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废品收购站
“那这两条白狗怎么办?”我问外婆:“不带过去么?”
“留在这边。你三姨他们每天会过来喂它们的。”
我们没把白狗带过去,那条小牙狗已经长成和草狗妈妈一样大了,很忠诚护家的两条狗,我们却把它留在没有人住的空院子里。
“白狗呢?”两个月后我跟着外公外婆回了一次小枣村。
两条白狗都已经不见了,秋天的院落荒凉寂寥。
“被别人用农药毒死了。”
我的心震颤:“不该把它们留下来的。”
“是被谁毒死的?”
“沟底下的人。”
到了丽水镇,我们住在镇上,在一个街巷边的小楼上,没有养狗。
楼道很窄,又阴暗,无灯,我们得很小心地爬到三楼去。
三楼倒是很宽,四间卧室一个浴室一个厨房一个大厅一个阳台,一层楼就只有一户人家,我们就居住在里面。
这座楼有四层,一楼是铺面,买衣服和买熟菜的,二楼是居民,四楼是楼顶了,空旷的楼顶上方有水泥瓦遮风挡雨,四周是只有我半身高的护栏,有风可从四面八方穿过,我常常到上面去吹风,镇上的房屋都不算高,那些屋顶都不及我站在楼上时的肩高,有时,我也能瞥见一两个刚认识的同班同学在对面楼的楼顶上嬉戏玩闹。
报名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大桌上吃饭,七个人。
“你的暑假作业了?”非妈妈问我。
“……”我支支吾吾不回答,我以为转学了就不用做作业了,我很惬意地耍了一个暑假。
“是没做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下次一定要做哦。”
“嗯嗯嗯。”我很真诚地答应,发誓以后一定会很认真地完成作业。
饭后,非妈妈带我们去楼下商场买了新衣服,她说去新学校一定要穿新衣服,还送给我和小溪两个会发光的佛,我们佩戴在胸前,冬天的夜晚我们喜欢裹在被窝里,看它发着淡蓝的光。
第二天非妈妈带着我和小溪去新学校报名,我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她没问暑假作业的事,说办了转校证明就可以了。
“她是你舅娘。”非妈妈对我们说:“她家那位和你四舅是结伴兄弟,以后你们见着了要喊舅娘哦。”
非妈妈是我的四舅娘,非爸爸是我的四舅舅。
我的那位女班主任叫凤兰老师,我从来不会喊她舅娘,即便有一次和非哥哥去中学操场玩,碰见了我的班主任,我也喊的是毫无亲昵感的称呼“老师”。
因为她对我太照顾了,我不想让别人猜疑我是凭着关系而被赞赏的。
凤兰老师教我班数学,她有一套独特的教学方法,在她的教导之下,期末的时候,我的数学头一次考了满分,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居然是有潜力的。四年级时候的我,成绩总是擦及格线,而不被老师们视作重点培养对象。凤兰老师对每个学生都很公平,让我产生了动力,新年之时我向爸爸炫耀成绩,他说他怎也不相信我考了那么高的分,还调侃是老师批改错了吧。
不管怎样,我对凤兰老师充满了敬佩,能让不被看好的我跻身前列,并且让我对自己充满自信。
语文老师,是位男老师,他每天都让我们练钢笔字,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交一篇小字上去,他会评选出十多篇写得优秀的小字,张贴在教师四周的墙壁上,供同学们欣赏学习。
班上有好几位女同学写的字特别好看。坐我后桌的女同学,长得很漂亮,字体也清秀工整,每天中午到学校,她都在练习写字,我则转过身端坐着看她是如何一笔一划写好的。
我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便每天看她们写,看她们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优美的线条,然后有一天我也开窍了,那些比划的线路日积月累便印在我心中,我灵活自如地在小字本上写出还算漂亮的字体。
