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整个寒假骆记旅馆所在的街上一片清冷,仿佛整条街都进入了冬眠期,偶尔有一些不怕严寒的人出来活动维持日常的生活。

想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骆青山都没有看见林菲菲了,自从寒假以后,林菲菲只来过旅馆一次,给他带了几本书。后来便没了音讯,她整个人也跟消失了一般。

不过,整个假期对骆青山来说还不算冷清,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自得其乐,白天要是无聊了,还能找江先生聊聊天,听江先生讲一讲他自己经历过的很多事情,有的事情听起来就像是奇闻异事。骆淑喜欢和骆青山待在一起,骆青山看书的时候她也看书,听江先生讲故事的时候她也趴在旁边。晚上等那帮女工回来,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骆青山和陆小草开玩笑,乐此不疲。一天的时光就这样重复着,不是很有趣但也不至于无聊,慢慢的,一个假期也就过去了。

开学的时候林菲菲来了,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极其高兴的样子,还带了些好吃的分给骆青山和江先生,另外还拿了厚厚的一叠稿纸给江先生。骆青山看她这么高兴,问道:“你假期干嘛去了,都不见你来给我带书。”

江先生粗略翻看那一摞稿子,没有说话。

“假期的时候我妈妈去参加一个采风活动,我也就跟着去了,这不,今天给你带了好吃的嘛!”林菲菲说话的时候还是更多的注意着江先生的动作。

“原来如此,你不来我都没书看。”

“江先生那么多书呢,我才不信你没书看。”林菲菲斗气似的给骆青山翻着白眼。

“这些都是你在假期写的?”江先生问林菲菲。

“嗯嗯。假期采风的时候认识了许多作家,氛围比较浓,我也手痒,就写了一些,今天拿过来请你看看。”林菲菲羞怯的说。

“挺不错的,我看有的修改一下可以发表。”

林菲菲得到了期望的赞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现在都想成作家啦!”骆青山开玩笑的说。

江先生继续看着林菲菲写的稿子,不过没有继续谈论下去,林菲菲和骆青山说着假期里各自经历的事情,不过多半是骆青山听林菲菲说,因为他的生活确实没有什么精彩之处可言。

“青山,来一下。”蒋春花在门外喊道。

骆青山出去之后,林菲菲站在江先生的对面,看着他读稿子,也许江先生意识到了这尴尬的境地,突然抬起头来说:“不错。”

林菲菲笑而不语。

“你们就去哪里采风?”

“去乡下,那个地方叫方桥,是一个镇子,那里的雪景特别美。”

“是吗?你们去了多长时间?”

“半个月。但是真正采风的时间只有几天,因为那里下很大的雪,许多时候不让进山。”

“哦。”

片刻停顿。

“对了,我有个事情一直想要问你呢。”江先生问。

“什么?”

“上次咱们碰见的那个你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江先生的脸上做出仔细回忆的样子。

“什么时候?”林菲菲看来早已经忘了那件事情。

“嗯,就元旦那天晚上,我们在学校门口吃饭东西碰见的那个。”江先生尽量详细的描述。

“我想起来了,她叫徐亚敏。怎么了?”

“哦,没事,就问一下,感觉她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江先生的表情缓慢舒展开来。

“那真是太巧了,我一定要告诉她呢。”

江先生笑出声来。

这时,骆青山近来了,看见两个人笑得挺开心,问道:“又有什么开心事啊!”

“没什么,开个玩笑。”江先生说道。林菲菲本来还想讲给骆青山听呢,但是江先生这样说了之后她也就没再解释。

“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呢!”

“什么?”骆青山和江先生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今天我请你们吃饭。”

江先生和骆青山相视一看,又往林菲菲的脸上看了一下,都笑了。林菲菲一时弄不清状况,感觉一头雾水。

“你们去不去啊?”

