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杏黄反击

半个时辰后,云子安清理好了鸿渐茶社的杂事,整理账册发现足足有四百两进账,他不禁喜上眉梢。眼前又浮现出扬帆长舻消散在天际尽头的画面,他感慨自己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坚强活到了现在。他摇了摇头,合上了账册。

店小二满脸苦色地走了进来,说道:“云先生,您快去看看吧,讲书场外的四个大食商人已经在那里小半个时辰了,他们把我们店的茶食糕饼都吃了个遍,可还是赖着不走。”

云子安说道:“你没和他们说茶社入夜就打烊了吗?他们想喝酒可以去酒肆,过夜可以去客栈。”

“我说了,可是他们偏偏就是不走,您快去看看吧,我担心他们喝多了会发酒疯。”店小二害怕生出事端,紧张道。

“你诶,为了赚钱天天什么客人都往茶社里引,让我怎么说你呢。”云子安一边抱怨着店小二,一边从后堂踱到了前厅。

他匆匆打量了在场的五人,桌子后面一个清瘦小个子背着白包裹,身前四人着雪白风袍,头上裹着白色头巾。中间男子直勾勾地望着他,双眸间仿佛有火要喷薄而出。

云子安长揖一礼道:“诸位外邦宾客,小店照顾不周还望海涵,我们入夜后即关门歇业,还劳烦诸位移驾别处,在下产内有酒肆客栈,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

一人手指翻飞很快解开了中年男子的穴道,云子安的头嗡嗡作响,他在刹那间明白过来,惊叫道:“不好!”可是显然已经太迟了,四人脱下了头巾和风衫,蒙面方巾抖落现出真容。云子安扶着桌角怆然道:“子焕,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不想放过为兄吗?”

鸿渐茶社的各处杏黄身影鬼魅而出,火把将阴暗的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店小二瘫倒在地,惊惧间支支吾吾道:“诸位……你们这是……做什么诶?云先生……究竟怎么……了。”

云子焕拔剑而起,锋刃直指云子安眉心:“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了我们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用一只殁的天机匣毁了整个藏剑山庄,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放过他们吧,他们只不过是我雇佣的苦命人,与我们的恩怨毫无关系。云子安对店小二眨了眨眼:“快走,离开这里。”

“谁都走不了!”云子焕飞起一脚,将店小二踢飞出去,在撞碎了两张桌子后,他杀猪般地哀嚎起来。

最后走进来的藏剑弟子轩眉道:“我们回来了。”

云子焕颔首道:都清理干净了吗?”

弟子肯定道:“凡是这位云先生所属产业下的人,都悉数杀死了,还有庄主您吩咐的尚香斋,最可笑的就是那家的老板娘,在我们将她铺内人了结之后,她竟然活活吓死了。倒还真替兄弟们省事了。”

“做得漂亮。”云子焕回首道:“云子安,现在你还有什么遗言可说,我洗耳恭听。”

他一挑眉,凌飞宇挽起长弓,锋镝直指云子安的胸口。

云子安走到凌飞宇的面前,拔出了鞘中长剑,两指轻弹龙吟阵阵,他赞叹道:“好剑,子翼虽然身死多年,他当年铸造的剑还是这般精湛。”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云子焕冷冷地说道。

云子安说道:“子焕,即使你要杀死我,我们兄弟多年不见,好歹也得叙叙旧吧。”

“云子安!”云子焕一剑斩断了桌子:“当时在迷踪林内,唐门众人将我合围之时你缘何不与我叙旧呢?你们本以为我必死无疑,可是上苍给了我莫大的恩赐,藏剑山庄虽已覆灭,可是我未死,藏剑势力仍在。大难不死后我隐忍了几个月,将大江南北的弟子聚集在一起,我将带他们报仇雪恨。而你,就是我要复仇的第一目标!”

茶社内一片残破,云子安咳嗽道:“子焕,你我都老了,再也不是年少轻狂之时,可你还记得莫愁湖上云子翼和我们的约定吗?时至今日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这段旧事想必你已经困惑很久了吧。”

店小二依旧痛苦嚎叫,云子安察觉到了云子焕眸中的不快,张口疾呼道:“求求你别杀他。”

可是已然太迟,云子焕给了凌飞宇一个眼色,锋镝直贯胸口,店小二**了一下后再也没有了气息。

“拉出去喂狗,不要坏了我的兴致。”云子焕咕哝后两侧弟子已经将尸首抬了出去。

他眉中满是怨毒:“云子安,此刻我不妨让你死也死个明白。你说的对,我对当年的事情的确好奇,当年云子翼在画舫中拿出了天机匣和可以打开天机匣的银叶子,你我应该都记得。经年之后你和烟雨楼设计把这只天机匣给了我,我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打开了它,可是里面只有一封没用的短笺,压根就没有殁剑诀。若不是叶裳那小子走运发现了殁剑诀,我又幸运地将剑谱抢到,迄今为止我可能都无法一睹殁剑诀的真容。”

云子安幽幽叹了口气:“你哪里知道,当年那只天机匣之中本就只有你看到的短笺。云子翼逃遁昏迷之后,天机匣和银叶子早已被人夺走,所以我们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找到。”

云子焕满脸的不相信:“你以为现在还能骗得了我吗?是你和白落梅共谋派出蝰蛇,给雷千仞送银叶子和天机匣并且让他暗杀我,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你难道真当我是傻瓜吗?”

云子安道:“道理很简单,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雷千仞也压根没有银叶子。你打开的天机匣其实并不是当年云子翼身上的那只。你还记得云子翼当年说过最关键的一句话吗?”

