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下午茶

(一)

星期一下午,星河再次来到向日葵山庄面见普宁。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专程谈安保事宜。杜宾站在楼门前迎接他。

“普宁会长今天的心情如何?”星河问杜宾。

“目前看来还不错。”杜宾答道。

星河苦笑着说:“但愿我今天走运。幸好今天不是在靶场见我。否则,我恐怕要穿着防弹衣来了。”

杜宾礼貌地笑了笑,没有答话。他看出星河有些忐忑不安,下午的这场会面应该不会轻松。

星河走进普宁的书房。房间大得惊人,像是一座小型图书馆的开架阅览室,四壁立着高大的黑色书架,密密匝匝排满了书,书脊几乎全是深色的,以古籍和旧版外文书籍为主。房间的色调让星河体验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忽然产生出一个错觉,那些书架似乎歪斜不稳,好像随时可能一起倒塌,瞬间将自己埋葬在无数旧书搭建的坟冢之下。

书房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黑色桃心木书桌,普宁就坐在书桌旁。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和一套形制古朴的茶具,两个茶杯都满着,茶香四溢,沁人心脾,闻着是中国绿茶。

“会长藏书规模之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星河由衷赞叹道。

“这些不是我的藏书,绝大部分是我父亲的藏书。”普宁示意星河在对面坐下,“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他平生杀人如麻,爱书如命。你看到的这些,只是他毕生藏书的一部分。还有许多书,已经捐给国家图书馆了。他最爱看古书,今人的作品几乎不碰。他说今人著述过于肤浅且错谬太多,读了纯属浪费时间。当然,总统的系列著作除外。只可惜,他现在什么书都读不了。”

“暮肃将军的伟人风范,真是令人敬仰,我们这些后辈一生都学不完。”

“好了,说正事吧。”

星河进入正题。他报告道,根据两国元首会晤安保工作方案,需要提前一周对庄园进行全面彻底、无死角的安检,清查一切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并安装临时监控设备。他事无巨细地详细报告了安检时间、步骤以及需要配合的事宜。

“你不必说的这么琐细。事关总统和米国国王的安全,安检自然是最高等级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普宁打断了他。

星河犹豫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因为这次安检的要求是不留死角,这就意味着,老人家的住处也要接受检查。”

“你们怀疑我父亲的居所里有安全隐患?”普宁的眉棱猛地一挑。

“您不要误会。我们没有任何怀疑。”星河连忙解释道,“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您也知道,米国方面一向多事,特别是米伦案件发生后,米方一再强烈要求最大限度增加安保力量,并坚持派员全程参与对向日葵山庄的安检。将军住在山庄北楼顶层,位置偏巧是俯瞰元首活动现场的制高点。根据安检规程,是重点检查和控制区域。我们不得不执行指令、履行程序。”

“谁的指令?秋峰还是总长?”

“都不是。”星河说,“指令来自总统办公室。”

普宁怔住了。他沉默了大约半分钟,随后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准备怎么检查?”

“只是一些常规检查,大约四个小时就能完成对北楼的安检。”

“元首会晤当天怎么办?如果我没记错,根据安保工作条例,现场每个制高点都要控制。”

“在不影响将军休息的前提下,我们会封闭整个楼层。”

“我父亲的居室里面要部署安保人员吗?”

“我们会安排最优秀的特工驻守,确保既完成好规定任务,又绝不打扰老人家。”

“上次那个米国人说,要启用什么‘透视眼’,的确如此吗?”

“这次安检确实要用到这种新型扫描设备。”

“你们要扫描整座山庄?”

“是的。米国人把它吹的神乎其神,但实际效果如何尚不清楚。其实,高科技设备有时还不如防警犬的鼻子可靠。”

普宁端起茶杯,垂下眼睑,注视着杯中碧绿的茶水,似乎陷入了深思。星河暗自揣测,他应该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总统办公室发出的指令,没人可以拒绝。

过了半晌,普宁说:“你回去转告秋峰,我暂时不能做出明确答复。我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而且,我要听听父亲的意见,他的那栋楼从不允许外人出入。米国国王两周之后才到吧?你们还有充分的准备时间。记住,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秋峰。”

星河是个明白人,他当然不能直说——“我是来通知你,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也不会不识趣地问——“你父亲已是老年痴呆,还能有什么意见?”他需要做的,只是当好一个传声筒。

(二)

普宁与星河在书房见面的同时,涵雅和洛施正在向日葵花园里喝茶。

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明媚,每一株向日葵仿佛都充满了电,个个精神抖擞地昂着头,每片黄色的花瓣都闪着耀眼的光芒。夏末的盛景山有灿烂的骄阳,有炽热奔放的风景,却没有灼人的暑气,向日葵山庄的室外气温似乎永远超不过二十八度。尽管阳光远不如中午强烈,涵雅和洛施仍然需要一顶巨大遮阳伞的庇护,以抵挡紫外线的侵袭。她们已不再年轻,皮肤的自我修复能力早就在走下坡路了。

“我是在英国读大学时养成喝下午茶习惯的。”涵雅优雅地端着一杯红茶,“最初我很不理解,英国人为什么要在午餐和晚餐之间塞进一个下午茶,也不怕肠胃不堪重负,现在反而离不开了。在米国喝下午茶的人多不多?”

