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圈套

天穹的星子和冷月被云笼上了面,院落内一片黑暗,佩剑的藏剑弟子大踏步而过,手中的雕花灯笼光暖如春。

别院外的竹林枝叶虬张,蔓草已长至半人高。院落的云檐下结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风捶打着破损的木门呜咽而响,两鬓斑白的妇人卧在褥中,脚被两条铁链锁住,说不出的凄凉。

林间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唐宣弓着身子潜到了院墙之下,他敏捷地翻墙而入。远处响起了清脆的梆子声,此时正是亥时,想来师父他们已经顺利进入藏剑境内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借着灯笼的光辉他环视了一圈,这附近的守卫十分松疏,两队弟子一队在外院,一队在内院,每队六人,步伐凌乱似乎完全没有警觉性。

他匍匐在草丛中,内墙的一队渐渐走了过来,说话声传入耳畔:

“你说我们几个天天在这看着唐婉儿,什么时候是个头诶?”

“谁知道,师父说这婆娘有用,我们就看着呗,反正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们也不用做什么。”

“她可是我们师父的大嫂,小心你们几个的舌头!”

“什么大嫂,在师父看来她也就是个威胁唐门的东西而已,我听庄口的兄弟说今天唐门的人就要进庄了。

“都闭嘴!”领队的人面颊精瘦,他大喝道,举起灯笼照亮后面几人说道:“亥时了,出去和外墙的兄弟们换班。”

“走吧走吧,元川大哥都来和我们一起看守,也不能再有怨言了,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他们懒散地迈向庄外。

领头的人唐宣认识,他名叫元川,是藏剑山庄副总教习,剑术在庄内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他若是还在内院必有麻烦,走了就万事大吉了。

“好,机会来了,看来远没有师父担心的凶险,完全可以顺利完成。”唐宣疾行到了窗下爬了进去,身穿夜行衣的他如一只灵猫,很快潜到了唐婉儿的身侧。

他小声嘀咕道:“该死的,师叔已经在藏剑痛苦了十几载,你们居然还不放过她。”他轻轻拍了拍唐婉儿,身体尚且温热,只是似乎已经昏睡了好久。

他抽出鞘中的利刃疾斩而下,铁链断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不远处人声鼎沸,长铗出鞘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饶是你们再快,也赶不上我唐门的身法。”他把唐婉儿背到身上,纵身跃出了屋宇之外,奔跑中他感觉身后的人渐渐有了知觉,忙问道:“师叔你怎么样了?师父让我来救你,你现在能动吗?”

“我很好。声音生硬而冰冷。

他几个腾挪落到了院落之外,火光交映下他的脸色刷得惨白,墙外早已有大队藏剑弟子守株待兔。

唐宣倏然中将手中的长刀横至腰侧,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一麻,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将唐婉儿放至草间。

身后的叶惊羽身穿黑色葛衣,拉下蒙面巾朗声道:唐宣你想不到吧,从你一进庄就被我们盯上了,你根本跑不了的。你师父现在就在藏剑,我们断然不会为难于你,乖乖和我们走吧。”

唐宣啐骂道:“我呸,你们藏剑掌门竟然以自己的大嫂相胁我唐门,亏你们还有脸在这守着,当真是畜生不如。”

叶惊羽目光森冷,他低喝道:“简直是找死!”手中剑光暴涨而下,唐宣手中寒星飞溅而出,叶惊羽侧身躲过,长剑直击唐宣的胸肋。

唐宣以长刀格挡,另一只手洒出几颗黑色弹丸,烟雾四散后消失了踪影,周遭弟子一片慌乱。

叶惊羽的笑容阴鸷,他仗剑一指道:“放心吧,他就在前面根本跑不远。”一行人上马奔驰而起。

唐宣长长的吸了口气,刚才幸亏用暗器遁走了,不然现在一定束手就擒了。

既然叶惊羽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到来,又让看守他们故意松懈,想来这瓮中捉鳖必然不会失手,最后却让自己如此轻易地逃走了,这于情于理实在是有点费解,难道解救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想至此处他后心一阵寒意,小声地问道:“师叔你感觉怎么样?”后背一阵酸麻,他的周身穴道已被封住,他厉声问道:“你不是唐婉儿,你是谁?”

“唐婉儿”扯下了头上的花白发套,将人皮面具丢在草中,雪白的面容正是云想衣,她掩唇而笑道:“我自然不是唐婉儿,不过若不是我演得栩栩如生,你又怎么会轻易上钩呢?”

唐宣双眸圆睁,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藏剑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身后的草木在马蹄践踏下纷飞,鞍上的叶惊羽说不出的得意。

唐宣失手的半个时辰前,雪霁后连日凛冽的冬风终于住了,迷踪林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山道两侧挂着明灯,绮丽如一条明耀的花街。藏剑一行人向着山口迤逦而行。云子安穿着一袭宽大袍衫,手中提着灯笼。背负着牛皮箭壶的凌飞宇紧随其后,右手虎口搭着箭,警觉侧视着左近的密林。

身后的藏剑弟子裹着厚厚的羽氅,全副武装地一字排开。

“师父,飞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凌飞宇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飞宇,师父带你狩猎过无数次,既然有弓在手,应该知道围猎时议事乃是大忌。”云子安目视着山道劝诫道。

“有一件事我今天非说不可。”飞宇疾步走到云子安身前,他说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你师娘的事情对吧。”云子安从腰畔摸出酒葫芦说道:,杀死师娘嫁祸叶裳的事情如果不是我授意你绝计做不出来,这一点上我的确亏欠于你们。”他浅抿了一口流仙酿。

“师父,飞宇迄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您执意要让我杀死师娘呢?此事惊羽现在也是不明就里,可是杀死师娘的原因您一直秘而不宣。我现在一看到师妹就会心如刀绞,叶裳的离去和师娘的死对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些。”凌飞宇言及此处,忽然说不出的酸楚。

“飞宇,有些事情师父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你听了根本接受不了。”云子安眉头皱成了三字纹,他将灯笼摔在地上,脸上满是愠怒:“我云子安蒙此大辱,简直生不如死。”

凌飞宇目光如电,直视云子安道:“请恕飞宇不敬,但求师父告诉赐死师娘的真实原因。”

云子安神色黯然道:“叶裳不是孤儿,他是烟雨楼宗主白落梅的孩子。从这一点来说他据对不能呆在山庄。”

凌飞宇继而说道:“这一点和杀死师娘有什么关系呢?”

云子安攥紧了拳头,他一字一顿道:“花想容和叶裳两人不伦私通,而她顺水推舟将不明就里的想衣许给了叶裳,只是为了两人这种肮脏关系的长此以往,你觉得我做得有错吗?”