云子焕怔立当场,脑海中往事一一涌现,灵光乍现他惊呼道:“这么说来,我倒真的是想起来了,当年云子翼给我们看的天机匣上镌刻的是一个“悌”字,而我打开的那只分明刻的是一个“殁”字!”

“这么说来我被算计了,我居然被人算计了!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快告诉我这一切是谁做的!是白落梅对吧,蝰蛇是烟雨楼麾下的杀手,不是她还能是谁?”

“子焕,过去我本不想要提起,可是你应该能明白当年我是多么禽兽不如的一人,当年少的你被花想容所**时,我只一心想要取子翼而代之,便纵容她和你做出不伦之事,并借机威胁于你,你心中记恨于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是……”

云子安的话还未说完,云子焕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雨点般的拳头捶击在他的身上,直打得云子安满脸淤紫。

云子焕厉声骂道:“贱女人,这个该死的贱女人!就是因为她**我,我才会听命于你越陷越深。我在和白落梅成亲后自甘堕落又回到了藏剑,因为我对于这个贱女人有一种莫名的依赖,回到藏剑后我才明白我究竟失去了什么!她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婊子!后来居然还会去勾引叶裳,这个贱女人我已把她挖出来曝晒鞭尸,现在你也得死了。”怒不可遏的云子焕拎起云子安,只望到了他凄迷的笑。

“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纵然你不是主使,你伙同白落梅导致藏剑山庄毁灭已是不争的事实,你难道不该死吗?”云子焕愤怒地说道。

云子安吐尽口中的淤血,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子翼昔年的良苦用心,其实他只是想让我们在仲秋佳节聚在一起,把兄弟间的不快与恩怨冰释前嫌而已。至于花想容那个怨妇,我那时已下决心杀死她,可是变故之后她还是蛊惑了你。”

云子焕将云子安丢在地上,冷笑道:“从征伐巫教之后我就发誓要杀死云子翼,一个在生死存亡之际,恬不知耻地用胞弟作为替死鬼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存活于世呢?至于花想容,他已经在死在了凌飞宇剑下,她根本不配再被提起,等这次报仇回去我就会再打开她的棺椁,把她的尸骸扔到山里喂狗。”

一波三折的往事云子焕讲来睚眦欲裂,凌飞宇,叶惊羽二人彼此照面后心中寒意陡生。他们的心中,对于这个把他们从小养到大的师尊一直是无比忠诚,这份经年累积起的师徒感情,在藏剑山庄覆灭的深仇大恨与云想衣被叶裳杀死的不共戴天结合后,让藏剑余众变成了一只细密严谨的蜂巢,他们如同蜂群般会纳其中,而云子安无疑扮演了那只蜂后的角色。此刻面对着师尊的穷凶极恶,他们能感受到那复仇的快感。

云子焕举剑道:“二哥,这是我最后喊你一次二哥,只要你详细说出殁这个计划是怎么实施的,主谋具体都有谁,我可以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

云子安爬起身来握紧了剑柄,他撕下了人皮面具,可怖的面容令人悚然。他咳嗽道:“子焕,当年我喝下毒酒后成了这不人不鬼之貌,你今日根本不会放过我。我只想告诉你我临死前的两个忠告,第一,希望你能善待我和子翼的尸骸,我知道你用巫教之法将他制成了尸剑客,他已死了近二十年了,还是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吧。第二点,我希望你能忘记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带着他们去重建藏剑山庄就好,何必再横生杀戮呢?”

叶惊羽一掌拍在方桌上,他咆哮道:“藏剑山庄近万人的死难,这么大的血债怎么可以忘却呢?只有报完仇,我们才能存活下去,否则我们会永远生不如死。”

藏剑弟子的眼眸中,仇恨如妖艳的红莲怒放。云子安凄然一笑:“我可能我会让大家失望了,因为殁这个计划其实我并不知情,但我能够确定的是,它应该不是白落梅下的手,她远远没有这么狠。”

“无论你说不说,今天你都必须死在这里,最后给你个机会吧,我让你先动手。”云子焕一耸肩,若是你能刺中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云子安释然一笑,右手长剑当啷落地,他从怀中摸出颗红色丹丸吞下后说道:“韶华灿烂,剑冲斗牛,浮华之蔽,手刃兄长,反遭阋墙,不人不鬼。若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诶,一场大梦,天绝地尽。”

七窍中鲜血喷涌而出,他没有一丝挣扎,淡淡地说出了遗言:“子焕,放下仇恨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师父,他死了,现在怎么办?”叶惊羽探了探云子安的鼻息问道。

“找人把他厚葬了吧。云子焕抹下了他的眼帘,转身问道:“云开怎么现在还不回来,我让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珠帘撩开云开奔进来道:“掌门,您交代我办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消息已打探到,明天烟雨楼近一千之众都会齐聚芳华岛庆祝叶裳大婚,我们上岛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坊间传闻烟雨楼将解散变为一家商号联盟,他们现在都麻痹大意,兄弟们大仇必将得报。咱们的三艘四桅蛟龙战船现就停在海湾里,随时都可以出海作战。”

云子焕拍了拍云开的胸膛:“好样的,火炮弹药配备齐了吗?向导找到了吗?”

云开眉开眼笑道:“掌门您放心好了,每船重装火炮七十二门,弹药仓库是满的,我亲自点验的。到时候芳华岛就会被炸成白地。咱们这七万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至于向导,这小子是不二人选。”

他的身后探出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年龄约莫十三四岁,黝黑的面庞上唇红齿白,他咧嘴一笑道:“官爷,你们要去芳华岛我知道路。”

云子焕勃然大怒:“云开,师父让你去找向导,你找回来这样一个傻小子,摆明了是想让我们找死的不成?”

