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忘记的面孔

(一)

“你不能一个人去见凶手。”甲普焦急地说,肥胖的脸上满是油汗。

几个小时前,时雨准备出发前往向日葵山庄,甲普气喘吁吁地赶到她家楼下,拦住时雨的帕杰罗。

时雨从车窗里探出头:“有话上车说。”

“我必须保护你,以防凶手狗急跳墙。”甲普坐在副驾,熟练地从座椅旁抽出纸巾擦汗,“虽然我没配枪,但凭我的身手,一个打十个应该没问题。”

“第一,我要去见的人不一定是凶手。第二,我能保护好自己。第三,我已经决定一个人去了——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变过?”

“你一个人去也行,但必须告诉我要去见谁。万一你被干掉或失踪了,我知道找谁给你报仇。”

“我先去见普宁,然后见洛施。”

“他们是杀米伦的凶手?”

“不。杀掉米伦的是晨月,洛施是同谋,也可能是幕后主使。至于普宁,他和米伦案无关,我找他是因为另一件事。”

“晨月怎么会是凶手?她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时间尚早,你不妨先当个有耐心的听众。”时雨把车停在露天车位,慢悠悠地说道,“我推理的起点就是那张掉在地上的便笺。那是最明显的败笔。米伦记事一向很仔细,我计算过他办公室记事板上所有便笺的字数,每张平均八个字,唯有掉在地上的那张语焉不详地写着‘9点,塔’,与米伦的习惯不符。伪造者担心写字太多露出笔迹上的破绽,却顾此失彼,欲盖弥彰。正如几天前我们分析的那样,伪造的便笺是案发次日上午洛施带进米伦办公室、悄悄扔在办公桌下面的,目的是误导警方,让我们以为米伦是九点达到佛塔后被杀的。推定死亡时间越靠后,对凶手越有利。然而,洛施没料到,米伦当天一直待在迷失者乐园的办公室里。车库和大门的监控录像显示,米伦驾车离开乐园的时间是七点。如果约定时间是九点,他没必要这么早出发。那张多余的便笺让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上洛施。但是,在向日葵山庄的调查结果表明,洛施没有足够时间往返作案地点,她不可能亲手结果米伦的性命,至少还有一名同谋。洛施刚从米国来此不久,身边能够充当同谋的人选屈指可数,她的养女晨月无疑是可能性最大的共犯。”

“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晨月可能是同谋,但不可能杀人。你别忘了,她同样没有往返犯罪现场的时间?”

“从晚宴结束到她出现在放映厅,间隔超过一小时四十分钟,足够做许多事情。七点前,她借着夜色掩护从山庄越墙而出,驾驶摩托车前往约定地点。她和凯安一样,是资深哈雷爱好者,在崎岖的山路上驱车疾行,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四十分钟内抵达目的地问题不大。为了避免在佛塔附近留下车轮印,她将车停在道边隐蔽处,走到米伦的SUV前。对她觊觎已久的米伦心花怒放,压根没意识到死期已到。后面的事不难想象,车震、杀人加上清理现场,八点可以搞定。她拿走米伦的手机,因为担心手机里有两人此前联系的记录。随后,她飞速返回山庄,越墙而入,赶在八点四十左右进入放映厅,叫醒正在打盹的我,让我做她的时间证人。至于藏在山庄外的摩托车、米伦的手机以及其他证物,等第二天再处理掉即可。”

“不对。”甲普打断了时雨,“你忘了,晨月八点时在暮肃将军房间,八点十分左右才离开。老卡可以作证。”

“如果老卡的证言不可信呢?”

“难道老卡也是同谋?”