“什么?凌飞宇顿觉五雷轰顶,他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耸人听闻。

“飞宇,这是为师一直以来难以言表的痛苦,以后不要再提及了。”云子安悒郁的表情凝固,他将酒灌入愁肠,喟然长叹。

凌飞宇的泪水滑落:“师父,飞宇追问此事实在是该死,我并不知道叶裳和师娘竟然会做下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云子安将凌飞宇扶起:“罢了罢了,以后此事不要再提了。叶裳他欺师灭祖,又是白落梅的孩子,他日必当伏诛。只是这天机匣一定要打开,否则殁剑诀将难以重见天日,我哥哥穷尽一生的武学将付诸东流。”

“师父,凌飞宇挠了挠头,师父,这殁剑诀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又是一桩陈年旧事了。那时候为师尚且年轻根本不懂事,所以铸成了许多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云子安信手抓起风中的一片叶子,无限萧索在心头涌起。

“那时候我完全不满你大师伯的所作所为,他从黑水城返回之后剑术大成,创立了殁剑诀,只是由于心中杀戮之气过重已渐入魔境,无法将其修炼到至臻完美。而他的飞扬骄横日甚,已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子安说到此处勾起了了凌飞宇手中的弓,他淡淡地道:“云子翼就像这弓一般,弦一旦绷得太紧,一旦断裂就得更换了,可是练武之人却无法改变身体。”

凌飞宇沉吟道:“师父你后来对大师伯起了不敬之意吗?”

云子安回应道:“你所料不错,年轻人多数不懂手足情深,那时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云子翼对于藏剑,唐门和霹雳堂之间黑道贸易的断然否决,让我们几派的运作颇为困难,而其将殁剑诀束之高阁,根本不示于他人,则让我们更加愠怒。云子安将手中的落叶碾碎。吟诵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云子安负手而立,往事在口中一一道来:

十七年前八月十五夜,离城外莫愁湖画舫。

云子翼踏上画舫的甲板,一袭苎麻襕衫在月色下衣袂飘飘,他走下舷梯,爽朗的笑容里抱拳一礼:“云某来迟了。”

雷千仞满脸堆笑:“云掌门今日委身来与我们见面,真是令这破船蓬荜生辉诶。”

云子翼摆了摆手:“老雷你不要再嘲讽我了。”鼻尖猛然一**:“陈年女儿红,明前龙井茶,今日云某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云子安在厨房取出一只小玉瓶,他打开一只青瓷茶碗,心中说道:“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毒药流入青翠的芽尖间消失不见,而后他对在灶台旁准备的面具男说道:“面具你端着东西走吧,我为子翼准备了一杯陆羽茶。”他抬起手中的青瓷碗示意,面具男已捧着托盘走向了前厅的舱室。

“子翼,婉儿她好吗?”唐无邪面色酸楚地问道。

“婉儿还好,她已经快临盆了,所以我把她留在了芳华岛上,由白落梅照顾她。我看到白落梅的宝宝了,长得很可爱。”云子翼眉开眼笑道“无邪你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难堪?”

云子安接过了话题:“哥你终于来了,今天在这里我们四派的掌门可是都到齐了,大家特意备了好酒好菜。这位戴面具的就是白落梅的良人,也算是烟雨楼楼主。”

云子翼点头示意道:“屡次听白宗主提起过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面具男将托盘放到桌案上,当先三碟皆是茶点,一碟大白瓜子,杏仁和桂花酥。而后是一盏紫砂壶与三个陶杯,最后是一个青瓷茶碗,釉色丰腴而不腻实。云子安将另一只托盘放在桌上,内中一碟椒盐花生,三黄鸡,酱香猪肘和水晶肴肉,皆为下酒之物。

面具男勾了勾脸道:“在下的脸被火烧伤过,恐骇及他人所以戴上面具,云掌门若不嫌弃,喊我面具就好。”

云子安指了指青瓷茶碗道:“哥,我知道你在山庄最醉意龙井,这是面具从附近茶农手中买的明前龙井。我特命人从桃花溪取的水。而这碗可大有来历呢。”

云子翼不禁问道:“这碗怎么了?”

云子安将碗推至云子翼的身前道:“面具淘回来的陆羽碗,相传为唐时陆鸿渐所用,百年之后注水犹有茶香,我打了打眼,应该是唐代越窑的正品无疑。”

云子翼打开碗盖,茶香清远间他鼻尖翕动道:“如此人间珍萃,又佐之以此等传奇茶具,今日云某真是有口福了。”

云子翼手边的摘星剑格外刺眼,只要他未饮下茶,四人使出全力也未必可以伤得了他分毫。

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四人,从身上摸出几颗殷红的珠石放在桌案上,上面仍有干涸的血痕,他疑问道:“明月宫的人来过了?公孙谷主的贴身之物也在这?你们见到他了?”

面具男听闻此句,惊惶地望着云子安,云子安处变不惊道:“哥你说得不错,明月宫的三宫主前来与我们谈过,小丫头人小鬼大,将我们悉数放倒了。”

“原来是这样。”云子翼继续说道:“明月宫现在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们又耍什么诡计?”

云子安答道:“她提出让我们交出殁剑诀,我们本想以假剑谱欺瞒她,结果被她识破了,公孙谷主身中傀儡虫,已经被他们控制成了活死人,存在只会危害武林,我们便将他杀了。”

唐无邪与雷千仞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透出隐隐的担忧:云子安将实情和盘托出,难免不会让云子翼心头起疑。

云子翼握紧了茶碗,将其贴到唇边张口欲饮。四人虽竭力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可实际上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还是先喝点酒吧,茶味甘涩会影响酒的口感,老雷你带的酒应该不错吧。”

雷千仞将酒倒入碗中拍了拍肚子道:“我老雷什么时候喝过十年陈以下的酒,自然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望着云子翼饮酒的样子,雷千仞明白这个昔年在名剑大会上冠绝天下的男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舍。

“其实明月宫的心思我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大概也能猜到十之八九,早就听说那小丫头心狠手黑。”云子翼顿了一下,捏起几粒花生道:“其实你们都知道,上乘武学修行到高深境界必然会入瓶颈,而且随着招式威力加大会伴随着伤害与杀戮,由此而起的杀心在修行中会入魔境,根本无力改变。”

念及此处云子翼幽幽叹了口气,他用手指弹了弹剑刃,剑鸣中依稀有幽冥鬼魂在风中凄厉哀号,让人头皮发麻。

他望着惊讶的四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殁剑诀得以大成的秘密,因为摘星剑在黑水城中饮尽了太多的鲜血,所以这份剑诀本身就是个不祥之物。

面具男不禁问道:“依照云掌门之意,修练殁剑诀意图大成的后果就是必然身入魔性,渐渐疯癫吗?”

云子翼摇了摇脑袋:“兄弟你这话并不完全对,若是本性善良,入魔性后还能有所良知,必能会放下武学修为以正本心,可是若是凶恶诡诈之徒,必然杀心四起堕入魔道。他扬了扬摘星剑道:“剑不同于刀,剑为百兵之王者,自黄帝传之后世以来渐入江湖巷陌。人们使剑的用途不一。刺客,剑手,镖师,将军,帝王各色人等皆配剑,剑为兵刃用必见血。可剑之初衷不一,意义自是不同。若仗剑为了救济苍生,乃是活人剑;若用剑权且杀戮纵欲,乃为死人剑。剑虽无情,人却有情,殁虽为死之意,然非活人剑所不能成。我虽心中存善念,可是剑下亡灵太多且权欲日涨,故已违活人剑之初心,自然不能将殁剑诀修行至大成了。”

面具男想道:云子翼,这些年来你自诩为武林正道贯行所谓的侠骨丹心,最后回归的本意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称霸江湖。一个曾经在征伐巫教中以胞弟之躯保全自己性命的戚戚小人,对我们谈起剑之正道却是滔滔不绝,当真是荒谬可笑。

他说道:“这明月宫屠戮药王谷满门,染指中原武林的最终用意却是什么呢?”