少年嘿嘿一笑,他伶牙俐齿道:“掌门您这可就错怪云开大哥了,这芳华岛邪门的很,平日里都是烟雨楼自己的船队往来,外人很难摸清它的具体位置,我阿爹是渔民,经常会给岛上送真鲷和豹星斑等好货,上面的女宗主赞不绝口,久而久之才摸清了芳华岛的位置。”

云子焕摩挲着少年的头:“小子你挺有种诶,这活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叫什么?知道失败的后果吗?”

少年神色自若道:“回掌门,我叫秋秋,因为我是秋天出生的。我知道后果,我和全家都会被杀死,但是赏金高诶,足足三百两,我们渔民从年头忙到年尾,十年也差不多就赚那么多钱。”

“好,非常好,你小小年纪如此机灵实在难得,云子焕对云开道:“他家里留人了吗?”

云开道:“足足留了十名弟子,所以这小子耍不了诈,而且我们是暗访找到他们家的,也绝不可能是烟雨楼做的局。”

“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叶裳大婚,我们中午起锚,等到晚上全岛都喝得酩酊大醉时把他们炸上西天,到时候岛上的金银财宝全都是我们的了。”云子焕思忖至此,暗暗笑道:“惊羽,飞宇和云开,你们带着兄弟们去海湾休息,明日就是属于我们的战场了。”

“是。”众人齐声答道。

风浪拍打海岬,冷月的光芒洒下,穿过堆放着的几艘渔船,尾随秋秋的云子焕加快了步伐,他疾步走进草屋推开了窗户,不远处的草堆旁藏剑弟子围着几个绑缚的渔民。

他回头对秋秋说:“为了确保你的忠诚只能暂时委屈你的家人了,等我们成功后他们自然得以释放。小子,今天夜里你和我睡,就睡你家里。这是一百两定金,事成后再付二百两。”他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到少年手上,少年挠着后脑勺一个劲地傻笑。

秋秋倒在床褥上旋即打起了鼾。云子焕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太有心机,也许以后可以收为弟子。”

他眼帘越来越重,也和衣而卧。屋檐下悬挂的海蛎壳叮铃作响,秋秋在**揉了揉鼻子,笑靥如花。

芳华岛上夜色深沉,红袖咬断了绛红凤服的线头,凤冠霞帔在妆奁上闪闪发光,花生和大枣安置在碗中等待播洒,烛交映着墙角绯红的合欢花。红袖笑语涟涟:“少宗主,少夫人,这合欢花凤琮大人专程从南方运过来的,希望你们早生贵子,宗主等着抱孙子都等不及了诶。”

慕容瑾秀拳打在红袖的后背,娇嗔道:“红袖,别再胡说了,回去告诉宗主,喜服很合身,无需再费心了。”

红袖掩唇微笑:“明天少夫人要坐着花轿从岛中穿行,烟雨楼千人都要祝贺呢,不知道药王谷您的娘家人要不要迎接了?”

叶裳说道:“阿瑾,这一点我倒真是忘了,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老泰山,他们和药王谷的人会来吗?”

慕容瑾的脸色由红转白,惊惧之色一闪而过,她绞着双手说道:“小时候我父母便去世了,药王谷我忘了知会了,等到我们婚后回去补办就好。快到子时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呢,一大堆事情要忙。”

“这样也好。”叶裳颔首肯定道。

“少宗主别腻着了,从明天以后少夫人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了,咱们走吧。”红袖眨了眨眼睛。叶裳叮嘱道:“阿瑾,盖好被子好好休息,明天辰时我们都来迎接你,我害怕你会美到被自己吓到哦。”他在慕容瑾的脸上吻了吻,回目凝望中渐行渐远。

慕容瑾的眸中有泪,她的心河里泛起了层层波澜,泪滴像断线的珍珠洒落在喜帕上,抽泣中她拉过被子将身体裹了起来,她自言自语道:“十几年了,这份仇恨已经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可是我还是得践行下去,如今我这样对待他们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当叶裳终有一天明白过来,他真的能够原谅我吗?”

梁上的青瓦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顺着檐角滑了下来,他凭空打了个响指,屋中红烛瞬悉数熄灭。他低语道:“三宫主,无论你想不想复仇,原定计划都被改变了,我这次回去私调人手的事情被两位宫主发现了,他们下了绝杀令:藏剑烟雨楼这两大武林势力必须彻底翦除,明日你与叶裳大婚之时,他们势成水火后我们将坐收渔利。蜘蛛在蛟龙炮舰上给我传了消息,届时我们在西面的船会隐藏起来。待到激斗结束杀死幸存者,绝杀令到,除了你与叶裳,其他人都得死。”

慕容瑾坐了起来,她的愤怒从眉角烧到了唇间,她重重地掴在蜈蚣的脸上,颀长如松的男子跪在地上,头低垂下去。

“不要忘了自始至终你究竟是谁的人,你和蜘蛛永远是我的人,这点你明白吗?不要想用两位师父来压我。我不吃这一套,殁计划本就是我制定的,明月宫未来也是属于我的,这点你懂吗?”