“去。”骆青山和江先生再次异口同声的说。

早春二月,青羊河边的冰雪已经消融了大半,河道基本解冻,河里的水经过一个冬季的隐藏,此时看过去愈发显得墨绿色,根据骆青山当时的描述,河道的样子还真的很像一只低头吃草的羊。江先生每次从窗户里看过去,看着那一片景象,心里升腾出许多的愉悦,但是这愉悦久了,又变作一种哀伤,一点一点吞噬思想的空间。

他经常回想自己已经度过的这些年月,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有些酸楚是他无法言说的。他经常会做许多梦,美梦噩梦,但细想起来都是伤口,美梦无法到达,噩梦给他烦忧。

又一个春天的到来,让他目之所及的土地都有了生长的欲望,但他自己却仍然在孤独中游**,无处栖息。

这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这天,林菲菲独自走在校园里,在一个路口的地方,两个男人拦住了她,样子很年轻,林菲菲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装钱的口袋。

“多少钱?”其中一个男人问。

林菲菲没听懂他的意思,没有回答。

“有人说你是干那个的,一晚上多少钱?”另一个男人问。

林菲菲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脸上顿时凝重了起来,憋足了气吼了一句“滚。”

那两个人碰了壁,但是没有要走的样子,继续说:“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多少钱吧?”林菲菲忍无可忍,又狠狠骂了一句“滚”转身就走,那两个男人在背后开口骂道:“臭婊子,老子照顾你生意才找你,妈的。”

“迟早让你在**叫。”

林菲菲没有搭理他们的辱骂,加快了步子离开了,那两个男的也没跟上来,林菲菲走远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但是转而窝了一肚子气,自己今天出门是撞邪了,竟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她一个人跑回家,这样的事情也没敢给父母说,只当是自己倒霉了。

但是当她第二次碰见那种人的时候,她觉得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了。这样的事情她之前从来都没碰见过,但是近期内,短短的时间就碰见了两次,她开始怀疑这不是她偶尔的倒霉了,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很快,她又碰见了第三次。

不过这一次,在那些无赖搭讪的时候,碰巧她们班的一个男同学路过,她急忙打招呼,一同走开了,那些无赖也没有继续纠缠。

“那些人是谁啊?”男同学问。

“流氓。我也不认识他们。”林菲菲很生气的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有人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就是他们吗?”

“嗯嗯。”

男同学没有说话,两个人并排走着,林菲菲此刻心里已经特别气愤了,也没顾得上对同学的冷落。走了一阵,那男同学说:“林菲菲,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你不要介意。”

林菲菲一听,觉得话里有话。

“你说吧,还能有啥事啊。”

“这事儿估计和刚才的那人有关系。”男同学吞吞吐吐的说。

“你快说啊。”林菲菲催促说,神情焦急。

那男同学依旧吞吞吐吐的说:“最近,学校里,有一些关于你的传言,说你,做那种事。”

林菲菲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这完全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想不到到底是谁这么歹毒,竟然能造出这样的谣言来。林菲菲心里气不过,眼泪很快就涌出来,捂着鼻子跑开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这个样子也不能回家,该怎么跟父母解释?在她思绪混乱的时候她只想到了骆记旅馆。从什么时候起,那里已经成了她潜意识的栖息地。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周围的人有些奇怪而已,可是当那个同学说了原因之后,她现在看每一个人,总觉得每个人的眼光都是异样的,似乎每个人都认为她就是做妓女的。

她回想自己平日里,也没有得罪谁,怎么就平白无故遭受了这样的污蔑。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哭,也顾不上周围的人,就在街上痛哭起来。过往的路人看着一个大姑娘白日里痛哭着跑过去,目光中自然有的是惊异。

骆记旅馆的门敞开着,门帘搭在一旁的把手上,林菲菲哭着跑进去的时候,骆青山刚收拾完卫生,从楼上下来。看见林菲菲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把林菲菲扶到沙发上,拿了纸给她。

“出什么事情啦?”

