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流年

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从未属于我。

从小河边、从颓圮的老墙、从那一排排苍老的桐花树下经过,那是父母的身影,自行车驮着年幼无知的我。

小河边上的出租屋里一住便是许多年,母亲每日推着三轮车叫卖着几乎零收入的干杂,父亲在装卸公司搬运笨重的货物,生活艰难地维持下去。

小河边已是个遥远的地方,遥远得物换星移面目全非:人群搬离,拥挤的居民屋将被推倒填平,太多人开始颠沛流离,离开了那如贫民窟的小河边。

这年,父母也被迫搬迁,连拮据的生活来源也断了,不得不寻求机遇寻找更好的发展。

这年,我在乡下外婆家读一年级,每年辛苦收成的粮食可卖掉一部分拿来支撑其它生活所需,包括学费。妹妹也长大了不少,每天跟在母亲身后,倔强地推着三轮车,小小的模样,短头发,像个男孩子。

小河边,破败的建筑散落杂立、肮脏的废水排入河流、纷沓的人群如煤炭的面孔,如此地不景气,似乎注定是要被时代所遗弃或更替。

父母好不容易才在离小河边不远的大菜市内租了一间小铺面,父亲也辞去了装卸的工作,和母亲一起卖干杂。父亲用装卸工的工资批发了一大批干杂,堆满了整个屋子,油盐酱醋,花椒花生芝麻绿豆等零零散散的杂货,以致行走无法畅通,母亲便在墙角处一两米高的地方用木架子钉了一个“空中楼阁”,摇摇晃晃的梦乡。

“小泉儿,快跟上。”外婆拉着我的手,行走在城市里的大街上,匆促又茫然找不着方向。

“是这条路吧。”外婆停下问外公。

“他们在大菜市场,我看下在哪个地方……”外公拿出写好的地址端详,看了看方向与路牌:“近了,就在这附近。”

在一条长长的公路外面,是一座不高但很宽敞的建筑,站在公路尽头可看见大门上几个大幅标语“XX区大菜市场”。门口很拥挤、地面很潮湿,外公外婆拉着我走了进去。

“五娃说他们在靠大门的那一排。”外公辨着方向开始寻找,沿着指定方向一家家看去,眼花缭乱的菜市场人头攒动,叫喝着卖菜的声音、顾客砍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路走来,这一排都是卖杂货的,外公外婆终于在中间地带看见了他们久未见的女儿。

妈妈在给别人装绿豆,然后放在秤上并心算出总价;爸爸在摆放整理货物。

“幺叔幺娘来喽!”妈妈向爸爸喊去,示意他快来接待客人。

“幺叔幺娘”是指我外公外婆。

中午在店铺外面安放的折叠桌吃了午饭,外公外婆拉着我把菜市场逛了个遍,以免人多呆在店铺里阻碍畅通。我们出去前没见着妹妹,不知她在菜市场的哪个角落里贪玩。

晚上我们在“空中楼阁”上挤着睡。

我爬上悬在半空的床,轻晃得我心惊胆战,怕床经受不住我的重量,我会跌落在地上。

“你是谁?!凭什么睡在我的**?!我不准你睡在这!”妹妹冲我叫嚷着,不准我睡了她的床,见我不让,她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站在梯子上拼命拉着被子,歇斯底里地喊着:“这是我的床!”

砰——妈妈一巴掌给妹妹扇了过去,妹妹立即止住哭声,乖乖地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第二日,外公外婆便启程回去,我便留在爸妈这度过暑假。

“喊我姐姐,我就带你去玩。”天亮之后,我站在菜场门口看着外公外婆他们坐车离开,妹妹走过来亲昵地挽着我的手,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她一觉醒来便忘了昨天妈妈的那一巴掌,像个没事人一样,想着要和我做好朋友。

“她是你姐姐,你要和她和好,两个人好一起去玩。”一起床妈妈便吩咐妹妹。

对呢,我才是姐姐!我心里嘀咕着,妹妹之所以能那么说意味着她不再追究昨天之事了。她那一脸无邪认真的样子不禁引我发笑。

随后,她分给我一半妈妈刚给她的山楂片。

这里像一个空旷大厅,上面有遮雨的天棚,四周的铺面二楼是住楼,楼顶未抵达棚四角,有风穿堂而过,中间是好几排瓷砖堆砌的货摊,摆着一望无际的蔬菜。妹妹带着我四处穿行,好似这是她的地盘,各个角落她无所不知。