蜈蚣满是无奈:“三宫主,蜈蚣生死都追随您左右,你不用怀疑我的忠诚。这次回去,两位宫主足足派了近三百人前来,他们都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定下了这个黄雀计划,我也没有办法。”

“这个事情并不难办。”慕容瑾拭泛起了诡谲的笑,“只要我手书密信传给蜘蛛,一切都很好办,今夜你回到船上,告诉他们你要带着唐门的人前来祝贺婚礼以作内应,千万记得明日午时前一定要登岛。他们你就不用管了。”

“三宫主,难道你要?蜈蚣猜度到了慕容瑾的意图,若是被两位宫主知道了内情,恐怕我们性命难保吧。”

“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所有变数我都谋划好了。我只是犹豫一点,究竟该不该杀死白落梅,因为当年共工村的事她也是一个帮凶。仇并不能不报,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她婆媳相处已然有了感情,我害怕烟雨楼众人的逝去,会给叶裳和我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慕容瑾说到这里神色黯然。

“三宫主,蜈蚣以为明月宫的大计不可丢,倘若两位宫主知道您因为徇私情而损害他们的宏图大业,必然会将我们一并抹杀的。蜈蚣站起身来道,毕竟我们是明月宫的人,绝不能违背宫中的旨意。”

慕容瑾默然良久道:“蜈蚣,这件事情之后我想也许我们要对两位师父下手了。”

蜈蚣瞠目结舌道:“万万不可,几十年来无数人想消灭明月宫,宫中内乱数次可是没有一次能伤及两位宫主分毫,三宫主您不要糊涂啊。”

“好了。”慕容瑾顿生厌烦之意,“这件事情我不想再说了,计划的事情都交代好了,明日照章办事吧。”

“蜈蚣提醒三宫主您一句,蜘蛛已经把忘忧散的解药下在他们喝的酒里了。您给叶裳的解药是不是也要让他按时服下,否则他永远不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好在忘忧散解药无味无觉,常人服下也并无异常。属下特为您准备了一件绝好的东西。”粲然间他取出一支长木盒,内中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这是我特意从酒窖中取得的火玫瑰,乃是关外葡萄霜期摘下酿制的珍酿,明天您提议用此酒作为合卺之用,想必无人会不同意,我事先已经将足量的忘忧散解药下到里面了。”

“亏得我当年阴差阳错的做了药王谷谷主,否则今日这忘忧散的解药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配制出来。”慕容瑾的眉间仿佛有一团雾,渐笼着忧郁而哀伤的眸子,她点了点头道:“蜈蚣你做得好,这些年多亏你和蜘蛛了,为了我和明月宫真可以称得上是肝脑涂地了。”

“宫主您抬爱,我和蜘蛛万死不辞。明日不会有差池,请宫主放心。”蜈蚣好似真的有百双手足般,悉悉率率地疾速爬上屋梁消失不见。

慕容瑾点亮红烛,在浣花笺上以蝇头小楷细细书写着。半响之后她吹干了浣花笺上的墨迹,打开铁笼取出了信鸽,她将纸条卷起放进脚爪上的暗筒里,长吁了口气道:“上天保佑,但愿鸽子会安全到达蜘蛛手里。”

双手一托鸽子振翅而出,白羽飘**而下。慕容瑾正了正妆容,心里盘算好了要说的几件要事,握住火玫瑰匆匆下了楼。她挑着一盏灯笼,穿过曲径长廊径直到了琼楼上的宗主正房,她敲了敲门框,片刻后传来了应答声:“阿瑾啊,明天要成亲了是不是睡不着,要来婆婆房中一道睡?”

慕容瑾高声道:“婆婆,我来有两件事,一是明天我和良人成亲时想要用手中的这瓶葡萄酒作为合卺酒之用,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必须现在告诉您。”

白落梅呵欠道:“这件事不用和我商量,你定就好,还有一件什么大事?”

慕容瑾正色道:“药王谷接到线报方才传信给我,云子焕并未死去,明日他带领藏剑余党乘船要来袭击芳华岛,所以我不敢耽误,连夜来向婆婆您禀报。”

“你说什么?”白落梅从**跃起,点亮了灯火,她将慕容瑾唤至屋内询问,额间的细纹渐渐爬上眉心。

片刻之后,整间楼宇上的灯全数点亮了,夜色中的静谧被彻底打破,满岛的灯火璀璨如天上的街市。

信天翁展开翅膀,随着西风翔到礁石前,脚爪勾住石壁后它的喙中发出咕咕的叫声,海面上朝阳初升。

“有时候其实我挺羡慕海鸟的,生来就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于空中翱翔,全然没有了人世间的那么多拘束。可以结伴与朋友们遍游大海与陆地,而我们却是如此悲惨,注定要在世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身上被无数锁链捆绑束缚,似乎没有一天真正自由地活过。”胡小米黯然道。

“小米,你来藏剑六年也算是个老人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怎么今天说话倒像个看破红尘的老秃驴了?”叶惊羽双手交叠,望了望天色。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变故,我真的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有时候真的厌倦了江湖生活,想归隐山林了。”胡小米凄然一笑间鼻翼**:“咸咸的海风,这么多年后又闻到了。”

“对了,小米,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叫胡小米,我记得你初入庄时浑身是血,着实把我们都吓坏了。”叶惊羽问道。

“我是海的儿子,当年官府苛捐杂税,海中怎么捕也捕不上东西了,我爹就把我以三十斗小米卖给了妓院的老鸨。我在里面做龟奴受尽了屈辱,伺候的那些婊子对我非打即骂,后来我用刀把老鸨他们都杀了。逃到藏剑山庄后庄主收留了我。”胡小米双目濡湿道:“这么多年了,现在想想江湖中的岁月和以前相比,倒真是幸福得多。”