林菲菲哭得格外伤心,根本顾不上说话。

此时江先生也听到了动静,下楼来,看见林菲菲痛苦不已,满是疑惑,便朝骆青山看去,骆青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在这儿待着了,先上楼吧。”

两个人就把林菲菲扶起来,到楼上江先生的小阁楼。两个男人向来都不会安慰伤心的女孩子,如此情景,更是不知所措,骆青山对这种情景更是深有体会。而林菲菲更是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儿的哭。骆青山和江先生只好给林菲菲倒了热水,在一旁陪着,不停地给林菲菲递纸巾。

不一会儿,小小的地上就满是揉做团的卫生纸。

林菲菲独自哭了很长世间,哭声才渐渐消下去,由原来的痛哭变为一声一声的啜泣。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骆青山焦急地问。

“先喝口水吧,缓缓。”江先生把桌子上的水递给林菲菲,林菲菲接水时整个胳膊都在抖,于是江先生就把水拿回来,直接递到她的嘴边。林菲菲一边啜泣一边抿了几口。

“别哭了,跟我们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江先生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种父亲般的慈爱,又有一种不可抗拒的严厉。

林菲菲尽量控制自己的哽咽,断断续续的说:“有人,说——我是——妓女。”

骆青山听到这样的消息也震惊了,怎么会这样呢?而江先生心里也有些震惊,但是他的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一种预感。

“这几天,总——有人——来——来问我。”林菲菲说起来情绪又波动起来。江先生轻轻拍拍林菲菲的背,流露出怜爱的表情。骆青山也气不过,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哪个婊子造的谣,要是让我抓住,我非撕烂她的嘴。”

“这种人,就是欠抽。”

“真他妈不是东西,她才是婊子呢。”

江先生依旧安抚着林菲菲,渐渐的林菲菲的情绪也归于平静,三个人就在狭小的阁楼里彼此都沉默。

骆青山的老家在乡下,前几天骆大年接到了老家的消息,家里又有老人去世了,需要他们回去。骆大年和蒋春花两个人便回家参与料理老人的后事,但是这边也离不了人,只好由骆青山独自看店,照顾骆淑。不过骆青山现在看店他们也放心,毕竟离家好多年了,也不能来去匆匆,所以打算在老家多待几天,把那些该走的亲戚也活动活动。

但凡周末的时候,骆记旅馆的生意总是很红火的。还不到天黑旅馆的房间都已经被预定。

人在年轻的时候,精力总是无比的旺盛,更何况在春天。

从中午到傍晚,骆青山就不停的在烧热水。虽然骆淑也在,但是终归帮不上什么忙,骆青山就让她在屋子里写作业。等到了晚上,骆青山又要做饭,各种零零散散的活计忙活完了,天色也渐渐的暗了。骆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吃完饭就去把锅洗了,兄妹两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骆淑要看动画片,骆青山也不怎么感兴趣,就在一旁写点东西。

江先生几年出去了一天,说是去街上转转。回来的时候明显已经吃过晚饭,看样子应该是去赴了饭局,说话的时候嘴里有酒气。骆青山给拎了开水,他进屋之后也就没了动静。

骆青山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渐渐不平静了,他知道,这样的晚上,他又要为那些扰乱人心的声音所迷惑,困扰。

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啦,骆青山催促骆淑早点去睡觉,但是现在父母不在,骆淑偏偏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说骆淑还小,但是骗三岁小孩的伎俩早不能用了,又不能给她一个可以让她早早睡觉的理由,任由骆青山绞尽口舌,骆淑就是不去睡觉,一心想要看电视。

十点,夜晚的真正开始了。

当空气中传来一身娇软的呻吟,骆青山担心的事情终要发生了。那一刻骆青山的心里是惶恐的,思绪突然就陷入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境地,他感觉到,在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他赤身**置身于一片湖泊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飞禽走兽都有,成双成对,然后在一个时刻,他们似乎同时收到指令,开始**。

他们姿势各异,发出的声音各异,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串咒语,可以蛊惑人心。

终于,在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声之后,骆淑开始问他:

“哥哥,你听。”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呻吟。骆青山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有人在哭。”

“没有,是外面的人太吵了。”

“不是,是楼上的声音。”

骆青山感觉自己的脸就像是一片烙铁,无比的烫,也应该是很红的,他这样想。

“应该是他们在做游戏吧。”

“那为什么会哭呢?”

