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庄里的询问

(一)

星期日上午十时,杜宾领着卢瑟进入向日葵山庄的地下靶场。卢瑟心情忐忑地来到正在练习打靶的普宁面前。麦国实行严格的枪支管制,但高级警务人员除外,即使已经脱下警服,除非涉嫌犯罪,他们的持枪证永远不会失效。

俗话说,男人混得好,头发往后倒。警务总署多年来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有总长次长级别的官员才能留“背头”,其他人没有把头发向后梳的权利。普宁是个例外,他担任次长时,留着基层警员最常见的寸头,与发际线升到头顶的总长相映成趣。这是一种姿态,代表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不忘从警初心,尽管他从未没在基层警署待过。普宁当年有望冲击总长位置,却出乎意料地出局,据说是政治博弈的结果。高层的世界总是晦暗不明,充满神秘感,卢瑟早已过了求知欲窥私欲过于旺盛的年纪,对那些捕风捉影、内容劲爆的阴谋论、宫斗戏没有太大兴趣。平安退休才是最重要的。

普宁手持九毫米的史密斯威森手枪,慢慢打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卢瑟立即恭维道:“次长的枪法简直出神入化,我真是大开眼界!”其实,卢瑟根本不知道靶子上有没有弹孔。

“不要称呼我次长,我早就不是次长了。”普宁说道。

“在大家心目中,您永远是次长。”卢瑟一脸诚挚之情。

“恭维的话就免了,说正事吧。”

卢瑟简要介绍了米伦案的情况,然后略带惶恐地说道:“根据调查工作需要,为了核实部分涉案人员的不在场证明,经请示总署领导同意,我们希望询问向日葵山庄的有关人员。”

“秋峰给我打过电话。我对他说,配合警察办案是每个公民的应尽义务,何况我曾经也是一名警察。。”

“万分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你们准备询问哪些人?”

“您的夫人、弟弟、儿子以及晨月医生,根据情况可能还要询问其他一些工作人员。”

“只要是办案需要,你们可以询问任何人。米伦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几点?”

“法医认为是星期五晚上七时三十分到九时三十分。”

“你记一下。”普宁不等手忙脚乱的卢瑟掏出笔记本,就开始说道,“星期五晚六时五十五分左右,我吃完晚餐回到房间。七时,收看电视新闻。七时四十五分至九时,处理警察学会的相关事务,之后看书,直到晚十一时三十分左右就寝。九时之前,我的秘书杜宾可以作证。我的夫人涵雅大约十时四十分从南楼放映厅回到房间,我此后的活动,她可以证明。九时至十时四十分之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次长……您误会了,我们绝没有调查您不在场证明的意思。”

“为什么不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你们有足够证据排除我的嫌疑吗?警察办案不能先入为主,要跟着证据走,不能放过每一条线索、每一种可能。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卢瑟暗叹,谁官大谁有理。他满脸深受教诲的神情,语气坚定地说道:“明白。我们会向您夫人和杜宾先生核实您的不在场证明。”

普宁似乎很满意卢瑟的回答。他吩咐杜宾,通知垂虹在向日葵山庄南楼安排一间会议室,供警方询问之用,不管警方需要询问谁,都要尽可能地提供方便。然后,他给史密斯威森换上新弹夹,继续专注地将子弹一枚枚击发。

(二)

垂虹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杜宾转达普宁指令之后,她将卢瑟等人领进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铺着绿色绒布的宽大桌面上,不仅电脑、打印机、纸笔一应俱全,还摆着热腾腾的红茶和精巧的点心。

甲普对垂虹的印象非常好,他记起中学时曾一度暗恋过的英语老师。他暗想,这位年过半百的女管家年轻时必定不乏追求者,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雨算是正式加入了调查小组。为配合两位西装革履的警官,她换上了深色套裙,长发盘成发髻,显得十分干练。

