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
靴子夹层中的东西绝不能被发现,睡梦中的叶裳回忆起了此事。长久以来,叶裳会逐渐忘记过去的事,可他的靴子夹层中一直有枚狼头指环。每年他都会定制一双一样的,巧妙构造的云纹白靴让它不会硌到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管它,可是心底总是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将它珍藏,绝不能被人发现。
有时候他也会苦恼为什么自己常常记不起以前的事,记不起这东西的来历,这就像一种怪病。身下是软软的床榻,鼻尖嗅闻到了馝馞的龙涎香,肌肤包裹在温暖的锦衾中,这让他觉得安逸极了。
鼻翼**间他闻到了十年佳酿的甘醇,似乎还混合了秋菊的清香,他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睁开双眸坐起来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而后取过塌下的玄纹云靴,从夹层中取出了狼头指环。
从自己有记忆以来,这枚狼头指环一直就带在身边。它以上好的百炼钢打造,考究工艺纹饰黑云,狼头以黑曜石制成,两只宝石狼睛灿然夺目。叶裳一直把它视为至宝好生保养,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指环无形中代表了他消失的过去。而眼下他永远离开了藏剑山庄,从属于烟雨楼并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烟雨楼少宗主。
他披上玄色大氅,注意到了长铗鲨鱼皮鞘上挂饰的百合香囊:这是云想衣在云子安答应他们婚事当天送给自己的信物,她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挂在她的剑鞘上,从此之后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可现在它出现在眼中,却是难以言喻的讽刺和伤痛。
叶裳伸手摘下它扔入了火盆。他望了望屋内的陈设:居室雅致简约,地上的毛华菊与木架上的吊兰相映成趣。竹笋老鸭汤,香芹百合,腰果珍珠虾,开水白菜伴着一瓮诱人的佛跳墙摆放在桌案,玉箸杯盏旁成年女儿红泡在热水中。落纱帐幔后的木桶里热气蒸腾。
他推开窗,窗外是浩浩汤汤的大海,秋天的早晨晨雾环绕,寒风中黄叶飘飏。不知不觉他来到烟雨楼已半月有余,匆匆用过早膳后他依旧很烦恼。云想衣的哭号,云子安的震怒,凌飞宇和叶惊羽目露出的凶光再次浮现眼前,他忧愁长叹,抱起女儿红大口喝了起来。
伴着醇酒入喉,眼前又现出了昨天娘亲的样子,白落梅故作神秘地对自己说道:“明天早晨将有一个人来到芳华岛,她是你的一个故人,希望她能给你带来惊喜。”
他晃了晃酒坛,已然一滴不剩,脸色酡红的他小声嘀咕道:“叶裳啊叶裳,你哪里还会有什么故人,过去的早已经什么都过去了,你现在是烟雨楼少宗主,藏剑人人记恨的师门败类了。”
他解开绳结脱下大氅,走至帐幔后褪下亵衣,一把跌坐到了木桶中。热水浸入身体后醉意翻江倒海而来,他的世界一片模糊。
屋内是暖曛的红烛,目之所及全是喜气洋洋的绛色。自己的眼睛惺忪睁开,身间裹着一**水鸳鸯被的他抖了抖腿,柔软的被面让自己有种在水中游弋的感觉。远处的木门吱啦一声推开,巧笑倩兮的女子身穿对襟翟衣眉目传情,她低语道:“叶裳,你在哪里?”
透过床第之侧的帘幕缝隙,他远远瞥见了女子的容貌:正是云想衣,自己日思夜想的未婚妻,这难道是做梦吗?她真的与自己成亲了?
女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掀起帘幕满脸的惊异,叶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将女子拉上床榻搂抱在怀,深情地将双唇贴了上去。
舌头轻轻地在女子的口内潜行,叶裳望见女子满脸红晕,双手一个劲地推搡自己,而后火辣辣的一掌打在他的脸颊上。叶裳眼冒金星中酒醒了大半,终于看清了眼前之景。
女子绯红的面颊上柳眉倒竖,褐色襦衫在木桶内漂浮着。浑身湿透下亵衣大开,而叶裳的手恰巧就放在她的束胸上,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容貌:鼻尖的美人痣娇艳欲滴。
“慕容瑾!”在叶裳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记秀拳已经捶打在他的鼻梁上了。
他终于明白了刚才的所作所为,光着身子从木桶内疾速跃出,慕容瑾展身而起穿好了亵衣扬起长剑:“登徒子叶裳,看我一剑杀了你!”
叶裳边跑边慌乱地系着亵衣:“霸王花你饶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诶,因为我方才喝醉了。”
喀拉一声长铗将木桌斩裂,汤水四溅到了慕容瑾脸上她更加愠怒,夭矫空碧间手腕翻转,剑锋直指叶裳胸口。
叶裳侧身躲过伸手去夺剑柄。慕容瑾疾跑之下踩到了地上的白瓷盘脚底一滑,叶裳接住她后手不偏不倚将她亵衣下的束胸拉了下来,慕容瑾**暴露在了叶裳面前。
“慕容谷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看着眼前玉肌流转,叶裳掩面说道。慕容瑾的脸变成了酱紫色,拢紧衣裳提剑便刺:“我要杀了你!”