云子翼咂了咂嘴道:“一是为了取得殁剑诀,成就他们明月宫无上的武林修为;二是为了取得药王谷的医书典籍和灵丹妙药,研制出克制心魔的药物,得以确保练功不会走火入魔。他们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征伐中原武林和号令天下。”

面具男问道:“依着云掌门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云子翼说道:“很简单,这次见面的意义就在这里,由我藏剑牵线,霹雳堂,唐门和烟雨楼倡导,组织中原武林人士群起共御明月宫。将他们彻底击溃,从此不敢再踏入中原一步。”

面具男拊掌以贺道:“云掌门此言大快人心,我代表烟雨楼举双手赞成。”

云子翼握住面具男的手:“许多人说你剑术空灵飘逸,融百家于一炉,我想请教阁下师从何门?”

面具男乜起眼睛,故作神秘道:“其实江湖中人所言不虚,在下与云掌门一样也是藏剑中人。”

云子翼朗声道:“朋友你玩笑了,在下身在藏剑三十余年,从未听说过朋友你这号人物。”

面具男附耳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他本以为云子翼会骇然失色。可是云子翼依旧神情舒朗,反而抱紧了他。面具男赫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耳边传来云子翼的低语:“其实我事先已经猜度出了一二,是我对不起你。”

面具男一直以来的杀意和方才油然而生的温暖交汇,他的内心有了一丝动摇。

云子翼重新坐在椅子上,从身上取出一只狭长的铁匣,做工古朴苍劲,雕饰机杼纹章,匣子的一侧有一个宽约半寸的啮齿口,应该是开启的地方。雷千仞注目良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天机匣,昔年天机阁给各派掌门每人一个用以保存绝密之物,想不到一百年后藏剑的还是如此光亮如新。

云子翼拨开茶碗一口气将茶喝了个干净,他说道:“秋水煎茶,甘甜清冽,当真是齿颊留香,回味悠远。”

四人竭力控制住惊诧,心中百味交错。

云子翼说道:“武林领袖我已经做得太久了,这些年来我为武林公义殚精竭虑,除去崆峒华山两派败类,北上杀尽漠北响马,南下剿灭滇南巫教。这些年我已经太累了,婉儿和我都觉得是时候该将掌门之位传给子安了。”他望着子安,目露期许之色:“至于这殁剑诀嘛,我知道大家惦记它很久了,我创立殁剑诀并不是为了孤芳自赏,也是希望这份武功可以造福后世。此匣中承载的正是此事。我决定把它交给子安。对了还有。”他转向面对着面具男,手在衣衫里摸索道:“我准备将打开此匣的银叶子交给你,他的笑容像秋风里一片飘零的叶子:“此匣名唤作‘悌’。”

而后他的口中喷出一口鲜红,浑身剧烈绞痛,他浑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们居然在茶里下了毒!”

云子安冷冷地笑道:“只要你死,明月宫就不会侵扰中原,一切都会井然有序,我也会如你所愿成为藏剑掌门。”

云子翼目瞪口呆地望着众人。而后他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将铁匣收入怀中,举步维艰地握紧了摘星剑。

“困兽犹斗而已!”云子安说完,举起长剑迎面直刺。

云子翼势如疾风,撞破窗栅一跃而出,他在湖面上登萍渡水,一晃眼没了踪迹。

“现在怎么办?”唐无邪顿时慌了手脚。

“别慌,他喝下去的毒药量极大,所以必死无疑。”云子安手向西边一指:“我们现在就去追!”

我终于等到他死的这一天,我不再是他任意摆布的棋子。我开始复仇了。云子翼,我会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全部都夺回来!面具男想到。

云子安诉说着往事的同时,山道尽头唐门的骡马队伍现了出来,当先的唐无邪神情冷峻,他远眺望见了藏剑众人。

“师父,当年你一时被罪恶蒙蔽了内心,所以对大师伯下了杀心。虽然无人知晓,可是一旦唐婉儿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你。”

云子安在风中凄然长叹:“这些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师父,只是不知道这个神秘的面具男究竟是谁?”

云子安说道:“这个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后来他就神秘消失在了江湖中。”

凌飞宇挠了挠头道:“我记得大师伯和大师娘昔年好像还有一个孩子,他去哪了?”

云子安的瞳孔猛然一收缩,他摆了摆手道:“他是一个死婴,根本没有存活下来。唐门的人来了,我们要见机行事。”

“是,师父。”凌飞宇手中握紧了角弓,随着师父快步向前。

草中一只狐狸飞跃而过,月色下宛如一捧移动的雪。它伏在两队人中间的道路上,两只黑珍珠般的眼眸滴溜乱转,仿佛挑衅般抖了抖皮毛上的雪。

凌飞宇凝视间会挽角弓如满月,白狐的脚被箭钉在了地上,它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一箭凌云而出,穿透狐狸的脚而未曾伤及皮毛,真是一等一的好箭法。”唐无邪拍了拍手掌。

“唐掌门过奖了。”凌飞宇将死狐的腿拎了起来,掌中锋刃流转,避开血脉细细切割起来,须臾间已经将一张光滑如绸的狐皮取了下来。

唐无邪话中有话道:“云掌门,唐某这次再来藏剑,不会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了吧。”

云子安轩眉道:“无邪兄弟言重了,不过是请你来藏剑一聚,顺便将无极之水借我用一下而已。”他信手指着身后的车马阵势说道:“带来这么多兄弟,这次我们可是要好好款待一番你们才能走诶。”

唐无邪身后的弟子劲装持弩,如临大敌般表情森然。当先的弟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鞍上以麻绳花结缚着一只金漆皮箱,箱子上折花钢锻造的繁复机括让人眼花缭乱,上饰一朵吐蕊的紫罗兰。唐无邪解开绳结,将沉甸甸的皮箱放在地上咳嗽道:“出门在外带点东西防身,云掌门莫见怪。”

云子安的眼抽搐了一下,深深的隐忧在心头泛起。昔年江湖中排兵器谱,云子翼的摘星剑,霹雳堂的火云弹,明月宫的相思泪,唐门的百宝箱曾经难分伯仲,但饶是云子翼的剑技天下无双,最后还是唐门的百宝箱稳坐第一把交椅。内中所藏之物乃是历代掌门呕心沥血所作,据江湖风闻乃是共有六样,件件具有毁天灭地之功,加上唐门遍地开花的孔雀翎,让江湖中人都非常忌惮。但唐门祖训有言,非师门危难之际不可随意开启百宝箱,由此百年来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个神话,甚至更愿相信它只是唐门密室中一个空洞的传说。

而现今唐无邪手中提着厚重的皮箱,穿过一排排灯笼桀骜而行,让人们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云子安说道:“唐掌门阅完了云某的亲笔书信,不知道有何感想?”

唐无邪敲了敲箱子,内中金属撞击声幽幽而响,它像一柄鼓槌,重重地敲击在了云子安的心间。唐无邪讥诮道:“云掌门所言句句珠玑,唐某诚惶诚恐,自然不敢有所懈怠,这不就匆匆赶来了嘛。只是不知道我妹妹婉儿现今如何了?”

