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炎华楼的当家,教枪术的。看你的样子剑法也不是很厉害,跟我家学枪如何?”

东方雄噎住了,此刻他和邱处方身处炎华楼的西饭厅,长桌长条凳,在这加餐吃点心的徒辈有十几人。邱处方故意给他塞了烧饼火腿再问,嘴被堵住,东方雄才没有叫出声。

“不可能!”

“你都吃我家饭了。”

“改天还你一顿,还有,炎华楼的枪术师傅好像不姓邱。”

“那是大当家的,和我家不是一个流派。”

邱处方无所谓似地说,但这绝不是不同流派的问题。平乐是南方武林重地,南北武学交汇的大城市,有的武馆为了广招学员,把多个门派汇拢在一起合办。但是无论一个武馆汇集多少门派,也绝不会对同一路武术或者兵器兼授两个派别的武功。一位师傅教学员另一个师傅负责的武功,行话叫“抵梁子”,是极大的挑衅。如果邱处方说的是真的,那么炎华楼的大当家应该马上比武驱逐邱处方一家,否则整个炎华楼都会变成笑话。

但东方雄多年深居简出,这些规矩不甚了解,只是觉得有些怪便罢。他左右扫视,倒是注意到了饭厅里另外的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坐在靠中间宽敞的位置上,而邱处方却带着他坐在角落里。

“你是有意避着其他人么?”

“跟他们没什么聊的。”

邱处方的语气硬了一些,东方雄想了想,不问也罢,于是放下烧饼。

“今天咱们打这架,算是认识了。你借我衣服,请我吃饭,改天我会领你上我家,还你的情。日头过半了,我还没练剑,必须回家了。”

“老是练剑练剑的,你爹是哪个派的?”

“我们东方家自成一派的,练的是家传剑法。”

“你爹教你?”

“对,但是爹爹昨天闭关了,从今天起靠我自己练,带我出去吧。”

“那我可以上你家去玩了?你娘做饭手艺怎么样?”

邱处方嬉皮笑脸,东方雄突然火了,他觉得面前这个男孩的无礼和轻信肯定不是出自武学宗室,他可能真是个烧炉工的儿子,所以躲躲藏藏上饭厅还避着人。这么想,他给东方雄的衣服多半是偷了别人的,这顿饭也成了赃物。

东方雄猛地惊醒,自己已经惹了大麻烦,该走了。但他又看到邱处方一条一条撕着火腿。平乐火腿切分之后依据部位不同有五个品阶,好的火腿肉东方雄也就是小时候过年吃过两次,而邱处方若无其事地把火腿撕成条,扔了大部分,只吃最软嫩的“火方肉”,这又确实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先领我出去,然后再商量你什么时候上我家。”

如果邱处方再不答应,东方雄就要一个人溜了,这会有诸多不便。最重要的是看得出邱处方不想让他炎华楼的人注意到,虽然不像什么好人,但毕竟请他吃了饭还提了互通来往的邀请,东方雄不想给他添麻烦。

“行,这边走。”没想到邱处方痛快地答应了,他拉着东方雄往侧门去。

靠近门的时候,东方雄听到一阵喧闹声,是十几个孩子闹哄哄的声音。里面包括许多习武男孩的共同话题,讨论师妹相貌的,讨论师傅打罚的,讨论十里巷子新卖的玩意,讨论翠屏台新上的刀马戏,非常典型的男孩小团伙。然而东方雄对这些都很陌生,远远地看到那群孩子打打闹闹地靠近,他只是下意识地侧身要让他们过去。

但邱处方一把抓住了他,那力气不容置疑。东方雄不知道这帮人让邱处方想到了什么,但他的脸色变得冷峻,而且拉着东方雄越发大步地往侧门的甬道里挤。

“你……”

“别说话。”

东方雄来不及问第二句两帮人就互相堵住了。对面看到邱处方也是纷纷脸色一沉,露出挖苦的神色。如果东方雄混过同龄男孩的小团体,光凭这个眼神他就应该远离邱处方。小团体对共同敌人的欺辱是无理由且无节制的,而对方是一伙练武的男孩,现在站在邱处方身边就很危险了。

“杵着干什么,让路。”邱处方若无其事地开口了。

“没师傅管的玩意还在这混吃混喝,姓邱的不光穷酸还够贱的。”一个挺细的声音冒出来,听着像是比东方雄还小一些的男孩。小团伙里总有这么个人,羸弱但是伶牙俐齿。这话一出一帮男孩都嘿嘿地笑起来。