垂虹彬彬有礼地问道:“根据普宁先生的指示,我将尽我所能为各位警官提供帮助,请问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们需要询问普亭先生、凯安先生、涵雅夫人和晨月女士,麻烦您依次请他们到这里来。”卢瑟目光坚定,语气温柔,表现得像个老派绅士,在风韵犹存的熟女面前,他一贯如此。

“没有问题,我先去请普亭先生。”垂虹答道。

“我想看一下向日葵山庄昨晚的监控录像。”时雨突然插话,让卢瑟有些措手不及。

“完全可以。不过,只有山庄前门、后门和车库安装了监控探头,其他区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为什么没有?”时雨问道。

“暮肃将军不允许安装监控设备。他认为,人们不应该生活在别人无时无刻的监视之下。就连山庄前后门和车库的监控探头,也是将军病倒后,普宁先生让人安装的。”

“没有监控设备,如何保障山庄的安全?”甲普忍不住问道。

“没有监控设备,不一定不安全。虽然我一年前才来这里工作,但据我所知,向日葵山庄一直非常安全。”垂虹微笑着说,“根据我的经验,最能够保障安全的,不是机器设备,而是足够忠诚的人。”

“现在明确一下分工,我和甲普负责询问证人,时雨负责调看监控录像。”卢瑟沉声说道,在垂虹面前显示出调查小组组长的权威性。

(三)

普亭的五官和他的哥哥十分相像,但气质截然不同。他胡乱裹着一件绛紫色的风衣,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眼神迷离,一副宿醉初醒的模样。如果是在午夜街头相遇,甲普真想拉他去验尿——八成可以成功抓住一名瘾君子。

“我不大习惯这么早起床,有些睡眠不足。”普亭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垂虹在他面前摆上一大杯咖啡,然后退出了会议室。

“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卢瑟谦恭地说道,“我们会尽快结束询问。请问您认识丝诺女士吗?”

“丝诺……我当然认识。”普亭连喝几口咖啡,但咖啡因的提神作用并不理想,“我和她是在一个慈善晚宴上认识的,好像是为了非洲艾滋孤儿义卖募捐,也可能是为了亚洲的艾滋孤儿……她曾经是个演员,演技很烂,但身材和酒量不错……”

“丝诺女士声称,本周五晚上您和她在一起,事实是这样吗?”

“周五……没错,我们是在一起。”

“您能说得详细一些吗?”

“详细?”普亭皱着眉头,“我头疼得厉害,宿醉的滋味……昨晚的事吗……”

“不是昨晚,是前天晚上。”卢瑟连忙提醒。

“前天?我对星期、日期之类的不大在意。”普亭喝完杯里的咖啡,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前天晚上,她约我在威斯汀吃晚饭,时间是七点。那地方的菜难以下咽,特别是鹅肝,让我想起自己的脂肪肝。不过,那里的葡萄酒绝对值得一试,但我不能喝多。你应该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过多摄入酒精不利于**……”

卢瑟不得不尴尬地插话:“普亭先生,我们只想知道,前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三十分,丝诺女士是否一直和您在威斯汀酒店?”

“我们吃完饭,去了顶楼的房间。我喜欢顶楼,居高临下,这座炫丽糜烂的城市一览无余。那晚我的表现一如既往的精彩绝伦,她很满足,这是毫无疑问的。后来,她说必须回家,因为不想在顺利离婚前被人抓住把柄。我们在威斯汀分手,各自回家。”

“你们离开威斯汀的时候是几点?”

“或许九点,或许十点,我不清楚,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我只记得,回到山庄的时候,雨下的挺大。”

“您认识丝诺女士的丈夫、米伦先生吗?”