叶裳身后的花盆和桌椅在剑光里碎裂,他玩命地掠出屋室正好撞见了白落梅,其身后跟着两名锦衣行者抱着厚厚的书册,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衣衫不整的叶裳。
“裳儿,这是怎么了,瑾儿她不是去看你了吗?你怎么穿成这样?”白落梅刚刚说完,就看到了从屋内走出的慕容瑾,她衣衫不整,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头。
两名锦衣行者不禁掩口胡卢,白落梅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慕容瑾绞着双手面色涨红,掩着面跑进了屋内。
叶裳挠了挠脑袋问道:“娘,慕容瑾不是药王谷谷主吗?怎么会和我们烟雨楼有关系的?”
白落梅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慕容瑾当时初为药王谷主时,遭逢了明月宫的袭击,幸得我们烟雨楼的援助,才免于灭门的危险。”
“明月宫?”叶裳听闻这三个字觉得分外刺耳,“它不是一个江湖公敌吗?”
白落梅颔首道:“明月宫一统西域武林久矣,近些年来它不断向中原武林渗透。昆仑冷氏一门归于其下劫掠屠杀,所以少掌门冷凌弃愤而投入了我烟雨楼麾下。后明月宫风闻药王谷内有珍贵药典,便将药王谷灭门。
叶裳问道:“那后来慕容瑾是怎么成为药王谷谷主的呢?”
“当时年少的慕容瑾只身救下了重伤的老谷主公孙思邈,然而明月宫的爪牙昆仑山匪一路追杀,幸得楼中红袖姑娘通知我带人及时赶到,击退了昆仑山匪,只是老谷主公孙思邈前辈还是被明月宫抓走了,之后慕容瑾召集了药王谷的幸存者并继承了老谷主的武功和医术,并最终重振了药王谷。由那时起,慕容瑾念及我的恩情就尊称我为义母,烟雨楼和药王谷的这种微妙关系一直隐于江湖,不为藏剑所知。”
“原来是这样。”叶裳恍然大悟道,“那么近些年来她与藏剑山庄越走越近是因为娘亲的缘故了?”
“正是这样,娘让她接近藏剑山庄一方面能够保护你,另一方面调查藏剑山庄内中的隐秘之事。”
她推开门扉,内中慕容瑾早已经穿戴整齐,扎起濡湿的发绺敛衽一礼:“慕容瑾见过义母和少宗主。”
“阿瑾你不必多礼,以后我们在楼中就以姓名相称,你和叶裳早就在名剑大会见过,平日你到藏剑山庄中和他应该很熟了,其实这次我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大事商议。”白落梅对身后的随从眨了眨眼,向木桌一指道:“你们两个把这些书册放到桌上,然后就退出去。”
“是,宗主。”两名锦衣行者将两沓书册放在桌案上,便退了出去。
叶裳摸了摸鼻子道:“娘,这些是什么东西?”
慕容瑾打开了发黄的书页,秀眉微扬道:“我猜宗主想告诉我们的事情与藏剑山庄有关。”
叶裳打量起书册,其中有百晓生的《江湖秘闻》,明月宫所著的《中原江湖鸟瞰》和载酒居士所写《仗剑载酒行》,前两本记述了江湖百态。最后这本《仗剑载酒行》叶裳却是第一次见,内中的杏黄纸笺录入了两百页,他随手翻至一页写着:名剑大会讫,子翼念及崆峒华山掌门之愚夜不能寐,遂携婉儿及藏剑众人西行入滇。
他惊呼道:“这载酒居士原来是藏剑前掌门云子翼的称呼,怪不得这人我从来没听说过呢。”
白落梅应道:“这正是藏剑的掌门笔记,楼内的人在霹雳堂窃取到的。”
初升的朝阳里芳华岛上的雾霭渐渐散了,悠扬的渔号声传响,叶裳与慕容瑾翻动起尘封的书册,武林旧事一点点展开:
十二年前藏剑山庄内室,白衣胜雪的男子盘坐在榻,他强行收住气海内的真力,可是蔓延的杀意还是难以遏制。他身间激**的剑气将架上的武器击得粉碎,屋外藏宝阁的牌匾落在地上被鲜血浸满。横七竖八的杏黄尸骸躺满了厅堂,他们鞘中的长剑都未曾**,夏日的夜晚满院都是昙花,花海中布满了粉蜡笺,其上都是一个个挥剑起舞的小人。
男子仆倒在地,空中飞旋的摘星剑落了地,剑脊上的凹坑赫然在目。室内依旧残存一柄剑鬼怪地悬浮于空中。剑锋上雪白与绛红的光晕流转,万千怨灵的哭号在其周围响起,无声地嘲笑着躺在地上的男子。他表情抽搐道:“云子翼你一生独步武林,事到如今你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这柄囚魂剑和满地的剑谱都算什么呢?”