后来听妈妈说,有一次妹妹被一陌生人带走了。

那陌生人对我调皮可爱的妹妹说着花言巧语:“小妹妹,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很多玩具很多小朋友……”

妹妹想也没想便跟去了。

中午没回来,爸爸骑着自行车到处找她,不见踪影。去问甜甜家,也没人。

午后四五点钟,市场人迹渐渐增多,妹妹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毫发无损,一脸开心,愉悦之情尽在眼底。

害得爸妈瞎担心瞎忙碌了大半天。

“不准去没去过的地方!”妈妈严厉警告妹妹。可妹妹还是一如既往没事就到处跑。

我跟着她去对面二楼,我们在楼道里奔跑,趴着镂空栏杆向下俯瞰整个菜市场,钻进妹妹好朋友甜甜家,看着她做着换装游戏——不断地在镜子前更换童装。

镜子里穿着迷你裙的女孩像个跌落凡间的小仙女。周围年代感强烈的“布景”,与其可爱裙装的不相称,印证了“凡间”这一事实。甜甜家毕竟比我家殷实,她家已在这里卖东西好几年了,积蓄大都花在女儿身上。

我看着她,心底划过一丝羡慕,却更多的是毫无感觉。

夜晚八点过的市场内,寂静人少,摆摊卖菜的人都已收拾回家,晚上睡在铺面里的人不多。

妈妈把小铁盆子拿出来,放在过道上,安排我和妹妹两人洗澡。

我朝四周瞟了一眼,即便是半昏暗的光线,我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大庭之下洗澡,我虽身体还没发育,但我已知道羞赧。

“把衣服脱了,就在这洗。”

“啊?在这洗啊!”我极不情愿。

我又瞟了一眼四周,真的没有隐蔽的角落,好像也没几个行人。

没有办法了。

我脱掉衣服开始“洗澡”,心虚地瞟着四周的动静,耳朵听见远处稀稀拉拉关卷帘门的声音,顿时心虚寒颤,我怕别人嘲笑我。

“有一个地方,沿着菜市场外的公路可以到达,那有一户人家,我和妹妹都去那家里玩过。”

许多年后我问妈妈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们以前所住的小河边上的区域,被拆了。”

“哦——原来那儿就属于小河边啊!”我第一次感觉小河边离菜市场如此之近。

我已找不到小河边的位置,我一向有故地重游的癖好,想重温旧梦,去看看曾带给我沧桑感的小河边。

只是没找着而怅然若失,平地而起的高楼让我误以为我找错了地方。

小河边的位置我根本不记得也不知道,只记得走过围墙外的河道上,只记得去看过火车,纵横交错的铁轨牢印在心间。

“这就是你被自行车夹住脚的地方。”爸妈一时兴起在店铺关门后和我们姐妹俩散步在城市的黄昏里,妈妈在一条小路上对我说。

从城市大马路转弯而进入的这条小路,人烟稀少,路边上长着爬满灰尘的草,左边是一条脏兮兮的河,右边是围墙,河道边上长着几棵构树,夏季结着如杨梅般的果子,一如昨日。

我们沿着河边窄道散步。听了妈妈那句话,心中暗自欣喜:原来这就是神秘遥远的小河边。与大城市格格不入的颓败地带,只因载着孩时的记忆,一切都显得可贵令人珍重,念想这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原来我们从未远离过它。

爸妈的几次辗转搬离,先卖杂货后卖鸡鸭到如今的卖蔬菜,店铺换了好几家,住房换了几家,不管如何换,始终在不远的地方围绕着小河边转。

第二年来的时候,爸妈已在大菜市场旁边的游泳池里面租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子。菜场的门和游泳池的门是挨着的,一走近游泳池的门便会望见那个水池,夏天总是聚集着在此休闲冲凉的人们。