“你说死的那个?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迷失者乐园的老板,我大哥应该和他很熟。我大哥不像我,他是个大好人,不喜欢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喜欢扔给那些精神病人……”

“我们没有其他问题了,感谢您的配合。”卢瑟忙说。

“这么快?我刚觉得自己清醒过来。”普亭有些意犹未尽,“如果你们怀疑丝诺杀了她的丈夫,那就一定错了。相信我,那个女人没有那样的意志和智慧,她不是那种能够杀人的女人。”

“您的这个意见,我们会充分考虑。”卢瑟郑重表示。

甲普想,丝诺亲手杀人的嫌疑应该可以排除,除非普亭是她的同谋。当然,还要调取威斯汀酒店的监控录像。

(四)

与普亭相比,凯安的外表不大符合甲普对艺术家的一般认知。他穿着简约风格的浅色棉质衣裤,头发既不长也不乱,没留胡子,眼睛炯炯有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甲普判断,凯安的颜值和自己不相上下,而且身材略胜一筹,难怪能被时雨收为炮友。

卢瑟向凯安求证,星期五晚上洛施是否全程观看电影。凯安的回答是不知道。

“您也在放映厅里,为什么会不知道?”卢瑟问道。

“我没有和她坐在同一排,我不习惯坐在放映厅的正中,七点半电影开始之后,我把座位换到了角落,谁也不挨着,我喜欢这种状态。此后的三个多小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块银幕上。无论谁进出放映厅,我都不知道。不过,放映结束时,我看到她在鼓掌。”

“电影放映过程中,您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连厕所都没去过。”

“您看自己拍的电影也那么专注吗?”甲普忍不住插嘴问道。

“我一向如此。”

“那部电影想必十分精彩。”卢瑟恭维道。

凯安淡然一笑。甲普也想笑,他和卢瑟都知道那部电影乏味透顶。时雨此前告诉他们,由于《等待》的超强催眠功效,她在观影过程中一度沉沉睡去,以至于只模糊记得洛施离场一次。晨月叫醒她时,洛施已经回到了座位上,那时似乎刚过八点半。

“电影结束后,您去了哪里?”甲普又问。

“我回西楼自己的房间,喝点东西,洗澡,看了一会×××的《××××》(某个欧洲国家导演拍摄的地下影片,卢瑟和甲普闻所未闻),大约凌晨两点睡觉。”

“您认识米伦先生吗?”卢瑟问。

“我听过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您是否认识他的妻子丝诺女士?”卢瑟又问。

凯安迟疑了一下,答道:“以前认识,那时她还是个刚出道的演员,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您最近没有见过丝诺女士?”

“没有。”

“她和您的叔叔普亭先生似乎有染,您知道吗?”甲普问道。

“我对这类八卦不感兴趣。”

等凯安离开会议室,甲普压低声音说道:“我敢打赌,他和丝诺之间一定有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个男导演,一个女明星,不足为奇。”卢瑟好像提不起精神。

“他们的故事或许与米伦的死有关。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凯安的不在场证明。”

“你不相信他没离开过放映厅?”

“电影放了三个多小时,期间一次厕所都没上,他的肾功能也太好了吧?”

“你是在嫉妒他吗?”

(五)

涵雅出现在卢瑟和甲普面前,两个阅人无数的警官都不自觉地挺直后背,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庄重得体。在甲普眼中,涵雅是一位典型的贵妇,气质高贵的高级脸加上价格昂贵的高级着装,言谈举止有英式的典雅却无英式的做作,有日式的温婉却无日式的卑恭。

星期五晚放映《等待》时,涵雅和洛施座位相邻。涵雅提供的证词十分精细。

“影片是七时三十分开始放映的。在此之前,洛施夫人和我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喝了一杯咖啡,闲聊了大约半小时,她是个健谈的人,我们聊得非常开心。电影放映过程中,她离开过两次。一次是七时五十分左右,她说出去接个电话,我听到她的手机在振动。半个小时之后——或许时间更久一些,我没有看表——她回来了。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说只是几件临时性工作,已经处理完了。”