长发披散而下,他站起身来疯癫而笑,风拂起剑谱落到他的手中:“光耀天下的孔雀,当年被崆峒和华山老狗视作垃圾的孔雀,我凭借这一招杀死了他们笑傲江湖,今日却最终败给了我自己,这真是太可笑了。”
他伸手去取空中的囚魂剑,手指甫一碰剑柄,他便被高高弹起,身体撞至粉墙落在地上,破裂的昙花盆割伤了他的膝盖。
偌大的藏宝阁内号叫之声四起,阴风阵阵里说不出的森然可怖。窗外电闪雷鸣间暴雨如骤,冲刷着满院横流的血污。
“子翼!子翼!我求求你了,不要再练下去了!”一袭绿萝衣裳的女子腹部隆起,梨花带雨的她走入藏宝阁内扶起了云子翼:“子翼,我们的孩子就快就出生了,我不希望他睁开眼面对的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云子翼幽幽叹了口气道;“婉儿我并不是恶魔,殁剑诀是我几十年剑术修行的心血,我想将它练至完美之境。”
唐婉儿指着满阁的惨象道:“子翼你该清醒了,因为你修炼殁剑诀这藏宝阁已死了数十名弟子。从滇中回来你已渐入魔心,这剑诀万万不能修炼下去了。”
窗外风雨如晦,云子翼以手掩面,面颊上泪光涟涟:“我七岁学剑,三十年来辛勤如一日,而今藏剑山庄纵横武林无人敌,可是我毕生的梦想还是未能完成,殁剑诀还是徒留在纸上无法大成。”他将胜雪白衣脱下卷起剑架上的囚魂剑自言自语道:“囚魂囚魂,雪飞七日,万千离魂,于此永存。一切都是命诶。殁剑诀还是留于后世有缘人吧。”
唐婉儿摩挲着云子翼的脸颊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殁剑诀?”
云子翼说道:“殁剑诀开篇第一式拂柳,修炼千日方才会有鹰隼般矫健的身法,它为殁剑诀之首要基础,我未曾公示于他人。这一式我已经抄录两份,你留一份携带于身,另一式我自有用处。至于后面的剑招,唯有孔雀,蛟龙和影月三式我已经传于子安他们,我只是担心他们基石未牢后盲目修炼所有剑招,导致渐入魔心后将一发而不可收拾。这殁剑诀乃是黑水城灾变后的成果,修炼中剑势凌厉必入魔心,非得心无纵欲的善良之人才可有所成,而且他必得为这囚魂剑所接纳,如果不用这囚魂剑,根本无法将殁剑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因为这就本是属于死亡的剑法。”
唐婉儿面沉如水道:“不如将这殁剑诀焚烧以免荼毒天下。”
云子翼望向窗外的潇潇雨帘,嗟叹道:“殁剑诀凝聚了我一生的心血,它必定是属于整个江湖的。我准备将其秘藏起来,待我遴选到合适的英才,一定能够将其发扬光大。”
唐婉儿忧愁道:“殁剑诀集天下剑术之精妙,攻伐施展间可一剑相破万人敌。如果你留法于后人,武林中必会为了争夺它而掀起腥风血雨。”
“我自有妙法,你放心好了。”云子翼将囚魂剑放于案几之上。转身取出画轴平铺于桌,提起毛笔又放了下来,他沉吟道:“婉儿,你说这殁剑诀究竟藏于何处好呢?”
“我觉得殁剑诀乃是你所创立,而你半生心血除了精于剑道,就是殚尽竭虑地光耀藏剑山庄,所以它自然还是留在庄内较好,不可肥于外人。”
“言之有理,如此这般甚好。”云子翼颔首道:“婉儿,你帮我去取一些朱砂来。”
唐婉儿粲然一笑中走入阁后,在楠木物架上寻找着。
窗外夏雨湍急,一道闪电滑过天际,将藏宝阁穹顶之上瞬间耀得亮如白昼,一袭黑色夜行衣的他伏在云檐之上静若处子,他轻轻地移开几片瓦砾,将脸附于空隙之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执笔挥洒的云子翼。
云子翼笔锋流转,巧妙勾勒出山川河流与藏剑山庄的屋宇,微墨点洒出草木与梯栈。提转挥毫间,一幅藏剑地形图已然在笔下完成。
唐婉儿将朱砂研入墨中,云子翼提笔绛红,正欲在地形图上勾点,一滴雨珠从檐上落下润湿了纸笺。他猛然抬头就看见了上面的黑影。他从腰间取出机簧,九枚暴雨梨花钉倾泻而出!
黑影眼望不好,勾脚在云檐上翻转而起,掠身间将两枚烟雾弹从缝隙丢入,白光闪现中腐臭气体四散,展身而起的云子翼生生被挡了下来,他掩住口鼻不住地咳嗽。
白雾散尽后云子翼啐骂道:“该死的刺客真是坏了大事,他刚才一定将我和你的谈话全部听到了。此人若将情报散播出去,殁剑诀匿于藏剑的事情就等于公之于世了,未来山庄必将祸乱不断。”
唐婉儿眼珠滴溜道:“此事都怪我,方才我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怎么说?”云子翼问道。
“如果我们只是绘制地图,将殁剑诀秘藏之地标明,武林中人必然会来争夺。可如果我们将它所藏之地设以层层机关,配以几件核心密钥方可开启的话,他们会自相残杀或是知难而退,对于武林反而有利无害。”
“这密钥我随身携带,他日若相遇心无权欲的善良之人,我便可以把完整的殁剑诀授予他,并且亲自教习他的修行。若是他一旦坠入魔道,我更可以以非常之法翦除,也不会为武林培养祸害。”
唐婉儿竖起了大拇指:“子翼你深得妾心,不知道你打算以何物作为开启机括的法门呢?”