“米国人几乎都是无可救药的咖啡爱好者,喜欢喝茶的人寥寥无几。我在米国人中算是个异类,相比咖啡,我更爱红茶。”洛施微笑着说。

三层点心盘是英式下午茶的标配,上面摆满了精致的各色点心。涵雅向洛施极力推荐其中的巧克力曲奇:“这些点心都是山庄的厨师烤制的。我们有一个非常棒的主厨,他叫古力,烘焙技术绝对一流,最擅长制作巧克力曲奇。凯安、凯蒂小时候过生日,生日蛋糕也是他做的。

洛施果然对曲奇赞不绝口。

喝完第一杯茶,洛施说:“下个星期,我就要回米国了。外交部已经正式通知我,因为米伦案的关系,两国元首夫人视察迷失者乐园的计划取消了。”

“真是太可惜了。”涵雅面带惋惜地说道。

“我倒觉得没什么,迷失者乐园本来就不是办给那些政治人物看的。”

“那个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不知道。星期六那天,警察又是问话又是调看监控视频,一直折腾到晚上,后来就没了动静。”

“昨天,警察也到这里来了。”涵雅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我想他们是在调查您的不在场证明。”

“意料之中。破案是警察的事情,他们如何调查,我并不怎么关心。好在这两天舆论风平浪静,没有媒体借机炒作,不至于对乐园的正常运营产生不良影响。我准备把乐园的管理权交给简小姐,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有她在,我就可以放心的回米国了。”

“那也不必这么急着走吧?”

“米国那边还有许多事,我必须抓紧做,否则时间就不够了……比如,梵格生前的研究成果,我需要带着一个团队做系统整理。他走得太匆忙,留下一大堆手稿,好像只有我能认清字迹,电脑里还有上百万字的半成品。那是一项大工程,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过一段时间,晨月说不定也要回去帮我。”

“晨月也要回去?”涵雅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她不仅是个优秀的医生,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女儿。”

“您的两个孩子也非常出色。”

“他们两个……”涵雅轻轻叹了口气,“凯蒂可能有些内向,或许因为我从小对她管得过于严格,但我认为这样没有坏处。十几岁的女孩子,胆小总比胆大更安全。我对凯蒂没有太多期望,只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位好妻子、好母亲。”

“我相信她能做到。”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凯安。他不是我亲生的,我不能用对待凯蒂的办法对待他。普宁曾经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受叔叔的影响太大。我是赞成他选择以艺术为业的,也相信他是一名富有才华的导演,假以时日,他的作品会征服大多数观众。可是,他有些……过于理想化。普宁和我都有些人脉可用,但他拒绝我们的帮助。在艺术圈,如果缺乏资本和权力的支持,即使是梵高那样的天才,也只能在死后获得认可,对于一个死人,再多的赞誉又有什么用处?”

洛施十分耐心地倾听,时而恰到好处地回应一两句,不知不觉中,话题聚焦到凯安的成长历程。涵雅是一位无可挑剔的母亲,她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视如己出。凯安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的每个重要时刻,她全都记忆犹新。她的话滔滔不绝,洛施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逐渐修复,我开心极了。”涵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您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洛施很感动,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我还是放心不下。”涵雅又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虽然普宁接受了儿子的职业选择,但对凯安的生活方式,仍然非常反感。他是个老派的男人,难以接受快三十岁的儿子频繁换女朋友却不结婚。他甚至几次叱责凯安‘**’。在我看来,凯安绝不是花花公子,他对每段感情都很投入,只是运气不好,至今没找到对的那一半。”

“您说的没错。”洛施立即表示赞同。

“我曾经想过,如果凯安能够和晨月走到一起,或许是最理想的。我很喜欢晨月那孩子。您看有这种可能性吗?”