云子安听了唐无邪的讽刺一捋长髯道:“殁剑诀本就是藏剑之物,云某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不过那无极之水放于唐门密室中也是无用,借给云某也并非不可吧。”

“云子安诶。”唐无邪疾行的步伐忽然住了,风猎猎地吹起他的紫色襕衫,他正色道:“我不想和你再打马虎眼了,就问你一句话,我妹妹你到底放是不放。她好歹是你的大嫂,也算是藏剑弟子的师娘,你怎能对其刀剑相向?”

气氛一下凝结起来,藏剑和唐门弟子皆屏息凝神,两派掌门对话中的火药味极其浓重,眼看就要势成水火。

云子安忽然展眉,他噗嗤一声笑了:“无邪你言重了,只要你把无极之水交给我,云某定当以礼相待你们所有人,想来唐门不会如此吝啬吧。”

唐无邪没有丝毫让步,他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婉儿曾经叮嘱过我,就算唐门全派灭绝,也绝不可将无极之水取出分毫置于世间,它一旦出世必将祸乱苍生。”

云子安猛然一拂袖,双眸愠怒地注视着唐无邪道:“由此说来我们真得拼个鱼死网破了。”

两人的之间的态势一触即发。风**涤过树林,极远处几个黑漆漆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而走。凌飞宇握紧剑柄,望着面前着两个怒火中烧的武林巨擘,他倒吸了口冷气。无数杏黄长衫锋冷的目光对上了唐门早已上弦的鸣镝,他们皆岿然不动,只有呜呜的风吹过衣袂。

林间隐隐的马蹄声消失了,迷踪林内忽然说不出的寂静。

同一时刻潜行而过五个黑影,衔枚的三匹骏马蹄掌间皆包了布,随马而行的叶裳一身杏黄绒氅,他特意将头发以紫金冠束起,与藏剑弟子丝毫无异。他查勘着周遭景物,身后负着的摘星剑在鞘中龙吟不已。

慕容瑾一袭杏黄霓裳,长发以一根碧玉步摇绾成飞天髻,她手中展开藏剑地形图,四望中喃喃道:“没错诶,这一点也没错,按照这藏剑地形图所绘,迷踪林应该就是在这位置诶。”

叶裳颔首以对:“你不用怀疑,这里就是迷踪林西边,东边的路是进入山庄的大道,云子安和凌飞宇现应该正在那里迎接唐无邪一行人。”

慕容瑾撇了撇嘴道:“我们走进来居然没被人发现,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叶裳回答道:“其实平时藏剑庄口巡逻的弟子颇多,偏偏今天是唐门进庄的日子,弟子全随于掌门身后,所以我俩才能如此轻易地进来。”

慕容瑾嘟囔道:“云子翼留下的信息是迷踪林内藏剑界碑西三百丈,从我们摸到界碑粗略算来三步为一丈,,三百丈大约九百步。她忽然惊诧道:“哎呀,大事不好了!”

叶裳急顿时拔剑出鞘:“怎么了?”

慕容瑾摊了摊手:“我忘了数步数了,而且也没带司南,根本找不到西。”

叶裳的脸顿时被黑线打满,一副真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他说道:“我数了是八百五十步,而且今天是腊月十二,现在快到亥时了,月亮接近西南方。”

慕容瑾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你在藏剑天天练剑,没想到还这么博学。”

叶裳挠了挠脸道:我对藏剑山庄较熟悉,想来云子翼的埋骨之地必然会有开启的标示物,所以我们只需要耐心寻找即可。”

“嗯。”慕容瑾俏皮地眨眼道,她指着一株高大的香樟树高声道:“你说它是不是就是埋骨之地的标示物呢?”

叶裳走近香樟树,赫然发现树后有两方矮矮的坟茔,正是当日殒命于蝰蛇之手的褚大褚二兄弟的墓。

叶裳在藏剑山庄已有十几年,褚大褚兄弟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是他们本性不坏,平日里被云子安分派的活计都是一些苦差事,每年寒冬在山前山后巡守的都是他们,叶裳与他们颇为相熟,此时瞥见他们的坟茔,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蝰蛇袭击藏剑,成亲之时的喧嚣,在竹林中与叶惊羽的相斗,神秘的白衣厉鬼,离奇死亡的师娘,山庄对他的千夫所指,过去种种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叶裳想起自己多舛的命运,他抽出摘星剑砍向香樟树干泄愤,剑光闪动中残枝落叶簌簌而下。

“叶裳你不要这个样子诶,过去的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慕容瑾腾至叶裳身后,折梅手扼住他的手腕翻转,剑锋偏转触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嘶嘶地淬出了火星,而后有低沉的声音从树干中发出。

“够了叶裳,我知道你回到藏剑一定会很难受,可是你现在还有我啊。”慕容瑾眼中噙满泪水,她在叶裳的脸上轻轻吻了吻道:“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忘记以前那些仇恨和背叛吧,日后我们结成夫妻会永远幸福的。”

叶裳转过头低低地说道:“阿瑾,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殁的事情和我休戚相关,我所认识的人好像都陷入了这个诅咒的怪圈里,我答应你等殁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慕容瑾的泪水滑落至嘴角,幸福地点了点头。

机杼咬合的绞动声越来越响,叶裳和慕容瑾环视周遭,香樟树粗大的树干,后面居然别有洞天!

叶裳侧身滑了进去,树干其中一部分被巧妙地掏空了,却偏偏让它还能抽枝吐叶。里面是一个宽约丈许的洞口,洞口中铺好的石梯一直通向地下,内中有两支火把在树中熊熊燃烧。

叶裳望着火把回首道:“这样看来香樟树内应该就是云子翼埋骨之地的入口,不过从这崭新的火把看来,此地不禁没有闲置废弃,反而时常有人出入,所以十有八九会有危险。”

慕容瑾仗剑在手,秀眉微扬道:“凭借你我的武功修为,几个盗墓蟊贼应该还是能够对付的。”

叶裳敛容道:“只怕并非是简单的盗墓贼,而是大有来头的江湖人士。”

慕容瑾蹙眉道:“这墓室通道如此隐蔽,想来藏剑中人都未可知,不是盗墓贼还能是谁?”

叶裳指着宽大洞口内的石梯说道:“但凡是盗墓贼,必然会掘一几尺见方的圆形盗洞,以最快速度挖宝撤离,可这其中还有火把通明,想必下面是另有玄机。”

慕容瑾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费劲心思找到了,我们就直接冲下去。”话未说完,她沿着石梯疾步而下。

“等等我诶,你要小心!”叶裳急忙拿起一只火把跟随而入。

香樟树之外十丈是一片嶙峋的山石,二十个黑衣人背靠石腹,腰侧鲛皮鞘中光寒长剑,玉带系着杏黄铜牌,领头一人在石缝中探起头。他名唤云开,是藏剑山庄征伐江湖的股肱叶惊羽的副手。他眼望着两人进入香樟树内,小声咒骂道:“该死的,他们居然进去了。”

身后的同伴不解道:“开哥,那两人也是藏剑弟子,刚才接近香樟树时,我们让他们离开不就行了吗?也万万不会让其发现秘所啊。”

云开听到这话格外生气,他厉声道:“你懂个屁,那男的是叶裳,女的乃是药王谷主慕容瑾,叶裳本就麻烦,加上这个霸王花更是棘手。弄不好我们藏剑的暗中勾当会全部曝光。”

同伴面色发青道:“开哥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诶?”