云子翼扬了扬右指的狼头指环:“这雪狼指环是藏剑庄主代代相传之掌门信物,当年老庄主交付于我说要妥善保管,我打算以它再相佐别物作为开启秘所的钥匙。”
“你千万不要透露秘所的存在,更不要让人知道作为秘钥的信物,因为秘密永远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唐婉儿说完信步走向了外厅。
云子翼沉思良久,面对着地形图上的群山权衡再三后终于笃定了主意,他按住纸张画了个红叉,而后吹干墨痕将画轴卷起负在身后。他从窗棂急掠而出,心中念道:“那里必然是双全安稳之地。”而后消失于淅沥的雨幕之中。
唐婉儿行至门廊撑起油纸伞,就瞥见了满身血污的男子手握长铗,杏黄长衫上的剑伤赫然在目。他走了过来擦了擦淋湿的发绺道:“大嫂,刚才子安随弟子夜巡至藏宝阁外,发现有潜入的黑影掠出,我持剑尾行已经将其杀死。在其身上发现了明月宫的腰牌,现将匪首及腰牌献于嫂嫂和长兄。”说话之间手中提起一个鲜血淋漓的黄绸布包。
唐婉儿已有孕数月,望着满院的尸骸和新砍下来的人头,张口欲呕。她掩面说道:“一切全凭叔叔做主,你哥哥已经离开藏宝阁,我身怀六甲现在不能看这些。”
“诺。”云子安递上朱红的英雄帖说道:“大嫂,如今药王谷被明月宫血洗,江湖眼看岌岌可危。所以霹雳堂掌门雷千仞和你哥哥包了一艘画舫定在了离城外的莫愁湖,想要推举兄长为武林盟主,领导群雄共同对抗明月宫,时间就在下月仲秋佳节。
“我会知会子翼的,现在想衣出生了几月,我想你与想容的夫妻感情会越来越好的。”唐婉儿无心地说道。
云子安脸色铁青,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她的心里始终有我哥哥,也许我们俩的结合真的是一个错误吧。
“子安你别多想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唐婉儿撑起伞转进了回廊。
云子安阴恻恻地笑道:“云子翼和唐婉儿,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从我这里夺走的,用最残忍的方式全部夺回来,到时候你们必将生不如死!”
铅云开阖间,清辉再次洒满大地。夜色中的昙花盛大凋落如飞舞的雪片,宛如梦幻。
江南的一处奇峰名唤离山,群山环绕下有千倾碧湖名曰莫愁,每年秋天大江中的鲥鱼洄游入海,途中必经离城外的莫愁湖,再由周边共工村外的凌云渡返回近海,由此每年金秋时节这莫愁湖中啖鱼食蟹的饕餮客便会云集而来。今日正是仲秋佳节,白云出岫间阳光灿烂,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织网密布,水花四溅中白鳍翻动。赤脚的渔翁踩在船头,以旱烟杆敲击船头,警觉的鸬鹚敏捷地钻入水中,箭一般的凫水而去。
彩旗飘扬的画舫与渔船拉近距离,金碧辉煌的舱室间走出一位虬髯客,他在风中高呼道:“船家,有新鲜的鲥鱼吗?”
船家扼住两只鸬鹚的脖子,从长喙里取出亮如白银的鲥鱼,丢入网兜中提起来在空中摆动道:“客官您真是幸运,这就有嘞。”
虬髯客拊掌以贺道:“等会整利索了就给我们送来。
渔翁将网兜丢到船板上,向着舱内唤道:“猫儿你现在将这些鱼处理干净了,待会你给他们送去。”
“是,爷爷。”船舱内叫猫儿的女孩正值金钗年华,一袭火红色的葛衣。她提起粗布裤管磨好了刀,而后从网兜内取出鲥鱼刀出如风。
虬髯客走下舷梯步入內舱,他一捋长髯道:“诸位,这明月宫遣信来说他们的使者今日就到,可是我看这日头偏西了还是全无踪影。万一云子翼和他们两拨人撞到一起怎么办?”