游泳池实则是一个公园,我习惯了以它的特征来命名。游泳池在公园靠近废墟的一方,爸妈的小租屋就在那旁边,和小河边颇有些许相似的味道——古老朴拙。租屋后面以及菜场后面一大片皆是正在规划中的废墟,野草、尘埃、砖块,错综杂乱。

磊住在隔壁,三室一厅,中等水平的装潢,她父母在游泳池工作,我经常看见成群穿着泳衣的人坐在她家外面搭建的篷子里休息,或进屋换衣裳。

我和妹妹站在外面的坝子里,看着在阳光下热汗淋漓甩呼啦圈的人,一位阿姨瞧着我们眼熟,和善地对我们招呼:“来一起玩吧——你们是小石家的女儿吧,你们叫啥名字?”

当时我们并不认识磊,刚来的我们对一切都很陌生,妹妹去乡下呆了一年,变得安静腼腆了,没有第一年的调皮,也不到处乱窜。

磊妈妈的邀请,正和我和妹妹之意,我俩很快融入其中,和她们轮流甩着呼啦圈,尽管是第一次看见呼啦圈,但也很快熟练了,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由此,我们认识了磊,比我大一岁,我们亲切称呼她“磊姐姐”。我们一起做作业,在她家门前的大桌子上,我们各自拿出自己的寒假练习册,转动着眼睛思索着答案。

磊妈妈在一旁给我们拍了许多照片:磊的长马尾与短袖、我的两辫子与裙子、妹妹的短发与一身男孩气质,我们随意坐在桌边,磊翘着腿歪坐在板凳上、我一脸懵懂望着镜头、妹妹含着铅笔不明所以。

和磊姐姐熟络后,我们三人一起在公园各处闲逛游玩,钻进浅水区对面的芭蕉林,在绿草坪上打滚小憩,觊觎着芭蕉树上的“小香蕉”,去窥探无人的深水区,站在池边不敢向池里张望,磊姐姐向我指了指对面老居民楼上一丝不挂在阳台上走动的人影,我故作没看见,我们一路笑着向前,继续探索公园其它的秘密,被修剪整齐的花圃沿着公园的白色栅栏一路围绕延伸,直到另一个出口,阳光浓烈的午后,无人。

磊姐姐家有电视,我们一起看封神榜,看鬼片,午后屋内未开灯,房间有点暗,有点潮湿。

从风拂动的帘子后,隐隐约约的白色身影快要出现而未出现时,坐在**的我们赶紧钻进被单里,三人拉扯着,竟不敢掀开被子,连偷瞄电视的画面也不敢了,我们心脏紧绷一动不动,怕那鬼会跑出来掐着我们的脖子,几声幽怨之声幽幽响起清晰地传入耳膜,更加撩拨我们紧张的心弦,我的喉咙更加干涩手发软发抖。

我们这样僵持着,冒了一身冷汗,黑暗中,磊的声音细微渺小,生怕那鬼会听见:“我们一起跑出去吧。”

“啊啊啊——”我们嘶喊着,掀开被子,三人一同逃命似的奔出了卧室客厅。

游泳池边,已是黄昏了,人影杳杳。

我们在磊姐姐家外站了一会,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后鼓起勇气回自己家,爸妈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黄昏的光驱散了心中刚被折磨的不安与恐惧,我计划着进屋后就立即开灯,我拉着妹妹的手直冲开关处。黑暗中我摸索了许久也找不到开关,世界寂静了,屋子无声,我突然听得什么东西吱呀吱呀的声音,眼前出现幽灵鬼魅的画面,我和妹妹不约而同一起跳到**,我俩一句话也不敢说,房间里只有我俩悉悉索索抢床单的声音,你拉过来我拉过去,床单始终无法完全盖住我俩,我俩各不相让,挣脱不掉心中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灯光亮了,我从捂住脑袋的被子里露出眼睛,看到了吃惊站在门口的妈妈。