五年级第一次参加了跳舞,第二学期的六一儿童节节前,班长、副班长还有文艺委员,皆是女孩子,她们说跳舞节目还缺一个人,便很热心地找上了我,叫我试一试,参加跳舞,那个舞蹈叫做“剪羊毛”,我扮演的是一只小羊。
我从未跳过舞,我还不能完全敞开自己成为一个大胆活泼的女孩,所以排练节目时,我总是扭扭捏捏,身体僵硬,凤兰老师检查节目之时,看出了我的不协调,私下对我说:“下次再来参加跳舞好不好?你也不要灰心,课下多练练以后肯定会跳得很好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我被请辞了。
有点不甘心,又有点释然。
那个时候,我很努力想让自己跳好舞蹈,每天下午放学后便跑到副班长家排练,我们所有参加节目的同学都在那儿排练。
我不善于交流,做事情总是亦步亦趋,完全没有舞蹈者灵活自如的风姿,凤兰老师辞退我是正确的,不会为班级拖后腿。
两位班长都特别照顾我,每次上计算机课,总是把我拉着坐在她们身边,课余时间,也总拉着我参加跳绳、围红领巾、抓杏仁、丢沙包、弹弹珠、跳房子等活动,兴许是因为班级里女孩子比较多的缘故,我轻易便融入氛围中,忘了自己的胆怯。
班里女孩都比较强势,在男孩面前毫不示弱,有调皮的男孩欺负女孩,那女孩总是会大声地吼过去,直到男孩低头承认错误为止。
在一群豪气满满有女侠风范的班级里,我从未被任何人欺负过,也从未被嘲笑过。
只有一次被人轻视,那男孩不是我班级的,是隔壁二班的学生,也是我所住楼下那家衣服店老板的儿子,和我同级不同班。
我报名参加了唱歌比赛,是音乐课本上很好听的一首歌曲,老师也教过我们很多遍的,我每晚偷偷躲在我的屋子里哼唱那首歌。
“你在唱什么?”外婆不解地问我。
“我要参加唱歌比赛。”我极不自信地轻轻说完,然后把外婆推出房间,我又偷偷唱起来。
比赛那天,评委是凤兰老师。
凤兰老师不仅精通数学还懂音乐,且是我们班的音乐老师。
教室里参赛的学生比预想的多,我坐在座位上焦急等着,全身都在发抖。
台上凤兰老师给每位唱歌的同学弹钢琴伴奏,已经有好几位同学唱了歌,轮到我了,我站在凤兰老师身边,她谈着钢琴,然后说“起”,我便跟着她的钢琴声唱了起来,我唱了前几句,一开始就走调了,我瞥见坐第一排等着比赛的那个男同学邻居一脸轻蔑的笑,教室周围似乎也有同学笑了起来,我呆呆地站在钢琴边,没有张嘴了,凤兰老师的钢琴声也随着我的声音停顿了。
“我不唱了……”我憋着满心不快,对凤兰老师说完,拿着我的音乐书急匆匆跑回家。
第一次所谓的才艺表演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在众目睽睽下表演,也许并不适合我。
五年级,我结交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是我邻桌,她皮肤很白,我们都坐在第一排的中间。
双艳每天都和我一起玩耍,我们像两个很要好的亲姐妹,拉着手跳跃在课间操场上,我甚至因此很少和我同桌交流。
百玩不厌的围红领巾,是我们每天比玩的游戏。
我们约好其它几个女同学,到操场上或在走廊上拉起手围成圈,剩下两个同学则取下红领巾把红领巾搭在圈对边的手臂上,喊一声“起”后,两个同学得快跑去把前面的红领巾拴住,拴住之后得去追前面一个同学,前面一个同学拴完红领巾后得跑去拆前面的红领巾,拆完后得把它拴到另一个手臂上,谁先追着谁谁就输了。
琅表姐曾教我画古装美女,铅笔线条就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女子,我也学着画了许久,我也尝试画了一幅画送给了我的好朋友双艳,她和她的同桌都说我画的很好看。
双艳也送给我几张大头贴,两张史努比和两张多啦A梦,我把它们贴在非哥哥送我的那个袖珍文具盒里。
我喜欢画画,喜欢多彩的颜料,我用自己的零用钱偷偷买了一盒色铅笔,在画画本上涂抹下许多儿时的梦境。
我喜欢一切美好梦幻的事物,美术课上,老师教我们素描,也还让我们捏橡皮泥,我喜欢捏橡皮泥,捏出我心中的可爱人儿。
我还买了一大把彩色塑料管,藏在我的抽屉里,在此之前,非哥哥去操场上打乒乓球时,我和小溪也跟着去玩,我在阶梯上捡到一个遗落的五角星,用塑料管折的,我把它拆开分解,看它是如何被折成五角星的,我拿着我买的塑料管琢磨,不一会也自己也摸索出了步骤,折了一小盒子的五角星,并用针把它们串进细线中做成彩色项链。