“其实,他们以前短暂交往过。”

“什么?”涵雅一脸惊讶,“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晨月告诉我的。那是她读大学期间的事情。有一年暑假,他们在米国西海岸偶然相遇,算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后来匆匆分别。直到一年前,他们又戏剧般地在向日葵山庄重逢。”

“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真有点像八点档的电视剧。”涵雅抿嘴一笑。

“可晨月说,他们现在没有交往的可能性。凯安似乎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

“她说的应该是那个叫时雨的女孩。唉,我至今也觉得奇怪,凯安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女警察。那个女孩……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年轻人的感情,本来就难以捉摸。”

“我还是很羡慕您。凯安成年之后就很少和我聊天,凯蒂一直害怕跟我说话。晨月什么事都对您说,作为母亲,您应该觉得很幸福。”

洛施点了点头。这时,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送来新出炉的烤松饼。涵雅介绍说,这也是古力的杰作。

“我今天摄入的脂肪和糖分一定超标了。”洛施说叹道。

“没关系,您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和您女儿一样苗条。我都有些嫉妒您了。”

涵雅和洛施惬意地品尝着热乎乎的烤松饼,自然不会意识到,此刻有一双温柔而忧虑的眼睛,正从远处注视着她们。

(三)

老卡也正在喝茶。他喝的既不是绿茶也不是红茶,而是草药茶。十几种形色各异的药草在沸水里煮得稀烂,滤出一大杯赤褐色的**,据说长期饮用则有近乎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当然只是据说而已。

药草茶闻起来清香扑鼻,喝起来却又苦又辣,老卡屏住呼吸强咽下去。他指望这杯茶能够缓解头痛,但收效甚微。他不得不再次吞下几片止疼药。

老卡的右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赶忙使劲攥紧拳头,绷紧手臂上的肌肉,抖动止住了。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很稳、很快、很有力,能够熟练地驾驶各种交通工具,熟练地操弄各类轻重武器,熟练地拧断敌人的脖子,熟练地推动将军的轮椅……这是一双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手,然而现在他竟有点嫌疑它们。

午饭后,暮肃将军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小时动画片,便倒在**打起呼噜,如无意外,他会一直睡到黄昏。老卡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除了喝茶和服药之外,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这间平时只有他自己能进的屋子里,藏着一套监听设备。虽然是二十世纪末的过时产品,但依然能准确接收来自窃听器的信号,监听效果也不错。

在向日葵山庄,老卡一共安装了七个窃听器,其中一个就在普宁的书房。今天下午,那个密勤局的警察又来了,老卡必须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星河与普宁的谈话,老卡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密勤局将对向日葵山庄进行所谓全方位无死角的安全检查,包括每一栋楼、每一个房间,连将军的居所也不例外。不仅如此,还要使用什么“透视眼”——那些人上次来山庄的时候,有个米国人说过,那种机器能够“透视”到地下一百米深处。如果真有那么神,结果就麻烦了。绝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老卡感觉头痛加剧,额头和后背一阵阵渗出冷汗。他伸手抓过止痛药,但没有拧开瓶盖,因为他记起了这种药的副作用。

“不能超量服药,否则我的手会抖得更厉害。”老卡忍痛对自己说,“一双发抖的手是杀不了人的。”

对普通人而言,杀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对职业杀手而言,杀人是养家糊口的营生。对老卡而言,杀人只是履行职责和兑现承诺的一种方式。他是一个忠诚的卫士、忠实的仆从,他将遵从将军的命令,守卫好这座山庄以及埋藏在这里的秘密,不惜代价,不负嘱托,不辱使命。

要解决眼前的问题,除了杀人,老卡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本就不善于思考谋划——运筹帷幄是将军的工作,战士只负责冲锋陷阵。至于杀谁,老卡毫不费力地做出了决定。在他的心中,那个人早就该死。

“必须抓紧时间,迟则生变。”老卡告诫自己。他再次注视着双手,握成拳头再缓缓松开。他的意志依然坚定如钢,但躯体已经衰老,不再有昔日拔山举鼎的力量。又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咬紧牙关,狠狠一拳捶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时,老卡的手机响了,是垂虹打来的。

“什么事?”老卡接起电话。

“您为什么还不去医院?”垂虹的声音透出几分焦灼。

“我为什么要去医院?”

“晨月医生都告诉我了。您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病情,这是不行的。”

“那个女人真多事。”

“我刚才咨询了一位朋友——他是脑肿瘤方面的权威人士——他说您的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做系统检查,很可能要动手术。”

“必要时,我会去医院的。”

“晨月医生说,您一年前就应该住院治疗。”

“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最了解。我的病并不影响工作。”

“我知道您尽忠职守,但首先要把病治好。我们都会照顾好将军的……”

“好啦,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老卡语气生硬地结束了与垂虹的通话。老卡并不讨厌垂虹,甚至还有几分欣赏。她关心他的病情,他内心也有几分感动。然而,垂虹只是一个优秀的管家,而绝非一名战士,永远不可能理解他。

老卡最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十七岁时第一次上战场。在夜幕的掩护下,他背着沉重的装备,捧着一挺汤姆逊冲锋枪,跟着大队往前冲。敌我双方的炮火和照明弹不断撕裂眼前的黑暗,跑在前面的战友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时不时被战友的尸体绊倒,摔倒了就爬起来再冲,一直冲到队伍的最前面,再也没人能绊倒他了。他那时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死亡的可怕,一味渴望战斗,渴望尝到敌人的鲜血。老卡坚定地想,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四)