云哥向庄内方向努了努嘴:“惊羽师兄他们带着唐门那家伙回庄了,我刚才已经飞鸽传书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来。”

同伴挠了挠头:“这俩家伙很难对付,叶裳是师门败类理应伏诛,可是这药王谷主慕容瑾就麻烦了。”

云开眸如阴鸷,他森冷一笑道:“不难办,他俩现在进去了反而好,里面的白衣鬼说不定就把他俩给收拾了,纵然侥幸没有,我们瓮中捉鳖他俩也跑不掉。”

“高,果然还是开哥厉害。”同伴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云开的笑一直咧到了两腮,他说道:“少给老子马屁了,跟我过去将树团团包围,如果他们出来就地擒住。”

“是。”身后的黑衣人夭矫而出。

阶梯顺势而下是一扇虚掩的石门,慕容瑾用力推开石门走了进去。里面黑黢黢的,她握紧剑警觉地探身而行。

山风从石缝中穿入,石壁上传来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咔哒一声她踩踏到了什么,玉石在脚底滚动中她以手撑地却摸到了一把湿漉漉的珠子,她的脸砸到了地上。

叶裳点燃了石台中的火把,整间石室瞬间明亮起来,他扶起慕容瑾。慕容瑾环视石室后惊讶地合不拢嘴。

石室非常宽大,远处的尽头是一扇尘封的墓门,门上刻着展翅欲飞的鹏鸟图案,门间有一条宽约寸许的缝隙。慕容瑾扫视着外室的种种物件,不禁说道:“想不到藏剑的水如此之深诶。”

她的脚下布满了玉润的珍珠,,细细清点起来足足有近千斛之多。打开的铁箱中堆满了锦缎霓裳,金银玉石和古玩字画,明晃晃地让人眼前一阵眩晕,令人叹为观止的居然约有百十箱之多。铁箱的后面是一只只乌金色的木箱,叶裳打开了一只,交错的木架上是白色方纸,纸上都是黑褐色的烟土。

他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藏剑这些年居然暗中还做走私烟土的生意。”

慕容瑾向内走去,在罗列的箱子后面是连排的云纹木架,整齐排列着各种武林典籍和神兵宝甲。慕容瑾一件件移目过去,嘴巴惊讶地几乎要咧到了后脑勺,她举起一柄濯银空腔的锋刃,撇了撇嘴道:“岭南西门世家的名刀海东青,昔年其传人西门道石惨死,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武林之中谣言四起,想不到背后竟然是藏剑山庄下的黑手,武林中的第一名门正派,没想到竟然做下如此不堪的事情。”

叶裳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放眼望去,这些年来武林中的仇杀血案,失窃秘宝和不翼而飞的秘籍等等近乎一半都在这些木架上陈列着,他拿起一件流光溢彩的簪子,碧玉的流苏和璀璨的猫眼石镶嵌在上,怔怔地说道:“昔年大内皇宫失窃的彩凤琉璃簪,乃是暹罗国王赠送的至宝,天子震怒后无数人受到牵连,想不到竟然是藏剑所为。”

慕容瑾摊了摊手道:“你已经不是藏剑中人了,没有必要为他们犯下的罪孽而感到愧疚。江湖本就是如此,那些鲜衣怒马的江湖才俊,许多最后都变成了罪行累累的执牛耳者。”

迷惘中他觉得失落到了极点。咣当一声他的头不小心地撞到了铁栏杆,捂着头蹲倒在地。

“没事吧裳?”慕容瑾关切道。

“还好还好,只是撞了一下。这些东西太多挡住了我的视线,我都没注意到,那些是什么?”他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前方。

“真是太惨了诶。”慕容瑾疾呼道。

前面是四只大铁笼,铁笼外是便桶和食物器皿,笼内的稻草上散落着虬曲的麻绳,左近躺着两具年轻女尸,手脚皆被绳结绑住,衣衫凌乱不堪的他们显然是生前遭受到了毒打和侮辱,双目圆睁中惨烈不堪。

“该死的,”叶裳一拳捶打在地,他愤怒地说道:“想不到我堂堂藏剑三百年的名门大宗,现在居然犯下了如此禽兽不如的罪行!”

慕容瑾在铁笼后的案几上发现了几本蓝皮账册,翻开后触目惊心:十一月二十三关中得票七十五个,死其五余七十送至海南太子岛,万三千大悦得银一万两,由师兄云开存入汇通钱柜。

腊月初一自岭南得票八十七个,成色绝佳不可玩,连夜送至京师分批售卖得银总计一万两千两,由师兄云开存入汇通钱柜;腊月初十自蜀中得票六十六个,姿色平庸死其二,遂于十一送至定州府伊春阁,于十三将返。

慕容瑾念后问道:“这师兄云开是谁?”

叶裳咬牙啐道:“简直是一帮畜生!他是叶惊羽的随从,一直负责在外江湖征伐,很少在庄内出现,想不到私底下却暗中做着这些禽兽不如的勾当。”

慕容瑾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惊呼道:“哎呀不好诶,这里是他们的销金窟,他们定于腊月十三返回,今天不正是腊月十三吗?”

叶裳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说来也许我们会正好撞见。”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慕容瑾挠了挠发鬓,“我们此行是来找云子翼留下的殁剑诀的,可是却意外发现了这藏剑的隐秘罪证。可是这瞅了一大圈了,云子翼所说的的密室究竟在哪呢?”

叶裳望了望摘星剑,它极不安分的颤动着,仿佛一条沉睡的龙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龙吟之声愈演愈烈。

“那我们还犹豫什么呢?正好这门上有现成的拉环。拉了应该就可以打开了。”慕容瑾眨了眨眼睛,伸手就去拉铜把手。

“千万不要拉!”叶裳的话甫一出口,石门已经洞开现出一方狭长的墓室,四壁上全是冰棱,地上是薄薄的一层雪。半掩的椁内是一只水晶棺,里面的尸首白衣胜雪,枯槁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他身侧是两柄长剑,慕容瑾移步其上,瞅着里面的男人咋了咋舌道;“这应该就是云子翼的尸骸吧,话说这里面真的很冷诶。”

摘星剑忽而从鞘中跃出,叶裳一把抓住还是难以控制住,他大喊道:“阿瑾你快走!”

慕容瑾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后背立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云子翼的尸体笔直地站了起来,长发下的嘴阴恻恻地微笑,一时说不出的可怖。

瞬时剑锋已劈头斩下!慕容瑾转身躲过,剑芒如影随形而至,饶是她轻功卓越还是根本避不开。她反手去拿剑,锋刃却擦着头皮而过,秀发瞬时被切断一绺洒落一地。

“阿瑾你根本打不过他的,快躲开。”话音未落慕容瑾的皓腕被剑刃擦过,手中剑当啷落地。她弓身去取,却不料门户大开,另一柄剑笔直刺向她的胸口。她竭力回转身形,可是剑势如出水蛟龙一发而不可收拾,眼看即将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叶裳将摘星剑横于两人之间,云子翼威猛刚劲的蛟龙一式击打在摘星剑脊上,摘星剑撞击到了慕容瑾的前胸,她身形飞起撞在冰棱密布的墙上,口中满是鲜血。