“让路,离你们认师傅没几天了,现在让路你们碎嘴我就不追究了。”

邱处方一边说一边放慢了步子往前走,他声音很平淡,但步态紧绷,拳头也已经握紧。那帮孩子中不少人不由地往两边让,还有一些交换着目光不知所措。

每个团伙保持团结都需要一个共同敌人,这个敌人需要比较强,才能威慑到团伙里的多数人,同时这个人又肯定要有某个软肋,足够让团伙里的每个人都能自豪地朝他脸上吐口水。

“偷艺的杂种狂什么,现在趴下让我们踩着你过去,我就考虑考虑不赶你们一家人走。”

一个男孩站了出来,他个子很高,体格精干。邱处方再往前走两个人就要撞上,东方雄捏了把汗,现在如果两边打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邱处方。

邱处方不屑地一哼,突然一跃跳到甬道的墙上,再借力一点,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几乎要穿过男孩们的人墙了。但那边打头的孩子翻手卷住邱处方的脚踝把他贯在地上,邱处方踢开他的手打了个滚落地,起身马上摆好打架的姿势。

但是邱处方刚才飞身的身法惊了这帮孩子,东方雄之前也吃过这门轻功的亏。

“刘大哥,是掠云踪。”

“谁跟你说是掠云踪?偷学的杂种画虎不成像病猫,看好了!”

怒气冲冲的男孩一踢地就腾起身来,飞身一脚抽向邱处方,邱处方双手去抓他的腿,但这一踢飘飘忽忽却劲道很强,邱处方被带的飞出甬道,落在饭厅外的石头地上。

外面就是团练的石台了,一帮孩子都跟出来,那两个人还在缠斗,但很显然邱处方的身法慢了太多,被那个少年在台阶、柱子、石狮子上处处借力,上下翻覆,踢中邱处方好几脚。

“刘晟,比这些花架子没意思,我们要打就用枪,你敢跟我用枪打一场么?”

说这话时邱处方已经挂了彩,刚才被踢倒时额头磕在石阶上,淌下一道血丝。他求胜心切地望着刘晟,想靠激将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

“你不要命正好,拿枪来!”

东方雄有些慌地握住了重剑的剑柄,他不知道邱处方和这帮人有什么旧怨,但是眼下这两个人拿上枪对打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你死我活。他望了一眼邱处方,他在流血,看起来比下水捞剑时还狼狈。东方雄觉得自己不能眼看着这伙人杀了邱处方,但这才是爹爹闭关第一天,他应该管别家的闲事么?或者说万一闹出人命其实非常正常呢?东方雄扫了眼身边的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武功高低,但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带着兵器,突然发难也许能拦下他们……

有的孩子害怕了,踌躇不前,有的则很好事,转身就要去拿枪。东方雄把重剑连鞘贯在地上,金属击地的闷响让所有人看向他。

“有什么事也别用不着动真家伙,出人命怎么办?”

孩子们看着东方雄都愣了,刚才他们都忘了邱处方还带着这么一个人。

“哪来的傻子?你在这干什么?”

“你们不是师兄弟么,犯不着……”

“放你娘的屁,谁跟这杂种师兄弟?你是哪派的?敢跑来炎华楼撒野!”

有个子大一些的孩子上前一步就要夺东方雄的剑,东方雄一抖剑背,用厚重的剑脊撞开他的手,一翻剑身贴着那孩子的手抵到了他咽喉前。这种程度的剑招东方雄已经是自然反应,他马上想起来用这招并不妥,抽回重剑。那孩子后退两步摔倒在地,一帮人瞬间沸腾了,围了个圈挡住东方雄去路。

“谁敢动他!他是我爹新收的徒弟,是天划派的弟子!”

邱处方作势要冲过去给东方雄解围,被刘晟挡住去路。

“你家还教剑法呢?又去哪家偷来的?啊不对,是不是连这小屁孩三脚猫的剑法也看上了,收进门下来个师傅偷徒弟,是吧?”