“您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吗?”卢瑟追问。

“她没有说,我自然也不会问,那样很不礼貌。十点十五分左右,她又离开过一次,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应该是去洗手间。除此之外,洛施夫人一直全神贯注地欣赏影片。她看得非常投入、非常感动,我几次听到她轻微的啜泣声。影片结束后,她第一个起立鼓掌。全场受她的感染,也纷纷起立鼓掌。那时将近十一点,在我的挽留下,她在山庄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还一起吃了早餐。”

“除了洛施夫人,在观看影片过程中,您有没有看到其他人中途离场?比如凯安,或者晨月?”甲普试探着问道。

“实在抱歉,那时我在专注地看电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出入口上。观影期间有人出入很正常,我也去过一次洗手间。凯安没有和我们坐在一起,影片结束、灯光亮起时,我发现他坐在角落里。晨月因为工作的关系,晚餐后回了北楼,差不多八时四十分才来到放映厅。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您给予我们很大帮助。”卢瑟充满感激地说道,“还有个小问题,您对米伦先生熟悉吗?”

“虽然我们认识了十年,但严格说来,不算熟悉。自从向日葵山庄的农场关闭后,盛景山下的那块地空置了许久。大约十年前,梵格医生找到我先生,希望在那块闲置的土地上营建迷失者乐园,负责沟通联络的就是米伦先生。我先生非常敬重梵格医生,全力支持他的理想和事业,不仅说服将军,以低廉的价格将那块地转让给乐园,还为乐园的建设和运营提供了许多帮助。米伦先生曾经多次来向日葵庄园商谈工作,他是一个精明、干练、高效的管理者,总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我先生也认为,梵格医生让他管理迷失者乐园,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过。我和米伦先生并无私交,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

“您对他的妻子丝诺女士熟悉吗?”

“那就更不熟了。在我的印象中,只见过她一面,礼节性地交谈过几句。”

询问很快结束,卢瑟和甲普礼数周全地将涵雅送出会议室。甲普说:“我敢打赌,她没有任何问题。”

卢瑟瞥了他一眼,警务总署前次长的夫人怎么可能是杀人嫌犯?

“晨月有作案时间,七点到八点四十分,她不在放映厅。”

“不在放映厅不等于在犯罪现场。她也许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六)

卢瑟不大喜欢医生,特别是体检报告中的建议复查项目越来越多之后,所以他对晨月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晨月白衣短发素颜,目光坚定而淡漠,一举一动利落干练,没有多余的言词、动作和表情,这让卢瑟觉得不大舒服。甲普恰好相反,晨月不但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而且气质属于他最喜欢的高冷御姐型。在甲普内心深处,时雨的排位瞬间降了一级。

晨月的证言简洁明了:“晚餐后,我回到北楼。七点到八点,我一直待在房间,没人可以证明。八点至八点十分,我按惯例给暮肃将军检查体温血压、送药、打针,确认老人家情况正常后,管家老卡宣布我可以下班,这段时间老卡可以证明。我回房换了衣服,八点四十左右来到放映厅,直到十点四十五分电影结束,我都没有离开,涵雅夫人和时雨可以证明。大约十一点,我回到北楼房间就寝,没人可以证明。”

“您似乎认为我们在怀疑您。”卢瑟说道。

“怀疑和求证不正是警方的工作吗?”晨月面无表情,“何况,你们有怀疑我的理由。如果我猜得不错,简小姐应该对你们说过些什么。”

“您对米伦先生确实心怀恨意吗?”

“我不否认,但我没杀人。我已经成功避开他了,没必要再杀他。”

“依你所见,有谁对米伦先生怀有恨意或杀意吗?”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事并不了解。”

“可你们是兄妹。”

“名义上的而已。其实,最初收养我的并非梵格夫妇。”晨月眼中掠过一丝哀伤,“我的第一任养父是梵格医生的朋友,死于一次事故,当时我十六岁。自那以后,梵格夫妇才成为我的监护人。起初,我对米伦并无恶感,因为他长年在外,我们一年见不上几面。直到两年前我来到麦国,才算真正认识了他。”

晨月之后的叙述和简小姐所说的基本一致,如果属实,米伦的确是个道貌岸然的无耻渣男。

“每天晚上都要给暮肃将军体检和送药吗?”卢瑟又问。

“以前不用,但最近两个月,老人家连续感冒,身体状况不够稳定。所以每晚八点,要做一次例行检查。”

“每次都是你来做?”