“很好看耶,给我也编个钥匙圈吧。”非哥哥看见我在用彩线编在钥匙圈上。
这是我新学的手艺,班里同学教我的,班里的女同学心灵手巧,会做各种小饰品。
“嗯嗯。”我点头同意。
他把他的钥匙圈递给我。
那时的我有点喜欢非哥哥,每晚经过他门口总会看见他在台灯下认真做作业的背影。
那时的我第一次在课堂上听语文老师讲早恋,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带过了,然后我发觉我对班里好几个男同学都有好感,那可能就是老师所说的早恋了。
我很细心地为非哥哥编钥匙圈,编好后的一瞬间我竟然害怕把它拿给非哥哥,那一瞬间的心思是莫名其妙的。
“我弄好了。”我把钥匙圈匆忙递给非哥哥,然后又匆忙走进自己的屋子,脸色微红。
来丽水镇的我,做了很多新鲜事,第一次吃了烧烤,那是一块沾满辣椒香葱香油的豆腐干,第一次去餐厅里吃结婚喜酒,喜欢那每人一包的带有清香味的餐巾纸,第一次跟着非哥哥去送报纸,把报纸投进别人家门外的邮箱里,第一次在非哥哥的中学校操场上看了一场学校举办的近距离直升机飞行演示,第一次学会了用电饭煲煮饭,第一次学着洗碗洗衣服。
“做事情要做快一点。”四舅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洗碗后经过客厅的我:“你洗碗都洗了半个小时了,要是我十分钟就洗完了。”
“要洗干净就得慢呀。”
“我教你你就听着,小孩子别反对。”
“我已经洗得很快了。”
“以后不管怎样,做事情都要麻利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我没有磨蹭,我就是想洗干净而已。”我对自己每晚都洗碗很不高兴:“你们要是洗得快你们洗好了,大人们该做个榜样!”
“教你你就要听!”
“凭什么啊,你根本就没洗过碗,还说我!”
“小泉!”外婆对我使眼色:“四舅是为你好!”
“我不管,反正要我洗碗的话,我偏要洗慢点!”那时寄人篱下的我脾气有点犟。
现在回想,那时候的经历确实对自己后来的人生有很大帮助哩。
中秋节那晚的月亮,圆圆的,那月亮越过别人家的屋顶,我斜躺在**就可看见窗户上的月亮,它静悄悄地看着我入梦。
春节除夕的爆竹声,异常响亮,我从未听过如此声势浩**的爆竹声,我和小溪还有妈妈挤在一张**,直到深夜十二点后,那爆竹声还未断绝,像是从我耳边穿过,噼里啪啦,反倒很安心,睡梦甜美,我枕着枕头,微笑着,头一次觉得这种繁华喧闹的感觉真好。
新年家里来了只小猫咪,可爱的黄色,它认生胆怯,一直躲在我床底下靠墙的角落里,怎也抓不到它。
我想不到没办法抓它,我爬上床不管它了,后来我看见它在抓从床边垂下的衣服,我想它一定爱玩绳线,我把鞋带拿来在床边摇晃,不一会它真出来了,抓着我的鞋带,一上一下一前一后跳跃得很开心,我们就因为这一根鞋带成为了玩伴,它也不认生了,常常爬到我们脚边,抓我们的裤脚,让我们陪她玩鞋带游戏。
新年,我们是在丽水镇这里过的,所有亲戚都来到四舅家。
新年第一天,大人们皆要出门,买菜或散步,我去拉琅姐姐起床,让她陪我们去玩,她第一次来这里,我们好带她去参观这个小镇街市。
她说着不去。
她不似以前那么爱玩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渐渐失去小孩子那种贪玩与好奇欲望,变得不想动,宁愿睡觉也不和孩子去玩无聊白痴的游戏。
等我长到琅表姐那么大的时候,新年回家也有十一二岁孩子们来找我和小溪玩耍,我们以“无聊”二字一口回绝了。
小孩子的游戏,在大孩子眼中,都是白痴游戏。
我和小溪生拉硬拽把琅表姐从**拉起来,去逛了人多的菜市场,她便匆匆回家了。
琅表姐和阿非哥挺要好,他们在我眼中都是大孩子,他们大孩子间才更应该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晚上,我跟着他们去网吧,我待在一旁看着琅表姐在电脑上聊天、阿非哥打游戏。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就当那是大孩子们的游戏吧,小孩子的我还不懂。