云子翼的面颊微微一动,手中剑芒暴涨将叶裳罩在其中,双剑齐出将叶裳的杏黄大氅绞地粉碎,肘部顺势向后一推,叶裳的身体腾空摔倒在地。

“阿瑾你快跑,我们根本打不过他的。”叶裳视死如归道。

“裳你流了好多血,慕容瑾取出白绡擦着叶裳面上的血,她凄然一笑道:“没想到我修炼了几十年的武功,却在对阵云子翼之时连剑都无法出鞘,他的剑术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云子翼站在墓台上环首四顾,脚下的摘星剑龙吟震颤,他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有了一丝光芒,将手中的两柄长剑交击在一起断裂而落。

他捡拾起地上的摘星剑掸去雪尘,剑豁口上的雪狼之戒在冰室中越发明耀,狼睛上的两颗绿宝石光芒射进了云子翼空洞洞的眼眶里。他手指箕张将绿宝石剜了出来,将其塞进了自己的眼眶里。瞬间他的眼神有了光泽,脸颊重现了活人的肉色,金色的光晕渐渐消散,原地的这种复活景象让受伤的两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云子翼拢起自己的长发,对着叶裳微一挑眉道:“我到现在还是能想起你,毕竟你是我临死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你看我也并不觉得很陌生吧,毕竟我和你是万分有缘的,你不用惊诧,我还是个死人并没有复活。”

云子翼爽朗一笑:“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我的话,昔年我被人暗害在临死前遇到了你,我才明白殁剑诀所等待的有缘人正是你。我死后一直没有被安葬,因为我的弟弟发现我的尸骸会自己微微颤动。他需要我,更需要我的殁剑诀。于是后来我的尸首被施以巫教的蛊毒之法,这样将得以保存数十年不腐,他继而用傀儡虫控制了我的身体。”

说到此处他举起双指插进皮肉,取出了一只白花花的六足长虫,触角恶心地摆动着,他将其在脚下碾碎道:“他凭借傀儡虫用迷笛完全控制了我,把我培养成了一个杀戮机器,平日里就将我安放在这冰室中,这反倒正遂了我的意,昔年我弥留之际服下了一粒留魂丹,它是公孙谷主给我研制的药丸,在垂死之际服下日后可以让尸首以特殊的感应方式复活,由此可以活动几个时辰来完成一些事情。而我则在公孙谷主的基础上加入了其他材料。”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眼眶说:“这就是我的创举。”

叶裳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云子翼朗声道:“昔年征伐巫教之时,我在总坛毁灭后搜到了一只锦盒,其中是许多苗疆特制的魂石,可以暂时将人的灵魂用回魂大法寄存其中,以后用魂石可以让死去的尸首重生一段时间。当时我拜托公孙谷主将魂石和留魂丹结合起来,最终有了惊人的创举。”他指了指双眸道:“我在垂死之际将所有改良过的留魂丹悉数服下,而我的残存灵魂就寄放在了掌门狼戒的两粒绿色魂石中,摘星剑就是开启的法门,只要它和狼戒相合感应到我的尸骸,我将绿宝石放进眼眶可暂时复活半个时辰。”

叶裳问道:“这样说来你早在多年之前就准备好了此法?”

云子翼摇了摇头道:“这香樟树下的秘所和暗室都是我亲自带人修建的,在我创立殁剑诀之时就明白,其惊天的威力迟早有天会带来杀生之祸,只是那时候我没想到竟然会造成兄弟阋墙的结果。”他的神情忽而黯淡下去。

叶裳问道:“依你这样说来若是无限使用下去,你岂不是就等于复活了吗?”

云子翼凄然地摆了摆手道:“天行有常生死有命,人岂能更改?此法不过是苗疆的招魂之法,一共也就可以使用两次。我怕殁剑诀未来落入歹人手中,故留此后招。”

他信步走了过来,眉弯里浅浅笑意。慕容瑾横剑相挡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叶裳将她的剑压下,凝视着云子翼的眼睛道:“他绝不会伤害我们,若是他想要这么做的话,刚才我们早就死了。”

他的目光在叶裳的脸上游弋,得意的神色突然委顿下去,喟然叹道:“我儿子如果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多年来他过得好不好?”

叶裳问道:“云前辈你的孩子叫什么?”

云子翼摇了摇头道:“我死的时候婉儿和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唐婉儿她过得并不好,一直守在你的墓旁长达十几载。她的孩子在出生后就神秘失踪了,云子焕将罪责指向了为她接生的白落梅。”慕容瑾将往事娓娓道来。

“婉儿她真的是太傻了。”云子翼沮丧到了极点:“也许我就不该修剑成痴,不但我自己被人暗算,还让妻儿结局悲惨,我真的是一个罪人。”云子翼的神色极尽哀痛。

“云前辈你并没有错,梦想是一个可贵的东西,只有坚持下去人生才有意义。你一生为剑,当年名剑大会上你初出茅庐,一招完败华山和崆峒掌门让整个武林为之惊骇。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永恒的武林神话,人生结局的悲惨并不能否定你光辉的一生。我比你卑微,因为我曾经没有梦想,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可是现在的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我决定用双手终结殁带来的诅咒。”

叶裳的双眸炯炯有神,他坚毅地望着云子翼。云子翼默然颔首,而后他鼻翼翕动,惊恐道:“是不是唐无邪来藏剑了?”

“是的。”叶裳回答道。

“他居然带了无极之水前来?”云子翼神色大变道:“究是真的吗?”

“是的,究竟怎么了云前辈?”

云子翼跳脚道:“你现在立刻进入石室用囚魂剑开始修炼殁剑诀,记得站立在血池中就可以,我在当年几乎构想到了一切。但是没有想到一切居然会来得这么的快,你一定要阻止它,一定要阻止它啊!”他的声音充满着惊惧,几乎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叶裳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脱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要我去阻止无极之水带来的灾难?”

云子翼握紧了叶裳的肩膀道;“它是世间最不祥之物,绝不可以再出世,殁剑诀就是因它而生,它的出现将给人间带来无尽的浩劫,你一定要去阻止它。”

他从地上捡起摘星剑后疾步行至棺椁旁,奋力扳下上面凸出的鹰首,下层的棺木内露出了一个夹层,内中一个狭长的凹槽,与摘星剑的尺寸大致相同。

他将摘星剑放入,以手指按住嵌在剑脊上的雪狼之戒。伴随着机括咬合整个墓台向一侧倾倒,环旋而下的楼梯渐渐现了出来,云子翼向下一指道:“下面就是殁的石室了,这次的灾难只能看天意了。”

他用手剜下了眸中的绿宝石,郑重交到叶裳的手上。意味深长道:“我希望再次相会的时候殁的悲剧已经终结了。”云子翼打开了水晶棺盖,径直躺了进去。

雕梁画栋的厅堂内,每扇窗前都站立着一名藏剑弟子,长夜更深露重,室内的气氛一如庄外的夜般浓重。

唐无邪和云子安分坐两侧,唐无邪浅口品着杯中的茶,眼神四散游离落到了云子安的手中。

他的手中徐徐地滚着两个铁球,如老僧入定般闭着双眼,长久的缄默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迷踪林内两派本已势成水火,云子安抽剑出鞘,唐无邪的手指扣动百宝箱的机括,箱内嘶嘶转动声格外刺耳,一点点绞击着云子安的心。

云子安冷峻的面容沉了下去,他笑道:“是否交出无极之水我们俩就不用相执了,不如你随我一同前去藏剑庄内,让令妹来替我们决断吧。”