“他们可能在演小品吧!”

“是嘛?那我也要看小品。”

骆青山看着骆淑可爱的脸,心里突然觉得特别难受和羞愧,似乎自己做了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我们又不认识他们,会打扰他们的。”

“哦。”骆淑一脸认真的回答。

“不早了,去睡觉吧。”骆青山再一次催促。

“嗯嗯。”

等骆青山安抚骆淑睡着之后,还没出里屋呢,就听见有人在喊:“青山,快去给你媳妇打洗脚水。”接近着就是一串杂乱的牛铃铛般的笑声,好像一群耕地归来的牛。骆青山说:“水都给你们放在门口了。”

他出门正好碰见陆小草进门,相互看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开。自从大年夜那天骆青山和陆小草两人被捉弄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处境都显得越发的尴尬,彼此见面说话都怕她们取笑,只好互相躲避。

而爱情,都是这么无中生有的。

旅馆是还是会不时传来一起一伏的呻吟声。女工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姐是女工里面唯一一个结过婚的,临上楼故意问骆青山:“青山,你听这啥声音?”

其他的两个没结婚但年纪不小的老姑娘哈哈大笑,说:“看你把青山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小草,你知道吗?”

“你们两个真不要脸。人家小年轻难道叫的没你好听。”另一个老姑娘嘻嘻哈哈的说。

骆青山没有接她们的话,进了里屋,拿了钥匙,准备关门。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进门来,那女人先上楼去了,男人跟在后面。进来的时候骆青山看了一眼,一下就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就是之前跟江先生一起过夜的那个女的。

骆青山这时还不知道她叫徐亚敏,更不知道他会在第二天狠狠地甩给她一个巴掌。

第二天一大早,林菲菲就来了。

对于前几天的事情,林菲菲这次只字未提,好像忘了一样,骆青山也就没再提起,不过她的心情明显还是没有好转。她依旧带了新的书给骆青山,骆青山告诉她江先生还没起床呢,林菲菲说:“那我在这儿等等吧。”

“他昨晚来的时候喝醉了,要不我去看一下。”

“那算了吧。”

话音刚落,楼上就响起脚步声,骆青山和林菲菲同时往楼上看了一眼,原来走下来的是徐亚敏和那个男生。看见林菲菲也在,徐亚敏马上的表情马上就僵硬了。

林菲菲也很是惊奇,她看见走在身后的那个男生并不是徐亚敏几天前所说的那个男朋友,而徐亚敏的表情又极度不自然。林菲菲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故意问道:“徐亚敏,你在这儿干吗?”

“我——”徐亚敏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林菲菲的反感,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徐亚敏,你——”林菲菲没想到徐亚敏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

“你是谁啊?神经病吧!”那个男的对林菲菲骂道。

骆青山忍不住了,对骂道:“你他妈是谁啊?跟这样的婊子开房你也不怕得病。”

就在这时候,江先生下楼来了,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散乱,嘴里吸着烟。

江先生似乎本身就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他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再说话,目光都在江先生的身上。他走到林菲菲跟前的时候,把烟灭了,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徐亚敏,又瞥了一眼她身边的那个男的,二话没说,一脚踢过去,把那个男的踹在了楼梯上,不等他还手,又随手抓起了骆青山平日里用来压门帘的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就在这时,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骆青山一把把江先生抱住,那个男的被狠踹了一脚,爬起来根本没想着还手,拍拍土一溜烟就跑了。徐亚敏也想走,但是被江先生喊住了。

不等江先生说话,徐亚敏就哭了,哭得很可怜,但是没有人会对她表示同情。

林菲菲恶狠狠地看着徐亚敏,徐亚敏明显已经心虚了,极力地躲避林菲菲的目光。

“谣言是不是你说的?”骆青山问。

“什么谣言啊?”徐亚敏边哭边说。

“什么谣言?你不知道?”

