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俄里翁
（一）
迪丽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初出茅庐时，她受聘于警方，辅导对象主要是警察。她工作出色，帮助大部分辅导对象解决心理问题，顺利走出心理阴影。当然，也有个别个案不尽人意。她辅导过一个有严重偏执型人格障碍和暴力倾向的警察，他病态地执着于调查无人问津的失踪案，对医生的辅导和治疗完全不配合。据说那家伙后来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是迪丽娅罕有的失败案例。
十年之后，辅导对象的高度同质化令迪丽娅感到厌倦，收入水平也不够理想。于是，她决定改弦更张，不再受雇于警方，而是自立门户，为某些高端客户服务，比如饱受童年受虐经历困扰的亿万富翁、性别自我认同摇摆不定的政治家、拥有多重人格的国际明星，等等。有钱人和穷人在心理问题方面几乎没有差别，最大的差别是富人不在乎为小问题掏大价钱。迪丽娅恪守职业道德，严守客户私隐，在业内口碑极好。近几年来，她又拓展了一片新领地。每年夏季，她会飞到加勒比海中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在享受阳光、海风和全身按摩之余，为“安保公司”的重要员工做几次心理辅导。
迪丽娅今天的辅导对象叫“俄里翁”，这自然不是对方的真名，迪丽娅觉得这个化名十分贴切。在希腊神话中，俄里翁是一位俊美强壮的猎人，为阿忒拉斯的七个女儿所爱，死后变成了猎户座。此刻，迪丽娅仿佛见到一尊完美的古希腊雕塑活化成人，从容推门而入，坐在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如果忽略年龄，如此强壮的肉体、俊美的面容，足以唤醒迪丽娅内心的欲望，更何况那些不谐世事的小女孩。这位俄里翁是个名副其实的猎人——猎杀人类的人。
“你比我相像中的年轻，让我产生出一种保护欲，亲爱的医生。”俄里翁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迪丽娅心想：“你对自己的魅力自信过头了，可惜这里既不是灯火摇曳的酒吧，也不是洒满月光的露台。”她微笑地说道：“开场白不错。我相信，这次辅导一定会很成功。”
“最近公司的福利越来越奇怪，我以为是带薪休假，结果是免费的强制心理辅导，有这个必要吗？”俄里翁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有必要。警察开枪杀人后，都要接受心理辅导。”
“我不是警察。”
“可你杀了人。”
“杀人是我的工作。”
“心理辅导有助于你更好地完成工作。你是公司的核心资产，需要得到细心呵护。”
“公司真是体贴入微。”俄里翁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是刚入行的菜鸟。我做过很多次任务，试过不同的方式，用过各种富有想像力的工具，没有一次失败。最近的一次，我进入戒备森严的王宫，帮助一个伟大的国家顺利完成了新老交接。”
“你的确是业内的佼佼者。公司希望你的职业生涯能够再延续十年以上。对于杀人这种行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对于公司而言，杀人是专业服务，职业杀手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狂，不应该对杀人本身产生过多的兴趣。”迪丽娅耐心地解说。
“现在不是提倡工匠精神吗？公司不是一贯要求‘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吗？如果不爱自己的工作，怎么能做得出类拔萃？”
“带着兴趣工作固然很好，但不能沉溺其中，沉溺久了就容易偏执、扭曲，成为兴趣的俘虏。你爱杀人这项工作当然没错，但不能陷入爱河无法自拔。职业杀手需要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
迪丽娅花了大约十分钟时间，向俄里翁阐明了职业杀手和杀人狂的本质区别，列举了职业杀手心理建设的成功典范和失败案例，还分享了一次拯救心灵的有趣经历。
“好吧，我接受心理辅导。我会向你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倾诉一切，包括童年时代遭受的性侵害。”俄里翁顽皮地笑了笑。
“我能够分清敞开心扉和打开脑洞的区别。我的辅导对象范围广泛，包括几个优秀的畅销书作家和一个濒临崩溃的肥皂剧编剧。”迪丽娅知道，俄里翁不会立即敞开心扉。但她相信，自己和俄里翁已经初步建立了信任关系。
