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嫁祸

叶裳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境一直很沉:有人为他戴上了沉重的刑具,浓稠的血浆流满了全身,他想要用手阻拦,却发现手也被戴上了黑色夹棍,鲜血淋漓的痛楚里自己想要逃跑却发现根本没有路。恍惚记得面前出现了一具悲惨的女鬼,自己的后脑勺疼痛不已,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一只厉鬼在自己身前施展妖法,瞬间便没有了踪迹。

他终于还是醒了,身体已没有了失血后的虚弱,热气流转中四肢百骸隐隐作痛。子夜的风几近砭骨,他嗅闻到自己满身的血腥味忽而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身边寒湿的山石上,到处是搏斗过的痕迹。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戴上了黑色手套,上面血迹已然干涸。脚上的云纹白靴也不见了踪影。他捡起树枝的以火折子点燃,举起火把后信步向前。打量左近望见了蔓延的殷红血迹,火光下的尸骸格外刺目,他定了定神骇然道:“怎么会这样?”

他的剑刺入了花想容的胸口,凌乱的凤鬓下瞳孔放大,可以窥见死前她充满了震惊。尸骸的旁边,摘星剑带血卡在了石缝中。

叶裳跌坐在地,身体颤抖中组织起了思绪:眼前的景象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释,自己意图夺取摘星剑遭到花想容阻止,盛怒之下自己一剑将花想容刺死。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竭力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记忆依旧徘徊在那个胜雪白衣身上,头中嗡嗡作响。

必须带着自己的佩剑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必将万劫不复,叶裳想。

他把花想容胸口的剑拔了出来,而后从身上摸出白绡拼命擦拭。溪涧旁聚集了点点火光,叶裳惊惶中展身欲逃,可是已经被人看见了,当先的几名藏剑弟子疾行而至举起火把照亮了他,他以手遮面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弟子们面容惊惧,他们望着尸骸议论纷纷:“师娘怎么死了!难道是大师兄杀的?

“这下师父和小师妹可怎么办诶,真的是太惨了。”

“都住嘴!云子安的声音悲沉,神色不怒自威。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云想衣看见尸骸扑了过去,被叶惊羽强行拉后几近恸厥。

“叶裳,我万万想不到,出卖师门的叛徒竟然会是你!可是你最终还是暴露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云子安目光森冷,话如冰棱般刺入了叶裳的心中。

“不是这样的师父,师娘她不是我杀的。”叶裳的手松开了浸血的剑柄。

“裳,我不相信这些是你做的。”云想容的泪珠滚落:“这一切都是误会对吗?你快告诉我爹啊。”

云子安横剑而立:“想衣你住嘴,让我自己问叶裳,你现在不准靠近他。”

云想衣悲戚中情难自已:“爹,绝不会是你想得那样,娘她绝不是叶裳杀的。”

云子安眉头紧锁:“人证物证俱在,叶裳意图带着摘星剑出逃,被想容发现事迹败露,出剑杀死了想容,恰巧被寻找他们的人逮了个正着。”他对着凌飞宇一挑眉:“飞宇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吧,该让大家知晓事实的真相了。”

凌飞宇直指叶裳道:“师父命我带着楠木伏魔笛来竹林阻拦那只白衣厉鬼,我吟笛之后厉鬼就被消失了。当时师娘肩头已经被剑刺伤,我看到她包扎好了伤口。那时候叶裳已经醒了,他告诉我由他照顾师娘,师娘也欣然答应了,于是我就先行返回了。”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娘就是叶裳杀的诶。”云想衣不解道。

“可是后来我在竹林中看到了一个人,她就在路上欲图对我下杀手,幸亏我当时反应快躲了过去。”凌飞宇捋起衣衫,后背几道针击伤口赫然在目。

“飞宇,告诉他们你看见了谁?”云子安愤怒道。

“我看到了貉袖罗衫的铜面人,她曾经不止一次和叶裳一起出现在后山竹林,我记得有师弟告诉我铜面人在那里暗中教习叶裳剑法,两人关系甚密。但我一直不以为然,我觉得裳师兄应该不会背叛师门的。”

他展开一个黑绸小包,里面十几根梅花针血迹斑斑:“当时铜面人以机括向我击发了暗器,我强灌真力一剑挑下了他的青铜面具,因为骑马飞驰的缘故,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告诉大家,青铜面具之下的那个人是谁?云子安厉声道。

“正是烟雨楼宗主白落梅!“凌飞宇吐出的每个字都如惊雷,让在场之人俱为之一震。

昔日云氏兄弟群会于离城沿海,偶遇烟雨楼双方厮杀开来,云子翼由此殒命于当地的共工村,云子安也身负重伤。由此烟雨楼和藏剑山庄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在江湖中人尽皆知。

云子安取出一块金漆黄铜腰牌,上面一个斗大的“裳”字龙飞凤舞,他将其扔在地上问道:“叶裳,这是从袭击我的烟雨楼杀手蝰蛇身上搜到的庄内腰牌,正是靠它他才能一路顺利地混入庄内,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师父,我的腰牌一直都在我身上诶。”叶裳在身上反复摸索无果,一时脸色煞白。

“你当然没有腰牌了,因为你把它给了蝰蛇让他来杀我!”云子安胡须倒竖。

叶裳怔怔地落于地上,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开始天塌地陷,他的耳边又回**起了梦境里胜雪白衣反复说过的话:“孩子,也许有天你会进退两难,那时候你需要坦诚地接受命运,不要悲伤更不要痛苦,要学会勇敢地去抗争。”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他该如何抗争呢?