“徐亚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菲菲说着,带着哭腔。

江先生一直没有说话。

徐亚敏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突然鼓了勇气站起来,抹了脸上的眼泪,说:“没错,是我说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徐亚敏的脸上响起来,骆青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一巴掌感觉一下让整个世界清静下来了。江先生也被骆青山的举动吓着了,林菲菲就更不用说了。

徐亚敏原本还哭哭啼啼的,挨了这一巴掌之后整个人没有声音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亚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那里对不住你啊!”

林菲菲说完,就看见徐亚敏的眼泪完全决堤了,眼泪铺满了脸庞,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问他去吧!”

徐亚敏的手指了一下江先生,然后捂着脸转身离开了。

留下江先生,骆青山和林菲菲三个面面相觑。停顿了一会儿,江先生径自上楼了,边走边说:“有些话,我给你写在纸上吧。”

“我就在这儿等。”林菲菲已经哭的不成调了。

自从江先生那天听说林菲菲的遭遇,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来得这么快,让他猝不及防。

他在信里跟林菲菲说,他刚搬到骆记旅馆不久,也是在校园里闲逛,遇见了徐亚敏,当然当时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徐亚敏向他暗示了这件事,然后就把她带回旅馆了。

后来元旦那天,他和林菲菲在校门口吃东西,再一次碰见了徐亚敏,谁也不会想到她们竟然会是同学。那次偶遇造成了一些误会,于是就又来后来的结果。

林菲菲给江先生介绍徐亚敏,而徐亚敏因为敏感误以为林菲菲也是做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她又和江先生认识,怕江先生把自己的事情透露给林菲菲,就这样,她想着先把林菲菲的名声搞坏,也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事情就是这样了。

日子总在以飞一般的速度流逝,转眼就是阳春三月的景象了,河边的柳树开始抽芽,一片绿萌萌的烟雾笼罩在青羊河的岸边,河岸上青草已经绿油油的一片。

骆记旅馆的日子依旧平静,偶尔的波澜只是生活的调味品。每天清晨,骆大年会在门口嘴里含一口水,仰起头来叽里咕噜的涮口,然后再用力的喷在地上,动作一气呵成,极其连贯。

骆青山还是每天重复着打扫卫生的活儿,他乐在其中,并不觉得无聊。每次打扫陆小草她们房间的时候,骆青山总要慢慢的走过那里,似乎那一块儿地方停留着陆小草的影子。

骆青山对陆小草态度的转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现在那些女工们拿他们两个开玩笑时,骆青山也不再回避。被她们捉弄的久了,骆青山在心里还真的对陆小草有了一些动心。陆小草现在梳着长长的马尾,黝黑的头发会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光泽,南方姑娘的玉质的皮肤,小巧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

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骆青山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不自觉的笑起来。

江先生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理发店剪了头发,当他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完全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谁也想不到他的年纪竟然已过四十。

“回来啦!”骆大年招呼着江先生。骆大年除了和租客商量房钱几乎不怎么和旅馆的租客说话,但是自从他从老家回来之后,整个人又变了一个风格,感觉不再冷冰冰的,有了温度。

“出去剪了个头发,一冬天了,长的不像样子。”江先生说。

“青山,今天下午有时间没?”江先生是从来没有叫过骆青山的名字的,今天这一叫反而让骆青山感到不自在。路青山不知道这个春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有很多东西不同于往日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长大了还是生活真正在发生着显著的变化。