唐无邪听到令妹二字时手腕倏然翻转,又将百宝箱的机括叩了起来。他环首对身后的唐门弟子使了个眼色,剑拔弩张的弟子皆分离开再次以礼相待。

唐无邪抬手一礼,朗声道:“由云掌门领路吧。”

云子安似笑非笑,脚下的木屐踩在雪上嘎吱作响。

唐无邪的回忆辗转至此处,屋外一藏剑弟子飞驰而来,昂首回报道:“报告掌门,惊羽师兄和想衣师姐已经到了前厅,他们想问问您现在进来是否合适。”

唐无邪的目色一亮望向云子安,云子安言道:“让他们进来。”

朱漆木门咯吱一声开了,叶惊羽踏步而进,身前推搡着五花大绑的男子,唐无邪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碎了。唐宣怨毒地注视着云子安,而后无奈地对着唐无邪摇了摇头。

云想衣面色苍白,她拢紧了身前的人,身前人被杏黄风衫裹住,步履蹒跚中现出老态。唐婉儿眨了眨眼睛,与唐无邪四目相对间欲言又止,而后无神地低下了头。

“云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无邪率先发难,“婉儿现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徒弟唐宣被你们捆成了个粽子,这就是你们藏剑的待客之道吗?”他嗔怒道。

云子安走到唐宣面前,用两指抬起了他的下颏:“你这个徒弟年纪轻轻,但武功着实不错。居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来,可你们的行动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唐掌门你还认识他吗?”他向唐无邪的左侧一指。

唐无邪回首望去,屋内蟠龙柱旁站着多名弟子,其中一人粲然一笑道:“唐掌门,我是落云栈为您斟酒的胡小米诶,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他拍了拍腰眼上鼓鼓的荷包,里面的银两叮当作响,“还是要对您的打赏说声谢谢。”

唐无邪的头嗡嗡而响,他定了定神道:“你不是走了吗?”

“我不是在发现落云栈的人被毒死后翻窗跑了对吧,又怎么会知道你和唐宣的密谋的呢?”胡小米一点点道出了唐无邪心中的疑惑。

胡小米抖了抖眉毛:“你说的是不是这样呢?”他将身后的皂色披布拉了下来,十指上的银线灵巧波动,人形傀儡身上的铆钉当啷作响,它打了个趔趄后随着胡小米的浅拉深捻向前鱼跃出了窗外,它跳上马鞍拉起缰绳,口中的木齿迎风而笑。

唐无邪紧紧地咬住牙齿,他可以想象当高明的自己被这种小把戏欺骗后,躲藏在暗处的胡小米窃听着他们的对话,猥琐的面容一如现在。

思忖到此处他哼道:“老夫现在就杀了你这个小畜生!”傀儡腹中忽然已满是蓄势待发的透骨钉,唐无邪眼角的余光及时捕捉到了傀儡击发出的暗器轨迹。他身形腾转倏然发力,寒星四溅而出。

寒芒几乎是擦着胡小米身体而过的。飞刀从头皮上擦过,将他的一束发绺切断钉入了粉皮墙里。

傀儡中的透骨钉分毫不差地被唐无邪的飞刀击落而下,五把飞刀钉入了胡小米四肢和头颅间的空隙中,每一把都留了寸许的间隔,否则他必将血见当场。

“大胆逆徒在唐掌门面前竟然如此无礼,还不快向他请罪!”云子安厉声斥责道。

胡小米的脑袋垂了下去,身子俯下言道:“藏剑弟子胡小米向唐掌门请罪,望唐掌门大人有大量。”

“好了,我不想和你这个小虾米多费口舌。”唐无邪的声音洪亮起来,“云子安,我妹妹究竟怎么了?你到底放还是不放?”

云子安从容道:“唐掌门不要生气,,我请你来就是相借无极之水,绝不会太为难令妹的,只要你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你执意不肯的话,他的指关节骤然发力,掌中的两个铁球清晰碎裂,铁屑随着指缝倾泻而下:“就不要怪我们无礼了。”

唐无邪破口大骂:“畜生!当真是畜生不如!你不要忘了,他不仅是我的胞妹,更是你的大嫂!”

窗外明耀的烛光里一只信鸽展翅而来,脚爪勾在叶惊羽的肩头,尖喙啄了啄他的脸颊,叶惊羽抚了抚鸽翅,鸽子踱步到了他的臂上。他抬起它的右爪,拉开其上的红丝带将蜡白小笺展开,而后神色微变。

他走到云子安身侧附耳低语几句,而后将便笺给了云子安,云子安全然不再理会唐无邪,其上字字惊心:

叶裳及慕容瑾洞开香樟秘所,言及殁剑诀之事,望援。

云子安看完将小笺碾碎,对着厅堂外努了努嘴,而后手掌作刀形平挥而下。叶惊羽心领神会,快步走到云想衣身边低声道:“师妹我们走。”

云想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随着他步出了厅堂。

“云掌门,想不到你们藏剑山庄还挺热闹的,同时还接待了两拨客人。”唐无邪故意嘲讽道。

云子安幽幽叹了口气:“故人相来自然不好避而不见。唐婉儿是我的大嫂,可是我不能眼看我大哥数十年的心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于江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殁剑诀。”

云子安的脸色变得惨白,心底隐藏的秘密被翻开而显得手足无措。唐婉儿颤巍巍地摔倒在地,口鼻中满是黑血。

“婉儿,婉儿你究竟怎么了?”唐无邪迅捷地切断了缚住唐宣的绳结,而后抱起唐婉儿眼泪夺眶而出:“婉儿,都是哥哥没保护好你,这么多年让你在藏剑受苦了,哥哥真该死,早都应该将你接去唐门,远离这是非之地。”

唐宣拔出匕首,直刺向云子安!凌飞宇横在身前,长剑拨开匕首。一声断喝传来:“住手!”云子安出手将两人分离开来。

唐无邪悲伤道:“云子安你究竟给我妹妹服了什么药?”

云子安得意道:“也没什么药,不过是昔年扫**滇中巫教的战利品——傀儡虫而已,我特意为我大嫂用的是蝎子,不会特别痛苦,只会无知无觉地死去。”

“傀儡虫运用毒物的卵以特殊之法制成。人服下后,可以用特殊信物控制人的一举一动,但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服下解药,否则长久之后毒性渐深会致死。蝎毒傀儡虫服下之后让人麻痹昏睡,最终会无声无息死去,并且只有明晓所用蝎子的种类方可能解。”

唐无邪笃定了心思:“我把无极之水给你,你先取解药来,等到我们走后你就可以用它溶解天机匣,里面的东西就可以得到了。”

“若是你给我的是假的又怎么办呢?”云子安从锦盒中倒出一粒丹丸。他从中捻成了两半,扬了扬道:“这就是唐婉儿所需要的解药,我已经把它分成了两份,她若服下一份,就可以初步解除身上的毒性,不过若是你欺骗了我,以后还是一样会毒发身亡的。”

他的指尖勾起,将半粒药丸弹到了唐无邪的手中,继续说道:“我要看你亲自用无极之水溶解开天机匣,待我取得内中物什后自然将那半粒给你。”

唐无邪将半粒药丸塞进唐婉儿的口中,借着口中的鲜红将它服了下去。云子安挑了挑眉:“无邪兄若是早肯如此,令妹何至于至此呢?这解药见效极快,片刻她就会恢复体力苏醒了,现在请唐兄取出无极之水吧。”