云子安握住苏绣布帕,将红泥小火炉上的紫砂壶拎起斟满了五个杯盏,碧绿色的茗香清香扑鼻。他抬手道:“这是今春新鲜采摘的明前龙井,未曾受潮分毫,云某先行品鉴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一侧面色白皙的男子霍然站了起来。“子安诶,我真是太佩服你的耐心了,这次除鹰计划事关重大,虽然我们唐门,霹雳堂和烟雨楼联手,可杀死云子翼真的很危险。现在明月宫东侵中原,如果我们遏制不住,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仅我们保不住,藏剑山庄也会沦陷。”
“无邪兄弟,雷某和你在英雄所见略同,这该死的明月宫就是爱摆臭架子,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他们的态度在这件事上最重要。”雷千仞坐下来将茶一饮而尽,杯子甩在案上撇了撇嘴:“还是喝酒痛快,这茶又苦又涩甚是难喝。”
雷千仞的对面身形颀长的男子身穿玄色风袍,他将风帽从头上摘下,戴着粉墨浓彩的脸谱面具难窥真容。他说道:“我们烟雨楼暗杀技艺天下无双,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若是明月宫强行攻伐中原武林,我就派人潜入它的西域老巢,将它的三位宫主悉数杀死,到时候看他们还能如何猖狂。”
云子安按住男子的肩头:“面具你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明月宫虽然心狠手辣但向来言而有信,他们说来就一定会来的。他们的势力虽然只手遮天,可若是我们联合整个武林,相斗之下无非还是两败俱伤,这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们的意图是让我们中原武林自相残杀从而分化,最终他们坐收渔利。”
水晶盏中的细沙簌簌洒落,他蹙眉道:“可是他们说今日午后在这画舫上相谈,眼看着这日头偏西却迟迟不来。莫不是他们故意想和云子翼撞在一起,要真是这样可就大事不妙了。”
云子安浅呷一口道:“这个你们就完全多虑了,他们若是如此我们正好可以和云子翼假意联合,将他们的人悉数消灭。”
“现在已经是申时一刻了,我等得可是火急火燎了。”雷千仞一边说着,一边取过酒坛拍开了封泥“还是这个最对得起老雷我,要说这吃鱼就得喝杏花春,好喝还不上头,我叫的鲥鱼待会就送来,这美酒和香鱼真让我流哈喇子。”
“明月宫他们绝对会来的,离云子翼约定的戌时还有不少时间,只要这期间我们交涉好,把它们需要的东西给他们就好。毕竟征伐西域之后又血洗药王谷,他们损失很大也需要休整,所以必然也不想大动干戈。”
唐无邪诧异地问道:“子安你这点一直没告诉大家,明月宫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其实很简单,他们想要云子翼死和殁剑诀。”
“殁剑诀!”雷千仞闻言喷出了口中的酒,他说道:“莫不真是云子翼昔年一招就杀死崆峒和华山掌门的剑法?”
云子安点了点头道:“正是。如今云子翼剑术已入化境,上次他从滇南回来后苦心参悟终有所成,并将剑诀命名为殁。他其实并未练至炉火纯青,不过他自诩威力极大,可以一剑相敌万人。”
“不可不可。”唐无邪摆了摆手,“我觉得明月宫的要求万万不可答应,云子翼现在羽翼丰满而且脾气越来越大,他对我们颐指气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我们才行此下策将其杀死。可是这殁剑诀融他一生剑术精妙,若是轻易给了明月宫,岂不是太吃亏了?”
云子安说道:“唐兄你有所不知,这殁剑诀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事到如今除了云子翼根本无人得以知晓它的真实性。昔年名剑大会上那一招孔雀被传为武林天大的笑话,可是后来正是凭借那一招云子翼在电光火石间就将两派掌门杀死,除了大江南北空有的虚名,明月宫完全不知道何为殁剑诀。”
雷千仞拊掌而笑道:“高,实在是高!云兄弟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这殁剑诀传至明月宫,说不定还有出其不意的妙处,可谓一箭双雕。”
唐无邪茫然地望着发笑的两人:“你们两个到底想说什么?”
面具拍了拍唐无邪的肩膀道:“让我来告诉你吧,子安他自己胡编乱造了一本剑诀,只是前面空有孔雀一招,后面只是将各门各派的剑法杂糅拼凑抄录其中,修炼起来必会走火入魔。明月宫的人练了,只会武功尽废陷入疯癫。”
唐无邪长吁了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是子安厉害呐。”
舱外传来长篙拨过水面的浪花声,梆的一声两船相接,渔夫高喊道:“我们送鱼来了。”
皓首银须的老者浅笑吟吟,身后的小红绸像欢快的小鹿,拎着蒲包就跳入了船舱中。
“真是好可爱的小姑娘诶。”唐无邪摸了摸她的头。
猫儿咧嘴一笑道:“四位伯伯,这鲥鱼已经弄干净了,我看你们这船里也没有厨子,不如我替你们做吧。我手艺可好了呢,希望能多给几个子哈。”
雷千仞打开蒲包,望着鲜腴的鱼肉啧啧称赞,他掏出一把碎银子洒在蒲包里:“放心吧,小姑娘,今日我们有重要的客人,就是你做的不好吃我们也不会吝啬的。”
猫儿瞅着白花花的银子笑涡如花:“几位伯伯出手真阔,猫儿今天一定会让诸位满意的。”
她将鱼搁置在案板,大葱,生姜,笋干和萝卜切好码放整齐,引燃灶台后大勺掂起,舱内顿时美味弥漫。
“雷千仞叫好道:“这么小的孩子,厨艺就有如此身手,若是习武他日也必是英才。”
唐无邪揶揄道:“小姑娘习武做什么,跟着你老雷天天往人家身上扔驴粪蛋吗?”
