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溯世

庄贤帝二十六年,华浮山下净兰小筑。正是胜春时节,莺啼燕舞,飞花带香,柳色醉人。一个身着绿色罗裙的垂髫少女走进幽静的厢房,只闻院内燕子叫梁,微风带着馨香的花瓣穿过古朴的秋千架,吹得座椅微微摇晃。

“师父?”少女名曰垂华,正是最天真无邪的二五年华,一双纯澈澈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对剑眉比男子的还要刚俊,偏偏一张鹅蛋脸却清秀柔美,眉间的朱砂痣正点亮了那对星河般璀璨的眼,衬的脸上的皮肤白璧无瑕。此时房中空无一人,轻柔的白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清雅的檀香时有时无,垂华的双眼堪堪盯见那壁上的一支九洞箫。

垂华四下打量,见严肃古板的师父还未过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取下那支奇特的箫,翻来覆去傻傻地打量着,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啊,多美的梨花,比朱砂还红啊。”此时的垂华正转过箫身,瞧见了箫底端雕着的一朵红梨花,像刚刚绽放的一样生命力十足,让人仿佛能闻到梨花的香味,只是那独一无二的红色却让这个方十岁的少女百思不得其解,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红色的梨花呢?

房门前人影浮动,一袭白衫无声无息地走进,竟似随风飘进的一般,垂华双眼骨碌一转,只觉房中微风流转,九洞箫已经安稳稳地挂在了墙上,而那活泼清丽的少女却已然不见踪影。

“垂华,休得胡闹,快下来。”空****的房中响起了师父清亮的嗓音,严肃中带着半分宠溺和无奈。

“嘻嘻,师父,垂华的功夫练得如何?”垂华从房梁上跳下来稳稳地着地,欢快地跑过去搂着自家师父一味耍宝卖乖,显得一团孩子气。

“方才为师看你拿着墙上的九洞箫看了半天,脑子里八成又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吧。”

“师父,垂华能盘算着什么鬼主意呀,只是看那箫底端雕着朵血红色的梨花,觉得稀奇罢了。”垂华放开自家严肃面瘫的师父,转身过去取下那异丽无比的箫,递给自家师父,道:“师父呀,徒儿看这箫上还有着不少的刀剑痕迹,看起来也是历经沧桑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故事呀?”

“……”

“师父?”一直低头抚摸着洞箫的垂华见师父接过箫后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一时惊奇不已,平日里师父可是任何情绪都不会外漏的,今天怎么对着一支古旧的洞箫怔怔地发呆?真是怪事一桩,垂华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家师父,一副问题宝宝的模样。”师父?”

“嗯?”

垂华看见师父回神的一刹那,眼眶中有点点泪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了师父身上透出的深沉的悲伤,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迷乱感。窗外燕子的啼鸣格外悦耳又格外刺耳,微风带着檀香从垂华的鼻下游走而过,时间仿佛停在了那一瞬间……

昭琰帝五十二年,琰帝病危,朝中人心浮动,江湖动**不安,社会一片混乱。那年,东鲁刘家的幺女垂霖四岁,懵懂无知;琅琊欧阳家的独子弦华九岁,才是方知江湖险恶的年纪。

朝廷的动**带来无限的辐射效应,各大势力之间相互倾轧,连世代交好的欧阳家与刘家也为武林盟主的霸位刀剑相向,一时间江湖上风声雨声交加,各大门派互斗不止,争斗的中心便是欧阳家与刘家之争。

昭琰帝五十二年十月,金秋时节,欧刘两家在燕山下碧玉湖上的那场战役,不仅改变了整个武林的格局,更改变了垂霖和弦华这两个懵懂少年的命运。

“欧阳无牙,你们琅琊欧阳家欺人太甚,比武就比武,奶奶的竟然敢玩阴的一把火烧光了我们刘家,可怜我刘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就这样让一把火烧得连渣子都不剩了!你们这都是人干的事吗?!枉你欧阳无牙活到这么大的岁数,他奶奶的干出这种缺德事,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碧玉湖上的秋风虽不及冬风寒冷刺骨,却依旧凛冽得刮着人脸皮子生生地疼,罗浮刘家的当家人刘子升迎着秋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手上握着那把天下闻名的断肠剑直直的指着对面的欧阳无牙,一身的戾气竟把丧家之痛给掩盖了去。

