似的捧在胸前。

他边换衣服,嘲讽说:“你有本事,学学我的电路图纸设计呗。”

湘语没有答话,默默地把书和速写本收拾整齐,小心翼翼放进抽屉。

一天,马M电话回来:“厂里接了大单,各部门都全力以赴。这几个月我在厂里住,你清理一下我的衣服、被子,下午我回家拿。”“有这么忙吗?”湘语心里质疑,接着又暗自高兴--她晚上再也不用担心骚扰了。

从此,湘语无拘无束,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有一次,她刚沐浴完,对梳妆镜,突然奇想,画下一幅自己的出浴图。画中的自己,确实有些娇俏和性感。她悄悄把作品藏到衣柜抽屉里锁着,生怕马M看到。她醉心于画画,每晚心境平静,睡眠也得到了改善。

一个周五的下午,湘语在家里哼着歌,浆洗儿子的一件旧衣服。马M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快,赶紧换衣服。”马M直奔洗手间,对湘语说。

“怎么啦?”湘语两手满是肥皂泡,疑惑地说。

“先别管,换一套最漂亮的衣服吧。”

“儿子一会儿幼儿园放学,得接送呀。”湘语还是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我已经安排好了,请哥哥一会儿帮我们接马超。”马M说。

湘语关上水龙头,到卧室找衣服。

“穿那件比较性感的裙子吧。”马M在客厅里催促着,“快点。”

“你不是说胸部太招摇了吗?”湘语边拿衣服边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很久没有穿这件深v领的衣服,她自己看着都有点儿陌生。

“要你穿你就穿,罗嗦什么?我楼下等你。”马M换了一套西装,边打领带边往外走。

湘语纳闷着,略施粉黛,穿着高跟鞋咚咚咚下楼去。碰到贺桑正搀扶着汪老师下楼去。他俩走得慢,不好意思影响了湘语。贺桑忙搀扶着妻子挨着墙根站,让出一条道来。

湘语忙表示感谢,急急往下跑。贺桑看着她年轻、健壮的身姿迅速闪了下去,心生羡慕,对汪老师说:“年轻就是好呀。不过,你身体体质一直不行,年轻的时候,也很少看到你这样蹦Q。”

“还蹦Q?!我只求哪天能不吃药,晚上能不失眠,一觉睡到天亮,我就烧高香拜菩萨啦!”汪老师叹息说。丈夫算能挣钱的,自己有稳定工作,她本是可以好好过日子享福的。可偏偏自己体质差,年轻的时候就失眠,现在,“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等新病、老病合力折磨她。毫不夸张地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差不多有三百五十日在吃药。有时候还莫名其妙这儿痛,那儿痛。

楼下停着一辆轿车。

马M站在轿车旁边,车里除了一个司机外,后座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马M介绍说:“这是我们电器厂的总工程师谢总,这是我老婆湘语。”

“你好。”湘语说。

“哦,美女呀!快坐上来。”谢总热情地招呼,两只眼睛和激光打印机似的,直往湘语的身上上下扫描。

湘语还发呆,马M说:“谢总今天高兴,想玩玩麻将,请你来凑个趣。”湘语分辩说:“我不会麻将呀。”马M使个眼色说:“先上车吧。”

马M坐在副驾驶上,湘语坐在后座谢总的旁边。马M不时回头递烟给谢总,扭着脖子聊一些厂里的事情。湘语不感兴趣,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睛望着车窗外。

谢总的谈兴很浓,不时将眼睛朝湘语斜睨过来,想把她拉入话题,不断说些“美女,你说对吧?”之类的。

车子到了韶潭县县政府附近装修豪华的“水云间”茶座,司机一行四人直接上二楼包厢。

湘语第一次出入这种场所。好奇地包厢里居然有“家具电器”:一张布艺的沙发靠墙摆放,中间有一张电动麻将桌,靠墙的柜子上放着电视机,墙上还有一幅《蒙娜丽莎的微笑》的油画。

服务员上过茶,将包厢的门关上。四个人纷纷在麻将桌边坐定。马M和湘语是夫妻,打对,谢总坐在湘语的上手。

湘语的麻将水平真的很烂。偶尔去化工大院门口找马M,在“麻将窝”看过两回,略知规则,缺少实战经验。唯一正式上场摸麻将,是有一年给马峰拜年,正好三缺一,马M硬拉着湘语上场凑数。那回她输了好几百,心疼不已。马M说:“都怪你智商低!”