他们却没有感到丝毫倦怠,而我早已无聊得要命,直到深夜,他们才回家。
五年级时的寒假作业,每三天写一篇日记。
我总是最后几天来赶,像日程安排:
“我今天早上八点起床,吃了早饭,上午做了作业,中午吃午饭,下午去楼下打羽毛球,晚上吃了晚饭,去散步后,回家便睡觉了。”
我写的日记千篇一律,我不知道如何去编。
“我看见你写的日记了,你的日记每篇都差不多……很可爱。”后来非哥哥开玩笑对我说,他在抽屉里看到我写的日记。
那会我已搬家转学,没在非哥哥家住了,有些书本没有搬走。
“不要取笑我……我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写日记。我觉得每天都过得一样啊,老师还一定要我们写日记,那会真是折磨我呢!”
我们傍晚散步的那条路,电线上成群停歇着小鸟。
每个傍晚,吃过早夜饭后的我们都会出去沿着小镇走一圈,出去的时候天还未黑,回来的时候,街头巷尾的路灯都亮着了。
我、小溪和外公外婆,四个人,把小镇以及小镇周围都逛了遍。
黄昏去散步的方向有四个,一个方向是学校,一个要经过废品收购站,一个是去往庙会的路,一个是可以看到水库大坝的路。
去往学校的路,是窄窄的沿着围墙的小路,校门口外是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河面泛着的是层层浮萍,学生们从桥上经过去买桥另一头的一次性盒饭,单日子的上午,桥另一头聚集了许多卖家禽的小镇百姓,你挑我选,热闹拥挤。
有一次夜晚,一个马戏团来这演出,场地上方临时搭了个很大的棚子,我和小溪挤进去看戏班子唱戏,看他们表演杂技和魔术,还邀请台下的群众上去表演,还有奖励……我和小溪迷恋那热闹的氛围,迟迟不肯离去,等所有人都散场后,我们从棚子里出来,碰见了凤兰老师。
“老师好!”我说。
“你们这么晚才回去啊?!”
“嗯嗯,我回去就睡。”
“快回去了,不能耍得太晚。”
我很听老师的话,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生怕再睡晚一点就是对老师的不敬。
老师那眼神,她只盯我一眼,我都觉得她把我看穿了般。
事实上,回家的时候才八点半,我却感到很内疚。作为孩子,九点之前是必须睡觉的,睡晚了是个错。然而现在,人学会了熬夜,凌晨一两点睡觉甚至通宵熬无所事事的夜都算平常,见惯不惊了,没有了那时的内疚之感,心麻木得……连责怪自己都不必要了,人懒懒的。
沿着校外围墙走,有时会窥见操场上跳舞的年轻阿姨们,有时会看见凤兰老师,小镇上的年轻女人们都约好在那跳舞锻炼身体。
学校有时会组织学生们跑步,从学校门口出发,沿着围墙跑,从河田土埂上跑到镇街上,从街市上跑到禽类市场,再从小桥回到前门。
土埂两边的河田是菏田,荷叶田田,一望青绿,开着浅红纯白相间的荷花,那时是夏天,时光里的日子慢慢熬制出馨香,如荷清远。
外公外婆在学校旁边的土地里种了些蔬菜,他们依旧闲不下来,喜欢劳作喜欢运动,放学后我们背着书包去那摘新鲜的胡豆,吃着从冰箱里拿来的冰糕,非哥哥还会自制果冻,给我们每人一份。
第二个方向是经过废品收购站的路。
每隔一两个月,外婆会叫我和小溪俩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旧报纸和旧箱子背去废品收购站卖了。
废品收购站的前门是破烂木门,后院堆积的废品如小山丘高耸。
盛夏傍晚去往废品收购站方向散步,路上有许多小卖部,外公总会给我们每人买一根冰糕,我最爱吃那瓜子味的奶油雪糕。
经过那个弹棉花的小铺面,我们还会进去观望好一会,听外公外婆和他们扯南扯北。
我好朋友双艳的家也在那个方向,我不知道她具体住哪儿。
那边的路出了镇后皆是石子路,不是主要的交通道,坑坑洼洼,时不时有一辆装载泥沙的卡车从身旁经过,路外边有好几家正兴建的房屋,路里边种着大片的胡豆和毛豆,再往那边走便是山野小径了,我们才掉头回家。
第三个散步会经过庙会的方向,从那个方向一直走,爬过几座山坡,穿过老家水库边芦苇茂密的小路,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可以回到外婆家。