“除了我,还有一名护士,我们两人轮班。这周五正好轮到我。”

“我有个问题。”甲普突然问道,“晚餐结束时不到七点,距离例行检查还有一个小时,你为什么急着赶回房间?”

“我担心老卡找我。这位管家严厉得近乎偏执,在他宣布可以下班之前,我必须随叫随到。”

“你八点四十分去放映厅前换了一次衣服,这又是为什么?”

甲普的问题显然超出晨月的预料,她愣了两秒才回答:“因为之前我穿的是制服。向日葵山庄规定,工作人员必须统一着装,特别是在老卡面前,不穿制服就会挨骂。我实在不想穿着白大褂看电影,反正已经下班,就换了身衣服。”

“其实你穿制服的模样也挺漂亮。”甲普的这句话极不得体,且有骚扰之嫌。卢瑟干咳一声,严肃地瞪了甲普一眼。

晨月又是一怔,然后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卢瑟答道。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目送晨月离开后,卢瑟问甲普:“你还怀疑她吗?”甲普点了点头说:“我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不错,但她的不在场证明还没得到核实。”

(七)

包括垂虹在内,卢瑟和甲普又询问了几位星期五晚上在放映厅看电影的工作人员,但没有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对照众人的证言,至少能够证明,在进出放映厅的次数和时间上,洛施、凯安、涵雅、晨月都没有说谎。

卢瑟正准备宣布结束询问,甲普却向垂虹提出新的要求。

“我们想询问一下山庄的管家卡路先生。”

“卡路先生当时并不在放映厅,他一直在北楼陪护将军。您还用询问他吗?”垂虹不解地问。

“我们不是问他放映厅的事情,而是核实其他相关情况。”甲普解释道。他想核实晨月的行踪。

“询问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卡路先生现在恐怕不能在这里接受询问。”沉着干练的管家助理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情,“此刻暮肃将军正在向日葵花园散步,卡路先生是寸步不离的。”

“我们可以去花园找他,几句话的事,用不了两分钟。”甲普说道。

“我需要请示一下。”垂虹谨慎地退出会议室。十分钟之后,她再次返回,领着卢瑟和甲普穿过中庭,走过侧门,前往花园。

时近正午,灿烂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海中。这幅金灿灿的景象令卢瑟暗暗赞叹,甲普却感觉头晕脑胀,他有些理解梵高为什么会疯掉。

在花海中央修建着一座木制观景平台,一条平整的步道横穿花海直达观景台。平台上有四个人,一位穿着青色长袍的白发老人坐在轮椅里,正在欣赏怒放的花海,他是这片花海的主人——暮肃将军。轮椅侧后方立着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白发老人,他的个子很高,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他是暮肃将军忠实的管家老卡。在老卡身后两米处,还站着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随扈。

垂虹引导卢瑟和甲普来到观景台前。她让两位警官在台下稍候,然后走上平台,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卡身边,在他耳边报告。“这个管家的架子好像比普宁会长还大。”甲普暗自嘀咕。

老卡从平台上走了下来。甲普觉得,这杆标枪仿佛变成一尊铁塔,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根本不像什么管家,更像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他的面容苍老,双眼却炯炯有神,透出某种大型肉食动物特有的狠劲。

“两位想问我些什么?”老人压低声音问道,估计是怕打扰观景台上的老将军。

卢瑟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接着问道:“本周五晚八点,您是否见到过晨月医生?”他也压低了声音。

“你说什么?”老卡似乎没有听清楚。

卢瑟略微提高音量,复述了一遍问题。

“当然见过。那时晨月医生在为将军检查身体。”老卡答道。

“晨月医生大约什么时候离开的?”