“我需要接受几次辅导？”
“根据公司的要求，至少三次，之后我会提交一份评估报告。”
“评估报告？”
“评估你是否可以接受下一项任务。”
“下一项任务看来很不简单。”俄里翁眼中寒芒一闪。
“我并不知道任务内容。不过，公司似乎认为，耐心和自控力是最重要的评估指标。”
“耐心？我早就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
“你确实不年轻了。”迪丽娅心想，“希望你能真如公司所愿，突破顶级职业杀手的年龄上限。”
（二）
这座小岛一向被地理学教材和大众传媒忽略，因为它是专属金字塔最顶端人群的禁脔，是集顶级奢华与极端隐秘于一体的超级销金窟。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一切想象之中以及超乎想象之外的乐趣——没有法律、道德、伦理等任何文明教化的约束，只有绝对纯粹的乐趣。
心理辅导顺利结束之后，俄里翁还要在这座岛上逗留几天，享受公司提供的其他福利。公司非常慷慨，俄里翁也心安理得。有付出，自然要有等价的回报。
“人类在享乐方面的智慧真是匪夷所思。”俄里翁**着躺在露天泳池边，正在读一本注释比正文长的小众历史学术著作，身旁是另一个**的躯体。无论从视觉还是触觉角度而论，这两个躯体都堪称完美。
“你还在看实体书？”俄里翁身旁的完美躯体说话了。她叫“美杜莎”，这个诡丽而危险的名字自然也是假的。她有一头过分茂盛的深栗色长发，扎成一簇一簇小指头粗细的辫子，被泳池水浸湿后，确有几分神似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
“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轻人，不习惯看电子书。”俄里翁注视着美杜莎，神情和蔼，近乎慈祥，仿佛历经沧桑的长辈看着天真烂漫的晚辈，“对老年人来说，几百张纸装订在一起，加上硬邦邦的封面封底，那才叫书。”
“单就肉体而言，你可不是老年人，你的肌肉硬得像钢条。”美杜莎刚刚结束漫长的口腔运动，把脸贴在俄里翁紧实的腹肌上，“你在看什么书？”
“《享乐的历史》，一位知名学者的遗作，顺便提一句，正是我让这本书成为他的遗作。书里说，古罗马贵族为了无休止地山吞海饮，居然在宴会间隙服用催吐剂。人类的欲望总是在肉体承受能力之上。”
“那么你呢？你的欲望也在肉体承受能力之上吗？”
“我已经学会同自己的欲望和平相处了。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内心的平和更加重要。”俄里翁放下手里的书，开始拨弄美杜莎潮湿的发辫，“心理评估报告显示，我的心理健康状况良好，好得可以去辅导别人。”
“看来，你征服了那个心理医生。”
“她可不是一个能被征服的女人。”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你爱上她了？”
“我和同龄人更容易产生心灵上的共鸣，但我不会爱上她。我只会爱上富有活力弹力和柔韧性的肉体。”
“你是一只挑剔的肉食动物。”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通过心理评估的结果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很久一段时间。至于原因，和以往一样。”
“多久？”
“久得足以考验我的耐心，以及你对我的爱。”
“一周？”
“你对我的爱只能维持一周？”
“你误会了。我对你的爱天长地久，我是说你的耐心。”
“不要低估我。老年人永远比年轻人有耐心，而且，这个老年人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好猎手。”俄里翁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美杜莎的嘴唇，进而是她的牙齿、舌尖，“捕猎需要耐心。非洲蟒蛇捕猎时，可以一动不动，等待一个多月，而我比蟒蛇至少厉害十倍。”
“我没有见过蟒蛇捕猎。我只听说过，蛇的**时间是动物界里最长的。”美杜莎露出挑衅般的迷人笑容，“黑眉锦蛇一次**可以持续十几个小时。你和它相比，到底谁更厉害？”
“如果你的时间允许，可以试一试。”俄里翁平静地说。然后，两个一丝不挂的躯体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开启新一轮激烈而欢愉的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