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道

对于医生而言,每个病例、每台手术,都是一场新的实战,没有演习的机会。面对那些无法预知的变局,我们只能坚持下去。无论这个最终的结果是怎样,我们都得敬畏生命。因为这是医生这个职业的责任,我们是无法去回避的。但是,现实的生活并不是命悬一线,面对征途的荆棘密布,我们可以停下脚步、放下浮躁,冷静地寻找前因后果。会发现,每个人的思想往往都是局限,我们的那些抱怨和愤怒,往往在扼杀自身的聪明才智。

——范鑫杰

我在网上搜索着“嗜诞虫”的信息,却没有找到这种生物的踪影。玄子说,“嗜诞虫”是一种远古生物。我也翻看了那本奇书《山海经》,依然没有一点线索。也许,这种生物还没有被人类发现,就已经在地球上灭亡了。所以,书本上才没有记载。但玄子的手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生物呢?我更加地好奇,好奇那个被称着“嗜诞虫”的生物,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我为我的狂妄自大,而感到非常地惭愧。就在前几天的那场与国外专家的交流会上,我还大言不惭地说:“目前,我们的心导介入治疗,虽然能够利用导丝和微导管,将心脏血管的堵塞打通置入网状支架,扩张闭塞血管,达到疏通血管的目的。但是,存在着相当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就好比今天下午的这台心导管介入手术,由于堵塞物十分坚硬,我们寻找了多条侧翼的微型血管,最终是幸运地打通了血管。但在日常的手术中,我们经常会遇到经过几个多小时的反复尝试,依然无法打通,最终导致手术失败的情况。大家可能都有所耳闻,我给我女儿做的心导管的介入手术。我尝试了两次,每次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最终都没有成功打通。这种微导管的介入,无论手术成功与否,导丝在血管中行走都会给血管带来一定的伤害,特别是在心脏的部位。”

我指着自己的心脏,接着说:“如果,一不小心的话,一旦心脏停止跳动,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这个时候,生和死就是一线之隔。我们所面对的风险是非常地巨大。为了减少这种风险,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拥有一种微型的设备。这种微型设备能够通过计算机控制直接进入血管到达堵塞部位,将堵塞物清除带出体外。”

我伸出手比划着,“这个微型设备应该全身布满细小的毛刺。一般情况下,这些细小的毛刺隐藏在设备内部,等到达了血管的堵塞部位,通过计算机控制将毛刺伸出来,让设备高速旋转就把堵塞物给搅碎了。最后,将这些被搅碎的堵塞物跟着血液一起,被设备吸走带出来。”我的这个奇特的想法一抛出,大家就开始了激烈的讨论这其中的难度性。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这个假想是由玄子的那个“嗜诞虫”所演化而来的。我只不过是给这个神奇的物种,套上了一个更加科学的外衣而已。这样,看上去就更能让大家有种认同感。

本以为能在现实的大自然中,找到玄子口中的“嗜诞虫”,为我的这个演说提供有力的支撑。但是,现实却让我无地自容。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被他们看成一个得了狂想症的疯子了!

我将自己在村庄的经历告诉了旭芳。虽然,旭芳并不能理解我所讲的一切,甚至可能觉得我是在瞎编。但她没有反驳我,依然答应了我的请求。从认识她那刻起,她就一直这样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学业、我的事业。她就是现代社会中,贤妻良母的典范。因此,在这里我要特别介绍一下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如果没有她的话,也就不会有我现在的成就。

我的妻子叫余旭芳,是G城的大小姐。但她没有富家小姐那般胭脂粉黛之气。她身体丰腴,谈不上貌美。但她秀外慧中,特别是在那副大眼镜之下,更显得才华横溢。她从小接受的是西方正统教育,没有接触过农村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农村里面那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读大一的时候,我就跟她相恋了。相恋之后,我才知道她是G城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父亲是G城有名的大法官。那个时候,我很自卑、很迷茫。我只是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读大学的钱还是村民们帮忙凑齐的。但是,旭芳并不在乎这些,他一直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我有一个亲弟弟,在我大二的那一年,也考上了大学。父母实在无法承受两个人的学费,就跟我商量让我退学。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幸福的时刻。旭芳为了帮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父母便邀请我去她家做客。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旭芳的家,第一次感受到城市书香门第的生活。我忐忑地走进旭芳的家,本以为大法官应该是那种严肃很有威严的样子。但是,见到旭芳父亲的时候,却完全不一样。他只是很儒雅地看着我,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问我。这也许就是知识分子的修养吧!

第二天,旭芳就把钱给了我,说:“这些钱给你弟弟交学费。”

“你父亲给你的?”我疑惑地问。

“是啊!要不然,我哪里来这么多钱啊!”