我爬下床,看着一屋狼藉,**的被单被撕成了碎片搅在一起,地上也有落下来的一床被单。

——难怪怎么扯也盖不住全身。

妈妈问我们怎么把屋子弄成这样。

我说,天黑了很害怕。

姑婆说,有辆小自行车要送给我俩,并叫我爸把我两姊妹送过去耍几天。

姑婆家在城里,家里有两台大电视,地面是白瓷砖,屋内摆设简洁优雅,姑婆家是最先发迹的。

进屋要拖鞋,我和妹妹拘谨地坐在客厅椅子上,看着大彩电,却不敢去调频道,也不敢四处走动欣赏房间布局,虽然心里早已羡慕不已。

姑婆很喜欢我俩,傍晚带我俩去散步,走过一座美丽的吊桥欣赏池里游曳的金鱼,散步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两边高而挺拔的树的影子落在身上,影子里散发着树叶的幽香。

经过一游泳池边,姑婆希望让我俩去游泳,和表姐们一起,不会可以学。

我使劲摇头不同意,我怕溺水,我也不喜欢穿得那样“单薄”。

姑婆虽很有兴致教导我们,却怎么拿我们没辙,对我们两个小古板感到无可奈何了吧。

晚上替我们洗头,我们站直身子,热水器喷头直接从高处冲下来从脑袋上淋遍全身,第一次这样洗头洗澡,不少水进了鼻里酸涩难耐呼吸困难,和落河溺水的感觉无异。

城里都是这样洗澡的吧,我只是还不习惯。

第三天下雨了,我从窗台边看到了雨中彩虹,在林立的高楼上方,直到它消失暗淡。

几天后,爸爸来接我俩,顺便也把那辆小自行车扛下楼,姑婆又送了我们一袋表姐的旧衣裳,我们各怀心事暗自喜悦,恋恋不舍地告别姑婆,跟在爸爸身后。

我们是徒步走回到菜场的,走了很久。

这年暑假来之前,是爸爸先打电话到乡村小卖部,听到广播的外公在公路边的小卖部接了电话,和爸爸约好乘坐班次和下车地点时间后,外公把我们两姊妹送上了第二天的早班客车,也郑重交代开车师傅在何处下车。

十一点前便会到城里。

那时,我和妹妹都因晕车,一路精神萎靡,痛苦不堪地瘫坐在位置上,收银阿姨递给我们两个塑料袋,我们一直翻胃呕吐不断,脑袋特沉,像是被谁狠狠地用木头重击般,没有一下子晕过去,还能有痛苦的知觉。

我们备受着炼狱般的煎熬,不住往窗外探头,反复念叨着何时才能到达。

最难熬的时候,我突然想冲上去叫司机停车:我要下车了,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还是忍住了。

当司机叫我们下车时,坐在窗口的我远远就看见爸爸四处张望等待的身影,我脑中的负荷瞬间轻了。我推着妹妹轻飘飘地走下车。

一下车我便蹲在马路边,张大嘴使劲干咳,想把积压在肚子里胃里心里和脑中的痛苦淤团全给吐出来。马路边不断有客车驶过,掀起灰尘,路边的野草没有一处是清秀的,全都被覆盖在灰尘下。

爸爸没有骑自行车来,我们跟在他身后步行回去,经过了一片废墟,从废旧孤寂的公共厕所边沿着小道行走,从碎砖瓦上小心踩过,满目荒凉之景莫可言喻,说不清的悲凉与沧桑让小小的心为之一恸。

后来回想,依约也可印证,那便是小河边。

那片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墟,终将是会被遗弃的。

或许多年后会被开垦成崭新的高楼大厦或繁茂的经济区,不管怎样也终究面目全非了。

我们阻止不了时代的进程与更替,也只有在怀念中落泪与欣喜。

过而不忘,过而不悲,过而不追,你我且歌且行。

第三年,爸妈改行卖鸡鸭,还是在那个大菜市场内,以前的铺面被房东收回去了,便另外找了一间大门口正对一侧的小铺面,备置了两个铁笼子两个铁架子,笼子里关着鸡鸭,架子上囚着兔子和鸽子,中间是案板,案板上搁着菜刀、剪刀,新鲜的血液四溅触目惊心,旁边还有一锅翻滚的松香,松香锅下面一桶沾满鸡毛的热水,桶外是干了许久的鸡血污垢。