“胡是你爹的姓?”叶惊羽随口问道。

“不,是我给自己的姓,人生处世,难能可贵的不是聪明,而是糊涂一世,若是永远糊里糊涂,便不再有痛苦与悲伤。”胡小米言至此处瞳孔猛然一收缩,一只掠过天际的白鸽落了下来。

“你俩还在这磨叽,师父让我们速速登船。”凌飞宇说道,“师父在母舰上,我和云开在一艘,你与小米指挥一艘确保万无一失,现在就准备起航了。”

信鸽的脚爪搭在胡小米的肩上,它用喙啄了啄他的脸颊,胡小米脸色煞白,缓慢地调整呼吸。

“小米,这是你派出去的信鸽吗?传递什么消息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叶惊羽警觉道。

凌飞宇挽起鸽子的脚爪,打开浣花笺读到:“哥哥,烟雨楼勾结明月宫泊船于芳华岛以西,意欲偷袭舰船,万死急报。”

“胡小米,你派了内线在芳华岛上?”凌飞宇问道。

胡小米长舒了一口气道:是啊,我的胞弟加入了烟雨楼,作为和我联系的内线,以备不时之需。”

“这条信息太管用了,差一点我们就被明月宫的人偷袭了,得快点报告师父去。小米这次你立下奇功了。”

胡小米心头咋舌道:“慕容瑾你也太会挑时间传递情报了,亏得他们笃信不已,否则我真是必死无疑。”

他眺望远方,三艘炮舰依次鱼贯游弋,半开的桅杆下黑漆漆的炮口像是野兽狰狞的目。

八月十五辰时,白落梅走进喜室将冬瓜放在床下,喜上眉梢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可等着抱孙子哦。”

红袖将唇纸从慕容瑾的口间取下,在她的脸上铺好脂粉,望着慕容瑾忧愁的面容她会心一笑:“好了瑾姑娘,事情昨夜宗主都安排好了,今天确保不出差错。你是今天最美丽的人,不要再不高兴了。”

慕容瑾望着铜镜中明艳动人的自己,心中的担忧开始越来越重。

芳华岛上烂漫的**交织成了金色的海洋,十里红妆之前是高头大马的叶裳,日影越拉越长,已经堪堪到了午时,花轿停在竹楼之下,叶裳高声唤道:“红袖,娘亲,我来迎亲了,快带新娘下来吧。”

十几个丫鬟依次而下,花篮中抛洒着缤纷的花瓣,红袖扶着新娘款款而下,眨眼道:“新郎官,你今天得对新娘子温柔点诶。”

叶裳挠了挠头,花轿压下后红袖推开门帘,慕容瑾坐了进去。绽放的礼花流光溢彩,叶裳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我可真是最幸福的人诶。”他咬了咬舌头,觉得有蜜从口中甜到了心底。

倏然震耳欲聋的隆隆炮声在周遭响起,叶裳起初以为是婚礼鸣放的礼炮,可海面上此起彼伏的爆炸越来越响。他定了定神,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地上的蓟花纷扬飘落,叶裳痛不欲生道:“天啊,这是怎么了,我成了两次亲,第一次新娘不见,第二次又是这样,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诶!”

大红盖头落下,一个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抱紧了他,红唇贴合后清泪顺流直下。

芳华岛以西海面上,三艘恢弘的蛟龙炮舰一字排开,甲板上立着一双鹿皮靴子。举起了望镜的他屏气凝神,芳华岛的轮廓异常清晰,镜中甚至能看到岛上升起的大旗,其上绣着的龙凤仿佛伸手可触。他的心头越来越焦急,对身旁掌舵的弟子说道:“我们现在是在芳华岛以西吗?”

舵手肯定地点了点头,大声道:“测量员,报位置。”

“报告掌门,现在我们在芳华岛西南四十八度四分十秒的位置,经纬度是东经一百二十……

“闭嘴,云子焕摆了摆手,我们这是内海航行,又不是远洋商船,你报经纬度有个屁用,发旗语给其他船,让了望员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明月宫隐藏起来的舰必须立刻找到。”

他靠着舷卷起烟丝,点燃之后眉头紧锁,胶着的烟灰随着他双指抖动而洒落。他遥望着了望塔苦苦等候着消息,片刻之后其上的红旗笔直向下发出了肯定的信号。他扔了烟卷命令道:“跟着旗语,满舵全速前进,让旗手给其余两艘船发信号,一旦发现敌船即刻开火击沉。”

“掌门,了望员从梯子上爬下来说道:“根据三艘船交汇的信息,在东北方向四十二度的地方确实有船可见,相距约莫七海里,就在那片礁石后面。”

云子焕举起望远镜,穿过突兀的礁石,海面渐渐隐入岛的西北角,茂密覆盖的绿色遮挡了一切。

“真是阴毒,这岛的西北角蔓生着大片榕树林,船只隐藏其内根本发现不了,等到我们全力炮击芳华岛时,它奇袭过来我们必然损失惨重,多亏小米的消息准确。”云子焕暗自惊心。

“掌门,我刚才了望到该船颇为隐蔽,榕树林盘绕虬曲,恐怕连烟雨楼自己人也并不知情,他们一定是想趁我们势成水火后坐收渔利。”了望员说道。

“给他们发信号,偃旗息鼓绕过外海的礁石顺着海流飘进去,我们也如法炮制。一旦发现明月宫的船立刻将其击沉,而后再炸平芳华岛。”

伴着疾速的海流,三艘船像潜行的乌贼静悄悄地靠近海岸。稀疏散落的红树林内鸟鸣清啾。一艘五桅铁甲舰映入眼帘,桅杆挂着一面众星捧月旗,若干紫衣星月袍的人在甲板上三两聚集。云子焕高声道:“给他们发旗语,排开长蛇形包围交替炮击,一轮就把它解决掉,一定要快。”