“昨天,你父亲都没跟我聊我俩的事情,我以为……”我不解地说。

“以为啥?以为我父亲看不上你这个穷小子吗?”余旭芳笑着说。

“嗯。”我哼道。

“没有看上你,怎么会跟你谈人生的规划,谈他自己怎么一步步打拼的经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在帮助我建立整体的思路:黑暗和挫折并不可怕,我们应该敢于去拼搏,给自己设立一个整体的规划,为了这个规划去不停地努力奋斗。

“你的父亲第一次见我,跟你怎么说我的?”我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说,这个小伙子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余旭芳回道。现在想起来,我才感受到这位有名的大法官眼力的独到性。

可以这样说,我的一生、还有我弟弟的一生,因为旭芳而变得更加的光芒四射。弟弟几年的大学生活都是旭芳家支持。而我呢,更不用说了。旭芳一直支持和鼓励着我,为了我,她耽误了自己的学业,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我也感受到与她之间的差距,而变得更加地充满着动力。

其实,在大学的时候,旭芳的成绩比我好。再加上,她从小接受西方的教育,更容易接受这些西方医学的知识。但是,她放弃了这些。可能是因为我,让她有了更好的追求。她并没有被西方的思想而同化,而是继承了中国流传下来的女人优良传统。她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自己对医学的更高追求。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许也将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医生。而不是像现在,只是一个社区医院里面的普通医生。

我曾经问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活的更加出彩。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啥后悔的!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老公,还要有一个自己健康的孩子。现在这些我都有了,我有啥好后悔的。”在这个稍显浮躁的社会里,她甘愿相夫教子,甘愿放弃自己的追求,这是多么伟大的女性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曾经问过她,“读大学那会儿,班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男生,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第一眼就看上你了,看上你的朴素、忠厚。”她笑着说,“还有你那独特的、名族风的歌声。如果你不是一个学医的,你应该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名族唱法的歌星。”

……

从村子里面回来的一路上,我的心里一直都无法平静。听了老奶奶的那番话,让我觉得我应该为玄子去做些什么。这不仅仅是因为玄子救了自己的女儿。更重要的是,我还感觉自己跟玄子之间有种不一样的联系。所以,一回到家,我把玄子的事情跟旭芳说了。我说要给玄子讨一个公道,便要她帮忙去咨询一下法律法规的内容。当然了,也就是向最有权威、我的岳父咨询啦!旭芳将咨询到的一大套理论告诉了我。我便带着这些公正的理论知识,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村子。

为了带女儿去见玄子,我把事情的真相也告诉了女儿。我跟女儿说:“萱萱,你的病不是我治好的,而是在去奶奶家的路上,遇到一位神医,是他治好了你的病。”

“神医?”女儿吃惊地看着我,“真的有神医?”

“是的,前几天我去找了神医。他说,要再帮你看看?”

“真的嘛!我要去见见那个神医?”女儿拉着我的手撒娇道,“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我笑着说:“你快点把作业做完了,明天周末了,就带你去?”

“一言为定。”女儿的小拇指勾着我的小拇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她的大拇指在我的大拇指上使劲地按了一下。女儿便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房间。我笑着看着女儿,再看看自己跟女儿盖章的左手。健健康康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而言,是多么重要啊!

只有大半天的假,我只好一大早,就叫醒了女儿。在离开家之前,我跟女儿说,“等一下,我们先要去拜见一位老奶奶,然后再去神医那里。见到老奶奶要有礼貌,要向见到自己的奶奶一样。”女儿知道不是我治好她的病,是一位神医,很是兴奋地想见到这位神医。并没有想太多,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现实却跟我预期的不一样。

于是,我开着车,女儿一路睡到了玄子的老家。

我的车穿过“林瑶樹瓊”,进了村子。此时,天还未完全放亮。我将车停在了老奶奶家的旁边。我叫醒了女儿,领着女儿走进了老奶奶的家。院子里四下无人,厨房里也没有人。我顺着右前方,那黄色的微光走了过去,我看到老奶奶家的大厅。简陋的大厅是古代厅堂的装扮。入门正对着是一幅褪了色的纸质山水中堂画。山水画的中部,端正地站着一位慈祥、庄重的老人;老人的上方写着“伟大领袖”四个大字。为了防止中堂画的脱落,四周都用红绳紧紧地绑着。中堂画下面是长条案,条案前是方桌,左右两边配着扶手椅。厅里还放着几张木凳。这应该是村里大厅的标配了。一切的装扮在那白炽灯的黄色微光下,显得那么地朦朦胧胧。除了长条案上面,单摆钟旁边,放置的那尊毛主席铜像。那尊毛主席的铜像高度大概五十厘米,擦得干干净净,泛着金属的光泽。在这朦胧的环境中,在这个陈旧的木质装饰下面,显得那么的高贵和崇尚。从而可以看出,老奶奶一家人对毛主席有多么的崇拜和敬仰。可能整个村子都像老奶奶家一样,对毛主席都是那么的虔诚。此刻,老奶奶正弯着腰从房间里面扫着地来到了大厅。由于老奶奶上了年纪,整个骨骼和肌肉都收缩了。为了支撑她的那副粗大的体格,背部已经慢慢地鼓了起来。再加上弯腰干着活,背部凸起地更加明显。

于是,我站在大厅门口叫道:“老奶奶,您这么早就干起活啦!”

老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转头看到了我,笑着说:“是你啊!有好几天没见了吧?”

“嗯,有十几天了吧!”我微笑地回道。

“这是你的女儿吧?”老奶奶看着我的女儿说。

“是的。就是上次跟您说的,被活神仙救的那个。”我把女儿从身旁拉了出来说,“快叫奶奶?”

“奶奶,好!”女儿拉着我的手,害羞地说道。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长得真好看。”老奶奶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脸蛋。就在老奶奶的伸过来的时候,女儿却躲到我的身后,说了声“脏”。我立马解释道:“老奶奶,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老奶奶并没有介意,把手收了回去,笑着说:“没关系,城里的孩子都爱干净。” 老奶奶的双眼一直盯着我身后的女儿,好像看到自己的孙女一样。

女儿特别爱干净,看到老奶奶胸前的那沾满油渍的围裙,上面还有泛黄的斑点,一时间还是没法接受。我实在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奶奶,只好向老奶奶辞别,“老奶奶,我先带孩子去活神仙那里了?”