“那倒不是,老卡只是认错了人。当晚八点为暮肃将军检查身体的不是晨月,而是穿着医生制服的洛施。”

“不可能。老卡又不是瞎子,洛施和晨月除了身材相仿,相貌完全不像,就算老卡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认错人,除非洛施会传说中的易容术。”

“老卡当然不是瞎子,他的视力恐怕比你还好。但他和‘不知妻美’的钢总有一个共同点——脸盲。”

“我去!”甲普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老卡和我一样,大脑梭状回异于常人。我们分别处于两个极端,对于见过的面孔,我忘不掉,而他一个也记不住。老卡的脸盲症可能不是先天的,他曾经在战争中头部受创,颅内留有弹片,或许是那些弹片让他的梭状回发生病变。在向日葵山庄,他可以通过辨认着装,识别暮肃、普宁等人,但对于统一着装又经常变动的工作人员,只能依靠铭牌上的姓名加以区分。正因为如此,老卡一直严令工作人员必须佩戴铭牌。大家摄于他的威严,严格遵守规则。因此,没人发现他脸盲的毛病。晨月作为山庄里唯一的医生,制服与其他人不同。在老卡的眼中,穿着医生白大褂的女人就是晨月。案发当晚,电影开始十几分钟后,洛施以接电话为由离开放映厅,悄悄进入北楼医护室,换上晨月的制服。八点,她准时出现在暮肃将军的房间,为老人家检查身体、督促服药,之后返回医护室,换回原来的衣服,再赶到放映厅。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老卡丝毫没有起疑。至于暮肃,他老人家连朝夕相处的老卡都未必认识,更别说刚来山庄一年的医生了。”

“晨月和洛施的声音并不相同,难道老卡听不出来?”

“如果倒退几年,她们不一定能骗过老卡,但老卡现在的听力已经不行了。山庄里的人不知道他脸盲,却都知道他耳背。”

甲普想起自己和卢瑟询问老卡时的情形,那位老人目光犀利,耳朵却明显不大好使。他感觉很沮丧,叹息道:“这也太像……小说里的‘八嘎推理’了。唉……她们的胆子还真大。”

“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应该是晨月。聪颖敏锐的她在向日葵山庄生活了一年,发现了老卡的秘密,巧妙地加以利用。凯安在山庄放映那部不知所云的烂片,是她们实施计划的绝佳时机。当晚,大家都被拉进放映厅充当观众,山庄内部又没有监控探头,没人看到洛施在南楼北楼之间往返,也没人注意到晨月其实是从花园跑到南楼的。她们不怕冒险,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冒险的事情。结果,她们成功了。”

“我们马上去向日葵山庄!”甲普猛地一拍大腿,“先找老卡,只要证实他的确有脸盲症,晨月的不在场证明就土崩瓦解了。然后,我们乘胜追击,把晨月和洛施请到总署喝茶……”

“我提醒你两点:第一,上头已明令停止调查,你现在处于休假状态,无权请任何人回警署喝茶。第二,老卡此刻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处于死亡倒计时阶段,你已经没办法证明他是否脸盲了。”

“既然已经停止调查,你为什么还要去和凶手对决?”甲普反问道。

“我从来没说过要和凶手对决。你是侦探小说和推理剧看太多了。我去找洛施,完全是出于某个私人原因。”

“什么私人原因?”

“既然说是私人原因,就不便告诉其他人了。”

“难道我也算是其他人?”甲普痛苦地问道。

“当然。”时雨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了,现在请你下车。

(二)

“老卡有脸盲症?”普宁疑惑地看着时雨,“我从没听说过。”

普宁原本不愿见这个不速之客,但凯安告诉父亲,时雨能为他揭开深夜遇袭以及杜宾和阿扎的失踪之谜。普宁将信将疑,让凯安将时雨领进书房。时雨礼貌地寒暄过后,却问他是否知道老卡有脸盲症。

“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您遇袭当晚,走进杜宾房间之前,房间里的灯是开着还是关着?”