刘晟轻蔑地挡在邱处方面前,这下邱处方怒焰高炽,一步抢到他身边连拳打过去。两个人都不精于拳脚功夫,贴近了身刘晟的身法优势发挥不出来,一时间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另一边,一帮孩子围住东方雄,但是动手对白刃毕竟心虚,半天也没人敢往上冲。

终于有一个胆大地从背后攻击东方雄,但为了壮胆他前冲时大喊了一声,东方雄马上抽身回转一剑背拍过去,那个男孩还不罢休,双手抱怀接住这一拍,想把剑拽过来。东方雄翻手一抽,一声金属脆响,剑出鞘了。

这声脆响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东方雄大脑一片空白,再往下打,自己必定会伤人,这是在别派地盘上白刃伤的空手,罪大恶极难逃重典。如果弃剑投降,这帮孩子绝不会轻饶了他,甚至打他个残废未必会被追究。

练剑的时候父亲常说:“人强不过情势。”现在东方雄算是懂了,自己明明有剑在手,却连自己的生死都难以定夺。

“你们想什么?他是天划派的徒弟,都给我滚开!”不远处传来邱处方的喊声,东方雄瞟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他已经被刘晟按在地上,正挣扎着朝自己这边大喊。围着自己的孩子交换着不做不休的眼神,东方雄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习武的孩子多少都会去幻想自己有一天叱咤武林,手刃仇家或贼人。自己恰好给这帮人制造了合适的情势,现在他们的眼神渴望着见血。

首先是三四个人一起攻过来,东方雄把重剑舞成一道回转的铁色光晕,大开大合地同时保持着平衡,他随时都能调节防守的方向和姿态,任何一招之后都有收招和后手。莽撞冲上前的孩子马上被剑光吓退了。而东方雄脚下逐渐形成成规模的圆圈,重剑在圈外流转,如星流拱卫着天顶。

他使得是熠日三剑中的“宸剑”,这种运剑的方式叫做“天巩步”。东方家的熠日三剑由家族高祖所创,在剑法,身法,心法中分别糅合了日月星三种天象的规律,分别命名为“景剑”、“望剑”、“宸剑”。这其中宸剑是最工于计算的剑路,步,剑,敌,我,构成了星象中的点和圆,同时观察所有的轨迹,用剑来串连他们,就能构筑出坚不可破的防守。

一开始东方雄和包围自己的孩子保持着五步距离,随着长剑挥舞,这个距离达到了八步。虽然体力在下降,东方雄却从容了起来,现在他任意挥洒也不会伤到这些人,因为他们还没冲上前,就被扫过的剑光夺取了前冲的势头。

这柄剑似乎越来越宽了,变成了一片星野,一条银河。整片星天都随他的剑飞旋运作,把紫宸天极托举在中央。

“叮”地一声,东方雄感觉剑背上如受雷击,一股巨力瞬间把剑身带离了他控制的轨道,剑柄脱手之后,强烈的震颤还让东方雄手心发麻。

东方雄看到砸中剑背的是一截铁刺,三棱开刃,尖钩带刺。东方雄麻木地抬头看,刚才有人投掷这截铁刺打落了重剑,而且打的是剑身而不是他握剑的手,这腕力、时机和准头已经是另一个层级的武学了。

“谁在放肆?所有人都给我让开!”是个长者的声音,这声音让疯狂的男孩们恢复了理智,刘晟也松开手让邱处方起来。邱处方起身后怒不可遏,马上朝刘晟扑了过去,对方反应不及被扑倒在地,邱处方高举拳头要砸向刘晟的鼻梁。

“方儿!”

这一声是另一个长者,听得出对邱处方非常关心,这声音让邱处方的拳头凝固在半空,刘晟趁机一脚把邱处方踢开,两人站起来。

“秦师傅,是邱处方带了个来路不明的人,闯进……”

那个羸弱但口齿伶俐的孩子现身了,凑上前给徐徐走来的几位长者告状,被当头者一个耳光抽得倒向一边。

“孽徒,过个元宵在这里打架,还搞得老子使家伙了。滚一边去!”

东方雄看清了,姓秦的师傅手上还握着一截铁刺,应该就是刚才打落自己兵器的人。而他身后还有六个长者,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女孩,那六个长者恐怕就是炎华楼的当家们了。看到这,邱处方和刘晟都走上前。

“爹。”

“畜生!”

