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仙门恨
昆仑之墟玄圃,烟薄远山,残阳点云海,脉脉峰涌,祥云轻掩,紫气缭绕,广无边际,下有清凉山,整个浮在半空,穿云破雾,仙声袅袅。
清凉山主峰清凉峰由掌门清阳仙尊居住,从峰三座,均匀布列在清凉峰斜下方,一如三星曜日,其中尚东仙君居住苍茫峰,疏司仙君居住望月峰,烟凌峰则自夜川仙君堕仙之后一直空着,三座从峰斜下方则又均匀布列了九座小峰,是清凉山弟子住所,秀气逶迤,衬着茫茫云海轻轻浮沉,遥遥望去,直如众星捧月,仙光逸逸。
此时,清凉峰仙钟长鸣,瑞鹤飞掠,白玉石铺就的广场上一众蓝衣白衫弟子手持各式法宝静默而立,隐着几分悲悯,发束上灵珠亦似黯淡几许。
红色古旧廊柱的正殿,肃穆庄严又大气巍峨,层层华幔轻掩,殿宇四角沉香缭绕,映着似血残阳,灼灼生辉。
殿内正中施施然跪着一个少年,两侧分列站了数十人,皆是清凉山仙老及其得意弟子,大殿正上方端坐着三人,卓尔不凡,仙姿泠然,正中那位着一身玄墨衣袍,眼神温润,孤傲出尘,面色中兼着俯视众生的威严,正是清阳仙尊,左侧坐着尚东仙君,一身黑衣,眉目紧皱,一脸严肃和悲恸,透着几分凶煞,右侧则是疏司仙君,白衣纤尘不染,透着几分英气,脸上五官却似岩石雕刻出来似的没一丝表情。
下跪少年正是商陆,因着先前一同下山的两位同门师弟早已将此次历程禀告给掌门,这便简单叙说了冥界出没人间肆意滋事挑拨是非,血千魂被灭,妖王现身冰火魔窟,以及如何得罪玉判官以致师妹被咒法禁锢在千日锁情之中,微一沉吟,把遇到云伤之事略了过去,末了,长悲一声,身子伏在地上,朗声道:“弟子有负师命,没保护好师妹,请掌门责罚!”
清阳温润眼眸微微抖动,盯着商陆不言不语,忽地暗自轻叹一声,却见尚东猛地跳了起来,铁青着脸,怒喝如雷:“玉长卿那老匹夫如此妄为,夏儿有一丝闪失,看我不把冥界搅个天翻地覆。”
殿下弟子因听商陆叙说人间惨况,六界异动,个个心怀悲戚愁叹,但见尚东仙君这般百年不遇的失态,皆是低下头努力憋了笑,脸上涨的一阵青一阵红。
清阳轻轻咳了一声,用密语提醒他注意仪容,尚东瞪一眼下面弟子,硬生生压了怒火。他一贯古板严肃,训斥弟子毫不留情面,却独独对清半夏慈爱有加,不舍责备丝毫,清阳仙尊对让清半夏拜入他门下这件事直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此骄纵,还不是他这个师弟惯出来的。
清阳气定神闲的吩咐了一下清凉山此后的应对策略,沉吟了一下,悠悠道:“有关今年提前举行门派招收弟子一事,各位仙老已是达成一致,你且下去安排一下。”
商陆抬头:“仙尊……”
清阳轻轻摆了摆手:“下去吧。”
一众人有序退出了正殿,内心隐着惶惶。清凉山本是每三年才招收一批弟子,且极其挑剔,非仙骨极佳之人不能入清凉山,但自五年前仙尊和仙君商讨数日后决定此后每年举行一次招生,招收条件也是降了许多,如此这般,原本七千弟子如今竟突增至九千,今日听得六界不平,怕是不久便会有一场大战,都心生不安,但见掌门仙尊气定神闲,不由又放宽了心。
一行人叽叽喳喳分散而去,六师弟问荆和七师弟使君子本来走在前面,突地顿了脚步,见商陆一脸悲戚,安慰道:“大师兄,你且莫过分担心,我们定会寻到巫尊鬼作解救师妹。”
师父并未责罚他,只因招收弟子之事迫在眉睫,他自己却不能不心怀愧疚的,又见师父并未吩咐其他弟子去寻鬼作,一时竟也猜不透师父是何意,只苦笑一下,望了一眼两位师弟发束上的蓝灵珠,道:“或许,两位师弟不用等到突破至紫灵便能胜过云师弟。”
是了,云师弟离开师门后嗜酒如命,身子骨愈发虚弱,这便是他修为大减的缘故么?
问荆和使君子皆是一愣,对望一眼,面有喜色,却又不解,道:“大师兄,此次下山可有遇到云师弟?”
商陆顿了一下,笑道:“云师弟离开师门已五年有余,怎能如此巧合让我遇到了去,我是见二位师弟蓝灵珠愈发晶莹,想必不久便会突破至紫灵阶段,且这清凉山天地灵气充沛,何愁抵不过云师弟。”
说完,一声“门派事务繁忙,告辞”,只见青光一闪,哪里还瞧得见他身影。
使君子望一眼消失天际的那抹青光,斜着眼戳戳问荆胳膊:“师兄,大师兄所言属实?”