外公外婆念着旧家,偶尔会回去看看。
我感冒或胃胀时,外婆带着我们在这条路的河田边上找鱼腥草和马蹄草,亲自捣汁让我服下去。
在梦里,我常常一个人走在庙会这个方向的蜿蜒山路上,左转右转,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迷路了,遇见一些陌生的人,后进入陌生的大殿里,阴森诡异空无一人,我又逃,一路逃,始终觉得后面有人追我,山重水复走投无路然后心有所想空间随之转换,我逃到了小枣村的外婆家,熟悉的小院,空落的小院,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了。
那些场景就像是真的曾发生过一样。
过去的梦,连同过去的真实经历,一起交织融合,随着时光久远模糊,连自己也分不清,记不得过去是做过了这样一件事,还是只做了一场梦。
夏日远行去得最远也最常去的地方还是那条水泥主道,可以看到大坝,湍急青碧的河水。
四舅爱去大坝河边钓鱼,我和小溪也常常去大坝边喊他回家吃饭,也常常跟着他到河边看鱼。
第一次坐小船到河对岸山脚下,那地方幽癖寂静,水草丰满,可不被打扰地悠闲垂钓,怪不得四舅总是忘了吃饭时间。
我们沿着主路走,主路边有许多河田小路,我们从其中一条小路走下去,曾遇到过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独自在挖土地播种粮食,而日头已隐匿在山的背后。外公外婆助人为乐,帮着那太婆锄地,直到天地完全被夜色吞没。
我以为外公外婆是同情那位八十多岁的孤老婆婆。
现在想来,外公外婆因为搬家而脱离了以前天天耕种的习惯,还没有习惯享乐,因而总想着要锄地,因而提供小小帮助。
——既成人之美,又让自己找到劳动的快乐。
主路上有一个电影院,我们常从它的外面经过,它就像一个大型的影院,高墙大窗,整个墙背都宽阔,墙背对着公路。
我把它想象成电影院,尽管它的真身可能是工厂,尽管它那时早已废旧荒凉早已无人打理了,它就像一座荒郊野岭中的宫殿,令人遐想连篇,它的古老,跨过了悠久岁月,今夕何夕,电影散场,已是梦了。
路上,偶尔有鸟儿从头顶掠过,停在电线杆上,路边的人家播放着音响,路过的人都听得见。
看天空飞的鸟还有梦,看清风吹散大雾越来越远,看明天的路越走越远……
凤兰老师说她很喜欢这首歌,遂也教我们唱。
我也很喜欢那首歌,也天天哼这歌。
能在路边听到这首歌,心里是欢喜的。
那放音响的人家,是我一同学家,我从未和那同学说过话,我路过偶尔遇见那同学时,远远地对视一眼,仿佛不认识,低头走开。
或许他也同我一样,有些许腼腆。
我一直喜欢着一首歌,喜欢那歌里诉说的悠远故事,我却一直想不起来那歌名,许多年过后,我突然陷入了疯狂的回忆与寻找,想翻看的旧书因搬家而遗落了,我的心焦灼不安。
我突然忆起了某件事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每次都抓着脑袋紧蹙着眉头回想,其它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就想这样静静地冥思,想起的那一刻定会是多么欣喜若狂。
故事中,那个美丽梦幻的女子,她站在山崖上,风吹动她的裙,衣袂飘飘,长发飘飘,她的眼神忧伤迷离。
山崖下,海水湍涌,一位少年行船至此,被女子的美丽迷住,心驰神往,竟忘了掌舵,任船被急流摆布,少年葬身海底。
后来查资料终于找到了那首五年级时候学的歌“洛列莱”,那一刻,欣喜若狂,如同与故友重逢。
“你外婆受伤了!”夏末一个下午放学我刚跨进门,他们就严肃对我说。
走在客厅的我恐慌至极,全身发软,第一次感到世界末日到了。
我不敢知道情况,我脚步走得很慢。
外婆躺在**,脸上包扎着纱布,流了许多血。
“家家,你怎么了?”我皱眉轻问。
“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外婆语气微弱。
“怎么那么不小心嘛?好严重哦!”我看见外婆头上连纱布也浸满了血。