中午我们在铺子上吃饭,没有桌子,各自手端着碗,低头还能看见笼子下面堆积的鸡鸭粪便,令人恶心作呕,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是脏兮兮的,四个人挤在捉襟见肘的小屋里,我是一个怕脏的人,也是一个习惯隐忍的人,看着爸妈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也假装什么没看见没闻到,小心翼翼地吃着米饭,尽管鼻子里时不时飘进一股鸡笼的味道。

日子一久,那味道自然而然就几不可闻了,我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排斥,反倒替爸妈心疼,他们必定有如此强大的忍耐力才会不知疲倦地在这种胆小者都不敢直视的场面日复一日辛苦劳作。

那时的我们,只是爱玩,游离于公园和游乐场,下雨了,还得爸爸冒雨到处找我们回家。

这年游泳池拆建,磊姐姐搬了家,从此断了联系,我们的住屋也搬了,我们搬到了马路对面转角处的便宜大店铺里。我们未用那店铺卖东西,每日经过,卷帘门深锁,我们也从不开正门,总是从远处小区的门口绕进去走到后门,晚上一家人睡地铺,甚至连家具也少得可怜,空****的房屋让人毫无安全感。

白天我和妹妹在公园外溜达,沿着外围的栅栏往公园另一个出口闲逛,然后去往附近的游乐场。我和妹妹总爱去那**秋千、坐滑梯,那儿是小朋友的聚集地,我们走在湖边看金鱼戏水,像别人一样站在水中鹅卵石上跳过来跳过去,新鲜感毫不褪色。这些都是不收费的游乐,只有坐摇摇车才要投硬币,我们常常希望自己也是坐在那上面的其中一个孩子。

在草坪上流连,暴雨急促而来,我们躲进绿色的藤蔓里,茂密的枝叶下,雨只打落几滴在身上,我们一直等雨停,停了我们好回家。

雨一直未停,雨渐渐渗透这座小型的堡垒、渗透我们的衣服。

傍晚渐近。

我和妹妹都忧心忡忡悔不该:说好的再玩一会就回家的,雨居然大势不减地继续落下。

小鸟早已归巢了吧。

我们想冲回去,可淋湿了会被爸妈责骂。我们心知肚明会被责骂,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下雨的时候,天总是很黑,行人都已被雨赶回家,只有顽皮的孩子还在草丛中逗留。

与其被骂,爸妈也会担心的,况且我俩都已淋湿,也就冲出了藤蔓,一路狂奔到达公园的另一个入口,站在门下躲雨。

爸爸披着雨衣从公园里找过来,我俩一前一后躲在爸爸的大雨衣下,回家后,此事就云淡风轻地略过了,我们没被责骂。

后来仅有的一次,爸妈晚上带我们去散步,去了游乐场,买了两个游戏币,坐了一次意犹未尽的摇摇车。

爸爸的脚踏三轮车是用来托载鸡鸭的,隔山差五从天桥那边满载鸡鸭吃力而归。

深夜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带着我们去天桥下接爸爸,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天桥,我们站在天桥上张望下面大马路上的人影车影,都不是爸爸。

夜色中人迹渐稀,三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夏夜很凉,我们挤在一起暖着小手,等了许久,我时不时跑到天桥前面望望。

我们不想睡觉,站在马路边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坐着,一会又跑到天桥上,怕爸爸没发现我们而径自回了家。

爸爸是不是回去了?爸爸是不是没走这条路?

我问妈妈。

妈妈说,爸爸一直都走的这条路。

果然,站在天桥上终于望见熟悉的身影了,我和妹妹兴奋地冲过去,爸爸正大汗淋漓地拖着三轮车缓慢走过来。车上的鸡鸭是比以往来说最多的,难怪很晚不归——车根本骑不走。

妈妈说,让爸爸坐上去蹬车,我们在后面推车。

我们照做了,推着车欢快地跑在马路上,踩着昏黄的路灯,回家的路上。

一年之后,爸妈又搬家了,这次是在小区楼上,和他人合租的两室一厅。旧冰箱里冰冻了应季的荔枝,我们学着爸爸倒立在墙上,在楼下的草坪里打滚晒太阳……

爸妈仍然在市场内卖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