问荆轻咳一声,沉声道:“没规矩,怎可随意置喙师兄之言。”
二人便默不作声向后山走去,门派之事一向由商陆掌管,他二人一心热衷修行,往日便常寻了云伤与其比试,五年未见,再也无人与其切磋,果真想念的很。
正殿内却异常空旷孤寂,疏司见诸位弟子业已离去,站起身来,拂一拂长袖,端着雕刻出来的一副俊颜欲要离去,被清阳轻轻挡了一挡。
疏司从不过问门派之事,甚少踏出望月峰半步,日日侍弄些花花草草,即使有要事商议,他亦只是象征性的来正殿坐上一坐,从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次被掌门留下,想必事态严重,却也并无一丝一毫表情,又端端正正坐下。
尚东却凝视着掌中千日锁情玉珠里面青豆大小的清半夏,潇潇悲意心中生:“疏司,你算算鬼作老儿踪迹在哪,可不能让夏儿白白失了仙身呀。”
修仙之人到达一定阶段,皆能知微通玄,观看他人身在何处,但若修为极高之人设了瘴法或结界,外界人是通玄不得的,但疏司自有一套术法能突破瘴法和结界,只需耗些修为便是,是故被仙界誉为神算子。但此刻他一脸英气,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他不知道的事情从不多言。
尚东跳至他面前,青筋暴涨:“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夏儿可是你师侄,并非外人。”
言下之意,疏司极其稀罕他那点修为,但早在商陆回师门时他便已暗自测算过,奈何鬼作巫术之法境界斐然,他奈何不得,遍寻不到,此时见尚东激怒攻心,只当是关心则乱,并不计较,也不做声,石像一般坐在那里。
清阳把尚东拉至一边,淡淡道:“尚东,鬼作是巫尊,怎会轻易让别人寻了去,你莫要急的失了脾性。”
尚东瞪他一眼,煞气冲天:“夏儿可是你女儿!”
“此后也许……怕不只我一人之女会陷入危难之中了。”
疏司仍一动不动,尚东却是一怔,沉吟了半晌,道:“五年了,该来的终归会来。”
清阳负手而立,轻叹一声:“五年前,天现异象,降血雨七天七夜,妖魔横行,鬼怪肆虐,我们仙界寻觅良久,却并无甚收获。”
疏司思了良久,只冷冷道:“若果真到了那一天,也许并非是一件坏事。”
“果真到了那天,四海之内,八荒之间,六界之际,阴阳混沌,封印皆破,妖魔重现,鬼怪出逃,难不成还是好事?”尚东斜眼瞪着对面疏司那张没任何表情的僵尸脸讥讽道。
疏司不予理睬,端正正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清阳温和的宽慰:“六界之内寻找,虽如大海捞针,却仍不能放弃,另一可行之策,便是尽快收集六界神器,若六界神器在手,即使真到了那天,又有何惧?”
三位师兄弟虽是性子迥异,却异常默契,同时挑了眉色,不过片刻,却又沉了下来。
众人皆知,所谓六界神器分别是:
神界:断念天神盏,无芯之盏。
仙界:归灵九仙画,无象之画。
人界:八方玄荒玉,无魂之玉。
妖界:青影幻妖弓,无矢之弓。
冥界:炼狱幽冥剑,无刃之剑。
魔界:伏光醉魔琴,无弦之琴。
六界神器本被封印在九重天剑阁之中,一万年前仙魔大战时,剑阁被毁,为防神器落入魔界,剑神自毁肉身,以仙魂神魄血祭六件神器,神器被遮掩了神灵之识,幻为普通物件,回归本位,分别遗落六界。
此后万年,仙、神、妖三界神器被寻到重新归位,断念天神盏在千年前封印九凤之后被秘密封存在清凉山上,归灵九仙画却被拂弦仙子和行上上仙盗走,下落不明,青影幻妖弓数年前被妖界寻到,现在落入妖王华君离手中,其他人界、冥界、魔界三界神器均未被找到。
尚东揉了揉眉心,正色道:“师兄放心,八方玄荒玉业已现世,弟子传报曾现金陵城,假以时日便可知晓落入何人之手,魔界我亦派了人前去搜寻,如今唯有归灵九仙画和炼狱幽冥剑还需从长计议。”
“派去魔界之人可还安好?”
“一切皆好。”
众人一时不语,万年来各界从未放弃寻找神器,想要短短时日内集齐六界神器,一如天方夜谭。
疏司见无甚要事,起身离去,临出大殿前,忽地止了脚步,沉沉道:“五年前,妖界幻雪宫三千妖众一夜间被灭,怕不止是门派争斗这么简单。”
幻雪宫被灭,虽传言是妖界为夺妖王之位而为,但却波及魔界和仙界,一时疑虑丛生,扑朔迷离,不知真相究竟为何。当初整个雪宫被鲜血覆盖,断肢残骸遍布雪渊,血腥之气弥漫数百里,被灭之惨状连整个六界都动容不已,难不成和魔神有所关联?
尚东望着疏司消失背影,唇角微微**。
是夜,穹苍高悬,清凉峰寂寂轻风,渺渺远黛。
商陆在仙尊书房前徘徊了许久,终于定一定神,深深一躬,朗声道:“师父,徒儿求见。”
“进来吧。”
商陆徐徐进了屋子,见清阳正在长案前翻着一卷古轴,头也不抬,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商陆知他寻问招收弟子之事,恭敬道:“是。”
静立良久,正犹豫如何开口,清阳忽地合了卷轴,深深望了他一眼,缓缓道:“陆儿,此次下山可是遇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