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衣少年

时间是治疗心理创伤最好的良药,但有些心灵上的创伤,却不是时间能够治愈的,有些人,不是说想不思念,就能不思念的。

张敬业始终背着那把破旧的铁剑,那把剑,已喝过很多人的血,但他最想要这把剑饮下的,是那只小妖狐的血!

他早已将马换成了马车。他斜坐在一辆马车里,山路不平,马车有些颠簸,但再颠簸的马车,也不会影响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壶里的酒。

不知何时,他已喜欢饮酒,他发现酒是个好东西,能减轻他的伤痛,尤其是当他喝醉之后,即使心里悲痛,即使满面泪流,他也觉得心中畅快淋漓,他喜欢这种爽快的悲痛,悲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尽管一觉醒来后,伤感还是会慢慢袭来,但至少,在他喝醉入睡之后,悲伤能够暂停,他心里能够真正得到片刻安宁。否则,他将彻夜失眠,或者在睡梦中惊醒过来,然后难过得想要拔剑自刎。

他又不甘就死,他也不敢喝得烂醉如泥,因为他知道,他已人在江湖,人在江湖,醉倒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马车上除了三四坛酒,还有些咸鱼腊肉、花生玉米,饿了就在马车上吃,困了就在马车上睡,他已连续在马车上待了六天,他已给了车夫足够的银子,即使中途换马买酒买肉、增加过冬的棉被和衣服,他都不愿意走下马车。

不愿意下马车,不仅是因为他不愿意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因为他觉得很孤独,一个人越孤独,他就越不愿见人、越不愿跟别人相处。

将自己封锁在马车狭小空间里,他觉得比在外面抛头露面要舒服许多。

这一路上,由于张敬业不愿意住客栈,所以每天夜晚,马车都停在郊外道路旁,他睡在车厢内,车夫则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车厢外。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干燥而清新。天空飘下鹅毛白雪,这是张敬业今年见过的第一场雪,雪覆盖在地面上,很快遮住了来时的路。

这场雪一连下了两天,那身材较瘦的车夫似乎不怕寒冷,一直陪着他露宿郊外。

马车已连续走了六天,到了第七天正午,车夫将马车停在道路旁,呼出一口长气,微笑着道:“爷,已经到了西阳城了,您是不是要下来走走?”

张敬业醉眼稀松,伸了个懒腰,向车厢外看了看,马车虽已入城,但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屋顶上、地面上、树梢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金色的阳光照在大地上,虽驱不走一丝寒冷,却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增添一点绚丽的光彩,他看了看车夫,道:“这么快就到了么?”

车夫点头道:“是的,爷,虽然还未到城中心,但毕竟已经到了西阳城的范围内。”

张敬业提着一个酒坛,跌跌撞撞地走下马车,随意从怀里抓了五六张银票,递给车夫,然后拍了拍他肩膀,微笑道:“一路辛苦,后会——有期。”然后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车夫双手接过银票,低头一看,发现那银票都是五百两一张,五张银票,加上上车前给的那张,共计三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车夫舒舒服服过三辈子,他愣了愣,抬起头来,张敬业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车夫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反而显得有些惊恐,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他转过身去,见到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身蓝色长袍,虽然不是特别华贵,但特别整洁,正如他的人一样,做事干净利落。

他悄声对车夫道:“人呢?”

车夫吱吱唔唔地说道:“刚……刚才还在这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中年人脸色虽不变,但语气已变了:“瞧你这点出息,区区几张银票就让你魂不守舍,还不快去找。”

车夫正要走,忽又停住脚步问道:“戚总管,属下有一事不明。”

戚总管冷冷道:“说。”

车夫道:“这一路上,我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他,为什么非要等他到了这里才动手?”

戚总管道:“就凭你?就算你们‘西阳四魔’一起出手,也未必杀得了他。”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戚总管冷笑一声,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张敬业。”随即压低声音道:“城主要活的。”

车夫点头道:“属下明白。”

戚总管又冷冷道:“城主最忌恨的就是贪小便宜的人。”

车夫耳根已发红,低头道:“属下明白。”

那车夫在西阳城大街上走来走去,四处寻找张敬业的身影,忽然肩膀又被人轻轻一拍,他猛然回过头,见到拍他肩膀的人竟是张敬业,顿时脸色惊慌。

张敬业手里提着酒壶,脸上带着酒后微醺红润,笑嘻嘻地道:“你在找我吗?”