雷千仞反唇相讥:“你们唐门天天鼓捣那些死虫脏水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吧。”
“你说若是明月宫派来的人就是一个小孩得多好,我们随便哪个就可以将其震住,会谈轻而易举就完成了。”雷千仞突发奇想道。
“得了吧,明月宫可不像老雷你那么傻。”唐无邪鼻翼翕动:“好香诶,我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河鲜。”
猫儿变戏法般将菜碟端了上来,又给每人面前摆放了一碗面,她撒娇道:“四位伯伯,你们看在这等手艺上是否应该多给我一些银子呢。”
雷千仞环视桌面,第一碟内鲥鱼银白如雪,鱼肚上整齐地码放着火腿,香菇和冬笋。
第二碟内是薄如蝉翼的鱼鳞肉与糯米,火腿和笋丁夹在一起以丝饼包裹。他摆手嗅闻,脸上的皱纹顿时都舒展开来。
第三碟内细密黄泥包住,望起来像块灰炭。他用筷子一敲黄泥裂开,内中是盘卷的粽叶,撕下粽叶里面金黄的鱼肉让人垂涎欲滴。
海碗之中葱绿点缀着乳白色的浓汤,丰腴的鱼肉和白绸般的面令人口齿生津。
“好。”四人齐声喝彩,而后举起玉箸大快朵颐起来。
云子安夹起一片鱼鳞肉,放入口中道:“小姑娘你年纪虽小,可厨艺之精湛令云某骇然,这莫愁鲥鱼乃是河鲜极品所以极难烹调,稍一差池便会让味道大打折扣,今日你这清蒸,花雕蒸煮和叫花烤制三种制法火候拿捏已入化境,至于这黑鱼面嘛。”
“好吃。”老雷嚼着口中的面条道:“子安,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小姑娘了,我老雷在离城几十年,吃到如此美味烹制的鲥鱼这还是头一次。花雕鲥鱼中酒的沉香完全融入了鱼肉中,在舌间妙不可言。”
云子安取出一锭雪花纹银放到小姑娘的手中:“多谢你了小姑娘。”
猫儿擦了擦额间的汗:“伯伯您客气了,这就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吧。”
云子安冲她眨了眨眼睛道:“小姑娘人小鬼大,江湖行话倒是知道不少呢。”
“嘿嘿。”猫儿俏皮地眨眼回应。
不一会儿,饥饿的四人已经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光了。
雷千仞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瞥见了猫儿把玩着手中的银子迟迟不走,他问道:“小姑娘,钱你都拿了怎么还不和爷爷回家呢?是不是还觉得少,伯伯可以再给你点。”
猫儿浅浅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还未给我钱财,我怎么替你们消灾呢?”
雷千仞摩挲着猫儿的头:“孩子,你不是都替我们做过饭了吗?”话还未说完,猫儿已指出如飞,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点住。
“不好,我们中计了。”剩下三人脸色惨白,纷纷去摸兵刃。可是他们的身体感觉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一点力。
“你究竟是谁?”云子安强行按住桌面,可还是稳不住身形,他靠着舱板直起身。
猫儿一脚将雷千仞勾倒,坐在他的肚子上说道:“我就叫做猫儿,明月宫的三宫主。”
唐无邪脸色唰地白了,他诘问道:“我们的会谈如此重要,明月宫就派了你这个小屁孩前来,你能代表明月宫吗?”
“小屁孩?我今年十二岁已经不小了,血洗药王谷就是我的主意,至于对付你们几个酒囊饭袋,我一人绰绰有余了。”她取出一柄匕首扬了扬:“我在食物里下了罂粟蚀骨散,所以你们吃起来自然无比美味,若是我现在心下一狠,你们可就都死了哦。”她各斟了一杯酒和一杯茶咂了咂嘴道:“西湖龙井和汾酒杏花春,你们中原人当真是会享受诶。”
寒光流转,手中的匕首嚓地插入雷千仞头侧的木板:“现在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么你说,明月宫想和我们怎么谈?”面具男问道。
“很简单,明月宫并不想和中原武林开战,药王谷杀鸡儆猴这就已经足够了,现在我们只想要两样东西,云子翼的死和他的殁剑诀。
“我们完全答应你们的条件,殁剑诀现在你就可以拿走。至于云子翼,明天之后他的死讯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不需要证明了吧。”云子安应答道。
“拿走?”猫儿不解地问道。
“它就在我的胸口,我已经抄录完毕,你们拿走就好。”云子安指了指衣襟。
暗器从袖中滑出,铁质骨钩立时将前襟中的蓝皮书册勾了出来,猫儿施施然打开窗户,卷起书册反手丢进了湖里。
“你这是做什么?!殁剑诀我可是费尽心力抄写的,原本只有云子翼自己才有。”云子安一脸的责备,“既然你自己毁了它,就怪不得我们了。”
“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了诶。”猫儿乜目质问道:“云子安,你难道忘记了那天夜里杀死的藏宝阁刺客了吗?”
云子安听闻此言脸色铁青,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虽然被你杀了,可还是飞鸽传出了信息,所以多余的废话我不想多说,刚才那本阴损的剑诀已经丢了,也不与你们计较。我知道你们也不知道殁剑诀的所有招式,所以这点并不与你们为难。只需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杀死云子翼,他的存在危害很大,这点我相信你们会做好的,第二点嘛更简单,面具你和云子安将我面前这两杯东西喝了先。”
猫儿取下玳瑁耳环扣动机括,左右耳环中的**分别滴入茶和酒内,晕染后消失不见。
“面具男,这杯茶是留给你的,先把它喝了吧”
面具男握紧杯盏将其一饮而尽。
“好了,这个肉盾坐得真是舒服,霹雳堂的人永远都只是废物罢了。”猫儿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现在云子安你把这杯酒喝了,将你已知的殁剑诀剩下两招演示给我看,影月和蛟龙,我已经为你选好了对手,你必须用剑诀杀死他。我博览天下剑谱,若是你敢哄骗我,后果你们是清楚的。”
云子安喝下酒道:“这里连你在内一共五人,哪里有你所谓的对手?”