“嗯,你去吧!让活神仙再帮你好好看看。”老奶奶一直慈祥地看着我的女儿,笑着说。

于是,我领着女儿走出老奶奶的家,上了车。老奶奶手里握着扫帚,依靠着白色大字墙,看着我的车慢慢地走远。

等看不见老奶奶,我提高声音,责备着女儿,“萱萱,你不是答应爸爸了吗?怎么还是那么不礼貌!”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并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听着我的教诲。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节奏,就停下了对女儿的教导。我将车停在了一根电线杆下面,将前后的车窗摇了下来。我把头伸出窗外,仰着头,看着电线杆上面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义勇军进行曲》。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的感慨,也许是刚刚看到老奶奶家的那尊毛主席的铜像,有所感触吧!

这里没有飘扬的五星红旗,我只好抬头看着放着国歌的大喇叭说:“萱萱,你听过这首歌曲吗?”

女儿也抬着头,非常敬仰地看着大喇叭说:“听过呀!这是国歌!我们学校每天早上,都会列队升国旗、奏国歌!不过这里少了一面五星红旗,不然我就可以一边看着国旗,一边唱着国歌了。”

“你会唱国歌?”

“那当然啦!升国旗的时候,我都会跟着唱。国歌有八十四个字,老师说,我们都得记下来,只有记下这些字,才算个真正的中国人。”

“八十四个字?”我转头,惭愧地看着女儿。我活了几十年了,竟然连国歌有八十四个字都不清楚,还得让女儿告诉我。可以说,自从毕业以后,我都没有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听过国歌了。特别是在国外的那几年,我似乎都一度忘记了国歌的节奏了。看着女儿那敬仰的眼神,我知道比起女儿刚才不礼貌的行为,我更加无地自容。

于是,我说:“萱萱,我们一起唱吧?”我和女儿跟着节奏一起唱完了最后几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唱完之后,我更加惭愧,我连最后的几句,唱起来都很吃力。如果不是跟着节奏、在女儿的带领下,恐怕我连歌词都会唱错了。跟这个村的村民们相比,我可能连他们都不如。虽然,这些村民认识不到几个字,甚至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把歌词拿到他们眼前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当这个旋律一响起来,我相信他们都会一个字、一个字,跟着节奏将这首歌唱完。在他们的眼中,对于这首歌的尊敬,不下于对于毛主席的崇拜。每天清晨,这首激昂的歌曲唤醒了他们。伴随着歌曲起床,拜完铜像,便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劳作。

我很欣慰,在这些村民面前,我的女儿帮我争回了一点脸面;我更加欣慰的是,我的女儿从小就能接受这样好的教育。其实,无论是教育、是体育,还是其他方面,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从孩子抓起,孩子才是我们发展前进的原动力。

唱完国歌,女儿的心情变得轻松许多,我也自我反省了一会儿。然后,我摇上车窗,启动车慢慢地前进着。车很快到了玄子的家,我将车停在了空地上,我和女儿下了车。此时,天已基本亮了。我习惯地看着不远处的桑树,上面没有人。于是,我转头看着堤坝。玄子依然坐在堤坝的草丛里面,凝望着下面的庄稼地。我领着女儿走了过去。

“银子,你来啦!”玄子说。

“嗯,我把女儿带过来了。”我答道。

玄子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女儿一番说:“小姑娘的气色不错,没有什么大碍了。”

“谢谢神医,救了我。”女儿娇俏地说。

“神医?”玄子笑着说,“是谁跟你说,我是神医的?”

“是我爸爸,他说是神医把我治好的。那不就是你了呀!”女儿说完,抬着头看着我。我笑着看着玄子,玄子微笑地看着我。突然,几只飞蛾从身边飞过,女儿兴奋地伸出小手,想去抓住它们。但是,手在空中一划过,飞蛾便从手边飞走了。女儿向前探着身子想去追飞蛾,却被身后,我的手给拉住了。女儿转过头,渴求地看着我。女儿是个爱蹦爱跳的孩子,她的身体刚好,我担心会影响她的身体。但是,看着女儿那双水灵的眼睛,我还是放了手,说:“你不要跑的太快、太远了?”

“知道了。”女儿从我的手中解脱,去追逐那几只归家的飞蛾去了。

“银子,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的。你让孩子多亲近一下大自然吧!这样,她会成长的更快的。”玄子说。

我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开心的样子也就放心了,便坐在了玄子的身边,“银子,你说什么是公道?”玄子问。

听到“公道”二字,我转头看着玄子。但他一直盯着庄稼地的村民们。我能感受到他想要跟我说什么。于是,我回道:“所谓公道,就是公平、客观、合理,作风、品行要规矩、光明、严谨,要符合社会大众的道德意识、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遵循事物发展和人类社会关系中的基本法则。”

“你觉得下面的那些村民们,能听懂你这一大套的理论吗?”玄子伸出手,指着田地里,“你看那对争吵的村民,你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

看着田地里那两位村民,虽然听不见他们在争吵什么。但看到晨曦中,那互喷的飞沫,还有那指指点点的手势,我能感受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愤,“太远了,听不见他们在争论什么?”

“他们正为那摊水在争论。先来的村民,不让后来的村民把沟里的水放进他家的田里。”

“水是大家的,为什么不让后来的村民放水呢?”我疑惑地问。

“后来村民家的田,地势低。如果把水放了,沟里面的水就放不进先来村民家的田里了。”

“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觉得怎样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呢?”玄子又问。

我想了想,回道:“水是活的、是流动的,而田是死的、固定不变的。那就让地势高的先把水放好了,接着再放地势低的田。这样就解决了。”

“那你觉得,你跟他们这样解释,他们会相互谦让吗?”