“有啊。”骆青山答道。“怎么了。”

“天气不错,下午去河边走走吧,这都几个月没去了,想去看看。”

“其实我也想去。”

“把那谁也叫上。”

“林菲菲?”骆青山问。

“行。要不这样,今天咱们带上烤炉去河边烧烤,怎么样?”骆青山建议说。

“好啊。”江先生格外兴奋。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他们来到河边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好些人零零散散分散岸边,情侣们互相依偎,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晒太阳,有三五成群的朋友聚会,还有些独自赏景的人,背影也不孤独。

林菲菲看样子已经从谣言事件中摆脱出来,收到了江先生的邀请便欣然赴约。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薄毛衣,修长的牛仔裤,头发散披,看起来比之前更长了。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面色很好。看见江先生也不像原来那样拘束,反而很热情的和江先生打招呼,问长问短,聊到高兴的时候还会开江先生的玩笑。

骆青山轻车熟路的搭好烧烤架,生起火,又拿出看家本事,坐起烧烤师傅来。江先生和林菲菲则在一旁边说笑边帮忙。

“青山,你以后肯定能做一个会考烧烤的作家。”林菲菲说,另外两个人也被逗笑了。

“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做一个会吃烧烤的作家?”骆青山反问道。

“你们两个就不要拿作家开玩笑了。”江先生为作家辩解。

“哈哈,江先生,你的小说写的怎么样了?”林菲菲问。

“还好吧,现在也快写到结局了。”

“那什么时候能出版啊?”骆青山问。“你先要给我和菲菲签名。不然等你以后出名了,我们想见你都困难了。”

“但愿能早点吧。”江先生抽了一口烟,林菲菲看着江先生的脸,傻呵呵的笑。“你们放心,以后我肯定还会来这里,我还要住那个小阁楼,咱们还一起来这儿看风景,做烧烤。”

三个人就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林菲菲和骆青山感觉找个了同龄的伙伴,玩的尤为开心。吃完烧烤,他们三个人又在岸边折了柳枝,拧了竹笛,编了绣球和头帽,各自戴在头上,打打闹闹,像三个正值花季的孩子。黄昏到来的时候,晚霞会铺满湖面,三个人并排站在岸边打着水漂,小石子在水面穿行,溅起的水花在夕阳的照耀下就像是烟花的绽放。

三个人的身影在岸边的剪影像一幅画,后来他们每个人回忆起来,都说那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暮色降临,骆青山带着东西回旅馆,江先生送林菲菲回家。

他们两个经过一条长长的马路,两边是高大的槐树。夜色中看不到槐树小小的叶子,但是透过那些曲折的树枝,可以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大大小小的白色斑点,就像是许多旗子散落一地。

马路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暖色的光斑看起来很柔软,地上有细细的树枝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大脑神经。这让他们又想起元旦的那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缓缓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树的路上。

经过了下午的欢愉,此时的林菲菲完全像是和自己的一个好朋友走在一起,江先生抽着一支烟,烟头在夜色中一明一暗,像心跳。

“今天真的非常开心。”林菲菲满心欢喜的说。

“是啊,我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也是第一次感觉这么开心。”江先生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我听青山说,你们两个以前去过河边?”

“是啊。那时候我刚来,住在小阁楼里,那天从窗户里看见青羊河,感觉很不错,就和他去河边看了看。确实是一条很不错的河流,我要把它写进我的小说里。”

“能给我说说你的小说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吗?”

江先生习惯性的笑了一下。

“算是个爱情故事吧。”

“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有的东西,写着写着自己就无法控制了。我只能在里面寄托一些我的想法,我觉得它是一个很寻常的故事,但是那里面有我爱得,恨得,有和我相关的,也有和我不相关的。”

“哦。”林菲菲若有所思的答应。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写的是小说,我只是觉得我在记录自己所生活的地方,遇见的那些人,那些事情,只不过我是通过一个讲述着的口吻来告诉更多的人。”江先生重新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两口,继续说道:“美丑善恶都不是特定的,我没有必要生硬的构造出一个故事来欺骗大家,那些我要表达的东西,正好存在于日常生活中,那些能给人感悟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菲菲表示赞同。“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都可以。”

“你知道村上春树吗?”