他取出一个槟榔,放到嘴里后用棉花塞紧了自己的耳朵。

黝黑的炮弹被压进炮膛,火把点燃引信后海面如同一个沸腾的热锅。炮弹像奔涌的水泡喷薄而出,铁甲船四分五裂后桅杆倾倒。人的痛苦哀号被炮声所掩盖,船身开始侧倾,少数幸存者放下救生的小艇。

硝烟弥漫之中,数百枚炮弹像一斗迎风洒落的豆再次轰击而出,黑烟与火光腾起,雄壮的铁甲船伴着涌动的漩涡化为乌有。船只残骸缓缓沉没。

云子焕拊掌以贺道:“漂亮,实在是漂亮,发旗语马上准备炮击芳华岛。将弹药全部击发完后,我们就登岛清理残局。好戏才刚刚开始。”云子焕眸中射出精光。

海面上战火喧天之时,唐宣驾着的两艘小舟刚刚靠岸,他步上沙滩抖了抖靴筒中的沙粒,遥望身后滚滚黑烟暗自心惊:“还好宫主计划缜密,否则现在死的一定有我。”

话未言尽,剑刃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唐宣他们的兵刃和装备早已被缴下。

“兄弟兄弟,我是唐门掌门,特意带着几名弟子前来祝贺你们少宗主大婚的,没有敌意。”

“我们少宗主大婚并未邀请武林门派,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唐宣一脸的无辜委屈状:“我认识新娘子,唐门和药王谷素来是有交情的,给他们看看我们的礼物。”

身后的两名弟子打开白色包裹,内中有玉珊瑚,金步摇,狼毫笔,虎头靴和小儿衣,最后取出的,是一只金黄色的圆筒。

“孔雀翎!”当先握剑的弟子掠起身形,其余人皆退后数丈。十几名弓弩手压上前来势成满月,情势一触即发间一个轩昂虎步的男子奔了过来,他问道:“这是怎么了,炮弹已经上膛了。万一不巧落到这沙滩上会把你们炸死的,还在这磨蹭什么?”

“龙渊大人,我们发现了这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们说自己是唐门的人,来祝贺少宗主大婚的。”

龙渊一抬眉,地上的孔雀翎骨碌碌滚到了脚边,他撇了撇眉,捡起说道:“唐门掌门不请自来,你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什么诶?”

唐宣振振有词道:“我是慕容谷主的朋友,他三十天前才通知我要成亲,从蜀中我几乎快要累死了才赶过来,玉珊瑚作为新房的装饰品,金步摇插在发髻之上,狼毫笔,虎头靴,龙凤衣都是给我以后的外甥准备的,至于这孔雀翎嘛权当是纪念了,反正里面也没有装暗器。”

龙渊将孔雀翎抛到唐宣手上:“这蜀中唐门的孔雀翎构造精妙,打开金黄绚丽如孔雀开屏,有机会还真是要请教请教。既然是娘家宾客,刚才多有得罪,现在我就找人带你们进庄。”

唐宣一行跟着龙渊的队伍疾步穿过沙滩,身后枝叶遮盖着乌黑的火炮。一箱箱炮弹码放整齐,众人调试着炮击的角度。

唐宣咂了咂嘴:“龙渊兄弟,现在海上的匪患是越来越猖獗了,我刚刚离开那艘商船划着小舟才靠岸,它就被海盗袭击了,你们一定要好好还击一下,我很担心他们袭击芳华岛。”

龙渊颔首道:“这点你放心好了,我们烟雨楼既然敢在海岛安营扎寨就不怕海盗。他抬头一指前方,宽阔的石墁道旁郁郁葱葱,小楼掩映在湖光山色中。“唐掌门,龙渊我还有要务,就不亲自送您过去了,一会儿到庄内你我再把酒言欢。”

“好。”唐宣抱拳一礼,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龙渊回身对手下道:“准备好了吗?”

“龙渊大人,那艘明月宫的船已经沉没了,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应该是炮击的最佳时机。”

“炸碎他们。”龙渊幽幽一笑,“让弓弩手在林中准备好,只要有余党上岸,一概格杀勿论。”

他举起火把点燃了引信,恣意的笑随着火星飞溅。

云子焕站在甲板上懒洋洋的,他觉得这次的出击实在是太顺利了,现在各船都在填充炮仓,芳华岛上的人此刻必然惊惶万分。待到下一轮炮击结束后,他可以亲自看见废墟模糊的血肉,他冷笑道:“白落梅和叶裳,你们去阴曹地府做一对母子吧,到死了还是得感谢我诶。”他踱步到栏杆旁准备号令攻击,一颗炮弹不偏不倚落到了甲板上,他急忙卧地匍匐,舵手的身体从眼前被炸飞落海,地上只留下了一只焦黑的臂膀。他耳中嗡嗡作响,半晌后他勉强站起身来,船只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杏黄色的大旗迎风燃烧。他定了定神翻身爬过栏杆,躬身躲过飞行的炮弹冲向底舱。

我越来越明白殁这个计划有多么阴毒,我本以为在藏剑山庄遭遇尸潮覆灭之后,这个计划就算结束了。可没想到你们还在庄内埋下了一颗钉子——胡小米,他用了一石二鸟之计。现在想来明月宫人的确是故意隐藏于此,见机坐收我们与烟雨楼之渔利。我错信了胡小米的话,先行消灭了明月宫的人。其实烟雨楼的人早就在榕树林布好了火炮以逸待劳,他们反手将我们击沉,真是好阴毒的诡计。