我想了想,疑惑地说:“应该会吧?”

“他们都是干了几十年农活的人,你以为他们会不懂这个道理吗?”玄子解释道,“你只是个外乡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们的争吵,并不在于‘放水’这件事。”

我疑惑地看着玄子,玄子接着说:“可能事情的最终结果,会像你说的那样解决。但是前提是,他俩必须要把这个争吵的过程完成。等他们把彼此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之后,一切的事情就会趋于平静。到那个时候,他们自然会彼此谦让,解决这个事情。”

我在品味着玄子的话,似乎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深意。突然,我的眼扫过不远处的堤坝。堤坝上看不见女儿的身影。我立刻站了起来,望着前方。

“不用担心,你女儿正躺在草丛里面,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呢。”玄子说道。

“躺在草地上?”我发出惊奇地声音。女儿是个爱干净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她就变了,变得愿意躺在泥土上面了。

“是啊!其实,你应该早点带她去感受大自然的魅力。你女儿的心是属于大自然的。”玄子解释道。

凝望着不远处躺在草丛里的女儿。女儿一只小手抬了起来,手中的狗尾巴草在空中,随着女儿的手,也随着自然的风,欢快地摆动着。我意识到,像玄子说的那样。我是应该早点带她去感受大自然,这样他就会摒弃掉自身的一些癖好。

女儿从草丛里面起身,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我正盯着她。她笑着说:“爸,老师骗了我?”

“什么?谁骗了你?”我大声地问道。

女儿知道我没有听清楚,立马站了起来,跑了过来。

我伸出双手,担心地说:“慢点、慢点!别跑那么快!”

女儿来到我的身边,又说:“老师,骗我?”

“骗了你啥?”我疑惑地问。

“老师说,草是植物,不会说话。可是刚刚,我躺在草丛里面,就听到草的叫声了。”女儿噘着嘴说。

“那不是草的叫声,那是风吹过,带动草摆动,摩擦产生的声音。”玄子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女儿似乎理解了。他把手抬了起来,握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说,“神医,那这是什么植物?”

“这是狗尾巴草。”玄子边说,边站了起来。

“狗尾巴草?为什么叫狗尾巴草?”女儿疑惑地问。

“你看看这草的形状,还有在空中不停摆动的样子,是不是很像狗的尾巴在摆动啊?”玄子说。

女儿观察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手不断挑动着狗尾巴草的尾巴,笑着说:“还真的挺像的呢!”

突然,女儿抬起头看着玄子说:“神医、神医,我爸说是你把我的病治好了,说你用一个虫,什么虫?”女儿想了想,“诞诞虫?”现在的女儿完全放开了,没有了先前的拘束感。

“你怎么知道,它叫‘诞诞’?”玄子笑着回道。

“真的叫诞诞?”女儿很童真地抬头望着玄子。

“是啊!它的小名就叫诞诞,大名叫嗜诞虫。”

“这么巧啊!我也有小名和大名!我的小名叫萱萱,大名叫范默萱,都是我爸起的。”女儿接着问,“那、那个虫的名字,也是你起的吗?”

“大名嗜诞虫是我起的,小名诞诞是一位姑娘起的。”

难怪我在互联网上,搜不到“嗜诞虫”的信息。原来这个名字,只是玄子自己的叫法啊!也许“嗜诞虫”另有一个官方的称呼,只是我没有搜索到而已。

“那、那位姑娘一定很漂亮吧?”

“嗯,很漂亮,跟你一样,都是漂亮的小公主。”

女儿笑着着我,我也笑着朝着女儿点点头。

女儿转过头,又问:“你怎么刚才,叫我爸爸‘银子’呢?”

玄子想了想说:“你知道五行吗?”

“知道呀!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听我爸说,他命里缺金,于是爷爷就取名‘鑫杰’。鑫字有三个金呢!”女儿伸出手,摆出三的手势。

“你懂的可真多啊?”玄子夸赞道。

“我还知道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呢!”女儿很自豪地说,“我爸爸一有时间,就陪我,教会了我好多好多的知识。”

“所以,我就叫你爸爸‘银子’啊!”

“那怎么不叫金子,不是更好呀?”女儿反问道。

玄子看着我,我也很无奈地看着玄子。

“那听你的,以后就叫你爸‘金子’了。”玄子笑着点点头。

女儿很满足地抬头望着我说:“爸,蝴蝶跑了,我没抓到?”

“那不是蝴蝶,那是蚕蛾。它是属于大自然的,它们不该束缚在你的手掌中。”玄子答道。

“哦哦,是蚕蛾啊!难怪跟我课本上,看到的蝴蝶有些不一样。”女儿问的起劲,“神医、神医,那蚕蛾是怎么来的?它跟蝴蝶一样,也是由人变得吗?”女儿的话,让我想起我跟女儿讲的那个悲壮的爱情故事。

“蚕蛾是由蚕蛹锐变而成的。”玄子回道。

“那蚕蛹是什么?”

“蚕蛹就是蚕宝宝啊!”

“蚕宝宝是什么?”

“蚕宝宝是一种虫。”

“哦,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我家养过蚕宝宝啊!”