“将军服完药之后,八点十分左右。”

“你能确定?”甲普不知好歹地追问了一句。

一道冷森森的目光直射甲普面门,让他在这个夏末的中午骤然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刹那间,甲普脑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老头一定杀过人,而且不止杀过一个。

“我确定。”老卡的语气不容置疑。

卢瑟连忙点头哈腰地表示感谢,以面对上司时惯用的谦恭姿态结束了询问。

(八)

卢瑟和甲普回到南楼会议室,时雨正等着他们。

“监控方面有什么收获?”甲普抢先问道。

“周五下午五时至周六上午十时的监控录像,我已全部拷贝,并快速浏览了一遍,有用的信息不多。”时雨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播放视频。

向日葵山庄正门监控录像显示:周五下午五时十七分,一辆拉风的红色保时捷驶出大门(这是普亭的座驾)。五时五十三分,一辆银色的梅赛德斯缓缓驶入大门(这是洛施的车)。七时零五分,一辆黑色帕萨特驶出大门(这是普宁的车,实在是低调的过头,反而显出几分虚伪),垂虹解释说,这是普宁的司机阿扎送凯蒂回学校。十一时二十分,黑色帕萨特返回山庄。三十五分钟后,红色保时捷也回来了。梅赛德斯周六上午九时离开山庄。除此之外,没有车辆和人员从山庄正门出入。

向日葵山庄后门监控录像拍到的车辆更少,只有一辆白色的十七座中巴车,分别于周五晚八时和十一时、周六上午六时和九时,两次出入山庄后门。垂虹解释说,那是接送不在山庄住宿的工作人员的班车。她细心地提供了当天乘坐班车的人员名单,然后离开会议室,去为卢瑟等人准备午餐。

“监控录像和证词基本对的上。”甲普很快得出结论,“在米伦的推定死亡时间内,除了普亭之外,今天上午询问的这几位都没有离开向日葵山庄。”

“未必。”时雨摇了摇头,“监控录像至多只能证明,他们没有从山庄正门或后门离开。这座山庄至少还有四个没装监控探头的出入口,而且,这里的围墙并不高。”

“我很难想象洛施夫人翻墙的样子。”甲普露出一丝坏笑,“即使她身手不凡,能够翻墙而出,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作案。从向日葵庄到佛塔大约四十分钟车程,往返则需要八十分钟,她观影期间离开放映厅两次,最长的一次是三十分钟左右。晨月也是如此,虽然她七点到八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一个小时仍然不够往返两地。除非她们有更加先进的交通工具,比如多啦A梦的任意门。”

“那么凯安呢?”时雨问道。

“你怎么……”甲普想到卢瑟在场,把后半句“怀疑你的炮友”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你怎么想的,虽然凯安的不在场证明比较含糊,但米伦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

“你忽视了很多种可能性。”时雨缓缓说道,“第一种可能性,米伦的性取向是男女通吃。第二种可能性,与米伦发生关系的人并非凶手。第三种可能性,凶手杀害米伦的第一现场并非在佛塔附近。第四种可能性,凶手有同谋负责搬运尸体。”

“向日葵山庄的人与本案无关。”一直沉默不语的卢瑟开口了,“洛施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得到核实,她也没有作案嫌疑。”

“现在下结论有点早吧?”甲普提出异议,“我还是觉得晨月的嫌疑最大。”

“调查重点是米伦的社会关系,不是向日葵山庄。”卢瑟再次摆出小组长的身份。

“可我有一种直觉……”甲普还想坚持。

“查案不能靠直觉。”

甲普充满期待地看向时雨,希望她施以援手,支持自己两句。然而,时雨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吃完午饭,我和你们一起下山。”