“知道。”林菲菲说。“是个日本作家,他写过《且听风吟》《挪威的森林》,不过我还没看过。”

“《挪威的森林》是我比较喜欢的一本书,你可以去看看。”

“那中国的呢?”

“中国,余华你肯定知道。没有特别喜欢的,你知道莫言吗?”

林菲菲摇摇头。

“他的作品我也喜欢,那种肆无忌惮的叙述,天马行空的语言。”

“看来我还是孤陋寡闻啦。”林菲菲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中国的文学,想要在世界上扬名,我觉得还得靠他们几个人,其他的我觉得一般。而且现在文学的发展不容乐观,那些属于中国人的东西,在那些所谓的‘作家’的手里正在消失。”

说着说着,林菲菲就快到家了,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江先生陷在黑暗中的脸,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先生没有说话,等待着林菲菲的下一句。

她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但是并没有立刻交到江先生的手上,拿在手里支支吾吾的说:“这封信——你——你——回去了再看。”

江先生点点头。

“不要给别人看。”林菲菲特意叮嘱。

江先生往回走的时候,身后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直到变形的不成样子。江先生左手里捏着那封信,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他的身影在最后一个黑暗的角落消失。

三月份的清晨,窗外有淡淡的水汽,空气中有雾蒙蒙的感觉。

江先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拆开那封信。

信中说:

江先生。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称呼你江先生,感觉特别生疏,但是称呼你的名字,又似乎又很不合适。我不知道是什么会让我陷入这种困境。

今天,我不想和你聊文学,我想和你说一些其他的话,也许这些话很不合时宜甚至很无礼,但是我还是要说。

上次谣言的事情对我的伤害确实很大,可以说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直到现在依旧是,我还是经常会恐惧于其他人对我的言语和眼神。但是我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释放这种恐惧,更可以让我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些东西。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就是你。

江先生看到这里,心里一惊,一个善于文字的人对人的心理有着超出常人的敏感,江先生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林菲菲要说的话,但是好奇心有是人类的本性,故而又继续读下去。

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了,如果不是你的邀请,我想我还会躲着你。也许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怕看见你的眼睛。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我清楚地记得你走下楼梯时的目光,我永远也忘不了。就像一个可以吸引人的巨大陷阱,我知道这是危险的,但是我还是想要走进去。

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肯定会感到惊讶,不瞒你说,当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脸滚烫如水沸,但是我还是要把这些在你面前难以启齿的言语写下来给你看,我想要你懂了,理解我。

你懂我吗?

我感觉我遇见了我一生中尤为重要的一个人,我想要抓住他。

你懂吗?

菲菲。

江先生读完这些文字,迟迟没有反应,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闪过,和林菲菲有关的,无关的,都像洪水决堤般喷涌。仿佛记忆的牢笼被冲破,所有隐藏的秘密和欲望找寻到了通向外界的出口,疯狂的烦躁起来。

片刻过后,他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信。江先生的灵魂似乎有片刻的出走,他的目光失去色彩。

他从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抽出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额前一排整齐的刘海,像一幕下垂的帘子,看她的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正好是和林菲菲相仿的年纪。江先生长久地注视着照片,手指在上面抚摸女孩的脸,似乎她就在眼前般真切。

这个女子是谁,没人知道,江先生也从来没说过。

江先生像个虚弱的病人,瘫坐在**,目光呆滞,他的过往肯定有些难以言表的苦衷。时光流逝,岁月的伤口终会结巴,但是却难免在某一刻复发。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是骆青山。

“江先生,有你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