“叶裳,你勾结烟雨楼杀手蝰蛇盗取摘星剑,又意图谋刺师父,蝰蛇现已伏诛。你意欲将师妹掳走却被惊羽发现而失算,白衣厉鬼出现本可将你杀死,师娘好心搭救于你,你却丧心病狂地将其杀害。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剐了替师娘报仇!”凌飞宇拈弓搭箭而起。

“师兄你还和他废什么话,直接一剑杀了算了。”叶惊羽啐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将你这个大师兄视作尊长,没想到却是个心狠手黑的畜生。”

云子安抽剑丢在地上:“其实师父并不想杀你,我可以饶恕你里通烟雨楼,甚至可以原谅你意图杀害师父,但是你如今竟然杀死了师娘,现今你只有自裁以谢天下。”

“爹,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这些一定不是叶裳师兄做的。叶裳你快告诉大家真相啊,否则真的会死的!”云想衣几近疯癫。

手掌果断敲击在云想衣的脖颈之上,云子安将昏厥的云想衣拢在叶惊羽的肩上道:“惊羽你扶着师妹带回庄内静养,她的情绪不能再波动了。”

“是,师父。”叶惊羽应答道。

叶裳的眼神空洞,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之前就死在那白衣厉鬼的手中比较好,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清这个世界时,它已经颠倒了乾坤,自己将会以一个师门败类的身份屈辱地死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面前的火光怔怔发呆。

箭出如风,寒光一闪后箭被斩成两截。

“云子安,你觉得藏剑的丑恶让叶裳只肩扛下来,借以掩盖所有的事实,这一点做得真的心安理得吗?”白落梅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她的眼神犀利,话语如同钉子般砸向云子安:“云子安,不要觉得你很伟大,你丝毫不懂世间感情,你才是真正的畜生。”

当啷一声云子安手中的剑落地。他向后踉跄几步,脸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

杏黄长衫将白落梅与叶裳团团围住。清幽的月色光耀着他们的秋水长剑。“藏剑与烟雨楼有深仇大恨,白落梅你居然还敢现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叶惊羽仗剑在手道。

白落梅折下一枝桂花嗅闻,乜目间满是讥诮之意:“你问问你们师父,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吗?”

众人环视云子安,他坐在磐石上,手指颤巍巍地去摸腰畔的剑鞘,茫然无措地如同一个犯错的稚童。

凌飞宇的箭瞄准了白落梅的眉心:“师父,动手吧。”

白落梅反唇而讥:“你问问你们师父,他敢不敢说出自己究竟是谁。十几年来他究竟是以一副多么可憎的嘴脸苟活于世的,他扪心自问对的起云子安三个字吗?云子安是敢作敢当的男人,他不会掩盖自己的罪恶。可是他呢?他真的配的上名门大侠的名号吗?他不过是一个善耍阴谋诡计的伪君子罢了。”

“一派胡言,不许你侮辱我师父。”叶惊羽再也听不下去展剑便刺。云子安手中的剑鞘准确地击偏羽剑,他喟然长叹道:“惊羽住手,让她现在就走。”

“师父,她是烟雨楼宗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怎么可以轻易让她走。”叶惊羽话未说完,云子安施展折梅手夺过他的掌中剑,迎势插入剑鞘后丢下一句话:“我们回庄,从此藏剑将再无叶裳其人。”

“师父。”叶裳泪流满面下双膝落地叩首道:“叶裳此生也许再无机会报答师恩,师父您好自珍重。师娘并不是我杀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向师父您证明的。”

云子安佝偻着身子徘徊不定,寒风里他心乱如麻。

白落梅拉起叶裳道:“裳儿,你不需要对这老畜生心有愧疚,他不配被称为师父。云子安你要永远记得,我从你手中夺回的只是你当年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白落梅语气决绝,她从石缝中取出摘星剑,扬在云子安面前厉声道:“云子安,你每天面对着此物能睡着觉吗?你难道不怕因果报应吗?”说完,她将摘星剑搭在鞍上,牵着叶裳蹬上了马背。

渐行渐远的马蹄响起,云子安眸中邪光一闪,取过凌飞宇背后牛筋角弓,弦成满月瞄准了白落梅的后背。

寒风里疏影横斜,无数锦衣夜行的杀手现出身来,手中的劲弩与刀锋在月色中幽然可怖,云子安幽幽叹了口气后强施膂力拉断了弓弦道:“一切都是作孽诶。”他融入了夜色里,身后的人影逶迤而随。

远处的幽白雾霭中,一骑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