“那现在怎么不养了?”问到这里,玄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没有了。我突然意识到,这跟我上次问他老婆时候的反应很相似。于是,我试图打断女儿的提问。但是被玄子的眼神制止了。玄子回道:“因为蚕宝宝的家和蚕宝宝的食物都没有啦!所以,就不养了。”

“为什么蚕宝宝的家和食物都没有啦?”

“因为环境被污染了,蚕宝宝的家和食物也就被破坏了。”

“所以呀!你一定要保护好环境,做一个环境卫士,这样才能让蚕宝宝找到家,找到食物呀!”我立刻插入,打断了女儿的思绪。女儿是个爱提问的孩子,如果不打断的话,会一直追问下去。

女儿停了下来,玄子笑着看着我。我看着玄子,能够感受到玄子的微笑中,带着许多的哀愁。我猜测是这个“蚕宝宝”让玄子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事。于是,我便说:“银子,那我们先走了?”

玄子点点头,便向瓦房走去。我牵着女儿跟在后面。突然,玄子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很小的铁盒说:“这个给你,这是嗜诞虫排出来的,你女儿的堵塞物。”

“排泄物?”我吃惊地说。

“你不要小看这个排泄物,它可是好东西啊!嗜诞虫好几年都没有排出东西了。”玄子解释道,“你以后,可能会需要它。”

我接过玄子手中的铁盒,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排泄物竟然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只是一味地认为玄子的话,都是有深意的,就接了过来。然后,玄子转身,非常伤感地走进了水电站。等玄子关上了门,我领着女儿上了车离开了。

开着车,看到镜子里面,后座的女儿开心地玩着狗尾巴草。我知道我应该早点让她接触大自然。也许真的像玄子说的那样,她的心是属于大自然的。

我将车停在老奶奶家旁边,女儿下了车跑到院子里面,看到老奶奶一把就冲了过去,抱着老奶奶的大腿说:“奶奶、奶奶,你看我的狗尾巴草多好玩呀!送给你。”女儿抬着头,举着手手中的狗尾巴草。

我吃惊地看着女儿,没想到女儿变化这么快。但是,老奶奶似乎不是太惊讶,它微笑地摸着我女儿的头。在她的眼里面,活神仙是能够改变一切的。我走上跟老奶奶说:“老奶奶,我要去村子里面办点事情,您能帮我照看一下,我的女儿吗?”

老奶奶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猜到我要去干什么,“你去吧,你女儿交给我吧。”

女儿转过头看着我,我对着女儿说:“爸爸,有事去忙!你在老奶奶家里面,陪着老奶奶聊会天?”

“嗯,那你早点回来。”女儿看着我回道。

女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老奶奶牵着女儿的手,看着我,还有女儿另一只手上摆动的狗尾巴草,一起目送着我的离开,等待着我的凯旋。

走进村子里,我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虽然,村子里的房子是用砖头砌成的简简单单地四方样式。但是,却有许多房子一角的中部是镂空的。砖头不见了,好像是故意被铁锤敲掉的一样,在墙角处露出一块大大的窟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村子里面的习俗,凿这样一个洞,是有什么特需的意义和用处。后来,问了老奶奶才知道,这些被砸出来的窟窿,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下,强有力手段的成果。村民们为了传宗接代,为了有一个儿子,违背了国家政策,所以就受到了这样的惩罚了。

我说:“既然被砸了,为什么不补上呢?这样少了一个角的房子,不是太不安全了?”

“那些被砸的房子,现在都没人住的。要是有人在家的话,早就被抓走,履行国家政策了,也就不用,去砸房子了。即使,你把窟窿补上了,下次一样会被砸掉的,索性就不补了。这样,下次再来的时候,也就不用麻烦他们辛苦去砸了。毕竟,他们不是搞拆迁的,找不到人,也不会把房子给拆掉的。”老奶奶回道。

依照老奶奶的提示和指引,一转过弯,我一眼就认出了玄子的家,现在是玄子小叔的家。这个家非常地特别,站在远处看,显得特别地别致和精巧。四四方方的房子比周边的房子都要短上一截。用老奶奶那夸张的话说,“那个房子,连狗都能跳的过去。”后来,我找过小叔的儿子问,“周边的房子都重新翻新了,你为什么不给房子重新改造一下呢?”他回道:“口袋里确实缺钱,没钱去翻新!即使有,我也没打算去改变。因为这是爷爷和大伯亲手建起来的,爷爷把房子留给了大伯,而我们一家是霸占了大伯的房子。我要等我的父亲百年之后,把大哥接回来。一切的改变,都要等他的决定。但是,我不曾想,我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最特别的是,房子中的那棵高高直立的梧桐树。也正是这棵梧桐树,让我一眼就找到了目标。当听到老奶奶说,房子中有一颗梧桐树的时候。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不把树给砍了?树长在在屋子里,不会把房顶给冲垮掉啦?”

老奶奶说,“那是发财树,不能砍的;在家里,就是你家的福气。”老奶奶还跟我讲了一个村庄里面的传统习俗,“每年过年的时候,村子里每户人家都要准备一根粗大的木材。到除夕夜,每户人家的大门都不栓。然后,用这根准备好的粗木材顶住大门。等十二点一过,又是新的一年,在外面守候的男人,从门外一推,木材倒在了大堂之中。这一年,家里就会有好的财运了。”

“为什么不是女人?”