车夫努力掩饰脸上惊慌的表情,道:“爷……

张敬业微笑道:“是不是银子给的太少了?”

车夫道:“不是不是,银子已给的够多了。”

张敬业笑道:“不多不多,那都是你应得的。”说完转身向一间客栈走去。

车夫见那客栈门牌上写着“夕阳客栈”四字,暗中跟了过去。

西阳城地处西北,当地较为贫荒,比不上南方那么富饶,又是寒冬时节,过往旅客不多。

张敬业提着酒壶,半醉半醒地走进夕阳客栈。

客栈掌柜老板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见张敬业衣着十分简朴,醉醺醺的样子,怕他是个只喝酒不带钱的酒鬼,正要开口劝阻,张敬业已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他手里,掌柜的一看银票数额,发现这银票足已买下他整间客栈,他愣了一愣,张敬业已找了桌子坐了下去。

掌柜忙走过去,躬身询问张敬业需要吃什么。

经掌柜推荐,张敬业要来一壶茅台酒,喝了一口,顿觉烈性十足,掌柜在一旁解释道:“西北贫寒之地,酒比较浓烈,您慢点喝。”

张敬业似乎没听到掌柜说什么,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一边喝一边称赞酒的味道不错,没多久一壶酒就喝完了。他又叫来了一壶,掌柜亲自将酒送到他桌上,他又开始喝了起来。

这时,客栈中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他下身穿着厚厚的棉裤,上身里面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衣,外面披着一件纯白色的厚厚的棉袍,左手拿着一把剑,一张脸洁白如雪,眉毛纤细,眼睛又黑又亮,个子不高。

客栈中的人不多,空位子很多,但其他位子他不坐,进来后偏偏在张敬业桌上坐了下去。

张敬业根本没有看他,半眯着眼睛,整个人似乎已真的醉了。

少年朗声对张敬业道:“天寒地冻,能否请我喝杯酒?”

张敬业微微抬了抬眼,随即喊道:“掌柜的,增加一副酒杯碗筷。”

酒杯碗筷很快送了过来。

少年道:“你的下酒菜怎么都是素菜?”

张敬业:“我就喜欢吃素,你要吃什么荤菜随便点,反正银子我已付过了。”说着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哈哈一笑,道:“天寒地冻,想不到有人愿意过来陪我喝酒,真是太好了,来,我敬你一杯。”说着先自举杯一饮而尽。

少年轻轻抿了一口,缓缓吞下,便觉喉咙热辣,脸色微变,缓缓将杯子放下。

张敬业道:“怎么?这酒不好喝?”

少年闭起眼睛,把杯里的酒一口倒下去,一口吞下去,没过多久,脸上便泛起红潮,他强作镇定,朗声道:“哈哈,果然是好酒。”

张敬业笑道:“既然是好酒,那就多喝几杯。”说着又往他酒杯里倒满酒。

少年道:“先不忙喝酒,还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张敬业微笑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花百柳。”

张敬业嬉皮笑脸道:“花百柳,跟花柳有什么关系么?”

花百柳脸现怒容,道:“你什么意思?”

张敬业忙脸现歉容,微笑道:“我胡说八道,花公子赎罪,我自罚一杯。”头一仰,又喝下一杯烈酒。

花百柳收起怒容,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敬业又笑嘻嘻地将嘴巴凑到他耳边,花百柳见他表现得如此神秘,心中好奇,又怕他使诈,将耳朵凑过去的同时,左掌在桌底一立,暗中戒备。没想到他听到的竟然是张敬业笑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嘿嘿。”

花百柳一拍桌子怒道:“你可是叫做张敬业?”