“我去背东西下楼,一下踩空了,那楼梯又没有灯。”
我握紧她的手说:“我照顾你。”
我并不知道外婆的受伤程度,他们说要是再摔伤一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了吧。
当看到外婆躺在**,还与我说话与我开玩笑,顿时心中的石头落下,幸好结果不是最坏我。
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下,外婆拆了绑带,又回归到健康的模样,额头上的疤痕也渐渐褪去。
因这件事,我的心被触动,念想着人世无常,生命随时可能结束,所以我得及早珍惜。
我向诸神祈祷,祈求它们,感谢它们。
暑假后外婆病好了,恢复原来的样子,等伤疤完全褪掉,我也忘了外婆曾受过伤了。
小日子在慢慢地平静地过去,一切对我来说都似无风无浪。
我读六年级了,我们每日中午都会把课桌里的书全部背回去,以防被盗。
突然第三周的某个中午放学,我们照常背着书包回去,外公焦急对我们说:“我们都等你们很久了,你们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竹山镇。”
客厅里堆了几大包外公外婆的东西。
“我们还要过来么?”我问。
“不过来了。你们快去收拾,不然车来了。”
突然叫我搬家,我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不想搬家。”我说。
“为什么?!”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有很多事情还没做:“我喜欢这里的老师,她们教书教得好,同学们也很友好。”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外婆话中冷淡。
前不久,四舅和外公外婆闹了些小矛盾,我猜到定是这些不愉快让外婆想回到自己家的。
“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把你的东西全拿起走吧。”
“我还是不想走……”说着我便哭了。
“那我们把你留在这吧,你一个人跟着他们生活。”
“我不干。”
“那你又为啥要哭啊?!”
“我……转学很麻烦的……我还没有退学,没跟老师说要转学。”我极力劝阻外公,哪怕再缓和一个下午,让我回到学校跟她们道别也好。
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我们每天每个课间都是一块玩的,放学的时候我们还高兴地说拜拜,以为下午上学还能再见。我突然莫名其妙走了她不知道怎么办?!
“我今天上午就去给凤兰老师说了,她也同意你转学。”
“?!”
“快去收拾东西,外公外婆什么都为你办妥了的,你还想怎么样啊?!我们在那边也找好了房子,就住在街上,离那边学校近,想着让你们好好读书。我们就在街上那儿的出租屋照顾你们,我们不会抛弃你们的,你哭是以为我们要抛弃你呀?!”
我又哭了,刚才有点愤怒,现在被外公的话感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想法,我哭哭啼啼走去收拾我的东西:书包、本子、笔、六年级的课本、字典……
我想去和双艳道别,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外公说。
我一路沉默着泪流着,坐上了那辆三轮车。
她下午看不见我了,一定会埋怨我的不辞而别。
我的心也很痛苦内疚,孩时的事,好多事都身不由己啊!
我一直保留着那个史努比文具盒,我时常想再见她一面,对她说声“对不起”。
再一次闲话家常,像孩时那样天真无邪,说说这些年,各自世界里的故事,苍凉浮生,或还可互相慰籍。
可是,时光一去不复回了,连错误都永远定在那了,抹不掉了。
遥远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终究还是不知道,也猜不到。
我呢……也终于变成了我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