“女人身体不干净,晦气,就是推倒了,也不会给家里带来财气的。”老奶奶回道。

我只好微微一笑。

后来,经过我了解,这个木材的选择,还是挺讲究的。不能加工,要是从树上直接砍下来的。所以,为了来年有个好的财运,每户人家每年都会精心挑选。从木材的形状上,要品行直挺挺的;从木材的大小上,要粗细适中,不是越粗越大就越好,这个还要考虑到推门人的力度。所以,每家每户的木材都是各不相同的;其次,门推开的大小也要适宜。等一切准备就绪,那就是提前的预演。将木材顶住大门,门一推开,倒下的木材的前端要正对中堂的祖宗;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木材正好倒在大门的那条中线上面。这样,才能获得最佳的财运。为了保证,倒下的木材不会乱滚,正好落在中间,你会发现每户人家大堂的地面不是平的,左右都会向中间倾斜。那是在对大厅的地面进行夯实的时候,故意留下的。

几名小朋友擦着我的身体从我身边跑过。孩子们的突然闯入,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些小家伙一边欢快地奔跑着,一边唱着:周扒皮、皮扒周,周扒皮的老婆在杭州;杭州、杭州没解放,周扒皮的老婆卖冰棒;冰棒、冰棒化成了水,周扒皮的老婆变成了鬼! 他们又蹦又跳地跑到正做着游戏的一群孩子里。那群孩子正跳着橡皮筋,一边跳着,也一边唱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八五六、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一;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一。他们玩的很投入,唱的更加欢快。其实,他们的年龄跟我的女儿相仿。但他们看起来却比我女儿老气很多。这个年纪正当是走进校园的时候,但他们却没有机会跨进去,他们只能在这里传唱着这些童谣。我只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童真的样子。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外人。

我走近了房子,房子是由青砖和土砖砌成的;屋顶上一半是青瓦、一半是稻草,这样正好迎合梧桐树的快速生长了。门口聚集着几个妇人,于是我就凑了过去。眼前的场景,却让我傻了眼。一位上了年纪,应该有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跪在门前。我本来是带着一大堆富有正义的说词,义愤填膺地赶来,准备跟玄子的小叔好好理论一番。但看到这个场景,一下子全蒙住了。

一个小孩从门里走了出来,喊道:“爷爷、爷爷,你怎么又跪在这里了?”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耀眼,阳光正好晒在了老爷爷的整个身体上面。中午的阳光也是格外的炙热,在老爷爷的头上,可以看到被晒出的汗水正从他的花白的头发缝里面,流了出来,流到了他的眼里。老爷爷很规矩地跪在那里,不停地眨着眼睛,不敢抬手擦出额头的汗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老爷爷就是玄子的小叔了。我没有想到在老奶奶口中的那位凶狠毒辣的小叔,竟然这个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疑惑地问身边的妇人,“怎么回事啊?老爷爷怎么跪在门前了?”

一位妇人没有回头,只是顺口答道:“吃早饭的时候,老人家不小心,手一抖,把碗给摔到地上,摔碎了。就被他儿媳妇给拉到门前跪着了。”

“什么?就打碎了一个碗,就让老人家跪了一上午?”我吃惊地叫道。

我的声音有点大,身边的妇人都被我的叫声惊到了,转过头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捂着嘴。

“你是外地人?”一位妇人问道。

“嗯,我是来找朋友的,看到你们聚在一起,就凑了过来。”我回道。

“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们这些老娘们一样,也喜欢凑这种热闹!”一位妇人嫌弃地说。

对于这位妇人的藐视,我没有辩驳,只是微微一笑。她们似乎把我认成了同类,“他儿媳妇,可厉害着呢!”一位妇人咧着嘴,恶狠狠地说,“让他跪着就是轻的了,经常她还拿扁担打他呢!”

“这就是报应!谁叫他,当年那样子对待他大哥一家啊!还是老天有眼啊!种了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现在就到时候了,他就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来赎先前犯下的罪。”另一位妇人说道。

妇人们的话,听上去是有些道理。看着老人家在阳光下暴晒,作为一名医生,我还是于心不忍。虽然,我对老爷爷过去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恨意。但是,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于是,我准备走上前,把老爷爷扶起来。当我刚迈开步子,就被身旁的妇人拉住了。

“你想去干什么?”

“我去把老爷爷扶起来啊?这样一直跪着,老人家会受不了的?”

“没用的,你是外地人不懂!你最好别去扶,你就让他这样跪着吧!你去扶的话,等一会儿受到的惩罚更加严重。”妇人嘱咐道。

我吓得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我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恶毒的女人。我真的想看看,这样的女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一位姑娘,牵着小孩子,“你起来吧!”

她抬着头看着我们,恶狠狠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些整天闲着没事干的,赶紧给我滚蛋。你们这些整天在这里嚼舌根的,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她就走回到屋里。

她的话,她的神情,差点让我将他划入泼妇的行当。就像我身边这些整天没事、嚼舌根的一样。

听到她的谩骂,这些妇人笑着离开了。在她们的眼里,这场戏已经演完了。她们得去寻找其他的戏了。她们走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躲到墙角处,靠在墙上回想着,刚才跪在地上的老爷爷和泼妇骂街的话。那个时候,我忘记了为玄子讨回公道的满腔热血;我竟然开始同情起了这位老爷爷,也就是玄子的小叔。于是,我向前走了几步,便听到屋里面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变得缓和了许多。

“你的眼睛不好,这是我刚刚做好的一碗猪肝汤,你趁热吃了。”停顿了一会儿,“我也没要你跪在门前,也不想你这样做。但这是,你发的誓。你违背了,你就应该信守承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还记得,你上次去城里面赌博,你的儿子为了救你,自己的小手指被砍掉了吗?爷爷,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我并不想要你做什么,只是要你管住好自己的手,在家里把孩子看好。现在孩子一点点的长大,慢慢能够听懂一些了,你也不想你的孙子,长大后像你那个样子吧?”媳妇忠告道。