普宁清楚地记得,那时门缝里透出白色的光。“灯是开着的。我要推门而入时,灯才突然熄灭。”

“亮着灯也能杀错人,这就是老卡脸盲的证据。”时雨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您看似并不觉得意外。”时雨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还以为您会说‘老卡怎么会杀人?’‘老卡杀了什么人?’看来,您已经知道那晚老卡杀了人。我早该想到,老卡一定写好了自白书,收件人自然是您。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会连累向日葵山庄的主人。不过,我必须纠正他的一个错误。他杀掉的不是杜宾,被杀的那个是阿扎。”

“什么?”普宁眼中掠过一抹惊异之色,时雨看得清清楚楚。她暗想,普宁不能算是一个好演员,他的情绪控制力有待提高,这或许就是他止步于次长位阶的原因。次长以上的世界是影帝们的竞技场。

“请您听一下我的推测——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的想象。凯安告诉了我当晚的大致情形,刚才我向您求证了最关键的细节,凭借一点想象力,就足以构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您姑且认为这只是一个故事,因为我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证据。”时雨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出于某种原因,老卡决定除掉杜宾。当晚,暮肃将军入睡后,老卡悄悄来到东楼,径直推门进入杜宾的房间。老板休息之前,秘书的房门是不会锁上的。老卡下手极快,没等对方说话就一招制敌,他不能惊动楼上的您和夫人。老卡过去在厮杀场上是一位了不起的战士,虽然英雄迟暮,杀人手段却依然老辣。对方猝不及防间根本无力抵抗,糊里糊涂就送了命——希望他死得不太痛苦。老卡确认对方彻底死亡后才离开房间,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在杜宾房间里的男人压根不是杜宾。杜宾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山庄,作为一名尽职的秘书,他请阿扎暂时替他值班。阿扎一时偷懒,没有换上制服、佩戴铭牌。不遵守着装规定的后果果然十分严重。请您回忆一下,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有没有穿制服?”

普宁细想片刻,说道:“当时房间里的灯虽然熄了,但借助窗外的月光,我勉强还能看得见,他确实没穿制服。袭击我的人难道是老卡?”

“袭击您的不是他,肯定不是他。在您下楼之前,他已经离开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您正准备推门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消失,因为屋里的人听见您的脚步声,把灯关掉了。老卡的听觉没有那么灵敏。”

“那个人是谁?怎么会在房间里?”

“我先回答您的第二个问题——那个人必须让尸体消失。因为不能让别人发现尸体,不能让警察知道向日葵山庄有命案发生。那个人将您击昏,然后冒着巨大风险处理尸体,不是为了帮助老卡掩盖罪行,而是唯恐老卡的行动破坏了自己的计划。那家伙的目的与老卡恰好相反。”

老卡杀人的目的,普宁是知道的。那么,那个人的目的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袭击了普宁,下意识中,几个字冲出牙关:“元首会晤。”

“您已经明白了。”时雨说道,“如果向日葵山庄发生命案,两国元首会晤极有可能更换地点。米伦命案发生后,米方不就坚持更改了元首夫人活动地点吗?老卡杀人的目的是阻止元首在向日葵山庄举行会晤,而那个人的目的是确保元首会晤地点不变。此人改头换面,潜伏在向日葵山庄,眼见胜利在望,怎能允许一年来的辛苦付诸东流?那家伙背负的使命,不是在元首会晤时放飞和平鸽或献上香槟酒,而是将一枚纯钢的弹头射入某人的心脏。”

“他的目标是米国国王还是我们的总统?”