云子焕心中抱定了信念,他穿过散落的木梁,躲过乱飞的水桶一路冲进了底舱。他的发绺间玄色飘带环绕,那是无数凝聚的水珠,厉鬼的嘶吼和姑获鸟的凄鸣在他的身侧回**。

“大家都还好吗?底舱已被炸裂,海水涌进来了。”云子焕说。

“掌门,活着的弟兄都下来了,好像其他两艘船也不行了,我们还是立刻逃生吧。”弟子们没有一丝的惊惶,他们有条不紊地将小舟推入海中,跳了上去。

“我们必将胜利,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们复仇的剑!”云子焕从舱中跳出,火光腾起后蛟龙炮舰倾倒而下。

胡小米的胸腔中满是惊悸与压抑。他推着小舟刚入海后,炮弹呼啸而过命中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他奋力划桨,眼望着海岸愈来愈近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宫主这次定的计划实在是太危险了,幸亏我提前有心理准备,若是慢了一点点,现在直接就炸到海里喂鱼了。”

冷汗直流而下,他加快了划桨的速度。片刻之后,他倚在一棵刺桐前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前就是沙滩,沙滩尽头是连片的浓密树荫。他侧耳聆听,居然连飞鸟与昆虫的鸣叫都听不见,这里面必然有古怪。他拉了拉臂膀思忖道:那尊云子翼的尸剑客终于丢回船上了,拎着自己的傀儡箱跑路真是舒服诶。”

他将湿漉漉的藏剑衣衫脱下扔进海中,轩眉自语道:“从今天开始再也不用穿这这身狗皮了,我明月宫小蜘蛛又自由了,嘿嘿。”

他利落地换上枣红长衫,胸口上药草和釜炉的图案组成药王谷的标志,他把红头巾系在额间正了正装容:“这样提一个工具箱还真像是药王谷的人,幸亏我留了一手,否则还真是难混进去。”

他走上沙滩清晰地听见了草丛后密集的呼吸声,他摇臂高呼道:“烟雨楼的兄弟们不要杀我,我是药王谷送信的,特地来芳华岛向谷主报告的。”

“今天在这伏击藏剑的人,前面来个唐门掌门是个送礼的,这警觉了半天又爬上来个药王谷报信的,你站那别动,我们回去禀告,兄弟们招子都放亮点,一有情况就乱箭射死。”

一炷香的功夫后,龙渊站在密林中,身侧弓弩手懒散地将羽箭收入箭壶,他抱怨道:“龙渊大人,莫不是藏剑来袭击的人都死光了,只有这个被他们抓到的药王谷报信的还活着吧,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龙渊将手放在下颏道:“药王谷报信的和唐门掌门这两批人真是怪,他们好像提前知道会有炮击似的,都幸运地躲过一劫。现在这个药王谷报信的来了,藏剑的人却一个都看不见。”

“没事,手下人伸了个懒腰,他一个人,就算再厉害,进庄若是敢欲行不轨还不是必死无疑。”

龙渊的眉头一惊,悚然动容道:“那些开炮的兄弟呢?怎么现在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他们应该是拉着火炮回庄了吧,弹药都打光了,他们可能去补充了吧。”

“不对!龙渊脸颊绞动,回庄应该有辚辚的车马和人语声,现在这种安静实在是……”

话未说完,空中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掉落下来,他失声高喊道:“快逃!”

身形掠起后方才的林木已焦黑一片,几十颗炮弹如冰雹般砸落,生死与共的兄弟瞬时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他抽出长刀,身边的十几名兄弟环伺左近,四围杏黄长衫飘动,云子焕缓步而出冷笑道:“烟雨楼的宵小,你以为我们藏剑山庄会轻易团灭吗?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龙渊横起刀:“我想到了你们不会死光,没想到你们从远处登陆进行了合围,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是如何将他们无声无息杀死的?”

“既然你想知道不妨告诉你好了,烟雨楼杀手的本领不可小觑,可当他们大意地整理东西准备返回时,一千名藏剑弟子一拥而上将他们刹那撕碎。现在芳华岛上的人肯定以为万事大吉了。当我们奇袭后他们必定会死得很惨。”云子焕一边狞笑着,一边扯下身旁弟子肩上的白色布包,淡淡地说道:“你们以为在藏剑庄内埋下一个胡小米就能置我于死地吗?当真太小看我了。现在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怖。”

龙渊趁着云子焕得意之时,默默地从腰间抽出绛红色的圆筒用力扣下机括。夕阳的霞光中,一点红光如雄鹰展翅,飞上穹苍炸裂开来。

云子焕眉头一紧:“临死还不忘通知白落梅,当真是一条忠诚的走狗,可惜你今天就要命绝于此了。”

白布扯开后是一个干枯的人尸,煤灰色的脸颊被乱蓬长发遮盖,一袭胜雪白衣显得愈发可怖,云子焕抽出一支斑竹长笛笑道:“死人们,你们有什么遗言吗?”

龙渊怒喝一声:“大家一起上,杀了云子焕!”