“你知道吗?我进你们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有好多人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骂我蛇蝎心肠、骂我没有良心。为了进你们家,逼迫着你把大伯一家人赶走。最后,把大伯给害死了,把活神仙给赶跑了。你知道我背着多大的委屈啊!这些我都忍下来了。因为你的儿子,他是值得我去爱的人。你知道吗?幸亏你儿子,从小是由大伯带大的,性格随了大伯。不然的话,我肯定不会进你们家门的。你也要好好想想,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收收心了。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自从大伯死后,你儿子喊过你一声‘爸’没有!他是在为你赎罪啊!你还记得吗?大伯死的那会儿,你儿子从外地赶回来。没有人给大伯戴孝,你的儿子就做了大伯的孝子。你还一直追着骂他,说他是个没良心的畜生,亲爸爸还没死呢,就给别人当孝子戴孝。你有有没有想过,在百年之后,你儿子愿不愿也为你戴孝啊?爷爷,我不是诅咒你。我这个人性子直,有什么话就说什么。咱们在一起也生活了好多年了,你也看到了你儿子的态度。从没有给你好脸色看。但是,也从来没有骂过你、打过你。虽然,他一直憎恨着你,憎恨着你的赌博行为,但还是关心着你。上次,一听说你在城里面赌博被关了起来。立马赶了过去,把你救了出来。为了担保你,他被砍了一根手指头。才把你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不知悔改。”媳妇感慨道,“爷爷,这一次的事情,我不会告诉阿明的。今天,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希望,您好好想想,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也绝不会原谅你,不会让你再进这个家门。我说道做到,你也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

“宝宝,你在看什么呢?”儿媳走了出来看到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是从城里来的?”

“嗯,我是城里人。”我笑着回道。

“你是来找我们家老爷子要债的?”

我立刻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来找朋友的,只是路过你家门口。”她竟然把我当成了,城市里面赌场的要债人员。还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我。也许,在她的眼中,现在的那些赌场里的败类们,就是我这个样子:斯斯文文、满脸微笑,穿得整整齐齐,带着一副眼镜的书生像,走在路上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好人胚子。不像以前,那种肥头大耳、四肢发达,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坏人。

她看了一下,领着儿子就回到屋里。我听到她大声说道:“你的脸是你自己丢的,你应该自己把它找回来。而不是找一个外乡人,找一个连我们这里话都不会讲的人,给你争回面子。”

我知道她的话是故意讲给我听的,她是想告诉我,不要我去插手他家里的事情。我感到非常地好笑,来到这里,我本是带着满腔怒火来跟小叔理论,要回被他霸占房子的。我甚至连恶语相加的场面都幻想了一遍。但是,现在我却被误认为是来替小叔说情的说客了。这看起来是不是太荒唐了。也许,我就没有那个成为恶人的天赋吧!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玄子跟我讨论“公道”的事情,想到玄子跟我讲,田地里那两位村民的冲突。我才理解到,玄子是在暗示着我,不要为了他,为了过往的事情,而去争论。但他没有直接阻止我,他了解我的个性。想要让我改变想法,只能让我亲眼所见,切身感受之后,才能真正地让我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当我走进了村庄,了解到村子里的一些故事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个外乡人;虽然,我的脚踩在了这片土地上,但是我是在圈子以外的,因我根本不清楚这里的前因后果。此刻,我知道我不应该走进去,去扰乱他们的正常生活。我还是做好,我这个求医问药的过客罢了!

于是,我深深鞠了个躬,离开了这片脚下的土地。

我回到老奶奶家,女儿正坐在院子里面,认真地聆听着老奶奶讲的故事。我走了过去,感谢了老奶奶的看护。正当我牵着女儿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犷、含含糊糊的声音。那声音很是特别,用着我女儿的口气说:“妈、妈,我在地里面抓了一只大雁。那大雁就站在我家的地里。我看到了,用手中的锄头就那么一扔,就砸到它了。它竟然还跑,我就死命地追啊、追啊!最后,我往前一仆就把它抓住了。跑的我,累死了!为了不让它再跑了,我把它那两只腿给掰断了。”他呵呵地笑着。

他的肩膀上扛着锄头,手里提着他口中说的大雁。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大雁的大腿,倒挂在他的手中。手上面的那个细长的、被掰断的小腿,向外张开着,曾现出一个标准的“八”字。大雁的翅膀摊开着,露出了胸前那洁白的羽毛;左边的翅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那个窟窿应该就是被锄头砸的,导致大雁无法振翅起飞。大雁的头和颈部被地球引力吸引着,垂直地指向了地心;那与生俱来的、无法抗拒的引力,将大雁的颈部拉的细长细长。大雁的舌头伸了出来,斜在了一边;正好那嘴里的唾液随着,外伸舌头留出来的空隙,流了出来。那唾液的黏性很强,一直从大雁的嘴里垂直到了地面上。虽然,我没有看到一滴血,但是我知道那只大雁已经死了,应该是慢慢地被身上的伤折磨而死的。

大雁本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为了那活下去的执念,它们带着老弱病残,不辞辛苦地迁徙着。我不知道为何,那只大雁会落单;落单了,也许就注定了,它人生的终结。