“这个问题只能由刺客本人回答了。”时雨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密勤局和反恐局的联合行动差不多该结束了,他们要在盛景山下拘捕您的助理管家垂虹女士。”

普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个多小时前,垂虹向他报告,医院打来电话,说老卡的病情出现转机,请她去面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在得到普宁的同意后,垂虹离开向日葵山庄前往医院。如此看来,那通电话是警方设下的圈套。逮捕这种极端危险的人物,自然不能在向日葵山庄里动手。

“垂虹是个假名字。她是前任米国国王的贴身护卫,因为在一次行动中误杀无辜平民而被撤职,后来便销声匿迹。情报显示,在此后十几年间,她先后当过雇佣兵、保镖、职业杀手,目前受雇于著名的杀手组织——安保公司。她在杀手界的代号是俄里翁。”

“这实在匪夷所思。她虽然是应聘进入山庄工作的,但我特意请警方进行了严格的背景审查。她的身份很干净,没有任何疑点。”

“她不是一匹独狼。她的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她的任务是刺杀国家元首,她的雇主必将不计成本,提供其所需的一切帮助。现在是电子时代,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被嵌入电脑系统,警方的背景审查高度依赖那些看似安全可靠的信息管理网络。对于安保公司来说,黑入民政、教育部门甚至警方的信息管理系统,制造一位身家清白、履历出色的女管家,并非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既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顶级杀手,也堪称一名殿堂级的老戏骨,她用出神入化的演技蒙骗了向日葵山庄里的所有人。”

“她是怎么被密勤局识破的?”

“因为我认出了她。我调看了二十五年前两国元首庄园会晤的录像资料。要看到那些东西真不容易,履行密勤局的繁文缛节,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否则,我昨天就应该坐在这里向您报告这个有趣的发现——在当年的录像里,她站在金发碧眼的米国国王身侧。那时的她真是英姿飒爽,我从未见过那么帅气的女人。参加过庄园会晤勤务的密勤局老人还记得,米国国王有十二名贴身护卫,以黄道十二星座为代号,她是唯一的女队员,代号‘金牛’。二十五年过后,经历岁月的无情磨砺,再加上精妙的外科手术,她的外貌变化巨大,几乎没有一点‘金牛’的影子。不过,和所有人类的面孔一样,她的脸上也有一些既隐秘又顽固的特质,而那些特质逃不过我的大脑梭状回。”

“我听说过你有辨认人脸的过人本领。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查看二十五年前庄园会晤的录像?”

“因为直觉,还有暮肃将军给我的提示。”时雨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

“我父亲给你提示?这怎么可能?”

“我来到向日葵山庄的第一天,见到了童年时有数面之缘的晨月。我们一见如故,聊得很开心。她向我‘八卦’了一件趣事……”

随着时雨的讲述,普宁渐渐记起来了。那天,冠山一行人前来商谈元首会晤准备事宜,特意拜会暮肃将军。结果出现了令人尴尬的一幕,老人家居然直勾勾地盯着垂虹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大家都误会了,老人家并非在搭讪。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垂虹很眼熟,他认出垂虹就是二十五年前跟随米国国王左右的女护卫。”

“垂虹在这里工作了一年,父亲不止一次见过她。为什么偏巧在那时认出了她?”

“当天拜会将军的,除了外交部和密勤局的人,还有米国的官员。我猜想,垂虹恰好站在同样金发碧眼的米国官员身侧。在某个瞬间,老人家病变的大脑梭状回发生了奇妙的突变,相似的场景刺激了沉睡的回忆。这属于精神病学范畴,我无法给您更具说服力的解释。作为一个大脑同样不大正常的病人,我相信这种可能性。”

“你的想法说完了?”普宁问道。

“说完了。”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没有任何打算。这件案子只存在我的想象中。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有人死于谋杀。即使报警,阿扎也只能按失踪处理。而且,我只是一名正在休假、没有任何搜查权限的档案管理员。”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

“我的目的是证实老卡是否真的脸盲,以及您对谋杀案的态度。我想知道,如果凶手是一个对您非常重要的人,您将如何处理?”

普宁面色铁青,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他沉默良久,冷冰冰地说道:“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您早已知道老卡杀了人,却没向警方揭示真相。您想必觉得,人命并非像那些政治正确言论中说的那么重要。您千万不要动怒,我没有任何指责您的意思,因为我也持有相同观点。更何况,任何法律条文都无法惩罚老卡了。这件杀人案永远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是最好的结果。”时雨话锋忽然一转,“美中不足的是,还有一个躲在黑暗中的证人。现在的悬念是,密勤局和反恐局会不会让人失望?”