“我不会打呀。”因为技术不熟练,湘语摸牌和出牌的动作总比别人慢,她歉意地说。她对麻将的图案不敏感,只有将索和索,坨和坨放一起,并依次按从小到大“排排坐”方能反应过来。倘若乱了一个麻将子的顺序,她就反应迟钝。

“你只管摸牌出牌就行。”马M一改平日冷嘲热讽的语气,在一旁鼓励说。

几轮过后,谢总赢了。正高兴的谢总催促湘语摸牌动作快一点,有时候干脆就代替湘语摸牌,那肉乎乎的、带体毛的手总是自觉不自觉地碰碰湘语修长的手指。有几回,他的眼睛不老实地瞄着她胸部的v字领,她的脸“腾”地红了,趁大家不注意,将衣领使劲往上拉了拉。

服务员将晚餐送至包厢。饭后,谢总意犹未尽,执意邀请大家继续摸两盘。湘语坐不住了,借故说要接儿子。

“难得谢总雅兴,明天又是周末,咱们再陪陪呗。”马M朝湘语挤挤眼睛,“我和嫂子打电话,让孩子今晚就在她们家睡下了好了。”说完,他拉着湘语坐下,自顾自和嫂子通了话。

这回,换谢总做湘语的下手。

两个小时过去了,不经常打麻将的湘语感到腰酸背痛,头昏昏沉沉。一不小心,一墩麻将没摆放好,一个“鸟”掉到了桌子底下。湘语侧身低头捡,谢总也侧身低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与湘语的手相撞,两只眼睛却色眯眯地看着她。

湘语又羞又恼,却不便发作,只好坐正。

司机在上手,翘着头看:“你刚才摸的是什么牌?”

“她摸了一只鸟。”谢总抢着笑眯眯地答。

三个男人暧昧地大笑,湘语羞得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多,湘语坚决要回家了。谢总命司机把车子开到化工大院门口,送马M两口子回家。打开车门,北风吹得人直哆嗦。谢总特意下车,握着湘语的手不放,笑眯眯地说:“听说美女天天养在‘闺房’,这是暴殄天物。我让马M今后多带你出来玩玩。”说完,他肉乎乎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湘语的手。马M故意装作没有瞧见,转头和司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湘语抱着胳膊走在风里,穿过黑黝黝的院子,不高兴地对马M说:“你今天干嘛非让我陪谢总打麻将不可?我看这人不规矩,以后恕不奉陪!”

“你傻呀,以为我就是光打麻将?我故意放水,你看不出来吗?谢总是我们厂的总工程师,我就是想把他真正陪好!这次厂里新产品上市,马上就要开总结会了。我是功臣,不趁此机会让谢总拉一把,更待何时?想从科员到副科长,甚至科长,这都靠谢总的一句话。他和厂里老大关系特别好。”马M停了停,总结说,“哎,和你说也是白说,职场规则你不懂!”

湘语绷着脸,不理他。

“在厂里,越是底层越累。你她妈的以为我真的想陪吗?”他气呼呼地自言自语上楼去了。

湘语穿着高跟鞋,在后面慢慢走着。刚要进家门,看到上面的楼道拐弯处,浓妆艳抹的秦寡妇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亲密地牵手下楼。湘语尴尬地打招呼,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急忙闪进自己家。

这晚上,难得儿子不在家,马M希望好好亲热一下。湘语冷脸拒绝。他对丈夫的做法耿耿于怀,说:“你明明知道谢总是色鬼,还把我喊去作陪,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M反唇相讥:“为了养这个家,我天天在单位做牛做马。你都帮我什么忙了?就请你陪着打一次麻将,你罗罗嗦嗦够了吗?你吃什么亏了?难道让你陪他上床了?”

“恶心!”湘语气呼呼地翻身朝里。对于近在咫尺的人,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哟!当初咱们第一次,也没见你那么保守矜持嘛!”马M凑到她耳边说完,也翻身朝外睡去。

湘语心里一阵刺痛!黑暗中,她握紧的拳头很久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