笛声如利箭入幽篁,其音激**后后俄而一转,营造出塞北夜色下万马衔枚之景,鼓号四起后剑锋出鞘。

云子翼掌中剑腾转,龙渊的长刀从他的胸口直切下去,云子翼闪电般躲过后,龙渊满手是血,身后的兄弟都仰面倒了下去。云子翼一挽剑花,血滴从剑脊滑落,将脚下的白芷花染得鲜红。

笛声骤止间云子焕微一迟疑,龙渊手间数点寒星扬起,云子焕的脸颊被割开一道血口,他回神间龙渊长刀斩下,迫在眉睫之际他吹起口哨,脚步疾速向后躲过。

“就差一点了,我一定要杀死你,这样宗主他们就没有危险了。”龙渊的刀锋绞断了云子焕额间的华发,狭长的鸣镝从后贯胸而入,他屈身向前的直斩再也不能挪动分毫,血瀑流下巨痛笼罩了全身,他听到人们在恶毒的冷笑,箭矢的痛感愈来愈微弱。他瘫倒在地软弱而无力,心间默然道:“我尽力了,宗主。”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万千杏黄长衫如潮水般涌过。

夕阳给云镀上一层金光,此时此刻叶裳站在礼堂前,望着喜烛上滴落的蜡油一时竟看得痴了。他抬起头,庄园外门槛前,红袖扶着新娘从火盆间跨过,人们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白落梅坐在堂前,眼角的细纹因为喜悦舒展开来。此时本该由他牵着新娘的彩绸绣球一路走到堂前行礼。

叶裳此刻觉得自己的身体却似有千斤之重,他觉得时光在一刹那停滞了,脑海中泛出许多人的面容:花想容、云想衣、叶惊羽、云子翼还有很多人。他知道今天这段恩怨必将划上句号。阿瑾和娘亲都告诉自己放宽心,那隆隆炮声已让他们万劫不复,龙渊带着弓弩手会将余党清剿。可是他根本不相信,他是很了解云子焕的。十数年前巫教祸乱致黑水城灭,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去年寒冬赤色尸潮席卷藏剑山庄,他还是幸存了下来。今天他绝不会这般轻易死去的,他一定会带着愤怒的杏黄长衫将芳华岛变成人间炼狱。那句话似乎越来越正确:“殁是一个诅咒,接近它的人必将死于非命,只有你才能亲手终结它。”

人面对命运的戏弄,无力抗争着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越来越迷惑。

“裳儿,傻站在那做什么呢?还不快去把你娘子引进来,白落梅敲了他一下。

叶裳像一只人偶般行走,他开始恐惧成亲。上一次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这次他本以为找到了归宿,可摆放着的酒坛里只有白水。他们根本不能尽情畅饮,每个人都带着兵刃,这场婚礼只是杀戮的开端罢了。我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呢?眼前这个美好的可人儿,为什么要跟着我经历这一切呢?她本该有一份美好的爱情啊。

他的思绪转叠,眸中充满悲伤,他的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凤琮一挑眉道:“少宗主,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开心点。”

他站在礼堂前行完了三叩九拜之礼,白落梅端着他和慕容瑾送上的酒兴奋地宣布:“以后宗主我就要做奶奶了。”

“记得早生贵子诶,我们宗主等着抱孙子呢。”虞七笑嘻嘻地起哄。

两人双臂勾接将金樽举至嘴边,叶裳小声问道:“阿瑾,我想问你件事情?”

“你问。”盖头下传来慕容瑾的柔声低语。

“我年少时就认识了你,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完美的存在,只可仰视不可相亵。你容貌倾城,又贵为药王谷谷主,各方面都远胜于我。我只是一个庸才,若不是娘亲我连今日的地位都不会有,可你却爱上了我,这当真值得吗?”

众人凝视中,两人之间的情境异常尴尬。

慕容瑾没有一丝迟疑,她回答道:“其实早在藏剑之时我已爱上了你,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爱,它从我见到你时就存在了,当时藏剑众人要杀你时,即使宗主不出手,我也会把你救走。”

叶裳道:“可是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留在藏剑带来一路的杀戮,我只会带来死亡和痛苦,你嫁给我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只会与武林纷争作伴。”

慕容瑾一把掀下了红盖头,眸中泪夺眶而出:“因为我爱你,发疯似的爱!你是我心中唯一惦念的人,我苦苦寻找的人,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爱你。”

叶裳把慕容瑾拢在怀里:“阿瑾,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不过我想我迟早会明白,我觉得你就是我寻找的归宿。”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叶裳撩起凤冠深情地吻着她的唇,甜蜜而绵长的吻后红色的焰火腾起,炸裂声格外刺耳。

白落梅抬掌道:“大家不要乱,凤琮和我带一部分人出外迎敌,其他人在庄内守护好少宗主和少夫人。”

“娘,我也去。”

白落梅蹙眉道:“简直是胡闹,新人大喜,照顾好你娘子。”

慕容瑾暗中给胡小米和唐宣递了个眼色,两人抱拳道:“在下也愿随白宗主前去。”

白落梅摆了摆手道:“唐门和药王谷远道而来都是客人,怎可让你们来管我们自家的事呢。”

慕容瑾柔声道:“婆婆,唐宣身为唐门掌门,其师父唐无邪死于云子焕之手,这份深仇大恨说来他也不算外人,而我这位谷中亲信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好吧,你们就与凤琮一起吧。不过这次云子焕是为复仇而来,我们必须以命相搏。”

“走!”白落梅抽剑在手,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庄园尽头。

慕容瑾唤道;“红袖,你和虞七带着剩余一部分人在庄内警戒,确保藏剑中人无法进入,我和叶裳带人迎敌。”

她推开花轿门取出兵刃,叶裳将囚魂剑挽了个剑花,目光坚定道:“这次我的囚魂和你的烈焰双剑合璧,我用殁剑诀,你用那套轻柔的剑法定会威力无穷。”

残阳如血,暮色中两骑奋鞭远行,远去在庄外的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