张敬业脸色不变,仍笑嘻嘻地说道:“你都知道我名字还问……

话未说完,突然一股掌风已向他脸上刮来,原来那少年已伸掌拍过来,张敬业自然而然地身体后仰避过,心中暗道,好厉害的掌法,若再迟半分,非被对方击中不可,顿时酒醒了三分。

花百柳一招不中,猛地站了起来,抽出长剑,一剑刺向张敬业。

他的剑刚刺出,他的人却忽然坐倒,长剑脱手掉落在地。

他双手按住桌子,惊恐道:“酒里有毒…… 说完这句话,人已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张敬业微感诧异,却仍笑道:“这兄台怎么酒量这么差,一杯就醉倒了。”

张敬业又喝了几杯酒,醉意又上来了,大声喊道:“掌柜的,把这位兄弟抬到我房间里睡觉。”

掌柜心道:那白衣少年刚才要打杀他,现在却倒下去,想必是他做的手脚,现在他要我把少年送到房间里,估计是要折磨于他。倘若出了人命,那白衣少年死于客房中,我大不了卷铺盖逃走,反正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是一直差一笔钱,现在钱已到手,什么都不用怕了,说着壮着胆子,招呼店铺伙计,将那少年抬到楼上一间房里。

张敬业喝完那壶酒,在掌柜的搀扶下,才走回房间里。他见床边躺着一个人,双手一推,将花百柳推到里面去,自己则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花百柳忽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全身麻木,使不出半点力气,又见到张敬业正躺了下来,急道:“无耻恶贼,你想干什么?快滚开。”

张敬业转过身去,望着他,忽然闻到一股百合花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笑嘻嘻地道:“嗯,好香的味道。”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遇到峨眉派的袁姑娘,她的身上,也是有一种淡淡的花香,他心道,莫非这少年是个女子?他慢慢坐了起来,眯着醉眼扫视着少年的身体,见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好动手察看。

花百柳急道:“你干嘛睡在这里?你眼睛色迷迷的看什么?”

张敬业将鼻子凑到他身前,深吸一口气,感觉花香更浓,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有女子的香气?”

花百柳道:“我天生就是这样,你管得着吗?你究竟在我酒里下了什么毒,快给我解药?”

张敬业喃喃道:“我并不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怎么会在你酒里下毒?”

花百柳道:“不是酒水,是酒杯,杯底有毒。不是你下毒还会是谁?”心中不禁在想:难道下毒的人真的不是他?

张敬业道:“或许有人在暗中保护我。”

花百柳冷笑道:“江湖上的人人都想杀你,怎么还会有人要保护你?”

张敬业笑道:“想杀我的人,自然是觉得我很坏,但暗中保护我的人,却也不见得会认为我很好。”

花百柳道:“难道你欠他很多钱?”

张敬业目光一亮,道:“这个猜想倒是合情合理,看来你江湖阅历不浅。”

花百柳道:“你欠谁钱?”

张敬业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可知道,西阳城中谁最有钱?”

花百柳道:“西阳城中最有钱的,那自然是西阳城主李主生。”

张敬业“哦”了一声,道:“你倒什么都知道。”

花百柳道:“既然有人要保护你,我也杀不了你,那我现在就要走了,你快把我放了吧?”

张敬业道:“我并没有抓住你啊,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花百柳心想对方确实没有束缚自己,只是自己中毒走不了而已,又不好求他把自己送回去,当下无奈地想着对策。

张敬业眼睛在他身上飘来飘去,笑嘻嘻地道:“告诉我你身上怎么会有女子香气,你是不是女子?”

花百柳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惊慌,提高声音道:“我不是女子,我身上之所以有香气,那是因为我家里有个大花园,里面种了很多花,我从小到大洗澡都会用花瓣泡水,时间久了,身上自然会有香气。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张敬业道:“既然你不是女子,那就好了,我困了,要睡了,你也睡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花百柳骂道:“**贼,你干嘛睡在这里,快滚开,你不要碰到我……

花百柳心乱如麻,但看张敬业已呼呼大睡,他担心张敬业是在装睡,过会可能会忽然暴起,所以他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挨到晚上,夜幕降临,花百柳才支撑不住,在疲惫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