“子升兄,那真的是一场误会,你我在台上好端端地比着武,这武林盟主不是你家便是我家的,你我两家本是世代交好,是你的是我的又有什么差别,再说你我比武,分的是你我的胜负,我烧光你身后的家宅却留住你的性命于你我场上的胜负并无影响,对你我这场比武的输赢又有何益处呢?”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欧阳无牙的手按在身侧的九洞箫上,白色的长衫衬着那箫上白色的梨花分外风雅。

琅琊欧阳家的梨花明月九洞箫能文能武,风雅至极。据说欧阳家本是士人出身,因祖上无法忍受朝廷政治的腐朽黑暗,隐退于山间,专心学问研究诗词歌赋,无意之中竟然勘破了乐声中的杀人机巧,一代一代延传下来,便成就了当今琅琊欧阳家一支洞箫镇武林的名声。

“去他娘的世代交好,世代交好能和我争着武林霸主的地位?世代交好能退我爱女的婚事坏她名声?世代交好能烧光我全家?我呸!看剑吧,少说些有的没的!”说着刘子升提剑飞跑了过去,一副赶尽杀绝誓不罢休的样子。

他身后刘家的残余弟子也拔剑而起,一时之间,本来平静的湖面也被喊杀声震动起了涟漪,欧阳家的门众纷纷抓住洞箫,手上青筋毕露,神情紧张而严肃,只等门主一声令下便要摆开阵形。

欧阳无牙神色严肃无奈,洞箫放至嘴边却迟迟未吹:“子升兄,没想到我们两家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那场大火的元凶并非是我,退婚乃是贱内所为,我与弦华毫不知情,至于武林霸主的地位,若没有我,也不会是子升兄的啊,南疆的花家对我中原虎视眈眈,祸心包藏已久,子升兄,你我两家的仇怨,只怕会让那狼子野心得逞啊,如今的武林,可无我,但却不可无你!子升兄……”欧阳无牙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断肠剑,殷红的血从嘴唇间溢出,一滴一滴啪嗒嗒地打在石板上,他缓缓抬头,诚恳地看着刘子升:“子升兄,保重,我死后,望你能平复怒气,仔细查找凶手,再莫鲁莽行事!”

如同轰然崩塌的大山,欧阳无牙直直地向后倒下,扭头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眼望向了重重人影后那个瘦弱却刚强的幼小身影,挣扎地向他伸出手去,无力喃喃:“弦华,对…不…起……”

刘子升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今日所谓的灭门仇人口含鲜血痛心疾首的样子,竟一时呆住,无言以对,欧阳无牙昔日与他煮酒论英雄的豪气身影似乎还近在眼前,年少时兄弟相称共闯江湖横胆笑的意气风发之景像烟一样一直缭绕在刘子升的四周。他怔怔地看着插进好友心脏的剑和自己手上鲜红稠腻的血,见欧阳无牙僵直地倒下,想也未曾想便一把冲过去扶住欧阳无牙,却被带着一齐跪坐在了地上。

“无牙?无牙?无牙!”两个家族的门徒还在不断厮杀,一支洞箫镇武林的欧阳家名不虚传,竟然能让气势冲冲的刘家众人瘫倒在地无法动弹,却是始终未使出杀技,两家彼此僵持,场面竟然异常平静。

刘子升跪在地上,脑中充斥着对往昔的回忆,面对这已经无力挽回的局面,不由得悲伤与自责交加:“唉,无牙啊无牙,这武林,就算有我,没有你也是不行啊!试问如今的天下,又有谁能如你一般清醒脱俗,你若去了,谁人还能看透这江湖凶险?!”刘子升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待我找出元凶,定当为你报今日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