邱煜照一耳光打在邱处方脸上,响声清脆,邱处方的嘴角也被打裂了。但和刚才的小个子不同,邱处方身子纹丝不动。

“他是我朋友,是他们……”

“我问你了么?你准你说话了?六位师傅自己还看不清?需要你在这多嘴?”邱煜照瞪得邱处方低下头去,东方雄望了一眼邱处方的父亲,他呵斥儿子时整个人都因为用力太大而颤抖,看来并不擅于动怒,也许平时是个温和的人,邱处方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而另外六位长者中的一位径直走向东方雄,他把地上的剑拾起来,又瞟了一眼落在一边的剑鞘,那帮孩子之一马上战战兢兢地过来捡了剑鞘递过来。长者一边端详这柄剑一边收剑入鞘,递还给东方雄。

“是城西的东方家么?”

“是,前辈。”东方雄没料到对方会认出自己的剑,这个前辈和邱处方的父亲在这些师傅中看起来相对年轻,面前的这个前辈看起来尤其不上年纪。但是他喜怒不形于色,眼睛始终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东西,声音听来也波澜不惊。东方雄看着他感觉在看一道影子,感觉不到情感,因此只能畏惧。

“你家在平乐速来行事低调,为什么跑来炎华楼还拔了剑?你差点伤了我的徒弟,如果那样,至少要斩你一截手指作为惩戒,知道么?”

“我和这的弟子邱处方是朋友,他好像和这些人有些误会……”

“我没有问他们,我在问你,为什么跑来炎华楼拔剑!”

对方陡然失去了耐性,东方雄不知道他突然发难是为了做给弟子们看,显示武馆威风,还是期待他惊慌失措,吐露什么细节。但是当一个不怒已威的人发怒,这气势真如同泰山崩于眼前,东方雄也冷汗直下。

“他们说要拿枪,我怕出大事,想拦他们。之后起了点误会,拔剑是我的错,怪晚辈草率了。”

“他根本没拔剑,是这伙人拽掉了他的剑鞘……”

邱处方又忍不住插嘴,邱煜照又一耳光打断儿子的话,邱处方正在火头上还要继续说,但邱煜照拎住了儿子的衣襟,手上用了几成力,邱处方几乎喘不上气,更别提插嘴了。

“刘师傅,孩子的事,没大碍就罢了。这孩子亮剑是轻狂了些,但是动刑惩戒就未免太动干戈了,今天还是元宵。”

邱煜照大概是怕儿子宁可被扼死也要讲完这话头,于是自己为两个孩子求了求情,但是邱处方也好,邱煜照也罢,他们的话刘继云都如同没有听见一样,还是打量着东方雄和他的剑。

“你父亲在哪?”

“家父昨日闭关修炼去了,不在平乐城里。”

“你父亲闭关第一天,你带着剑上炎华楼来了,看来积怨不浅啊。”

刘继云说着退开了,东方雄没有辩驳,实际上他说什么,甚至事情本来如何都不重要了。刘晟这时也走上前,刘继云在他面前停住。

“爹。”

“你没听见邱师傅怎么教训他家公子的么?你也一样。”

“是,孩儿多嘴了。”

说着刘晟就退到一边,似乎置身事外了。他瞥了邱处方一眼,眼里尽是傲慢。

“这事你担不起,改日你父亲出关了,让他上门来为你今日所做之事请罪。明白么?”

“晚辈知罪。”

“还有,你亮了兵刃,我们的弟子都还空着手,未免不公平了,你们私下挑个时间,过了这元宵再好好比比,都带上兵器,可不要再被人家以一当十了。”

刘继云眼神扫过那些徒弟,他们个个都瑟瑟发抖,东方雄不知道刘继云的话是当真还是只是吓唬那帮孩子。

“刘师傅,事儿不大,咱们回席上?”另一位长者开口了。

“回去吧。”刘继云对东方雄的兴趣到此为止,调头要走,半途转向邱处方。

“邱师傅,令郎既然找到了,要不要随我们去?”

“无知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刘师傅您先回。”

“看来邱师傅今日有些家事要处理,那我们就先行开席不等您了。”刘继云说着走开了,邱煜照僵在原地,这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取消了他在飨宴上的席位。如此一来他之前数月的努力化为徒劳。邱煜照瞪着儿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别的长者交换着目光,尽是窃喜之色。

刘继云快要走出石台的时候停了一下。

“这么大的楼,一拔剑这戾气就惊了我们,是把好剑,不过……”他顿了顿,最后瞥了东方雄一眼。

“邱公子还是赶快送你朋友出去吧。”一行长者走远了,众弟子也跟着散了。只留下邱煜照,一个青年男人和一个女孩。

“赵刚,送这位东方公子出去,月桥,去找你师母。”