(三)

密勤局和反恐局联手设下了天罗地网,却没能在盛景山脚下抓住垂虹。

坐在监控车里的星河一直紧盯着屏幕。他看着垂虹开着那辆醒目的银色帕萨特,以绝对安全的速度在山道上行驶,然后在一个拐弯处,帕萨特毫无征兆地突然加速,冲出道路,撞破护栏,滚下山崖……星河一拳擂在控制台上,坐在星河身边的反恐局局长气急败坏地怪叫一声,差一点步前任的后尘突发脑梗。

远远跟在帕萨特后面的特工赶到崖边时,只能依稀看见山谷里升起一股飘渺的黑烟。后来,警方找到了烧成框架的帕萨特,但没有发现垂虹的尸体。

(四)

洛施静静地坐着,时雨已经离开迷失者乐园许久了,但她临别时的话言犹在耳。

“您可以把我的推测当作脑洞大开的臆想。不过,如果警方追查下去,这个所谓的臆想说不定能成为提交法庭的结论。在警方调取的监控录像中,有一段时间极短但足够清晰的视频,可以证明晨月和米伦之间存在某种秘不可宣的关系,他们曾入住酒店的同一个房间——晨月要获得米伦的信任,这是最有效的办法。警方可以传讯她,搜查她的住处,调取她的通讯记录,采用一切可以启用的技术手段。我相信,警方将大获全胜。晨月将在绝望中得知所有真相,包括二十五年前她母亲失踪的真正原因。此外,还有一个人也会知道真相,您的儿子凯安。不难想见,他们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说实话,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您应该也不想,为了掩盖不堪的过去,已经牺牲了太多无辜的人,或许还有更体面的办法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有的人应该得到补偿。”

洛施品味着时雨的话。其实,“为了掩盖不堪的过去”并非除掉米伦的主要理由。然而,洛施没有与时雨争辩。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梵格医生故去不久,洛施得知自己患上了绝症。医生委婉地告诉她,癌细胞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已蔓延至几乎所有的重要脏器,穷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许可以维持几年生命,但意识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一年。洛施并不惧怕死亡,甚至有些期待,或许很快就能与梵格医生团聚了。同时,她也有些怀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升入天堂。有一点是确定的,她必须将梵格医生的事业交给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当洛施得知米伦在调查她的过去时(简小姐暗中告诉她,米伦正在翻箱倒柜地查问“警官”的来历),她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却别无选择的决定。米伦必须死,她必须保住自己,否则,她将无法将履行责任。

时雨推测的没错,晨月为洛施制定了计划并付诸实施。晨月做出了巨大牺牲。现在,洛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绝不可能再见到梵格医生,地狱的大门已向她敞开。

早在三十五年前,她的灵魂就排在地狱大门前浩浩****的队列之中了。二十五年前,她的灵魂叩响了地狱大门。此后,在丈夫的安排下,她被送出麦国,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重启另一段人生,后来遇到了梵格医生。她被救赎了,开始尽力赎罪。可是,杀一个无辜者的罪,救多少人才能抵消?只有上天知道。

最后,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临死前,洛施要见一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必须回到麦国。这次,普宁终于同意了,因为杀人案的时效是二十五年。

该做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凯安已经长大成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继承了亲生母亲年轻时在艺术方面的兴趣、禀赋以及胡思乱想。他的艺术生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但为理想奋斗的生活总不至于过分痛苦。至于晨月,她只需要返回米国,在几份文件上签上姓名,履行一些刻板的法律程序,洛施就可以轻松卸下所有重担,安静等待上天的审判。

时雨说的没错,欠下的账总该偿还。洛施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简小姐,请她退掉明天的机票。第二个电话打给晨月,请她立即过来,她们急需一次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