唐无邪抱起唐婉儿将她放到木椅上。神色中说不出的厌恶:“云子安,这些年每当我念到你的名字时都会觉得无比恶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执迷不悟,终会有所报应的。”

唐无邪的眼神尖利,他从弟子手中接过了一只乌金长筒,沉吟道:“现在你已经错了太久,也许你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他将乌金长筒摆放在了地,长筒上刻着的竟然是一幅达摩伏魔图。达摩祖师握着念珠低诵法号,左近降魔杵捶打着恶鬼,周围以梵文铭刻经文。唐无邪以牙齿咬破手指,他以血轻触梵文,长筒上旋即金光大作。法号庄严而起,法磬融着排钟的声音传响四野,唐无邪板起脸,长长的祝祷道:“南无喝呐怛那哆呐夜耶,南无阿俐耶婆卢羯?,烁钵呐耶菩提萨陀婆耶,摩诃萨陀婆耶……”

达摩轮只剩下了最后一轮机锁,黑色的烟雾飘飏而出,空气中满是怨毒的叫骂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捶胸顿足地嘶吼。

云子安取出殁的天机匣,放在案上一把推到了唐无邪面前“用无极之水把这天机匣溶解了,我拿到里面的东西,药丸自然归你,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唐宣劝阻道:“师父您绝不可以开启无极之水,这东西一旦现世将带来一场惊天浩劫。我们大不了和他们拼了吧。”

云子安恶狠狠地威胁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打不开殁的天机匣唐婉儿就得死,打开你们都能活。”他扬了扬手中的半粒解药。

唐无邪嗟叹道:“这辈子我对不起婉儿,是我害死了云子翼。但是婉儿绝不可以死,我不允许她死!”他的眼神像发狂的野兽直视云子安:“不要忘记了你的承诺,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毅然决然拨动了圆轮机锁,狰狞可怖的黑烟交织成一个魔鬼的样子做出偷笑的表情。呻吟与嚎叫之声四起。天朗气清的窗外此刻已铅云密布,北风呜呜地捶打着门窗,一副暴雨将至之景。

唐无邪从长筒中取出一只鹅颈银瓶。他拔开了塞子,冲天的黑烟笼罩屋舍。

木椅之上的唐婉儿渐渐有了知觉,她睁开双眸望见了唐无邪手中的鹅颈银瓶,她立时跃起声嘶力竭呼喊:“哥,千万不可以!”

她的话还是慢了一步,唐无邪将银瓶斜倾,浊黑色的**洒落在天机匣上,咕噜噜冒着泡腐蚀开来,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恶魔张开了嘴,北风从他们的嘴巴里灌入,而后幻化成人间可怖的声音,鞭挞,斩首,剥皮,断舌和火焚等各种刑罚的幻象在眼前浮现。惊雷在此时炸响,暴雨的水珠砸在地上如水银般弹跳。

天机匣腐蚀之后留下一个蜡白信封,信封上以银线绣勒一只鹏鸟,但是无极之水并没有把它溶解,它化作黑色飘带飘旋而走。云子安抄起信封避开了无极之水。无极之水在空中幻化成兽形,它张开血盆大口朝唐无邪咬了下去。

唐无邪扬起数点寒星,悉数击打在无极之水上,可是暗器在触及它后全落在地上。

唐婉儿用尽力气横在唐无邪的身前,神情凄迷而决绝。她高喊道:“哥你快走!”

唐无邪迟疑着,他听到了唐宣在其身后的叫喊。可是这一刻他并不想走,唐婉儿死了,灾祸再次重现人间,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云子安设下的局,为了那份该死的殁剑诀,殁这个名字就像个诅咒,似乎人们永远都无法挣脱它。

云子安对着凌飞宇使了个眼色,而后一溜烟地逃离了修罗场。事到如今,他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没有一丝悔意,其实他早就应该死了。

无极之水席卷而过后,唐无邪的眼眸里看见了一生以来最惨烈的景象。他终于设身处地明白了黑水城的事情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

眼前的唐婉儿骨殖横生,她的眼球突兀如同鸽子蛋,身上遍布着骨状突起,她瞟了一眼唐无邪,嗓音沙哑道:“哥,这就是无极之水的后果。这些骨尸必须悉数被屠杀,否则灾祸将永无终止。你快走,快走啊!”她抬起脚爪,将沉重的百宝箱勾起扔到了唐无邪脚下,身体中涌动的兽性吞噬着她残存的意识,她将手上的骨刺扎进自己的脸上,皮肉迎风剥落。她说道:“哥,迫不得已就用百宝箱消灭这一切,你快走!”

她残存的目光变得猩红躁动,手爪刺进了一名藏剑弟子的心口,鲜血喷溅中死尸在地上不断腐蚀着,而后他变成了一个崭新的骨尸,向着天空愤怒的低号。

唐无邪背起百宝箱,无数骨尸向其袭来,他堪堪闪过手中一个金黄色的圆筒丢到地上,无数细密的暗器交织成一张大网,孔雀翎的激射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唐无邪展身掠了出去。心中笃定道:“无论如何都要复仇!”

他沿着庄内长长的石墁道狂奔,身后的骨尸疯狂地杀戮着,藏剑弟子挥剑抗争,但大多无情地被骨尸的利爪洞穿,他们在死亡后被同化,暴戾的嘶吼里渐渐壮大了队伍。唐门弟子且战且退中劲弩激射,铁矢飞蝗而出,骨尸被贯穿后吼声更烈,情势已经无力挽回。

唐无邪将手掌举至胸前低诵法号,隐隐有佛陀有龙象之姿,他放声使出佛门狮子吼,长啸之声直冲云霄,激战的人们与骨尸被震**分开。吼声渐绝中,唐无邪千里传音道:“唐门弟子速随为师前去杀死云子安为师叔报仇。”他将百宝箱缚在身后,纵身掠了出去。

凌飞宇站在庄门前,身体已被暴雨淋地通透,他对身后弟子怒号道:“我们必须守住山庄,不能让这灾祸蔓延到别处。庄内还有妻儿老小,我们怎可苟且偷生?”

言语之间他的长剑绞动贯穿了一个骨尸的心口,锋利的手爪向它猛然袭来!

迷踪林云子安催动马鞭在山道上疾速奔驰,这惊天的灾难并没有让他失魂落魄,凌飞宇和庄内的数千弟子完全可以将几十个骨尸屠杀干净。他心中只抱定了一个信念,打开这粉蜡信封取得殁剑诀,之后他必将无敌于天下。眼下他只是需要远离人群,静静地打开这份当年的东西,最终揭开殁剑诀的神秘面纱。想到此处他心头暗喜,翻身下马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薛涛笺,一行字映入眼帘,他的眉弯变成了八字形,因为这一切都与他的设想迥然不同,其上书写为:

兹定于正月十五芳华岛烟雨楼上三兄弟把酒言和,共榷殁剑诀之事及酬庆元宵。

长兄云子翼上胞弟子安及子焕。

云子安看着底下署着三兄弟的名字,在一瞬间顿时明白了许多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要裂开,里面有一个清晰的人卑鄙的笑,这景象不断地在眼前浮现让他愈发的愤怒。他将纸揉成了一团,草丛里一个身影掠至近前,抬眼一看正是叶惊羽,他气喘吁吁道:“师父,我们发现殁剑诀了!”

“什么?”云子安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