赵刚随即上前为东方雄引路,而那个女孩则无声地退了下去,东方雄瞥了她一眼,那是个安静的女孩,面容清冷但精致。当她从邱处方身边走过的时候,邱处方似乎有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东方雄收回视线看向赵刚,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他自顾自地走到了前面,示意东方雄跟上去。

“邱处方啊邱处方,你长本事长厉害了!跟我走。”远远地还能听到邱煜照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做错,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怪我!”邱处方的声音更为响亮。

“你没做错?什么时候闹事不好挑在元宵跟人打架!我费了多少心血博得六位师傅信任,今天不能在飨宴把该提的事提出来,这些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你明白么!”

“谁稀罕?你挤破头想进炎华楼,不是心虚?天划枪比炎枪差在哪?一天一天跟我讲什么寄人篱下,求爹爹告奶奶要嫁月桥,你活该被人看不起!你要是在炎华楼收到一个徒弟,我第一个和天划派恩断义绝!”

邱处方喊得非常激动,讲到痛心的地方几乎声嘶力竭。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东方雄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喊完话邱处方大口地喘着气,邱煜照瞪着他,几乎不可置信。

“你,你……”

邱煜照伸手去抓儿子,被邱处方躲开,接着邱处方就背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方儿!”

赵刚提醒似得上前一步,挡住东方雄的视线。东方雄会意,跟着他往楼外去。

整个过程中东方雄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但赵刚脚步轻快,似乎在告诉他不要多嘴。路过之前东方雄看到的那个石屏风时,他终于看到了,眼下团练已经结束,炎华楼的弟子正熙熙攘攘地排练着舞龙舞狮。看起来似乎在筹办一个大型庆典。广场上的人分了好几拨,每一拨都有不同颜色的布龙或布狮子,这些人有的是青年、有的和东方雄一样十五六岁、还有的则上了年纪,却和小孩一样为这些大玩具兴奋着。

每一组都是同龄人组成,打打闹闹,要开始舞龙或舞狮前相互搂着肩膀围一个圈,大喊一声然后各自归位。看到这一幕东方雄理解了为什么邱处方贵为长公子还要东躲西藏了,在这些共同衔接成龙和狮的小团伙当中,他大概就是后来和多余出的那一个。这一点东方雄是能够理解的,小时候他每个月有一日可以不练剑,离开院子找巷里同龄孩子玩耍。但除开他巷里的孩子正好十二个,玩拔河就分两队,玩将军打仗就分六队,玩国战就分三组,一个月才出现一次的东方雄就成了多余出来的那一个。孩子们会说暂时不缺人,让他等等看,如果有哪个玩伴伤了或者要提前回家,就带上东方雄。

然而实际上东方雄每次都坐着等到了黄昏孩子们散伙,哪怕真有人摔伤了或者被叫走,孩子们要么抱成团给他打气让他接着玩,或者干脆一哄而散,嬉笑着各回各家去了。坐在街沿上的东方雄只能看着大家玩过后留下的一地树叶或者石子,想象几个不存在的小伙伴陪自己打仗、国战。这个元宵对邱处方来说,大概和东方雄不用练剑的那一天是一样的。

“我就送到这里,东方公子,请回吧。”

“多谢。”东方雄收回视线,绕过石屏风,踏出了炎华楼的大门。

“东方公子。”

赵刚的喊声让东方雄再次回头。

“我家师傅大概是又找不到邱师弟了,你若是有办法知道他去了哪里,劝一劝他,毕竟是过节,家还是要回的。”

“我怕是不知道。”

“无妨,这也是不情之请。”赵刚板着脸作了揖,转身回去了。东方雄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炎华楼,也回身往市井方向走了。

该回家了。

这一趟他从寻找母亲开始,遇到邱处方,打架落水,被带来炎华楼,遇到刘晟一伙人,为了帮邱处方解围用上了剑,到最后被炎华楼的师傅责罚,等父亲出关还得上门请罪。东方雄颇有些恼火,邱处方就什么也不用管这样跑了,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邱处方在饭厅里撞上那帮人时,为什么不退反进?

总之他该回去练剑了,这一半天充作过去十天休息的经历也有富裕,当务之急是回家练剑。至于邱处方,自己就算想帮他,也确实不知道他会跑到哪去。

东方雄突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