他看到我盯着他手中的大雁,立刻把大雁抱到怀里,跑到屋里面去了。我笑着看着他,我猜到他就是老奶奶口中的大儿子。他应该,还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老奶奶看到我那样盯着他,立刻解释道:“你不要瞎想啊!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活神仙没有把他的病治好!他那个样子是天生的,从小就是那个样子的。那是老天安排的,治不好的。”

我转过头看着老奶奶,我没有想到,老奶奶竟然以为我是在怀疑玄子的能力,在着力地为他辩护。老奶奶接着说:“我和我的老头子,都是这个村的。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留在村子里面种庄稼,没去过外面。基本都是乡里乡亲之间结婚,大多都有些血缘上的关系。后来,才知道这是近亲结婚,危害很大。听广播上说,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容易得遗传疾病。我们也不懂什么是遗传病。后来,我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我就知道了。所以,政府禁止近亲结婚了,我大儿子也就讨不到老婆了。”

老奶奶说的有些心酸。我知道老奶奶是在为自己的大儿子感到惋惜。于是,我安慰道:“老奶奶,你有两个儿子。现在一个在外面打工,一个留在家里面陪你。其实,这也许就是老天的安排啊!老天特意安排这样一个儿子,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老奶奶笑着看着我。

每天清晨,老奶奶都会领着大儿子去地里干活。虽然,他学起来很快,但是忘记也快。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老奶奶又得重复昨天的动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老奶奶和回家的路。其它的事情和人,他都是过夜忘。也许他记得回家是因为家里有老奶奶的身影。这就是母爱的伟大吧!

他长得很壮实,有着一身的蛮力。他只听老奶奶的话。他总是跟着老奶奶来到田地里干活。他干起活来,总是感觉不到累。好像身体内蕴藏着无穷的内力。他总是习惯跟老奶奶的步调保持一致,一起在田里插着秧、割着稻。不一会儿,老奶奶累了,速度放慢了。但是他还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每次提前完成这趟插秧、割稻,他都会站在田埂上,傻笑地看着老奶奶。等老奶奶完成后,再一起开始新的一趟。

表面上,他看起来很傻。但是他却很在乎、很爱老奶奶。每次割完稻,都要将其捆成稻把,用杪担挑回家。但他总是不准老奶奶上肩。于是,老奶奶只负责将杪担送到他的肩膀上。

只见,老奶奶站在田里,用手中杪担的一头对准趴在田里的稻把,朝着稻把的中部刺了进去。然后,压着杪担,稻把就翘了起来,稳稳地落到老奶奶的背上。接着,老奶奶用杪担的另一头刺向另一个稻把。随着背上稻把,带来的动力,杪担尖部狠狠地刺了进去。一般情况下,此时村民们和老奶奶一个前后脚的错位,配合着手臂的一股巧劲,顺着这个趋势,就可以把杪担横到肩膀上。但是他就是学不会。也许是这个动作的技术含量太高了吧!

于是,老奶奶只好用手臂的力量将杪担给横了起来。然后,感受一下前后的重量,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杪担放到蹲下来儿子的肩膀上。一放上去,前后的稻把抖动了一下。只见他很是轻松地就起身。他用手死死地抓住肩膀边的杪担,不让杪担翻转。因为老奶奶特别跟他强调了这个动作。这个动作简单,所以他记住了。

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田埂上。他肩上的稻把随着那弹性的杪担,有节奏地上下跳动着。那些倒垂下来的稻穗,随着跳动互相碰撞、摩擦着,发出“唰唰”的声响。由于步伐的特殊,他与身边的村民总是不在一个节奏上,显得是那么的另类和滑稽。但是,老奶奶并不关心这些。老奶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奶奶一直望着他,她要记住儿子这趟是用左肩膀,还是右肩膀,将稻把挑回家。因为他学不会这项技能,他不会在行进的途中换肩膀。也许,这也是一项技术含量颇高的技艺。所以,他只能一口气将稻把挑回家。

我的车远离了 “林瑶樹瓊”。在路上我问了女儿,老奶奶给她讲了什么。女儿说,老奶奶跟她讲了活神仙的故事。

这个故事应该从老奶奶的嘴里,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她总是乐此不疲地讲给陌生人或者熟悉的人听,只要有人愿意听,她总会不厌其烦地讲述着。

回去之后,我将这一天的经历记录了下来。我一边记录着,一边思索着:其实,人与大雁一样都是群体性动物。但是,人不同,人有思想、有语言;有了思想就会产生私心、有了语言就会安插谎言。这样一来,这个群体就会出现了裂痕。当然了,我不属于他们的那个群体,也就更不应该去自造冲突了。

旭芳走进了房间问,“鑫杰,这么晚你还在写什么?”

“我把今天去村子里面的一些事情记录下来。”

“那你的那个房子的事情,讲好了吗?”

“没有!我没有开口说这个。”

“为什么?”

我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刚洗完澡,用毛巾擦拭头发的旭芳。我将我的经历告诉了她。她将毛巾摊在手上,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述。我已习惯于将我的困惑讲给旭芳听。她就像我的一面镜子。可能她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但是她总会给我一个,特别满意的答案。就像这次,她听完之后,她说:“世间为什么会有公平呢?那是因为有了不公平,所以,才出现了公平。不然,只有公平,那有跟没有,有何区别呢?”虽然,只有一句话,但能帮我想清楚,我的纠结。

于是,我想我以后,应该只会走在堤坝上,不会再走下去,走进那个被堤坝围成的村子了。幸好,玄子住的水电站,在堤坝的另一边,而不在围墙里面。

写完这些,我合上笔记本,关上灯,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