猫儿打开了舱门道:“这个自然不需要你操心,对手早已恭候多时了,外面这位就是药王谷谷主公孙思邈。”老迈的船夫蹲在斜阳下,背带斗笠的他浑身腥臭,安逸地抽着旱烟。
“他哪里是公孙谷主,分明就是一个渔夫诶。”云子安质疑道。
“药王谷灭门之时,他重伤心智已经大乱,后来昆仑派虏获他后把他交给了我们,我们以非常之法将其救起,现在他已成了傀儡人只会按照吩咐行事。他的时日无多了,能死在你云子安的剑下也算是安乐了。现在你已服下了解药,应该没事了。”猫儿回应道。
云子安试着活动身体,果然没有大碍了。他立时抽剑在手,直直地削向猫儿的后背!
“叮叮当当。”猫儿发髻间的铃铛响动,面具男身形跃起,以折梅手切断了云子安的攻势,云子安双眸如火:“面具你搞什么?”面具男目光呆滞,毫无回应。
猫儿微微晃了晃铃铛,面具男像听话的猫咪般跃至近前,似乎有些细微的小动作在两人之间进行着,而后猫儿厉声道:“这铃铛现在能控制他的活动,所以你自然无法伤及我分毫,咱们还是照章办事吧。”
云子安极不情愿地颔首以对。
旧事的记载至此戛然而止,叶裳翻了翻剩下的掌门笔记,后面全部是空白。他好奇道:“这藏剑掌门笔记使我对殁剑诀有了大致的了解,云子安意图杀害云子翼,所以他详细记述了莫愁湖上与明月宫的会谈,偏偏这记述到关键之处却没有了,真是遗憾。”
慕容瑾合上书册说道:“其实我知道裳儿你的困惑,只是那个面具男实在是可疑,他声称自己是烟雨楼的人。可是我从幼时结交烟雨楼十几年,却从来不知道有这号人的存在。义母您知道他是谁吗?”
“娘亲你不说算了,可是我真的搞不懂诶。”叶裳挠了挠头道:“这笔记里面写的有几点好像说不通吧。第一,云子安几人皆是江湖好手,这明月宫三宫主猫儿将毒药下在菜里他们难道吃不出来吗?”
慕容瑾取过象牙梳子,梳理着前额的秀发道:“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罂粟蚀骨散以罂粟果实入味,选用西域奇花异草烹制烘干成粉末,它的功效就是让人心智紊乱肌肉无力。放入菜品之后不仅没有异味,还会让食物更加鲜香美味,所以他们四人根本觉察不到。”
叶裳颔首道:“要说这岐黄之术和毒物药理方面还是阿瑾你最为谙熟。不过我还是不懂,这面具男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偏偏猫儿摇动铃铛就能完全控制住他,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奇药?”
白落梅正色道:“西域明月宫的水极深,除了暗杀,毒物,机括和火器之法精妙绝伦外,他们独特的武功也是令人颇为忌惮,其中的蛊惑之术以药物或是蛊虫入人体内,凭借相对应的法物就可以轻易控制人的情绪和行动,想必这三宫主猫儿正是下了此等药物,方才以铃铛就可以将面具男玩弄于鼓掌之间。”
叶裳指着书页说道:“这里面有最古怪的一点,藏剑掌门笔记前面一直备叙详尽,可偏偏视角转到这面具男后就一个字都没有了,这是为什么呢?”他轻轻拉动纸笺的最后一页,有些许锯齿状纸屑露了出来:“原来是有人把后面的原稿全都撕了下来,又缜密地加上了新纸,虽然特意选用了材质近乎一样的,可还是有破绽。”
慕容瑾以红丝带绾起青丝道:“我觉得撕去原稿的人害怕它为他人得知,若是将笔记焚毁只会露出更大的破绽。应该是是因为后面的事情极为隐秘,所以才用了了这等手法。”
两人注目于白落梅,她霁颜一笑:“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你们将这掌门笔记分析地头头是道,也不用我再赘述些什么了。”
“叶裳,帮我用丝带把头发扎紧,以这支发簪挽成浣衣髻,我手太湿了不好弄。”慕容瑾说道。
慕容瑾的如瀑长发垂在束素之上,她站在窗外幽濛的云烟里,阳光交映下面色桃红,肌肤白净如天仙一般,叶裳束发中一时竟然看得痴了。
“梳诶,你在发什么呆呢?”慕容瑾转眸发现了怔怔出神的叶裳。
“阿瑾,我看得出裳儿似乎很喜欢你。”白落梅掩唇而笑。
“嗯?”两人异口同声而出。叶裳脸色绯红,慕容瑾反而噗嗤一声笑了:“这绝不可能的,我今年都四七之年了,叶裳今年才二十四,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大姐姐呢?义母您别拿我们说笑了。”慕容瑾绞着双手道。
“不可不可。”慕容瑾和叶裳同时摆着双手矢口否决。
“哎呦喂,你们两人都那么害羞,莫不是早已芳心暗许了。”白落梅戏谑道。
“娘,我只是觉得阿瑾她很漂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刚才看到笔记的最后就想问问阿瑾,当年明月宫血洗药王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些武林名宿怎么会和明月宫的人一起出现在莫愁湖的呢?阿瑾我来替你梳头,你说吧。”