凯安从不喝下午茶,也不喜欢喝茶,他钟爱的饮料是酒和咖啡。临近下午一点,他才起床。咽下两块三明治和一大杯浓咖啡之后,宿醉产生的头痛和恶心感消失了,他驾驶哈雷离开向日葵山庄。

山路在眼前急速延伸,忽左忽右地快速扭动,像是一条尾巴被钉子钉住的蛇。凯安的精神高度集中,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操控一辆时速超过一百公里的摩托车,容不得晚点分心松懈。否则,他会连人带车冲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心无旁骛地游走在生死边缘,凯安十分享受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

每部电影作品完成后,凯安会陷入一段或长或短的空虚期。对于下一部作品,对于自己的未来,对于这个世界,他完全没有想法,也全无思考的兴趣,大脑仿佛变得迟钝、时常宕机。他极度讨厌这种状态,所以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所以要在山路上飙车。酒精和汽油的刺激会帮助他恢复正常,这是屡试不爽的经验。

凯安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冲到山脚下。他减慢车速,调匀呼吸,心情倍感舒畅。这时,他看到了那座佛塔。它照旧孤零零地立在半人高的灌木杂草之中,像个入定的苦行僧,无论路人、游客,还是凶手、受害人、警察,都无法打扰它凝神静思。米伦的车早被警方拉走,警戒线也已撤掉,没人能看出那里是凶案现场。

不知为什么,凯安忽然想近距离看看佛塔。他拐下山道,轧过杂草,停在佛塔傍边。他记起,小时候曾来这里玩过,当时觉得这座塔又高又大,现在看起来却是又破又烂,塔身上的浮雕也模糊不清了。佛塔是僧人的坟墓,塔底应该埋着僧人的遗骸或骨灰。

凯安的脑海里冒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念头——僧人的灵魂呢?已经升入天国?转入轮回?抑或还在这座塔里?如果他或他们的灵魂并未离开这座塔,会不会目睹了米伦之死?如果警方会通灵术,是不是就可以问出真凶?如果目击证人不是活着的人类,他们的证言能不能被法庭采信?他不禁为自己的荒唐想法大笑起来,喃喃自语道:“这种老套B级片的情节,估计没几个观众感兴趣。”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内心感谢这座佛塔,因为他好像已经走出了空虚期。

此时阳光耀眼,即使真有鬼魂,恐怕也只能躲在佛塔底下不敢出来。凯安暂时将“通灵追凶”的构思抛诸脑后,转而开始思考米伦的死。昨天回答警察询问时,他有所保留。第一,他不止是认识丝诺,他们曾经交往过。那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他曾认真考虑过向她求婚。他当时太过年轻,对感情过于投入,以至于最终受创甚巨。自那以后,凯安换过许多女友,却再无结婚的念头。第二,他也知道丝诺和普亭暗通私情,他甚至知道丝诺暗中准备离婚。因为普亭一向喜欢在侄子面前炫耀自己的风流艳遇。

凶手会不会是丝诺?凯安觉得有这种可能性。米伦死亡,丝诺无疑是受益者。凯安相信她为了利益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还有一件事,凯安也没有告诉警察。因为一次极为偶然的机会,他发现有个人与米伦存在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感到震惊、愤怒,还有隐隐的后悔。他试图劝她终止这种关系,对方也满口答应,但她是否真的言出必行?凯安不确定。那么,她会不会和米伦被谋杀有关?凯安告诉自己,绝不可能。

凯安在佛塔前逗留了十几分钟,突然想去迷失者乐园看一看。不是因为他也想调查米伦之死,而是他对于下一步作品的主题有了想法——将镜头对准那些迷失在精神世界里的人们,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天才向左,疯子向右,中间是浑浑噩噩的芸芸大众。外面的人们以为乐园里住的都是疯子,那些所谓的疯子却以为在外面晃**的人才真是脑子有毛病。

这个构思将渐渐成型,变成一个故事,然后拍成一部多半无法上线的影片。凯安一边思索,一边跨上哈雷,以正常速度沿着道路向前行驶。十五分钟之后,迷失者乐园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凯安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乐园大门走出来,钻进一辆停在大门口的黑色帕杰罗。那个人是时雨。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想必是在调查米伦被杀案。凯安刹住了哈雷,看着帕杰罗向着市区的方向开走了。

她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凯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与她的相识貌似偶然的邂逅,现在想来未必如此,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抱着某种隐秘的目的。尽管如此,她有一种神秘且危险的魅力,一直强烈吸引着他,让他甘冒饮鸩止渴的风险。他们在肉体上高度契合,精神层面也常有共鸣,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从不期望他们之间会有共同的未来。他只希望她能够履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