“其实当时我还是个少年,和红袖识得烟雨楼方才一年有余,武功也并不如现在这般厉害。当时我恰巧路过药王谷眼见谷内火光冲天,公孙谷主带着众人奔了出来。当时他已经遍体鳞伤,我暂时救治了他,不过内伤严重已经无力回天了。他告诉我因为药王谷中有内奸,明月宫才能入谷如无人之境。他将掌门令牌暂时交给了我,嘱咐我若是他不幸身死就由我代任谷主,日后务必报此大仇。他将一部分弟子托付给我,自己返身又带人冲入谷中去抢救那些珍贵的药典,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他被明月宫的人掳走了。”
叶裳的眼前,那个在老人的形象再次浮现出来,这些年武林中依旧传颂着药王谷悬壶济世的事迹,无数人为公孙谷主的离去而嗟叹不已。
“这么说来当年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了,现在这事实中最可疑的就是那些被撕下来的部分里究竟写了些什么。”慕容瑾手搭在颌角沉思道:“还有就是那神秘莫测的殁剑诀。”
“其实上述都是铺垫,下面才是我想说的重点。”白落梅神情冷峻道:“我想让叶裳去做这件事,这需要阿瑾你的帮助,先看看这个吧。”
她从衣间掏出一个白绸包,其上是紫色的弓弩交叠蝎钩标志,汉隶的“唐”字赫然在目,内中书脊略有破损。
“唐门掌门笔记?”慕容瑾颇为惊诧,她匆匆地翻开道:“义母您是如何得到的呢?据说它们都安放在唐门密室中,每年当代掌门都会花三天将此年要事记录其中,再重新放归唐门密室,无人可以窥见。”
“很简单,因为唐无邪未守门规,擅自将掌门笔记带了出来,之后被我手下人窃取,你们看了就懂了。”白落梅打消了两人心中的疑惑。
慕容瑾和叶裳将头凑在一起,如烟往事随着斑驳墨痕流泻而出:
猫儿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容悄然离去,甲板上皓首银须的尸骸静静地躺着,公孙思邈在顽强抵抗了云子安的剑招之后,最终被蛟龙式一剑贯胸。
唐无邪望着血泊中的死人,内心突然感到无限的悲凉。
他拖动尸骸准备扔进湖里。甫一动手,僵直的尸骸喀拉拉作响,从内向外嘭嘭炸裂。血水密布中惨白色的蛊虫在地上乱跳。
雷千仞走入舱内撇嘴道:“今天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才处理了这恶心的尸骸,明月宫真是太阴毒了。”他抬头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唐无邪,说道:“小唐你别再不舒服了,子安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在那小妮子面前残忍地杀死了公孙谷主,况且他已经是行尸走肉,活在人间也只徒劳遭罪罢了。雷千仞拍了拍唐无邪的肩膀:“小唐你要振作诶,棘手的云子翼快要来了,如何杀死他才是重中之重。”
唐无邪霍然站起身将手中的杯盏摔了个粉碎,大声说道:“我真的快要疯了,杀死公孙谷主还要再杀死云子翼,我们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呢?为了我们几派的利益,真的要这样杀下去吗?”
云子安飞起一脚将唐无邪踢倒在地,唐无邪欲出手却被雷千仞制住,他气得身体瑟瑟发抖。
“我看你唐无邪就是个懦夫,只是杀了一个活死人的公孙思邈,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云子翼是你的妹夫也是我的哥哥。如果我们不是实在没办法,绝不会出此下策对其下杀手。”云子安不怒自威,他高声说道:“云子翼独步武林后越发骄横无礼,出面干涉我们三派的生意,说我们赚得都是黑心钱,还要我们联手翦除烟雨楼成就其一人的武林霸业。他只会潜心于剑术,丝毫不懂武林生存之道。若不是我们的黑心钱,,他能俨然成为江湖领袖吗?而现在他威胁到了我们三派的共同利益,还恬不知耻地要做武林盟主,恪守他所谓的正道,不杀他我们根本无法活了。这一点无邪你早已知晓,又何至于如此激动呢。”
唐无邪说道:“我都明白,可是若说杀死云子翼,我怕我真的下不去手。我们根本杀不死他,他一个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果我们四个。”
“无邪你放心不需要你下手,我了解云子翼,他的剑术可怕,可是人就是个傻瓜。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对他下手,所以他必死无疑。”云子安望着舷窗外不禁笑了:“他这不就来了嘛。”
唐无邪紧迫的表情突然住了。窗外水波涟涟,银白色的月光下一艘长舻破风而来。高扬起的桅帆下白衣胜雪的男子提着柳木灯杆,烛火掩映下得意洋洋。
“诸位好友,子翼我来迟了还望见谅。”云子翼高声疾呼,两船慢慢聚近,他走上了画舫。湖面上涟漪阵阵,细密的雨丝淅沥而下。
唐门笔记的记叙到此结束,后面再无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